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乡间,替老年人办丧事,要算是一件隆重的大典。尤其是作为长子嫡孙,更是这体制中重要的角色,当然是不能随便离开灵堂的。但是母亲看到我过分的操劳,第二天仍然没有叫我跪伏在孝棚里,而且叫妹妹陪我到后院的花园里散步。
花园的景物也改观了,许多花畦都种上了菜蔬。我的书房已改成妹妹的卧室。我走到葡萄架下,怔怔的对妹妹说:记得吗?这是我们小时候,跟祖母在一起看星星的地方。
是的,那时候祖母最喜欢你!妹妹也在回忆着往事。
那是因为我比你们大一点,跟她相处长久的缘故。她的话又触起我的伤感来,沉思了一会,我接着说:但是我不及你们,我连看到她最后一面都没有!
谁也没有想到这样快,前天我还写一封信给秋明姐,请她转告你。虽然,祖母的病那时还不太严重,但是我们还希望你能早一点回来!妹妹娓娓的向我叙述祖母病时的情形。她似乎想转移我的情绪,想一想又说下去:说实在的,我们也想借这个机会团聚一下。母亲说好几年没有看到你了,她做梦也在想念你。就连隔壁的阿兰姐,也向我打听过好几次呢!
阿兰姐!我惊奇的看着她:你是说隔壁朱伯伯的女儿?
就是她!妹妹点着头说:你怎么忘记了,她还是你小学的同班同学呢!
那么,我们找她去!刹那间,我失去了控制自己情绪的力量。这消息对我太唐突了,我站起来,想立刻就跑出去。
不行!妹妹急忙拦阻我:我们现在是服丧期间,不能随便跑去看朋友的。忙什么?有机会我去通知她。
隐忍的坐下来,心里更为焦急。好一会,我说: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也是最近几天的事。
听说她在上海做女工,我装着漫不经意的说:你知道她为什么会回来?
她自己倒没有讲什么,不过我听别人说,大概是因为婚事的问题!
婚事?我怀疑的说:他们的旧式婚约老早就解除了,难道还需要她自己来认真的办理手续不成?
不!是结婚。妹妹轻轻的说。
结婚!这两个字在我的耳旁,仿佛是打了一声沉雷。我不禁惊慌起来,紧接着问下去:跟什么人结婚?
她从前的未婚夫,就是后庄的李志忠。
已经解婚约的那个人?
是的!
为什么?我不觉愤怒起来:难道封建势力又强迫他们生活在一起了!
不!很奇怪呢!阿兰姐并没有表示反对。妹妹天真的向我微笑着。
她亲自对你说过的么?
我从她眼睛里看出来。妹妹毫不在意的说:虽然她也感到很大的苦闷,还也许是对都市生活的留恋。可是在结婚这一问题上,她似乎很有勇气来决定。
沉默了一会,我怎样也猜不出阿兰姐是怎样来处理自己的。从她给我的信来看,她已经是锻炼成一个有见识有作为的女性。绝不会将自己的幸福,盲目的又投向旧礼教的魔掌下面。何况他们的婚约关系,在法律上已经没有什么责任。但是她却回来了,想不到又能接受这不可理喻的婚事来,这不是一件令人百思不解的怪事么?
别以为阿兰姐还是跟从前一样的。妹妹在一旁絮絮的说:一切进步得不可想像呢,如果她有一张文凭,我觉得比我们学校的老师还高明得多!
你是说她比从前长大起来了,在大都市里回来,会打扮、又会讲话!
不仅如此,她更有思想,有学问。
但是,我迟疑一下说:从她婚事这一点上看,我觉得她并不高明。
为什么?妹妹看着我,奇怪的看着我:你是说她应该嫁给一个都市的男人才对?
不!我冷静的说:不可否认的,我们的家乡和都市里的生活是有很大的距离,一个没有受过教育的庄稼汉,跟见过世面的女性结合在一起,在思想上也有距离的。
这是我们对阿兰姐的未婚夫了解得不够。
同样的,阿兰姐也不见得会了解他的!我忽然愤慨的说:这也许是因为生理上的关系,一个女孩子在年龄大起来的时候,往往是盲目的去寻找她的归宿。
不要乱猜,这是我们女孩子的事情,你管不着!说完,妹妹红着脸匆匆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