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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童年的回忆

原始森林的边缘 史懷哲 3372 2023-02-05
一八九三年十月,我第一次到达巴黎时,巴黎正在热烈庆祝法俄友好大会。那是趁着爱尔兰提督的退役及苏联海军访问巴黎的机会,庆祝首次举行的法俄友好会,上下一片欢腾,并举行阅兵典礼。苏联海军经过燃烧中的火把下,列队归营。他们的洁白制服,浮现在群众中,清晰可见。 来自乡下尚年轻的我,观看这个不如想像中惊奇的庆祝会,奇怪着旁观群众的行为。对我而言,这个似梦的伟大光景却不及哥尔马(Colmar)骑马行列的绚烂。后者的回忆慑住我。看过哥尔马的繁华世界后,我觉得巴黎的庆祝会可说是哥尔马的再版。 对我而言,鲁瓦尔早就无法与哥尔马的美术馆相比。我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在我童年鲜明的记忆中,我无法忘怀哥尔马的美术馆。这个难忘的记忆与巨匠马济士的画有关系。

我所以通晓哥尔马美术馆,是因为按当时哥尔马家庭的老规矩,有访客从乡下来的话(大多数人在星期四来访),招待过后的第一件事便是领他们去参观美术馆。虽然现在已是电影、表演性的运动大为流行的时代,拿现代话来说,为了文化价值,我希望今后能继续维持此惯例。如果是与老婆婆们或客人们一起参观,必定首先在老画家的画前流连观赏。因为有义务向老画家表达敬意。但是过去伟大画家的名字,并非巨匠古林华特而是匈嘉威尔。当时古林华特的画挂在光线不足的小角落上。我一点也不觉得是自己发现到古林华特,而是他的画吸引了我。同行的伙伴已经到另一间参观去了,而我还浑然忘我地伫足在他的画前,直到同行的某人跑来催促我。让我想想看,古林华特之所以会吸引我,是因为他的画华丽有异样的色彩,而且具有写实性。例如基督诞生的房间,一如琼斯巴哈的民家所见到的,摆设有小孩洗澡用的木制澡盆,附有把手的尿盂。并且点缀着圣安东尼的生涯,各式各样的恶魔,奇奇怪怪的野兽,实在富于写实。从这里可见到新奇之物,

在写实性这一点上,特别令我着迷的是,十字架下怀抱着已无气息的玛莉亚的使徒圣约翰的头发。我全神贯注地凝视着他那头乱七八糟像稻草似的头发。因为我听说过此事。实际上我自己常常因头发乱而被嘲笑。现在我找到了一位与我同样不幸的同伴使徒圣约翰。正因为我可怜自己,所以我同情他。我猜想当他还是个少年时,一定也和我一样,每天早上让女仆伤脑筋,让女仆为梳头而烦恼。事实上我确实令女仆苦恼过,想尽一切梳拢头发的办法,毫不客气咯吱咯吱地梳着。最后在发上抹了叫做可斯梭基克的黄色发腊,简直像加统计预算数字一样,紧紧地梳拢头发。可是一个钟头后,煞费苦心梳成的头发缝,已不见形迹了。头发又回复原来的蓬乱样子。 尽管如此,梳发时,我却不曾表现得顽劣。毛发是个性之镜少爷个性倔强,所以头发顽劣。我不断听到这类无稽之谈。

我一面凝视圣约翰画像,一面想到圣约翰和我一样遭到肉体上及精神上的痛苦折磨,因此安慰之心连系着我俩。我自认是个举止端正的好孩子,同时也怀疑自己。关于头发的说法究竟是真的吗?实际上我是不是因头发而被藐视的第一个人呢?我如此自问,遂逐渐有了自卑感。多亏古林华特的圣约翰画像才得以解脱。我一面看着画像,一面强辩道:圣约翰和我一样有一头顽劣的头发,然而他成了使徒。如此看来,毛发是个性之镜是毫无道理的话。于是我从折磨着我的恐怖生活中解脱出来了。 我所知道的恶魔无所不在,它也存在于哥尔马。在哥尔马时,我因一件偶发的事件而成了犯罪者。这的确是件较复杂的道德问题。 有个星期日的午后,老太太有事去巴尔特,我和两位女佣看家。当时的小市民之家,都雇了二位女佣。老太太出门时吩咐二位女佣:不妨带这孩子去散散步,不过不能去太远,要好好照顾他啊。老太太和小姐一出家门,二位女佣立即匆忙带着我往荷尔普的方向走去。由于离村子不远,所以听得到音乐。原来那天荷尔普有庙会,女佣们都被吸引去了。抵达村子后,我们进入跳舞场加入卡特利尔的行列。所谓卡特利尔是指现在已不跳的老式舞步。跳舞的男女并排成两列,面对面边旋转边打招呼,后退又前进的方块舞。和现代一般的卡特利尔或英国式的卡特利尔一点都不像。女佣们对我颇操心,两人各从左右牵住我的手。不过,另一只手却握着男舞伴的手。那个下午,我前进又后退地一歇也不歇地转个不停。我从荷尔普的庙会上学到了卡特利尔的秘诀。

回家的时候,也是快步赶回去。罪恶便在途中发生了。女佣嘱咐我:不要说出我们去庙会的事。我既得意又困惑。因为二位女佣对我的信赖,不由得像骑士那样洋洋得意起来,同时也觉悟如果我不愿违背这两位活泼的女子,那么非说谎不可。幸好在我们的生活中,当有些事情正危急之时,往往又能摆脱灾难而无损事实。特别是女佣们的事。老太太回来后问女佣道:孩子乖不乖呢?女佣回答道:唉!很乖。太太!到什么样的地方去散步,已不是问题了。 另一件不由自主的犯罪事实,结局就不这么好了。有一天下午,不知老太太为了什么缘故,把我托付给比我稍大一点的哥尔马的少年。这位少年是老太太朋友的儿子,他母亲和我母亲也是朋友。他的年纪只比我大一点,却比我老成。他母亲嘱咐他:好好照顾少爷,不要去牢荷河,尤其是上游。老太太也重复说:好好照顾这孩子,不要去牢荷河,更不能去上游。我们两人听训后,我的同伴把我带出去,走过好几条我不熟悉的小路,出了村镇来到河边。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河景。船,不像画在画上的船,而是浮在水面上的真船,载着乘客和蔬菜缓缓流动。我深深为之感动,因为当初我想要做骑士,后来又想做糖果店老板,这些时期都已过去了,现在我不顾一切想做船员。我母亲为了此事而悲伤过,说服我睡吊床不如睡床来得舒服,想教我打消计划,不过却没收到效果。

我同伴嘀咕道:咦?找不到一艘解缆的船。他找到船后,立刻解下缆绳,一脚踏进,使着眼神催促我。我哀求道:你忘了吗?你母亲怎么说的?老太太怎么吩咐的?他一声不响,就好像我是来自月球世界,说着他不懂的语言一样地凝视着我。他的态度令我觉得我在无法辩解下为服从而舍弃偏见的思想中超脱自我,我茫然地知道了自己有不着边际的思绪。所以后来在大学时代,我对哲学家尼采曾发表的善恶的彼岸便不觉得有何惊奇。尽管尼采以举世瞩目的著书而知名,那只是我当时在河畔沉思过的事他用文字表达出来罢了。总之,在同伴命令似的眼神下,刹那我毫无主见地上了船。很快我就明白他不是第一次划船游玩,因为他技巧地划着,把船划进树荫下。当时的牢荷河上很繁忙,途中我们遇到农夫们满载蔬菜而返的船。

我受良心的苛责,因为无法抗拒诱惑而做了不该做的事,可是却为梦寐以求的乘船梦能够实现而高兴。 听到远方传来的人声,才从梦想中惊醒。我的同伴侧耳倾听后,神色黯然地说:不回去的话 我意识到情形不对劲。大概是刚才错船而过的人,告诉船主,有两个男孩擅自借用他的船出游。我们回去后,等候着的农夫船主狠狠地揍了我们,并对我同伴说:看你们做的好事,我要向你母亲说。于是他真的向双亲告了状。 老太太带我回到琼斯巴哈,母亲照例问道:是不是很乖呢?老太太这次不能再回答:是,一直很乖。她请母亲原谅她,然后一五一十地告诉母亲,我被大孩子连累而犯错。虽然事情有商酌的余地,结果我还是被责罚了。我非常后悔,就好像是我自己犯了错。

虽然事实上并非我犯错,然而乘船的事实却不能抹煞掉。 在哥尔马乘船,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而我将来的航海目标也是在哥尔马决定的。普留亚提督的纪念碑与各国人像并排着,我的心不断被抽打着,尤其是非洲黑人的石像更令我痛心。我从这尊石像的姿态和容貌中,发现了抑郁,而勾起无限同情,反省着黑人的命运。每逢路过马尔斯菲特公园,必定会绕道到纪念碑前伫足许久。 后来我住在缪豪津,每次到了哥尔马,便常常去看黑人像。一八九六年,姊姊与卡德多拉尔广场的帽商埃烈曼结婚后,机会更频繁,经常逗留在哥尔马,对此镇及镇上人们的认识更深,谛听着美妙的桑马尔丹钟声。于是我与黑人更亲近了。三十年来,巴尔多德的作品,鼓动我终生为工作献身。

一九一三年,第一次路过了非洲象牙海岸,发现了类似赫拉古列斯的黑人种族,这正是巴尔多德作品中的模特儿吧!他们住在象牙海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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