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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

高更传 Charles Gorham 10185 2023-02-05
一 第.孟福来画廊里换了一个全身穿着黑衣的女管理员。 我在等候一位法国人,先生。她怀疑的打量着高更说。 热带的阳光照样可以把法国人的皮肤晒成金色。高更说。 他拿出孟福来的信,第.孟福来有事远行,但是他留下三百法郎给高更,并且答应高更借用他的画室。 他把信交给她,她仔细的念了两遍,才把钥匙交给高更。 请不要见怪,先生,她说:这年头,巴黎充满了坏蛋,我不得不小心提防。 你是对的,他奉承着:请问有没有我的信件? 没有您先生的信哪。女管理员说。 没有?真的么?他说。 只有几张孟福来先生的账单,你的信一封都没有。她肯定的说。 他曾经打了电报给美蒂,现在她的回信应该到了。他耸耸肩膀,提着行李走上楼梯。孟福来的画室在顶楼。他爬上去,巴黎八月的溽暑令他汗流浃背。他极不习惯这种和大溪地完全不同的空气,潮湿与闷热令他窒息,整个城市笼罩在一层厚厚的灰云里、烟尘滚滚,他根本无法睁开眼睛。

他把衬衫脱了,点上一支香烟,慢慢的吸着,等身上的汗水被风吹干,一边凝望着窗外冷漠的城市。他感到啼笑皆非。他像一个陌生人一样潜回巴黎,欢迎他的只是一个陌生的管理员。这情景和他在太平洋岛上想像的盛大欢迎场面比较起来,无疑是极为可笑的。 他妈的,他不由得火起来,巴黎还没有见识过我的新画,约亚卖出去的几张,居然没有引起反应,不过,只要他们看到我的新画,他妈的,巴黎一定会吓得跳起来。 空气渐渐清凉了,他在孟福来梳妆镜中看到了自己,海上航行使他的健康恢复了不少。虽然有时候胸中还会隐隐作痛,但他知道,已经没有大碍了。卡辛罗太悲观了,他想,我不是仍然活得健壮如牛么? 他洗了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带上门出去。夜色已经来临,晚风带来一凉意,他信步走去,想找一个朋友同进晚餐,并且享受久别重逢的痛饮。

但是他感到极为失望,巴黎的画家一个个都跑去避暑了,西鲁沙在百坦尼,毕沙罗在依奴里,底加斯在他的乡村别墅,劳特列克到戴比去了,秀拉已经去世了,塞尚一直在爱里克斯。 新雅典娜的人告诉他所有朋友的近况,他在失望之余只好回到蒙巴拉区的伏尔泰咖啡屋,独自进餐。 请问你有没有看到莫瑞斯先生?他问侍者。 好几个星期没来了,侍者说:我一直奇怪为什么一个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人可以生活得那么豪华。 哼,我也一样感到奇怪。高更恨恨的说。 当莫瑞斯回巴黎时,我非把钱从他喉咙里挤出来不可,高更那么想。同时,他还要去一趟文化局,找找雷南局长,因为他答应以三千法郎买一张高更的画。他极需这笔钱还给该死的兰卡斯达。

二 雷南先生已经辞职了,他们告诉高更:现在的局长是雷尚先生。 雷南,雷尚反正都是一样,我要见你们局长。 雷尚局长戴了一付单镜片的眼镜,他用一种厌恶的眼光打量着高更和他的画。 你究竟要文化局干什么?他问。 你的前任答应以三千法郎买一张我的画,高更说:雷南答应我一从大溪地回来就买,现在我已经回来了,请选一张,并且开一张支票给我。 我亲爱的高更先生,雷尚奸笑着说:你的要求未免太过分了,我的职责不是替法国政府浪费金钱。 难道法国政府就可以不遵守诺言吗?高更说。 什么诺言?雷尚说:你有没有字据?有没有亲笔签名的文件,证明你讲的是真话? 我以为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没想到我们的文化局里面有大骗子。

我是一个人民的公仆,先生。雷尚振振有词的说:你总不能以为我会浪费几千块老百姓的钱来买个冒冒失失画家的画罢! 高更无言以对。 我了解,最后他说:我在大溪地就领教过所谓的人民公仆是啥玩艺儿了。 高更茫然若失的走出来,过了河,来到蒙马特区。他径直到哥培画廊找约亚,他希望莫瑞斯不要把他卖画的钱全部吞掉。 画廊里一个穿条纹西裤的年轻人从桌后面站起来迎接他。 先生,有何指教? 他好奇的望着高更奇怪的打扮和模样。 我是高更,我要见约亚。 约亚?年轻人说:如果您要买画,我也一样能帮助您。 高更大为吃惊。 这里是哥培画廊么?他问。 当然是的,先生。 你在这里工作? 是的,先生。 你该不是说你不认识我吧,我是高更,小伙子,保罗.高更,我刚从大溪地回来,尽快告诉你老板我在等他。

经理出来了,他也穿着条纹的裤子,他很遗憾的说约亚已辞职不干了,他也抱歉从来没有看过高更的画。 那怎么样?高更说。 如果你想开次画展,明年冬天我们可以安排。他说。从年初开始我们的场地就订满了。 画廊墙上挂了一张莫内早期的画。 算了,高更说:我另外想办法。 随便。经理说。 高更转身就走,他刚踏出大门,那位年轻人把他叫住。 你有一封信,高更先生,他说:前两天收到的,我正要把它退回去。 他交了一封信给高更。信封被红腊紧封着,写着由画廊转交,他把封腊拆开,看完信,他不由得自嘲的笑了起来。 好消息吗?经理在后面问。 也许,高更回答:我的叔叔好像决定去世了,并且把他的钱留给我。 走在街上,他又无可奈何的笑了起来,当所有的事都不称心的时候,奇奇叔叔的死,是多么体贴,多么好心肠啊!

三 奇奇叔叔的公司在奥连斯是远近皆知的。 很多产权还需要解决,叔叔的律师说:而且你姊姊也在遗产的名单之内。 我姊姊和姊夫在秘鲁过得痛快得很。高更说:巴拿马运河替他们赚了不少钱,他们不需要这笔遗产,坦白的说,我却极为需要它。 不管怎样,她总有一份。那位律师说:也许她了解你的贫困,愿意放弃,但我们也要得到她亲笔的签名。 如果我靠我姊姊的了解为生的话,我早就是死人一个了。高更说:她绝对不会放弃自己的一份。他站起来:请问叔叔留下的财产折成现金价值多少?他问。 很难说。律师回答,如果你的叔父在三年前去世,你就发大财了,他有一大笔义大利公债,现在已经跌价了,高更先生,他是一个老人,在最后几年谁也不能劝阻他。

高更大笑。 对我叔父的顽固,我清楚得很。他说:现在究竟还剩多少? 三万法郎左右,律师说:也许三万五。 并不太多,高更说:我一直以为他是个大富豪呢。 他曾经是的,律师说:钱就像土地一样,不去耕种就没有收获。 晚上,他回到巴黎,和刚回来的孟福来一同进晚餐。 你知道,丹尼,他说:我在奥连斯逛了一小时,在那里我居住了十年,可是现在,我对那地方一点感觉都没有,没有怀念,没有依恋,就好像又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一样,丝毫没有感觉。 我明白,孟福来说:像我们这类人都是被关在世界以外的,我们没有根。 我一无所有。高更说:没有家,没有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除了对着画架,能够感到自己作品的真实性时,我什么都没有。

这就够了,第.孟福来说:你的画光彩夺目,它们会令你名垂千古。 谢谢你,高更说:希望我能够找到和你想法相同的画商,希望我能找到同样光彩夺目的面包和黄油。 四 底加斯替他找到一个画商。 当底加斯从他夏季别墅回来,高更就去找他,他把画给底加斯看:爱迪加,请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当然先要开一个画展,底加斯说:我去找杜朗。 他不喜欢我,高更说:他更讨厌我的画。 他连他自己都讨厌。底加斯说:不过,他会听我的话,我要他做什么就做什么,而我要告诉他,替高更开一次个展。 底加斯介绍他去看杜朗。杜朗比较喜爱柔和的画毕沙罗,雷诺瓦,西西来。高更大胆,平直而鲜艳的彩色,令他吃惊不已。 当然我会替你开次个展,因为底加斯说你行,你一定有过人之处,不过,以一个画商的立场来说,我警告你不要希望太高,坦白的说,一般人还不能接受你的画。杜朗说。

我愿意冒险,高更说:何况,在我去大溪地之前,我曾经给巴黎画坛带来一次高潮呢。 那是两年前的事了,杜朗说:艺术市场像潮水一样,今天起来,明天又退下去了。 你不要耽心好不好。高更不耐的说。 除了利用他的画廊之外,他对杜朗可说一无所求。在他一生的绘画生涯中,他只见过一个有眼光的画商,那就是文生.梵谷的弟弟西奥,而今,西奥和文生一样,都已长眠地下。 五 他搬离了孟福来的画室,在大茅屋路一间公寓阁楼上租了一间画室。当他走进公寓大门时管理员就对他说:有一个客人在等你,先生,她说,一个很体面的绅士。 会是谁呢?高更想,除了收账员之外,他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客人。 坐在高更床上的人是查理.莫瑞斯。他正在看一本书,黑色的丝帽和手杖放在桌子上。

他们彼此注视着,谁也不开腔。空气很紧张。然后,莫瑞斯站了起来,他长胖了,头上添了不少白发,但是仍然精神饱满,神采奕奕。 嗨,高更,他说:让我把事情解释清楚。 慢点,高更说:先把你欠我的五仟法郎还给我再说。 我根本没有五仟块。莫瑞斯说:我就连五百块都没有。 既然这样,高更说:我也懒得和你多费唇舌了。 他握紧拳头,向莫瑞斯挥了过去。莫瑞斯伸出手把他挡住。 等一下,高更。他说。我会告诉你实在的情形。我把你的钱花光了,一文不剩,我现在穷得要命。我曾经想卖点稿子还你的钱,可是我又花掉了,一谈到钱,我就没有办法。 你现在有多少钱在身上?高更问。 大概有一两百法郎。 统统给我。高更说。 莫瑞斯把口袋里的钱都掏出来给他。 你这个狗娘养的,莫瑞斯。高更说:在大溪地,当我穷得发昏时,我就发誓要捏住你的喉咙把钱抖出来,现在我却打算请你陪我去大吃一顿了。 他伸出手,莫瑞斯紧紧的握住。 我会还给你,高更,莫瑞斯说:我一定会还给你,一百、二百,我会慢慢还清。 随你的意思办好了。高更说。 见到莫瑞斯本人,就觉得如果为了肮脏的钱和他争吵是多么无聊的一件事。钱就是要用出去的,何况再过几星期,高更就可以得到叔父的遗产。他们出去大吃大喝了一顿。 他们又成为好朋友了,不止是朋友,甚至可以说是合伙人,他们准备以高更在大溪地的冒险故事写成一本书,莫瑞斯准备照高更的笔记写几首诗,并且由高更亲自绘制插图。 大溪地姑娘们赴情人约会时讲什么?莫瑞斯问。 她们会说娜,娜,高更说:娜,娜,就是很香,很香的意思。 我们的书就叫这名字。莫瑞斯:娜,娜。 第.孟福来提醒高更要多提防莫瑞斯,但是高更不予理会。 他趁火打劫,是的。高更说:换了我或许也会和他一样拆烂污。我可以为女人或者荣誉作战,但是为了几文臭钱和他争执,未免太无聊了。他实在是个好人,只是对金钱缺乏头脑而已。 他也有依靠莫瑞斯的地方,上次的拍卖,莫瑞斯帮高更弄得有声有色。他又要开画展了,这一次莫瑞斯也可以大大帮忙一番。 六 莫瑞斯的确尽了全力帮助高更,但是却没有引起新闻界的重视。 高更已经过气了,编辑们说:每个人都知道他跑到大溪地去,他还没去之前,我们就把故事报导完了,现在没什么好说的了。 阿尔伯.阿路已经死了,但是他的话仍然在高更耳边回响:对一个艺术家而言,巴黎是瞬息万变的,好好把握这次机会,高更,你再也不会有第二次了。他曾经告诉阿路他不再需要巴黎。那真是一个天大的谎言。他对这件事感到既羞愧,又愤怒。 既然他们想看一个怪物,他告诉第.孟福来:好吧,我就给他们一个怪物。 第一次,他违背了自己的原则,去花钱缝制衣服。他找到一个专做贼装的裁缝师傅。 我要做一件大氅,他说:用天蓝色布料,钉着最大的珍珠扣,他说,再缝一条鲜黄色的马裤。 裁缝耸耸肩膀: 反正是先生您的钱,他说:其实要引人注目最省事的办法就是一丝不挂。 为了配合他古怪的装束,高更又在俄国商店买了一件古式的衬衫。他穿着一双在百坦尼购买的木屐,漆上红、蓝和金色的图案。手中拿着他在巴佩刻的手杖,戴着白手套和灰色的高帽子。 他们要看耍把戏的,我就给他们看。他对孟福来说。 别人将要误会你了,高更?第.孟福来说。 并不是我要耍宝,高更苦笑着说:是我不能再等待了,我要大家注意我,我不要在我死后才受到重视,我要现在,今天,这一刻就受到重视。 孟福来摇摇头。 你认为一个人能忍受被人轻视的限度有多大?高更愤怒的说:我的太太轻视我,画评家们不重视我的存在,为了挂我的画,杜朗成天拉长着脸孔,第.孟福来,我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我知道我的画好,我无法再忍耐下去了。 七 这一次,高更真的没有被大众忽视了。他成为被人取笑的中心,他的画被人当做笑话来谈论。 如果要让孩子们开心,就带他们去看高更的画展,一个两年前曾经赞誉他的批评家写着:比看马戏还有趣。 在四十四张画中,只卖出去十一张。 好了,先生,你已经试过了。杜朗毫不留情的说。 他向杜朗发脾气,诅咒着第.孟福来。他也谢谢底加斯的帮忙和马拉美的赞美,但是,在心底,已经完全失望!完全放弃了。 等奥连斯的律师把钱寄给他时,在一万五千法郎中,他分给美蒂一千五百法郎。 我再也不欠她什么了。他告诉第.孟福来:她把我收藏的画都卖光了,甚至我托她保管的塞尚作品也卖了。还有我留下来的家具,一共至少值三万法郎。至于我从大溪地寄给她的画,天,她卖了多少钱。如果她到巴黎来看看我,情形又不同了,总之,我现在不欠她的情了。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孟福来问。 反正他们会记得保罗.高更,他说:不管好坏,大家走着瞧好了。 八 高更决定一不做,二不休。他在蒙巴拉区戏院附近的飞新路租了一间大画室。他自己动手布置起来。在大门的玻璃门上,他画了一对大溪地青年男女,他们的姿态颇令访客们吃惊。在门上,他写了爱之巢三个字,墙壁漆成金黄色,挂着他的热带风情的画。室内装潢着北非的武器矛、戈、盾牌、箭矢、弓、匕首和一些由大溪地带回来的玩物。 还等不及墙上的油漆干透,高更的画室就成了大众聚会之所。不分日夜,大门总为访客而开着。安文桥的那伙老友来了,西鲁沙,西金,当然还有莫瑞斯和他的象征主义作家们。还有一位疯狂的瑞典剧作家奥古斯都.史特林堡,他和高更一样,为了要做作家,只好离妻弃子。一些白天有正当工作,晚上学做艺术家和作家的波西米亚人也常来。 为了赶时髦,高更买了一把吉他,学着弹奏半生不熟的大溪地歌曲,他对毛里群岛的知识和马泰亚的传奇故事,令大家神往。 画室中唯一缺少的就是一个女人。高更大可以在蒙巴拉区找来十几个模特儿,但是他需要一个适合存在于金黄墙壁和原始武器中间的女人。 有一晚,他正和孟福来、莫瑞斯在蒙马特区的新潮咖啡屋聊天时,他总算找到了那么一个女人。啡咖屋挤满了人,人声嘈杂,烟雾弥漫。门开了,一阵冷风吹进来,高更猛一抬头,门口就站着他要的那个女人。 她是一个混血儿,狂野而性感的嘴唇充满了危险,头高傲的昂着。 她是谁?高更问。 别人叫她爪哇的安娜。莫瑞斯回答,他好像无事不知。 她是个模特儿吗? 莫瑞斯耸耸肩。 有时候是,他说:我看她是怎么好就怎么活。上个月是和一个美国人在一起,这个月我就不清楚了。 那个爪哇女郎一个人坐着,慢慢啜饮着一杯白兰地,高更注视着她有半小时之久。她很不错,他说:看起来就像一只危险的野猫。 她的确很可怕,莫瑞斯说:为了十法郎也会把你脖子给拧断。 如果她高兴,连五法郎都不要就可以解决一个人。高更说。 他站起来,向她走去,然后坐在她对面。她抬起头望着他,望着他一身古怪的打扮。 什么事?她说。 我叫高更,他说:我想把妳带回家。 先替我叫杯酒,白人,她说:如果我喜欢你,我就跟你回去。 九 安娜令他的画室十全十美了。高更缝了一件爪哇的衣裳给他,并且买了一只小猴子给她养着玩。安娜变成画室的女主人,他为她画了一幅巨像,像一个野人部落的皇后一样,高高挂在画室墙上,每晚瞪着眼睛看着房子里那群古怪的人(后来,这幅画被一个私人收藏家以五万元美金购去。) 她的行为和她的长相一样腐败不堪,她偷窃高更的东西,欺骗他,醉了就骂他。高更一点都不在意,除了她的外形,高更对她可说是一无所求。 安娜很适合我,他告诉孟福来,我再也不要去爱一个女人了,从现在开始,女人对我来说,只是一个能和她睡觉、能以她作模特儿的东西而已。 十 整个冬天和春天,高更就在这种熙熙攘攘的气氛中度过。夏天来了,他想到离开巴黎。 和我们一起去安文桥好了,西金对他说:对你也好,玛丽.珍看到你一定高兴得不得了。 好的,他说:百坦尼的气味就是我所需要的东西。 他把画室关闭了,不顾西金和其他人的反对,他把安娜也带了去。 我需要安娜,他说:她令我情绪稳定。 这是他第一次口袋里有钱来百坦尼度假。他买了两把剑,和西金比着玩,他也带着安娜招摇过市,惹得乡下的渔人们侧目而视。 高更一点都不在意,他让自己停留在半醉半醒的状况中,而且到处寻衅生事,吵闹不休。 玛丽.珍皱着眉头打量他,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最后,有一天,她终于对高更说:高更先生,请您把您叔父留给您的钱赶快花光罢,那样对你才好,再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呢! 钱如流水般花去,安娜是极度浪费的,而他又故意宠坏她。他把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到处炫耀,安文桥的人看惯了,他就带她到罗瑞特和杜拉斯去,有一天,他带她去康卡波海边浴场。 康卡波是一个小渔港,渔人们出海捕鱼,回航时喝杯老酒,谈天说地,颇能自得其乐。他们通常都是和善而好客的,但是安娜,却太嚣张了。 她穿一件火红的衣服,戴满非洲手饰,肩上蹲着她心爱的猴子,而高更又穿着俄国式的衬衫和蓝色有珍珠扣的外套,只有西金,比较像个正常的人。 当他们三人向海滨走去的时候,有四个渔夫挡住他们,不肯让路,高更向前去横扫一腿,把其中一人踢倒。 狗娘养的,一个渔人骂:带你的黑婊子滚回巴黎去。高更大怒,举起拳就想揍人,但是西金把他拉住。 算了,高更,他们人多势众。他说。 高更拉着安娜就走,但是一个渔夫拣起一块石头就向他扔过来,刚好击中他的背部。其他的渔人也拣起石头,向他们乱扔。安娜吓得大哭大叫。 渔人们包围过来,这时候,西金吓得拔腿就跑,只留下高更一人面对他们四个。 他打倒了一个,然后不顾一切,向其他三人进攻,打斗激烈的进行着,高更感到一阵自杀式的快感。后来一人抱住了高更,另外两人用木屐踢他的小腹和小腿。高更终于不支倒地。 安娜大叫,猴子也吱吱乱叫,隐约中,高更看到其中的一个渔人拔出一把小刀,就朝他喉咙割去。 算了,另一个人说:饶他一条狗命罢。 他们抬着受伤的伙伴扬长而去。高更试着爬起来,但是力不从心,安娜和猴子无助的吱吱怪叫。四周的渔人毫无表情的望着他们,动也不动。 过了一会儿,西金才跑回来。对不起,他说:我吓昏头了。 没有关系,高更说:不管怎样,他们是对着我来的,不过请你把我扶起来,我想我的腿骨一定断了。 西金做了一个拐杖,把高更半扶半抬着回来。他几乎痛晕了过去。 安文桥的大夫检查了他的膝盖,摇摇头。 伤得很重,他说:骨头碎裂了,需要长期休养才能复原。 我要在床上躺多久?高更问。 至少一两个月,医生说:能不能全好还成问题,你不是小孩子了,高更,在你这个年龄,骨头不容易重新长好。 他感到尖锐的痛苦,不由自主的叫了起来。 我给你一点止痛药,但是你知道,那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是一个谨慎的老人,看起来像兽医。他打开手提包给了高更分量极重的吗啡。麻醉的效力很大,高更立刻就睡着了,当他醒来,西金坐在旁边,他用一只手肘撑起来,感到刺骨的疼痛。 西金,要安娜给我倒杯白兰地好吗?他说。 西金尴尬的看着他。 什么事不对劲?他问。 安娜跑掉了,西金说:她听说你爬不起来,马上提了箱子就回巴黎了。 高更大笑。 她倒是聪明得很,我的安娜,嗯?他说:找一个母狗做情妇,就有这点好处。被欺骗了也不会感到痛不欲生。 吗啡的劲力过去时,痛苦变得无法忍受,医生第二天再来时,又给了他一份吗啡。 这玩艺太棒了,他说:太棒了。 棒是棒,就是太危险了,老医生说:你的心脏不好,不能多用,你知不知道? 高更点点头,对于这点,他经常故意忽视它。 痛得太厉害时,只好用吗啡,实在没有办法。 十一 有三个星期,高更几乎全靠吗啡和香烟过活。这段时期,他活在一种奇妙而朦胧的状况之下,就好像身在云雾中一般逍遥。后来,医生不准他再用吗啡了。 试着用酒精来代替。医生说:我不想让你上瘾。 我的膝盖怎样?高更问。 不太乐观,医生说:我想痊愈之后,行动会不方便,那就是说,也许你会终生跛脚。总之,你应该多注意身体,不可再大意了。 一个跛子不会有勇气再打架生事了。高更说。 打架滋事都是年轻人的事,你太老了,医生说:保养得好,你脚部的残疾也许会轻微得看不出来。 十二 高更在床上整整躺了两个月,然后每天起来一两小时,撑着拐杖学习走路,西金也回巴黎了,整个冬天,他一个人留在安文桥,把寒风关在外面,坐在火炉旁边,安静的喝一杯。 他有许多时间去思索。 他叔父遗留给他的钱所剩无几,他回国已经一年半了,除了在大溪地画的画之外,他仍然一无所有。 从窗内展望寒冬下的大地,令他极度怀念热带的风景,他在法国,在欧洲是没什么好混的了,等他病好之后,他要摒除一切,回到大溪地去等死,他再也不会回来了,他决定在能起来之后,即刻到丹麦去一趟,最后再见一次美蒂,他不抱什么希望,他认为与美蒂了断,是生命中的一项责任。 春天来时,他差不多已经复元了,他向玛丽.珍说再见,深深为此生不会再见到她而动情。 我留给妳一些画。他说:我付不出账时只好作为抵押,几年之后,我想,妳可以卖掉它们,把钱拿回来。 礼物是不出售的,玛丽.珍庄严的说:它们是我们的家传之物,我会留给我的儿孙。她吻着他的额角。 祝你好运,保罗。她说。 他认识她已经十年了,第一次,她叫他保罗。 再见,他说:我离开这儿,就像离开家一样,对于我,这是件极不容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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