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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将

闯将

司馬中原

  • 小说园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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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2-05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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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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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

闯将 司馬中原 8903 2023-02-05
一 五河原这个听来很怪气的地名,是有着它的由来的;这块肥沃的平野,柔润的青沙,全是由五条野性的河流冲汇堆积而成的。正因为它处在五条河汇合口,地势重要,水旱交通方便,这块平野便逐渐变成人烟繁盛的一个集镇,集镇仍然叫做五河原。它朝向五条河,沿河都有市街和供泊的码头,顺着河岸,也都有旱路扇形伸展,通向各地,它是这附近货物集散的地方,也是各种人物麕聚杂处的地方。农民,商客,驮贩和负贩,江湖艺人,帮会人物,码头工伕,运红丸售黑货的,混混和地痞,黑头讼棍,医卜星相者流,赌徒和酒鬼,老鸨和暗娼,甚至于文武乞丐,(*五乡俗,谓唱唱叫喊的乞丐为文乞,划刀子、耍蛇、坐讨不去的为武乞。)各形各色的人物,无一不有。

正因这集镇又繁盛又复杂,黑道上出名的盗魁匪目,也经常在这儿混迹,叙交情拉帮结股的有之,聚会分赃者有之,寻仇报复者有之,调处纠纷者有之,黑里白里的这本账,几乎全部记在五河原的老镇长葛威的心里。 任何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能在五河原干完一任镇长不丢脑袋,那就算他走了鸿运啦。葛威之前,一任镇长高飞鹏,脑袋被人装在蒲包里拎走了,没头的尸首入殓不好看,不得已,雕了个木脑袋凑合上。另一任镇长郝四举,在盘查赌场时,后脑被人用小蛤蚂手枪打了一枪,两个枪眼都不太大,但脑袋这玩意儿就是不能透风,一透风就凉了它个丈人了。葛威之前的那任镇长是桑二爷,他是个肥胖和善的老好人,上任才半年就辞职不干了,他公开对人诉苦说:

五河原的镇长,真不是人干的差事,你就圆得能打滚,也不能哪方面都顾得到;你要是处处都按县衙门的交代办事,那好,你掉脑袋他们不管,一纸文书再换一个就成了。你要处处缩头怕事,地方出了命案也不敢缉凶,那要这个镇长干什么? !我自认无能,决意不干了,你们另请高明罢! 镇上的士绅们推来推去,谁都不愿接任这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最后,才不得不一致央请五河原德高望重的帮首葛威出来理事。 葛威原就是场面上的重要人物,对五河原这集镇上的种种情形,当然是了如指掌。在他决意出任时,便先在五河原的杏花楼酒馆设了廿桌酒席,把各方面的人物都请到了,在席前举杯敬酒,发话说: 诸位爷们都在这儿,人在世上活着,无非是活在情、理、法三个字当中,五河原既是人的世界,再怎样复杂混乱,总脱不出这三个字的范围。我葛威承大伙儿抬爱,县里的信托,出来挂名管事,也要把这三个字顶在头上。我这把老骨头,打接任起,就决意砸上去了,我只要不存私心,为五河原地方上好,办事决不怕得罪人,这话我不能不说在前头,还望诸位爷们多多指教。

正因为葛威为人很方正,办事又很宽和,能情理法兼顾,镇上各方面都很信服他。连在座的盗魁杨子高、黑霸天、费啸猴、百里张,都笑着点头,说了许多奉承的言语,并且表示他们虽干的是没本勾当,但决不在五河原闹事,替葛威添麻烦。 诸位能瞧得起姓葛的,我是感激不尽!葛威拱手揖谢说:当然,我也决不会无缘无故的冒犯诸位,我只求五河原有个像样的台面,使大家有得混就够了。外面天下大得很,水清水混,我一个小小的镇长管不那许多,我只求这点地面上平安。 葛威虽然出任时很顺利,很得人望,没听有谁说他的闲话,但他明白,镇长总是个执法管事的人,手上若没有足够的实力,临到必要的时候镇压不住人,那可不成,因此,他一上任就着手扩充乡队的实力。

五河原的乡队,在上一任镇长桑二爷的手上,真是单薄的可怜,他们一共只有三匹老马,一匹走骡,七八支土造后膛枪,和一些火铳刀矛,比起任何一股土匪都相形见绌。而且乡丁大都是募来的老弱,靠补个名字混饭吃,有些连闭着眼放枪的胆量都没有,甭说要他们擒凶捕盗,冒险办案子了。 葛威一上任,就去拜会镇上的拳师萧金萧老爹,延聘萧金的大徒弟马万里出来担任乡队长,把原先只会喝酒吹牛的乡队长花皮老薛替换掉。马万里不是本地人,办案子会秉公行事,较少受到人情的困扰,同时,他的拳脚身手,胆识和豪气,都被公认是一等一的。葛威把请他出来,答允全力支持他扩充乡队,使五河原具有一支执法的武力,好在必要时使用。 乡队在马万里的手上,确实面貌一新,他新买了九匹快马,编成一个马班,使他在奉命追缉逃犯时,行动快速。他添购了五支马枪,七支厂造洋枪,两支匣枪,挑选当地年轻精壮的汉子入队,这样,他的乡队总算比早时强了好几倍。

葛威镇长干了四年多,五河原这个集镇上,小纠纷也有过,大案子却没有再闹过,因此,他也就没有用过乡队。他出门时,一向不带枪,不带马弁,到哪儿都是穿戴整齐,摇着他那根白藤手杖,文的武的事端,他都凭一个人去解决。马万里的乡队,只是守守更,巡巡逻,在容易出事的地方勤查勤察,维持地方安宁而已。 在这四年多的日子里,葛威镇长处断的案子,有好些是使镇民啧啧称道,久久难忘的。西后街有个蛮横的地痞牛四,生就一双烂红眼,人都管他叫红眼牛四爷,他在码头上混地盘,不扛包,照领扛包费供他喝酒,他开粮行,差他手下人四出揪住卖粮的农户,软硬兼施,低价迫人卖粮给他。若是有人看不惯,他就勒起钵盒般的拳头,揍得人鼻青眼肿,也有人好意劝他说:

牛老四,如今葛镇长可不比早先的桑二爷,你这样干下去,传进他的耳朵,会办人的。 嘿,老子又没犯大法,这点鸡毛蒜皮的事,葛威他能管得了?他要是过份认真,他那脑袋难道又比高飞鹏和郝四举硬在哪儿?老子不要用枪,就凭这双拳头,也能把他的脑瓜打缩到他腹里去! 有一天,牛四真的被街坊告了,葛威镇长着人把牛四找来,对他说: 牛四,听说你的拳头大,能把我的脑袋打缩进我肚里去?你既有这把力气在身上,干嘛纠众占地盘,白吃白喝,又强迫以低价收粮? !打今儿起,我也强迫你干宗新的卖力气的差事,咱们这五条河口的码头都要整补,缺一个挥榔头打基桩的人手,你白天替我打桩,下了工,包你一样有酒喝! 牛四那个邪皮,到底是邪不胜正,只敢背地发狠,一见葛威的面,人就矮了三寸,葛威亲自找他,并没办他,还赏给他一个差事,他只有点头应是的份儿。打那天起,他一直干着挥榔头打桩的差事,他亏的,欠的,都是葛镇长自掏腰包帮忙补垫的。

对牛四这种不通情理的蛮汉,也不能太认真,后来他说:只要约束他一点,就成了!他说大话,我哪会动火,花和尚鲁智深力能倒拔垂杨柳,他也不能把人脑袋打进人的肚里去,牛四?还差得远呢! 可是,在葛镇长处断另一宗案子的时候,方法就不像对红眼牛四那样的宽和了。 南街有个泼妇丁小嫂,她丈夫是个黄瘦孱弱的痨病鬼,家里开爿豆腐店。丁小嫂人长得并不高大,也瘦精精的,因为没生过孩子,年纪又轻,看上去仍算有几分姿色,加上她总是笑眯眯的会抛媚眼,女人味又总添了一些。生痨病的丈夫丁小,根本栓拼不住压不住她,她这个豆腐西施的名声就在码头上传开了。 有人说: 丁小嫂那娘们也真是太风骚了,人家偷汉子都开后门,她偷汉子大开前门,还把她丈夫留在屋里。

她怎敢这样喧嚣?她还有婆婆呢! 她那个婆婆,被她逼得担上担子,出门卖豆腐去了。有人说:她婆婆年老力衰,看媳妇的脸色过日子,丁小本身干纲不振,她婆婆就是知道了,又能怎样?她若犯嘀咕,丁小嫂不把她一脚踢出门才怪呢! 有关丁小嫂偷汉子的事,并不算是什么秘密,甚至葛威镇长也略有所闻,但他并没把这事当成案子办,他跟马万里表示:女人偷汉子,做丈夫的瞪着眼愿戴绿头巾,他不告,地方上就管不着,谁替丁小去捉奸呢? 正因为镇长没管这档子事,丁小嫂更是肆无忌惮了,邻舍看不惯,个个一见着她的影子就掉转脸去,显露出不屑的神色来。丁小嫂这个女人,不但偷人养汉,经常换主儿,而且理直气壮的视为当然。对于街坊邻舍的闲言闲语,她不但不知收敛,反而走出门来,指桑骂槐,像唱小曲儿一般的流水骂出来。她的脸皮儿白嫩,两颊生了许多黑雀儿斑,她在骂街的当口,白脸泛红,使粒粒黑雀斑更加显明,所以有人说她是又骚又泼又浪的雌货。

你们瞧罢,丁小这个没骨头的男人,在她面前像条夹尾巴的狗,总有一天,丁小嫂会跟野男人跑掉的。 她真要跟野男人跑掉也倒罢了!免得骚浪得让咱们整条街侧目。也有人说:尤独她对她婆婆那样忤逆不孝,实在叫人看了动肝火,丁小嫂交接的野汉子里,有好些都是凶神恶煞般的黑道人物,咱们不愿多管,你们瞧着好了,日后还会有大风波的。 日后有什么风波是日后的事,至少丁小嫂在眼前犯下了一个大错,她推倒了她的婆婆,揪住那老妇人的头发,把她撞得额头青肿。受虐待的婆婆一路哭到葛威镇长的宅子里,叩头告了状,这一来,葛威出面管事了。 他吩咐乡队长马万里把那泼妇丁小嫂捆到,吊在宅前的柳树桠上,鸣锣聚众,对一大群街坊说: 丁小嫂这个刁恶淫荡的小娘儿们,她的事,诸位街坊耳闻眼见的,想必都有,我不愿管她偷人养汉的事,她找野汉子捣弄,捣掉了底儿是她的事,但她一个做媳妇的,竟敢公然殴打婆婆,她男人不敢管,我要管。我要用湿水的皮鞭猛抽她一百鞭,薄皮棺材我送她一口,抽断了气,立刻装棺,她不死,算她运气!

被吊在树桠上的丁小嫂,起先还在放刁撒泼,没口的大骂,并且道出许多野男人的名字来,希望能生出恫吓,使葛威有了顾忌,不敢动她。 葛威对她说: 妳这个不知死活的母毒虫,妳想拿妳那些野汉子来吓唬我,告诉妳,甭做那个迷梦,妳就是把天王老子抬出来,妳打了妳的婆婆,我就要惩治妳!来人,把皮鞭和棺材都替我准备上来! 他这一声吆喝,立即有乡丁抬上一只插了皮鞭的水桶,又有人把一口白木棺材抬到树边,掀开了棺材盖儿。 丁小嫂,妳听着,葛威说:我要是亲自动手打妳,甭说一百鞭子,只怕十鞭下去,妳就得进棺材去了!如今我仍给妳一个反省的机会,我让妳那孱弱没用的丈夫丁小来打妳,要妳能活下去,对妳婆婆尽孝,妳这是犯头一回,下回就得要妳的命啦! 说着,他把那泼妇的丈夫丁小找了来,对那三寸钉型的痨病鬼说: 我知道你平素不敢打你的老婆,心里空憋一肚子气,这一回,我给你一个机会,一个男人可以戴绿帽子,但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媳妇虐待你母亲,你动手罢! 丁小咬着牙抡起鞭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挥鞭猛打他那又忤逆又偷人的老婆,但他身子太弱,前十来下还打得像有些力气,打到后来,东一鞭,西一鞭,他脚步不稳,气喘吁吁,满脸都迸着汗粒儿。 一百鞭数完,那女人没有断气,丁小的力气弱,虽没把女人打死,但也抽得她垂头軃颈,遍身没有一块好皮肉,仅剩下一口游漾气了。 葛威镇长不怕丁小嫂的那些野汉子报复,毅然当众惩治了这个忤逆不孝的泼妇丁小嫂。全五河原的住户,没有谁不在背后晃大拇指头称赞的,人人都是鼓掌称快,认为乡长葛大爷做得对,做得好! 葛威镇长干的这宗事,都还是这个集镇上零碎的小公案,并没直接惹到黑道人物的头上。最为人称道的,是他奉了官府的命令,协助县衙办案的人,捉住了新犯下三条命案的凶手盗魁杨子高。 本来,五河原是许多盗魁匪目们公开活动的地方,这些人物去去来来,都带的有许多护驾和枪枝,大伙儿全明白他们是干什么的,但县里没张缉拿告示,他们在当地又没犯案子,葛威和马万里都没动过他们,不但如此,彼此还经常碰面。 杨子高在五河原居民的眼里,是个出名的闯将。所谓的闯将,就是意指莽而悍、毒而辣、单行独闯的土匪。这些人物既没有机会像历史上的李自成、张献忠那样闯出大气候,自号称王,当然只能称为闯将了。 这一类被目为闯家的人物,不止是杨子高一个,另外还有朱小麻脸、刁二杀猪的、费啸猴好些人,但要以杨子高的名头最为响亮,混的资格也最老。在一般人的心目中,闯将要比股匪头目更难惹,更可怕,因为他们凭着一管匣枪,一匹快马,到处闯荡,一句话说得不投机,拔枪就杀,杨子高更是一个蛮悍的狠人。 县里下来办案的人,由刘雄领着,整整来了一班马队。刘雄带来缉捕公文,大意是说:杨子高在银杏庄拦截了六大捆棉纱,这些货由一个叫朱大娘的女单帮客押运,杨子高不但截了货,还持枪逼奸朱大娘,事后把她和另两个牵牲口的汉子一起杀了。县里风闻杨子高躲在五河原,才差刘雄来追捕的。 苦主递了状,县里才差兄弟下来追捕的。刘雄对葛威镇长和陪在一旁的马万里说:五河原情形复杂,兄弟也很清楚,所以极不愿意麻烦葛大爷和万里兄,您只要不包庇人犯,就够了。 不错,葛威说:杨子高确实常在五河原走动,躺烟铺,进赌场,轧姘头,咱们见面点点头,他没在镇上公开惹事,咱们也没问过他的事。如今他犯下了血案,咱们没道理徇私枉曲的包庇他,您尽管在这儿放手办案子,有需要乡队协力的地方,尽管吩咐,咱们绝对照办! 只要有您这句话,一切都好办了刘雄说。 有一点还得恳托刘兄,葛威镇长说:那个杨子高,原就是个玩命的家伙,如今犯重案,要是听说您带人下来捕拿他,他一定会尽力纠集他那些亡命的党羽,拔枪抗拒的。五河原人烟幅凑,假如双方在闹市上开起火来,一般平民百姓碰上子弹,死得就太冤枉了。最好请刘兄采用计捕,在他冷不防时就把他窝住,关于这一点,万里老弟和兄弟,多少能助您一臂之力。 葛大爷,这当然是再好也没有的事了!刘雄说:兄弟对五河原不很熟悉,对凶犯更缺少了解,若没有您协力,一时真的无从下手呢! 自古以来,杀人者死,在天理王法上都说得过去,葛威镇长摸胡子说: 何况杨子高杀人越货,又犯了奸淫,这种人若不绳之以法,这世道就不是人的世道了!据我所知,杨子高目前确实匿居在本镇,确实的地方,一时还拿不准在哪儿,我得先着人去探听才行。 杨子高这个家伙,平素最爱酒、赌、娼,马万里说:他和他的拜兄弟费啸猴两个臭味同投,经常混在一道儿。早些时,胡才飞的赌场、杏花楼酒馆和暗娼小叫天的宅子里,都是他常去的地方。镇外的石家潭,是费啸猴的家窝。另外,费啸猴有个妹妹费小花,嫁在本镇李家,西码头的船东李如峰是他妹夫,要是杨子高犯了血案想藏身的话,费啸猴极可能说动李如峰来藏匿人犯,我这就着人分头去踩探消息去。 这样吧,刘兄,葛威说:为了怕打草惊蛇,我想请刘兄把兄弟们和马匹都暂时安置在镇公所的后仓房去,暂时不要露面,等马乡队长探明了凶犯存身的地方,咱们趁夜行动,也许会把杨子高一举擒获。 葛大爷您既然这样安排,兄弟就遵命照办好了!刘雄说。 为了使您放心,葛威说:仍请您留在这儿,跟马乡队长一道儿,方便随时行动。 罗网很快便张布起来了,但杨子高根本就没有藏匿,他伙同费啸猴、黑霸天、百里张他们几个,把匣枪压书桌角上,大模大样的坐在杏花楼酒馆里喝着酒呢!单就黑霸天一个来说,他就带了六七个护驾的枪手,每个人都背着匣枪。百里张身边的护驾枪手,也不比黑霸天少到哪儿去。费啸猴和杨子高虽没带人,但他们却在黑霸天和百里张的保护之下,有恃无恐,谈笑风生。 有人传耳信,说你的案子发了,黑霸天对杨子高说:县里差快马刘雄一路追缉你,不但告示上了墙,刘雄本人也已经带着马队,来到五河原了! 他是属兔子的,有这等快法?费啸猴说:他既然来了,就请他过来喝两盅罢,只要他姓刘的不当着咱们的面,谈办案拿人,咱们倒很乐意交交六扇门里的朋友,日后有什么事,好多一份照应。 嘿,刘雄如今是葛威那老家伙的座上客,只怕咱们还请他不到呢!黑霸天说:讲句老实话罢,刘雄他就算生有三头六臂,来到人地生疏的五河原,他也施展不出来,除非有葛威这老家伙替他从旁协力。 嗯,葛威真要协助刘雄,事情就不简单了。百里张抬脸说:葛威是五河原帮会的龙头,有根有底的人物,再加上他跟老拳师萧金的关系拉得很紧,甭说萧金有许多的徒弟了,单就他大徒弟马万里一个,就不是等闲之辈。我说,子高兄,你可不能太大意了! 百里张,您甭把姓葛的捧成神,杨子高说:他不开罪我,我不会挑剔他,他要是真跟快马刘雄伙在一道儿对付我,嘿,我可不会轻易放过他,除非他用铁叶子包住他颈项,他有斗大的脑瓜子,我也照拎! 杨子高倒也不光是空口说大话,一支三膛匣枪在他手上玩得出神入化,不光是指哪儿打哪儿,闭上两眼朝背后听声泼火,都没有落过空;他一个人一支枪,闯遍五河原周近百里地面,大小一十八个乡镇都惮于他的名头,碰上他,抱定避之则吉的看法。光是一个杨子高就够瞧的了,何况乎他跟费啸猴两个,一狼一狈的连在一道儿,便更助长了他的凶焰啦! 葛威本身倒没有什么好顾忌的,百里张说:但葛家这一族在五河原是一棵百年老树,蒂固根深,你就是放倒了葛威,却除不掉他的根蒂。我看,犯不着空呕这口气,真的,能避就避着点儿罢。葛威他如今总是是个镇长,不能硬跟官里唱对台戏。我想,等快马刘雄一走,他姓葛的决不会抓你他会为了向上头邀功,得罪咱们这些人嚒? 百里张所以能称得上是百里张,就因为他混得圆,经得住搓和捏。他咳咳吐吐的说了这番言语,确实对杨子高眼前的处境作过若干顾虑,他认为只要杨子高暂时避一避风头,让葛威演完这台戏,事情就好办了。 但杨子高和费啸猴两个,都没有这种退一步的想法,费啸猴更笑说: 百里张,你老哥说来是能软能硬,其实是胆子小得像芥粒一样,无怪你拉帮结股,靠人多架你的势了,咱们单行独闯,干行险的行当,撂下几条人命算得了什么?甭说对他葛威,根本不放在眼下,就连他快马刘雄,咱们也得要给他一点颜色,要他来得去不得,免得县衙门里日后常找咱们的麻烦! 这个,黑霸天露出为难的神色来说:我看,子高,你是否跟啸猴一样,打算大干?假如要是这样,我跟百里张两个,可很为难了,五河原这地方,咱们日后还是要混的。 老大,您甭再朝下说了,杨子高说:我想得到您的难处,决不拖累您和百里张趟这淌浑水,两位尽管带着人去躺烟铺去,我跟啸猴两个足够对付的了。 杨子高在杏花楼公然出现,葛威乡长已经得报,他和马万里、快马刘雄三个人商议过,杏花楼座落在五河原的闹市上,人来人往的,办起案来极不方便,如果凶犯拔枪拒捕,不问青红皂白乱开枪,一定会伤害到附近的居民。刘雄的意思是杨子高既然在杏花楼,他早晚总会出来的,不如暗中差人在附近监视着,把他给踩上,另找适宜的机会再动手。 我是奉命来办案拿人的,快马刘雄说:捉犯人,担凶险,我当然要走在前头。杏花楼附近,由我自率马班里的弟兄布置妥当,葛大爷您和万里兄带着乡队,布置在外围,以防他万一漏网。 我不知刘兄您捉杨子高,是要死的,还是要活的?马万里说:如果是要死的,那很容易,就按照您这种布置就成,杨子高走在街上,暗里着人伸枪放倒他,并不是什么难事;如果要捉活的,那还得多商量商量了! 当然是要活捉他,押回县里去过堂问审。快马刘雄说:如果见着人犯,就胡乱的用枪盖,那是来杀人,不是来办案的了。 既然要捉活的,马万里寻思说:那就得用些计策,能够不用枪,不流血,而让凶犯束手就擒,那该是最好的了。 算盘可也不能打得太如意。葛威捋着胡子,很审慎的说:杨子高这个猴儿崽子,要比鬼还精灵,他自家犯下了重案,算准衙门里要捉拿他,他能不时刻防备着,恐怕别人计算他,他是很不容易中咱们的圈套的。 我倒有个主意在这儿。马万里说:杨子高的枪法,比咱们都强得多,他所仗恃的就是那管匣枪,有枪在手上,无吝说是如虎添翼,何况他那生死搭档费啸猴的枪法跟他差不多。除非有一种情况,使他同费啸猴分开,再暗中施展手脚,让他的匣枪失灵,那可就好办了! 万里兄,你说了半天,怎样才能使他和费啸猴分开?又怎样才能使他的匣枪失灵呢? 办法是有的,马万里进一步的分析说:那就是咱们决不露面,祗在暗中监视他。临到夜晚,他杨子高总要睡觉的,据我所知,杨子高目前迷恋着小叫天迷恋得很深,他准会到小叫天那儿去歇夜,有一种情形是可以想像到的他不管和费啸猴两人有多好,总不会两个男人都睡在小叫天那娼妇的床上,不用咱们多费神,他们自然就分开了。 说得很有道理!刘雄听着,两眼发光,显得饶有兴致,继续追问说:就算他们分开了,怎样使他的匣枪失灵呢? ! 我想过,这关键该落在暗娼小叫天的身上了!马万里说:杨子高这个亡命徒,在五河原镇上,吃是白吃,喝是白喝,谁要向他讨账,他就会把匣枪压在桌角上;他姘了小叫天,不肯给月费钱,那暗娼也是敢怒不敢言。咱们祗要悄悄的跟她谈妥,许给她厚赏,祗要她在杨子高擦枪时,略动一点儿手脚,他那匣枪就失灵了。 手脚又该如何动法呢?葛威说。 那很简单,马万里说:我可以预先备妥一只弹匣,里面同样装满匣枪的子弹,要使它看上去和杨子高所用的弹匣完全一样,但那里面的子弹,都是摇掉弹头,取出火药又装上去的,当然不会发火,小叫天祗要在他不经意的时辰,把弹匣调换掉,他的枪就不灵了。 假如小叫天有这个胆子,事情就好办了!刘雄说:杨子高没有匣枪撑腰,他的翅膀就断折啦。 不错!情形正是如此。马万里说:我要设法让小叫天在弹匣换妥后,给咱们打出暗号,咱们就可以放开胆子,一而拥上,杨子高也会些拳脚,但不算什么,实在动起手来,还不及我那些师弟,捉他就太容易了!咱们若能用这种方法,迅雷不及掩耳的把凶犯杨子高擒住,我想,黑霸天和百里张就会力图自保,不愿出面开罪官府的,那总是事不关己啊! 那费啸猴会怎么样呢?刘雄说,显然对另一个不要命的闯将也略呈顾忌。 我想,他暂时也不敢乱蠢动!葛威镇长说:他跟杨子高算是酒肉朋友,他愿意陪着姓杨的去死吗? !当然,我这祗是按常理推测,像费啸猴那种喜怒无常,性情暴戾的人,事先很难拿得准的。 咱们也不管姓费的会怎样了!刘雄发发狠决定说:先把杨子高捉住再讲。我这就着人到县里去,请准上面在咱们一捉到他时,不必押送,就在五河原秘密过堂审问,只要录下口供,使他画了押,便来它个五花大绑,推出来就地正法,他们再有什么法子,也来不及挽回了!这儿黑道人物很嚣张,能借枪毙杨子高,煞煞他们的威风也是好的,朝后葛大爷您为地方管事,也就会好管得多了!您说是不是? 就这么办了!葛威斩钉截铁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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