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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一、不可能的任务

西雅图的星期一早晨 这是个湿湿冷冷、阴阴沉沉的星期一,整个西雅图市让人提不起劲。电视上,第四频道的气象预报,当天最好的天气状况,顶多是中午太阳有可能会从厚厚的云层里露个脸。每次碰上这样的天气,玛丽珍就会怀念起在加州南部的时光。 她思索过去三年来的种种:真像是坐云霄飞车一样。她先生丹被微管公司重金礼聘,而她自己则信心满满,有把握在先生跳槽以后可以另觅新职。他们在短短四个星期之内就递出辞呈、打包、搬家,还帮孩子找到了合适的保母。他们原来的房子卖的正是时候,赶上了洛杉矶房地产的荣景,立刻就脱手了。玛丽珍果然所料不差,很快就找到了第一金融保证公司的一个营运主管职务,这家公司是西雅图数一数二的金融机构。

丹非常喜欢微管公司的工作。晚上下班回到家的时候,总是浑身是劲,迫不及待地想和玛丽珍分享他在这家业务蒸蒸日上的公司里面的种种见闻,还有公司正在进行的、领先业界的产品。丹和玛丽珍常在催促孩子上床睡觉之后,两个人聊到三更半夜。丹不只是喜欢聊自己的公司,也很喜欢听玛丽珍讲她上班一天发生的大小事,她的新同事,还有她在工作上遇到的挑战。旁人要是看到这两个人谈天,一定会以为他们是最要好的朋友。交心投契,你侬我侬。 他们俩计画得巨细靡遗,但还是挂一漏万。过了十二个月,丹因为动脉瘤破裂送医,一直昏迷不醒,最后死于内出血,医生认为这种病是由于基因异常所致。事先没有一点征兆,也没来得及让家人送终。 那是两年前的这个月发生的事。我们在西雅图住了还不满一年。

玛丽珍的思绪就此打住,往事在心头翻搅个不停,满怀哀伤情绪。她硬把自己拉回现实来,现在不是为自己神伤的时候,今天上班还不到半天,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忙。 第一金融保证公司 玛丽珍在第一金融保证公司上班的三年期间,赢得了办得到主管的美名。她不是最早到公司的,也不是最晚下班的,但是工作态度积极,几乎总是让放置待办案件的篮子空空如也。她行事如此迅速周到,在公司里面造成了一个小问题:其他人往往要想办法确保他们的案子经由她的部门处理。他们肚子里明白得很,玛丽珍一定会准时完成他们的案子,而且品质第一。 她也是个值得部属卖命的上司。她总是专心聆听部属的心声和想法,而部属相对地也都非常敬爱她。她常常主动替部属分担责任,部属有的孩子病了、有的有重要约会,她都能扛下他们的工作。同时,因为她是个称职能干的主管,她的领导方式平易近人,除了要求把工作做好以外,几乎很少让下属感受到压力。她的顶头上司和部属都喜欢与她共事。她的小组也因此赢得了美誉,成为可以赋予重任的团队。

跟这个小组恰恰相反的,则是位于公司三楼规模庞大的营运人员。他们经常是大伙批评得体无完肤的话题焦点。各种挖苦的字眼都用上了,像没反应、倚老卖老、怪胎、惹人厌、慢吞吞、荒地一块、差劲这些讲法都很常见。一提到这个部门,大家都想骂上两句。不幸的是,因为公司在业务上往来的案件,几乎都得交给这个部门处理,差不多每个部门都得和三楼打交道。大家都非常害怕跟这个营运单位来往。 高层主管之间会流传一些三楼出状况、砸锅的八卦消息,到过三楼的人,都说三楼死气沉沉,到了可以让人当场窒息毙命的地步。玛丽珍记得,有一回一个高层主管说他该得诺贝尔奖,玛丽珍追问为什么的时候,他说:我想我可能在三楼发现有生命迹象。此话一出,引起了哄堂大笑。

过了几个星期,玛丽珍接任新职,调升到公司三楼当经理,心里戒慎恐惧,又带点无奈。尽管公司方面对她寄望甚殷,但是她在接下这个职务的时候,实在万分踌躇。在丹过世前,她在现职做得挺得心应手,而且也更勇于冒险。但丹过世以后,她带的小组和她一同度过许多难关,让她觉得自己和小组已密不可分。和工作伙伴甘苦共尝多时,一旦要离开,实在有点舍不得。 玛丽珍心里很明白,三楼恶名昭彰。说老实话,要不是丹过世后突然多出一大笔医药费要付,她可能根本不会为了升职多挣些钱而接下三楼的职位。她因此调到臭名远播的三楼,成为两年内第三个接手这个职务的人。 死寂的荒地 玛丽珍在她上任的头五个星期里,曾经想过要摸清楚三楼的工作环境。她一方面发现,自己竟然喜欢很多在三楼上班的人,但另一方面,也很快体会到三楼之所以会有今天,其来有自。她注意鲍伯好几天了,他在三楼待了五年了,资格老道,总是让电话铃响上七、八次,然后故意拔掉插头,切断电话。她也无意间听到,玛莎自己说自己怎么对付公司里催她动作快点的人不小心把待办的卷宗摆在已办妥的公文篮子里面。玛丽珍每次走进休息室里,总会看见里面有人趴在桌上打盹。

大部分早上的上班时间,电话会响上十来分钟都没人接,原因是职员才陆陆续续进入办公室。要是问起为什么没人接,理由倒是又多又牵强,办什么事都是慢吞吞的。把三楼说成是死气沉沉,实在是客气了。玛丽珍一时想不出来要怎么办,只晓得一定要找出对策,而且刻不容缓。 前一天晚上,她在孩子入睡以后,在日记里面写下一些东西,试图弄清楚自己碰到的情况是怎么回事。她看了一下昨晚写的东西: 星期五一整天都又冷又闷,不过,跟这里上班的气氛比起来,天气还算是舒服的,因为从我的办公室玻璃隔间往外瞧,根本看不到什么活力。我有时候觉得,很难相信三楼还有活人。看样子是不到有人结婚生子办桌请客,就不会有人动起来。这些员工对工作中碰上的事情一点儿兴趣也没有。

我底下有三十个职员,大体上,他们做事慢吞吞,工作时间短,领的薪水少。其中有很多人,多年以来一直用老法子慢吞吞地做同样的工作,早就对工作厌烦透了。他们好像都是不错的人,但是不论他们以前多么有干劲,如今都已经失去当年勇。这个部门的沉痾如此严重,以至于新进人员没多久就斗志全无。走过每个小办公间的时候,就觉得好像空气中的氧气都被抽光了一样,几乎没办法呼吸。 我上个星期发现,有四个职员根本从未使用过电脑,但电脑早在两年前就已经装好了。他们的借口是他们喜欢用老习惯做事。我猜我可能还会发现不少令人吃惊的事。 我想有不少内勤部门的工作是像三楼这个情形的。没什么引人入胜的地方,只是处理一大堆业务往来的工作而已。但工作并不是非得这样无趣不可。我得想办法让公司知道我们的工作是挺重要的。我们的工作能让其他部门的人提供客户更好的服务。

虽然我们的工作可能是整体大环节中重要的一环,不过因为是在幕后进行,大家向来是把它视成理所当然。三楼如果不是糟糕到离谱的地步,公司是永远不会注意到它的。我老实跟你说,三楼还真的很糟! 大家到这个部门来,都不是因为热爱这里的工作才来的。也有人跟我一样,是因为财务困难、想多挣点钱才来三楼的。很多女职员,以及一位男职员都是单亲家庭。杰克的父亲有病在身,刚刚搬进杰克家里。邦妮现在有两个孙子住到家里面来。大家到三楼的目的主要有三个:薪水、安定、福利。 玛丽珍玩味着日记里面写的最后一句话。内勤部门工作向来一做就是一辈子。待遇还可以,工作安定。由自己办公室的玻璃窗看出去的时候,她看著成排的办公隔间、办公桌,想到了一些问题:我的属下知不知道他们所看重的安定,可能只是假象?晓不晓得行销上的新趋势,对这一行的冲击有多大?了不了解,在金融服务业迅速兼并整合的环境里,要让公司跟得上时代,大家都得变革?明不明白,要是我们不改变,最后都会丢了饭碗、都要另觅新职?

她知道答案。不!不!不!不!她的属下一直因为因循苟且、墨守成规,被冷落在深宫后院太久了,应付上班到差,只图在公司整顿改革以前快快退休。那她自己呢?她的观点有多么与众不同吗? 电话响了,把她拉回现实。接完电话,连串火烧眉毛的紧急情况接踵而至,她手忙脚乱了一个钟头才搞定。起先她发现有一个重要客户的卷宗不见了,谣传说是在三楼弄丢的。接下来,又有其他部门的人因为每次打电话转接都要等上好长一阵子,等到厌烦火大了,干脆自己亲自跑一趟三楼,把场面弄得很难看,但是至少这还算是可以找得到人骂的情况。还有法务部门的人连打三次电话,都被切断。三楼今天众多挂病号没上班的人里面,有一个人手上有重要案子要在今天交差。玛丽珍在今天早上最后一件十万火急的事情解决以后,拎了午餐就离开了办公室。

有毒能源垃圾场 玛丽珍过去五个星期中午都到外面吃中饭。她知道中午吃自助餐的人会照老规矩用餐,扯一些公司里面谁对不起谁的事情,讲一些三楼的八卦。现在要听这些同事批评三楼的种种,真是有切肤之痛、难以承受。她只想到外面透口气。 她大部分的时间都是顺着山坡往下走,到靠海的地方吃午饭。她一边啃着面包,一边望着海水,再不然就是看着观光客挤进一家家小店里面买东西。这样的生活步调一派从容悠闲,普吉湾让她可以亲近大自然。 她才走出办公室没几步路,就听到电话铃响,响声独一无二,是她自己的电话,可能是保母打来的。她想,史黛西今天早上的确有流鼻涕。所以她赶回办公室去接电话,响到第四响就拿起电话。我是玛丽珍。她喘着气说。

玛丽珍,我是比尔。 她一边听老板讲话,心里一边想,拜托,现在又要干嘛?比尔是她一再犹豫要不要接下三楼这个经理职位的原因。比尔在三楼得到的评价是真正的浑蛋。就她所见,他会有今天的名声,可以算是咎由自取。他会下一大堆命令,属下发言到一半还会被他打断,还会摆出权威的架子,老爱问案子的进度到了哪里?玛丽珍,妳是不是完全清楚史坦顿案子的进度?他这样问,好像玛丽珍完全没进入情况一样。玛丽珍是三楼这两年来用的第三个经理,她慢慢了解到不只是三楼的员工有问题,连比尔都有问题。 我和高层主管整个早上都在开会,刚刚才开完,今天下午要跟妳见个面。 当然可以,比尔,有什么问题? 公司高层认为,公司目前处境艰困,要想存活,就得靠大家全力以赴。如果每个人不多贡献一点,公司就要开始整顿了。大家在会中讨论了几个部门腐败堕落造成的影响,这些部门的生产力和士气都太低了,低到变成在扯公司的后腿。 玛丽珍忽然觉得忧虑不安。 老板参加了检讨公司士气的批斗大会,结果大为光火。我想专挑三楼开刀并不公平,但是老板好像真的认为三楼问题最严重。 是老板挑上三楼的? 他不只是挑上三楼,还给三楼起了一个浑名,叫做有毒能源垃圾场。我可不想要我底下的部门被叫做有毒能源垃圾场!我受不了这种讲法!我觉得很难堪! 有毒能源垃圾场? 没错,老板真的是在拷问我,问我现在怎么处理这个部门的问题。我跟他说,我了解他的感受,我找了妳到这个部门来解决问题。他要我随时跟他报告处理的进度。那么,妳解决了没有呢? 她解决了没有呢?她才刚刚上任五个星期而已!还没解决。她说。 得加把劲了,玛丽珍。要是妳使不上力的话,要让我知道,然后我可以想想别的办法。老板认为我们非得更投入、更热情、更用心在工作上不可。我搞不懂三楼为什么需要热情和干劲,三楼要处理的可不是什么火箭研发计画。我自己觉得,我从来不敢奢望一堆事务员会有多优秀的表现。我想三楼一向都是大家的笑柄,这种情形已经很久了,所以老板才会认为,只要我们整顿了三楼,问题就解决了。妳什么时候可以和我见面? 两点钟好不好?比尔。 两点半,好不好? 好。 比尔一定已经听出来她口气里透露的沮丧。别难过了,别像个娘们一样,玛丽珍。你才刚刚着手整顿而已。 他真让人受不了,想着想着就挂上了电话。像个娘们一样!他是我老闯,他说的问题也真有其事。但是他真是个浑蛋。 易弦更张 玛丽珍再度走回到手扶梯那里,心里怒气冲冲。她没有照老习惯下山走到港边,反而一时心血来潮,在第一街拐了一个右弯,只想着要多散步一下。有毒能源垃圾场这几个字一直在心里面盘旋。 有毒能源垃圾场!还有什么讲法?她沿着第一街走着走着,脑海里面有个细微的声音跟她说话了:有毒能源是妳在三楼最讨厌的东西,一定要想出个办法。 玛丽珍随兴顺着第一街往下走,走到城里一个从来没到过的地方。她听到一阵阵响亮的笑声,有些好奇,等看到左手边公有市场的时候,更是惊讶。以前听过这个市场的种种,但是因为手头紧、两个孩子还小,通常不太会来这种专卖市场买东西。为了日子过的省一点,好把医疗费用付清,还是少上这种市场为妙。以前曾经开车经过这里,可是从来没有走路来看看。 她转到派克街上,边走边看,瞧见一大群衣冠楚楚的人聚集在其中一个鱼市场【注】附近,每个人都在笑。她起先因为自己心事重重而情绪低落,打心里不喜欢这种笑法,差一点想掉头就走。然后脑海里有个声音说话了:可以靠笑声来化解忧愁。然后她靠得更近一点.有个卖鱼的人喊了:午安,优酩乳老兄!然后几十个衣着光鲜的人就高高举起优酩乳杯子。她心里想,老天爷,我今天是撞见什么啦? 【注】派克街市场(Pike Place Market)确有其地,位于西雅图市中心,原是当地一个传统公有市场,至今已有百年历史,因其规划完善、食材种类应有尽有,以及独特的贩售方式,成为著名的观光景点,每年有近九百万的游客到此观光。派克街市场内的鱼货公司以精采的贩售方式吸引顾客,柜台人员在接到订单之后,便向内部吆喝,所有内部的工作人员一起将货名复诵一次,并以俐落的身手将鱼货以抛篮球的方式掷向柜台人员,既快速又精采,不但提供了一流的顾客服务,也创造了愉快的购买体验,因而闻名全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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