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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六

星星.月亮.太阳 徐速 2141 2023-02-05
这一夜,我没有睡得安适。在同学们甜甜的鼾声中,我只是仰望着窗外的星星和月亮。想起秋明圆圆的脸庞,阿兰姐亮晶晶的眼睛;直到天亮时候,我才能朦胧入睡。然而头痛,发烧,我剧烈的呻吟和响亮的铃声,把同学们都惊醒起来。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病痛的滋味。在校医的诊断下,说是由于平时的忧郁,加上风寒的侵袭,身体的健康也失去了抵抗力的缘故;如果情势转变,可能变成严重的伤寒。 这消息马上传遍了全班的同学,他们在课余的时候,都跑来慰问我。秋明也知道了,报告了女生指导员,说明了我们的亲戚关系,请她陪着到宿舍来看我。 在半昏迷的状态中,可是脑筋还相当清楚,我恐怕病症带有传染性,需要跟同学们隔离。我嘱托秋明,一面设法送我到医院去,一面给我家里打电报。

两三天后,病势仍然没有好转,校方正预备把我送到省立医院去。就在这时候,秋明和她的姨母,雇好了车子,到学校里来看我。 秋明的姨父,原来是医科大学毕业的医生,在北方一家国立医学院教书,所以她姨母也很懂得医学的常识。她认为在家庭看护比医院里周到得多,所以就自作主张,把我接到她的家里去疗养。 在高热中,我的确是神智不清了;一闭上眼,仿佛就看见阿兰姐站在我的面前,娇嗔的对我说:你忘记我了?坚白弟弟! 不!不! 那么,你是不是爱上你的表妹? 谁对你说的? 哼!负心的人,我现在去找秋明去,我要杀死她! 阿兰姐!阿兰姐!但是她毫不留情地就跑走了,于是我又为秋明着急,大声的喊起来:秋明!秋明!

睁开眼,果然是秋明站在我的面前。 在病中,秋明一放学回来,总伴在我的身边,一切医药茶水的侍候,都由她亲自来照拂我。像对待一个孩子似的,直到我入睡的时候,才悄悄的回到她自己的房间。 果然,在她的柔情蜜意下,我的病状渐渐有了起色,但是身体仍然虚弱得很。一个月后,秋明挨着我到后院菜园里散步,我们并坐在一张软椅上,她讲些轻松有趣的故事给我听。 日久的接触中,我发觉秋明真是一个善良的女孩子;跟她在一起,就好像沐浴在温柔明静的月光下。她和我有同样的癖好,总爱在夜晚,看着天空痴痴的玄想着。有时,她替我打开窗户,让月光照进我的房里来,从窗口可以看到隐约的远山,浩荡的湖水,和那些浓浓密密的树林。她爱用清脆的英语,低声吟起那支动人的月光歌。

在湖那边有闪烁的火焰, 山顶下盖着一片金黄, 灌木庄严的瑟瑟的屈着头, 把它们闪光的绿色的头颅集在一处。 波涛哟!你是给我们滚出月亮可亲的圆脸么? 树木认识它那迷幻的光, 欢乐的伸开它们的臂膀。 精灵都开始在波涛上跳舞, 夜花发出和谐的声调展开了花瓣, 在那树叶丛密的地方, 夜莺醒了,述说着它的梦境, 它的声调像明澈灿然的光线流动,迎合着那边山的回声。 她告诉我:这支歌是十九世纪浪漫主义诗人诺伐丽斯(Novalis)的一首动人的诗篇。在他未写成这支歌以前,他曾说:我愿意以我爱情的歌声,填满了全世界,教它能感动了月亮与蔷薇色的早晨,使它们都同我一样的哀愁与幸福。 于是,她跟我谈起西洋文学的史潮,有些是我知道的,有些我根本没有听过,想不到秋明在文学造诣上,竟比我渊博得多。我忽然想起了那年暑假中赠书的往事来。

几年的变化太大了,病榻上,我想起童年时代的阿兰姐。在这样的星空下,不知道在什么样的环境下,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呢! 自从那一个暑期后,我一赌气就没有回到家乡去,也没有人跟我谈起阿兰姐的情形。但是每当星夜,我仍然在怀念她,正如德国小说家蒂克(Fieok)说的:忘掉一个人是不可能的,就因为这种理由,所以一个有理性的人,常常没有目的的去安排事情。 忘掉一个人是不可能的啊!在一个雨后初晴的夜晚,我自己摸索起来:拄着手杖走到院内的凉亭上,对着空中明亮的星月,像梦呓般诉说着。渐渐的,我觉得眼睛模糊了,点点的星光,都好像阿兰姐含泪的眼睛;明洁妩媚的月亮,却像秋明美丽微笑的面容。真的,它好像在微笑了,而且发出一串银铃似的笑声。

回转头来,正是秋明站在我的背后,她笑着说:亭上谁家子,哀哀明月楼。 是妳?秋明!我吃惊的说:你怎么还没有睡好! 她似乎没有听到我的话,像唱歌似的在背诵着一首旧诗:细风吹帐冷,微月照窗明,怨坐啼相候,愁眠梦不成。 你也爱月夜么?表妹! 我本有心向明月秋明说完了一句,又妩媚的笑起来,转回头问我:你呢? 我爱星星! 你不爱月亮么? 只是喜欢它! 喜欢跟爱不是一样的么? 不!我说:譬如拿一个人来比喻,你可能是喜欢他,但不见得就是爱他。喜欢是感觉的,浮浅的;当你失去一件喜欢的东西时,你可能感到一时的惆怅。可是当你失去了你内心的爱,你便会痛苦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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