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宅甬道。
甬道上站满了闻讯出来的人们,议论纷纷,嘀嘀咕咕。
白方氏和关香伶、白景泗和白景陆、白景双和白景武、白玉婷串来串去地打听。
金鱼缸旁,白颖轩、胡加力、赵显庭正小声地嘀咕着。
白颖轩:老三不是瞎编吧?
赵显庭:不是!细料库转到我老家青龙桥以后,黄春一直住在我那儿。
白颖轩:嗨!错不该把景琦一个人儿留在京城啊!
赵显庭:二爷,后悔也晚了,您得替景琦打打马虎眼哪!
白颖轩为难地:你说二奶奶那脾气我说不上话儿!
胡加力:没用!三爷那儿不依不饶,谁说也没用!
白景琦转过活屏进了甬道,匆匆走来。
胡加力忙上前拦住:景琦,我也没辙了,你三叔什么都说了。
白景琦:说就说了吧,我早料到他会有这一手儿!
白颖轩:你胆子也太大了,干事儿也不前思后想干得干不得?
白景琦不以为然地:干件事儿还得前思后想有多累呀,再说我也没做什么错事儿。
白颖轩惊得目瞪口呆:没没错儿?我就知道我跟你说也是白费唾沫,去!跟你妈说去!
白宅上房院北屋厅。
桌上放着一根半寸厚,一尺长的木板子。
白文氏端坐在椅上等白景琦,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
白颖宇跷着二郎腿,抽着雪茄扫了白文氏一眼,悠悠然地晃着身子。
两人各怀心事,一言不发,默默地坐着。
白宅甬道。
胡加力和白景琦向上房院走来,两旁的人都关注地望着。
胡加力边走边絮絮叨叨:进去认个错儿,不能说你没错儿,懂不懂?千万别犯混,二奶奶说什么你就听着,等气头儿过了,慢慢再说。
白景琦不住点头。
进了上房院,兄弟姐妹们都跟上来,被胡加力止住。
白颖轩向赵显庭说:你说他哪点儿像我?我怎么生了这么个儿子?
白宅上房院北屋厅。
白景琦站在屋中。
白颖宇像局外人一样,两眼望着窗外晃悠着身子。
白文氏威严地喝道:跪下!
白景琦顺从地跪下了。
白文氏拿起了板子:你敢说一句瞎话,我就把你打死在这儿!你交了个日本兵的朋友?
白景琦:是!
白文氏:你杀死了洋人?
白景琦低着头:是!
白文氏惊讶地站了起来:你把黄春弄到地窖里住了半年多?
白景琦:是!
白文氏愣愣地坐到了椅子上,木板子也掉到了地下。
白颖宇突然跳了起来:怎么样?我没瞎白话吧!怎么样? !
白文氏气得两手发抖,她低头慌乱四顾,发现了板子,忙弯腰拾起,刚站起身想举板子,突然两眼发黑,向前一倾,趴到了桌子上,一会儿,血从她捂住嘴的手指缝里流了出来。
白景琦大叫:妈
白颖轩、胡加力、赵显庭闻声冲进屋,忙把白文氏扶进里屋。
白景琦忙站起往里屋跑,被白颖宇一把拉住。
白颖宇幸灾乐祸地:哈哈景琦!这回你不神气了吧?啊?你要是把你妈气死,你小子可就
白景琦怒从心头起,突然扬起右腿,抡圆了要扇白颖宇的耳光。
白颖宇忙一躲,白景琦一脚踢在他肩上,白颖宇被打得一下子跌了出去。
白景琦:我今儿个非打出你的牛黄狗宝不可!
白颖宇摔出,踉踉跄跄撞到门上。
白景琦扑上来,白颖宇撒腿就往门外跑,白景琦也追了出去
白颖宇跑出上房院门,白景琦尾追。
甬道里的人都闪到两旁,没有人拦阻。
白颖宇喊叫着:你小子还敢犯混?我打不过你!来人哪
二人跑向敞厅,甬道上的人也忙跟着往外跑。
白颖宇沿着廊子猛跑,白景琦追来。
白景双、白景武、关香伶、白方氏、白景泗、白景陆、丫头仆人们都拥到敞厅内外站着看热闹。
白景武和白景双互看了一眼,谁也没有动。
见白颖宇向垂花门跑去,白景琦跨过廊子护拦阻堵。
白颖宇又往回跑,大叫:景双、景武!你们就看着爸爸挨打?还不上手!
人们都漠然地看着,没一个人上手。
白颖宇跑到垂花门,终于被白景琦抓住,一下子摔倒在地。
白景怡、秉宽正引着姚大夫进来给白文氏瞧病,见状大惊。
白景怡大喝:老七!撒手!
白景琦一见是大哥,忙撒了手。
白颖宇狼狈爬起。
白景怡:像话吗你?
白颖宇忙躲到白景怡身后:像话吗你?
白景怡:你妈都吐了血,不着急看病,你还撒野?
白景琦垂手侍立。
白颖宇:你还撒野?好小子!你还有理了你?
白景琦抬头怒视着白颖宇。
白颖宇不敢再说了,忙转向白景怡:老大,你是长房长子,你得说话!
白景怡斜了白颖宇一眼,什么都没说,径自领着秉宽和姚大夫走了。
白景琦也匆忙跟着向里走去。
白颖宇这才缓过劲儿来:景双!景武!给我过来!
白景双、白景武兄弟俩走到白颖宇跟前。
敞厅里的人议论纷纷,都看不上白颖宇的做派。
白颖宇对白景双、白景武大加训斥:你们两个死人?我都被打成这样儿了,你们愣在旁边看着?
白景双:爸,您要再胡闹,我们就不认您这个爸爸!
白颖宇大怒:谁胡闹?是景琦胡闹!只有爸爸说儿子忤逆,自古以来没听说过儿子敢不认爸爸!
白景武:爸,你不嫌丢人啊?
白颖宇强作镇静:我这都是为了你们!
白景双:用不着,您再这样,可是自己往绝路上走,我们哥儿俩不陪着您丢人。说完兄弟俩转身走去。
白颖宇愣了:这是怎么了?我倒走单了?
白宅上房院北屋。
姚大夫被白景怡引进了屋。
白景琦刚要进,白景怡转身拦挡:你进去干什么?想把你妈气死?站在这儿!
白景琦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外。
卧室里。
白文氏闭眼躺在床上,姚大夫在给她号脉。
白颖轩、胡加力、白景怡都紧张地看着。
良久,姚大夫抬起头:长年的劳累、阴虚肾亏,当年月子里也落下了病
白颖轩:是、是!姚先生说得对。
姚大夫:再加上急火攻心,得好好调养,先吃几丸贵号的八宝,再以汤剂调补。
白颖轩忙让姚大夫:谢谢,您受累了,请到客厅。
白颖轩和白景怡送姚大夫出来。
白景琦仍侍立在门口。
姚大夫:留步吧,千万不可再生气,不要再受惊吓。
白颖轩应着送姚大夫出院门。
白景琦拉住白景怡:怎么样了?
白景怡虎着脸没好气儿:你还有脸问!径自走了。
白景琦低头垂手一动不动地站着。
白宅敞厅,夜。
全家围坐吃饭,白景琦和白颖宇这对冤家不在,大家默默地没一人说话。
白玉婷看着大家,也不知问谁:七哥怎么不来吃饭?
没人回答她。
白景武放下筷子站起:我去叫他!
白景怡忽然厉声地:不许叫!让他在那儿站着!
白景武看了看白景怡,没敢再动,又慢慢坐下了。
大家偷偷地互相观望,谁也没敢再说话,又都低头吃饭。
白宅上房院北屋门口。
白景琦依然默默地站着,面无表情地两眼望着地,柱子样一动不动地从夜里直站到天大亮。
白景琦见丫头银花开门走出,忙悄声问:怎么样了?
银花也悄声地:醒了,挺好的,没事儿了,叫胡总管呢!
白景琦:没叫我吗?
银花:没有,你别这儿站着了,回去睡吧!
白景琦叹了口气,仍站着,银花忙走了。
敞厅里。
胡加力一人不安地在厅中走来走去,不知如何是好
银花转过活屏走进,胡加力忙上前问:二奶奶怎么样了?
银花:一夜睡得挺好,醒了,叫您进去呢!
胡加力连忙跟着她向里走。
银花带胡加力进了上房院。
走到北屋门口,胡加力对站着的白景琦道:不吃不喝站一宿哪儿受得了,去睡会儿!
白景琦:我想看看我妈。
行!我去说。胡加力说罢随银花走进屋。
上房院北屋卧室里。
白文氏躺在床上,一脸疲惫之色。
胡加力走到床前:二奶奶好点儿了吗?
白文氏:没事儿了。
胡加力:景琦在外头站了一夜,想看看您,他是真知道错了。
白文氏:他?你看昨儿我问他的时候,他那样儿,哪儿有个认错儿的意思?真是江山易改,秉性难移!
胡加力:您还是要多保重身体,先别想那些事儿了。
白文氏:保重身体有什么用!还不是多生几年气!真不如一闭眼,叫他们闹去吧!可现在,想落个清静都不行。
胡加力:景琦还外头站着呢,您见见他,骂他两句
白文氏:不必!我一眼都不想瞅他!
屋外。
白颖轩走上台阶,心疼而又埋怨地看着垂手侍立的白景琦:你知道你错了吗?啊?
白景琦:没有,洋鬼子杀了季先生,糟蹋了大姑,还不该杀吗?
白颖轩:那你还和日本鬼子交朋友?
白景琦:田木不一样,他讨厌打仗,叫日本军队开除军籍了。
白颖轩:你全对?
白景琦:就是黄春这事儿,我不该先斩后奏。
真不容易,你还有不对的地方!白颖轩说着,进了北屋。
只听见从里间卧室传出白文氏向胡加力吩咐的声音:这事儿总得了断,黄春是好人家的女儿,虽说是乱了规矩,可都是景琦作的孽,咱们赖不到人家闺女身上
白颖轩听到这里,知道事情有缓,这才长出一口气,走进卧室。
胡加力忙打招呼,白颖轩点点头,闷闷不乐地坐到椅子上。
白文氏:常言道始乱之,终纳之,不能毁了人家姑娘,这个儿媳妇我认下了。
白颖轩大出意料地望着白文氏。
胡加力也觉意外,面露喜色:二奶奶真是宽宏大量,知情明理,我去叫她来见您。
白文氏:你听我说完,我认是认下了,可这个家容不得他们!从今天起,把他们两口子赶出家门,不混出个人样儿来,永远不许进家门!
白颖轩惊呆了,刚站起来便又颓然坐下,张了张嘴,终未吐出一个字。
胡加力也傻了:二奶奶,这太不合适了二爷您看
白颖轩低头不语,光是摇头不止。
胡加力:黄春娘家的人都发配新疆了,这一赶出去,万一出点儿事儿
白文氏:不是我心狠,景琦这孩子留在家里是个祸害,赶出去也叫他知道知道过日子的艰难,再说三爷也放不过他!
胡加力:二奶奶放心,三爷的俩儿子都说他爸要是再胡闹,就都不认他这个爸爸!
白文氏:都是明事理的孩子,可你想想,不处置景琦,怎么向一家老小交代?家里还有规矩吗?
胡加力:二奶奶,万万使不得,我跟您说实话吧,您千万别生气黄春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
白文氏吃惊地坐了起来,白颖轩也猛地站了起来。
胡加力:这个节骨眼儿,不能赶出去呀!
白文氏慢慢地又躺下了:作孽呀作孽呀!
胡加力乞求地望着白颖轩,白颖轩无奈地摇了摇头。
胡加力:您一定要赶,是不是得待黄春把孩子生下来以后再说?
白文氏眼里含着泪,忽然翻身面向床里,带着哭声毅然决绝地:自己造的孽,自己去受吧!赶出去!
二房院白景琦卧室。
白景琦捆好了行李,胡加力站在一旁怅然地看着。
白景琦扛起行李往外走。
胡加力忙跟上:先到我那儿住些日子,等二奶奶消了气再说!
白景琦没有说话,径自走出了屋。
白宅敞厅。
白景怡、白景双、白景泗、白景武、白景陆、白玉婷、关香伶,都在厅上等着。
白景琦扛着行李走出,胡加力跟在后面。
白景琦看了看兄弟姐妹,几个人都看着白景琦,大家无言以对。
白景琦低头走出敞厅时,白玉婷跑上来一把拉住他:哥,你上哪儿呀?
白景琦没理睬仍往前走。
白玉婷揪着他衣服跟着走,紧接着问:哥,你到底上哪儿呀?
白景琦走到影壁前站住,低头看着白玉婷,慢慢蹲下:好妹妹,哥要出远门儿了,啊?等哥挣了钱,给你买好多好吃的,好玩儿的。
白玉婷:我不要,哥你别走!
白景琦:听话,回去吧!
厅上的人都走了出来,下了台阶呆呆地望着他们。
白玉婷:你带我一块儿去玩儿吧?
白景琦:好妹妹,哥还不知道去哪儿呢,怎么带你呀?
白玉婷:我不
白景琦心里无比难受,他再也忍不住了,突然站起来大叫:怎么回事儿?这是谁家的孩子?有人管没人管?带走!
白玉婷吓得哇的一声哭了,关香伶忙跑过来拉着她的手走到一边。
白玉婷哭着大叫:招你惹你了!凭什么哏哆我?招你惹你了我?
白景琦不忍心再看,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了门,一直跟在后边的胡加力摇头叹气地跟着走出。
后面仍传来白玉婷的哭叫:招你惹你了我?
赵显庭家西屋外屋。
赵显庭、白景怡、胡加力和白景琦坐在屋里一筹莫展。
赵显庭:我看哪儿也甭去,就在我这儿住着,二奶奶是气在头儿上,气儿消了再说!
白景怡摇头:趁早甭打这主意,二婶儿的脾气您还不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定了的事儿,非做到底不可!
胡加力:没错儿!这回她是伤透了心了,可就是委屈了黄春了。
黄春一人坐在里屋,听着外面说话。
白景琦:我走!走得远远儿的!
赵显庭:别忘了,你不是一个人儿!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不能走!
可万一叫二婶儿知道了你没走,那麻烦可就大了白景怡说道:不光你一人儿倒楣,大伙儿都得跟着吃挂落儿!
白景琦:我走!天下之大就没我个立脚的地方吗?走到哪儿也饿不死!
胡加力:我说,去济南吧!你堂姐在那儿,找她去!她公公是济南府的提督,先落下脚儿再说!
白景琦:我不去!我谁也不求,堂堂七尺男儿汉,连自己都养不了,还活着干什么?
赵显庭:爷,你不光自己,你一个人儿怎么都行,别忘了,黄春有两个月的身孕,她跟你可受不起罪!
白景琦看看大家,没了主意,低下了头。
胡加力:就这么定了,下济南!先把黄春安顿到你堂姐家,往后,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白景怡:也只有这条路了,兄弟你可要长个心眼儿了,你是大人,什么事儿不能由著性子来,别叫我们天天在家里提溜着心!
白景琦:我知道,我这个德性,改是改不了的,可我不混出个人样儿来,绝不回来见你们!
胡加力:你是成了家的人了,往后干事儿得前思后想啦!
白景琦:胡总管,我这一走不定什么年月回来了,怎么我也得跟我妈辞个行,也叫她见见儿媳妇!
胡加力:行!明儿一早儿吧,我去说。
白宅大门口,清晨。
一轮红日刚升起,两个仆人在扫门口,扫大街。
白宅上房院。
白景琦扛着行李,黄春背个包袱,白景怡、白景泗、白景陆、白景双、白景武,关香伶扶着痴痴呆呆的白雅萍站了一院子,都抢着帮白景琦、黄春拿行李。
白玉婷远远地站在一边儿,满脸的不高兴。
胡加力向白景琦道:等我去回一声儿!进了北屋。
白景琦回头看见白玉婷,便走到她身边说:玉婷,哥可真是要走了。
白玉婷扭头不理。
白景琦:哥今儿就走了,还跟哥呕气!
白玉婷仍别着脸:不理你!
白景琦:别介,哥在济南安顿好了,接你去济南玩儿!
不去!白玉婷紧抿着嘴也不看白景琦。
北屋门响了,白景琦忙回过头,只见胡加力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
白景琦忙迎上去,胡加力低头不语。
白景琦登时就明白了:不见?
胡加力避而不答:走吧、走吧!
白景琦急了,回身要向屋里冲,大叫着:妈
胡加力忙拦住:走吧、走吧!
人们同情地望着。
白景琦愣了一会儿,忽然冲着屋门口跪下了,黄春也忙在他身旁跪下。
白景琦大叫:妈!儿子媳妇给您辞行了!二人深深磕头。
卧室里的白文氏靠在床上,心如刀绞,听着白景琦的声音:儿子不混出个人样儿来,绝不回来见您!
白文氏听着,却再没有声音了。
犹豫片刻,白文氏突然掀开被子想下地,两腿垂在床沿上,却没有再动,任凭眼泪流了下来。
门外,白景琦和黄春磕完头爬起,义无反顾地大步向外走去。
白宅马号院。
陈三儿从圈里拉出一匹马给白景琦:少爷,这匹马最有耐力。
白景武等人忙把行李搭在马背上。
关香伶和黄春说着悄悄话,白雅萍和白玉婷站在一边。
胡加力拿了一大布包银子塞给白景琦:这一百两银子带上,穷家富路,别委屈了黄春。
白景琦推辞着:不行、不行!我不能要!
胡加力:这是我自己的,这么远的道儿,身上没的花还行?
白景琦:我有办法,饿不着!
胡加力:就算我借给你的,等你发了财再还我还不行吗?
白景琦:不行!已经给您添了这么多麻烦
胡加力:什么话!我从小看你长大的,还不应该吗?
白景琦:不行!我谢谢您了!黄春,走吧!
白景琦拉马走,白景怡拿着一包银子走过来:这点儿银子是我们哥儿几个凑的,不多,你总得带点儿!
白景琦点点头收下了:大哥,我妈那儿,你多尽点儿心吧!
白景怡:那还用说,混不下去就回来,妈还是妈,哪儿有不疼儿子的。
白景武拿个包儿递给白景琦:兄弟,我送你样儿好东西。
白景琦好奇地接过包儿忙打开,只见里面是一支毛瑟枪,大喜道:五哥,太棒了!
赵显庭在一旁道:哎!怎么带这东西?弄不好你又得捅娄子!
胡加力趁机悄悄地把银子塞进白景琦的行李中。
白景琦:不会!放心吧,防身用嘛!
胡加力挤上来:别带这个,我真不赞成你们舞枪弄刀的!
白景琦把枪揣进怀里:我走啦!说罢拉马,与黄春走出马号大门。
人们送出,乱哄哄地嘱咐着:一路小心! 、多保重! 、到济南向玉芬问好!
白玉婷忽然大叫:哥刚要往前跑,被关香伶拉住。
白景琦回头:玉婷!别恨哥!哥疼你啊!
白玉婷哭着大叫:哥!
白景琦不忍再看,刚要回身,却望着远处愣住了。
只见远远地,孤零零地站着白颖轩,正呆呆地望着他。
白景琦百感交集地望着父亲,人们也纷纷回头看着白颖轩。
白景琦将马缰绳递给黄春刚欲上前,白颖轩却低下头转身匆匆走进了大门。
白景琦回身拉马,与黄春向外走去。
背后传来白玉婷的喊叫:哥!哥!
去济南路上。
白景琦拉着马,黄春骑在马上,在荒路上走着。
乡间,黄春坐在马上唱完水将瓢递给白景琦,白景琦走到井台边把瓢儿还给打水的村妇,向她问路,村妇为他指点着。
路边小饭馆。
树上挂着白景琦的马。
一个大席棚下面,摆着几张桌子,有四五个人在吃饭。
白景琦、黄春单坐一桌吃着羊肉面。
白景琦:我打听了,今儿晚上就歇在永乐庄吧!
黄春:还不是听你的,甭问我。
白景琦:你后悔吗?
黄春:后悔什么?
白景琦:跟了我这么个倒楣蛋儿,光跟着受罪。
这时,一个仪表堂堂的大汉拉马走到树前,也将马挂到树上。
他看了看白景琦的马和行李上插着的田木送的日本军刀,又回头看饭馆方向,见白景琦和黄春正边吃边聊,忽然伸手插进行李中,眼睛仍盯着饭馆的方向
白景琦和黄春仍在聊着。
黄春道:反正跟着你,心里挺踏实,做女人的还图什么?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受不了的罪!
大汉走了过来,在一张没人的桌前坐下了,伙计忙上前招呼。
白景琦:后悔也没用了,肚子里有货啦!
黄春:哎呀!小点儿声!
大汉瞟了白景琦一眼,自斟自饮起来,不动声色地用眼角瞥着白景琦和黄春。
白景琦和黄春吃完饭起身来到树下。
白景琦将黄春扶上了马,解下缰绳拉着马向路上走,忽然几个银锞子从行李中掉出,落到地上。
白景琦拉马而行,并未发觉。
一直注视他们的大汉高叫:嘿!朋友!掉东西啦!
白景琦回头看了看仍没发现,以为叫错人了,又往前走。
大汉又喊:朋友!银子多得没处花了是不是?
白景琦又回头,看了看大汉,又看地下,这才发现了银子,脱口而出:这不是我的。
大汉道:从你行李里掉出来的,怎么不是你的?
吃饭的人看着都笑了。
白景琦奇怪地看看行李,忙伸手进去一摸,掏出了银子包:春儿,你看,胡大爷偷偷把银子塞到行李里了。
黄春:丢了都不知道。
白景琦忙弯腰捡银子。
伙计大叫:别捡了,留着我捡吧!
人们又笑了。
白景琦也笑着:等我再掉了,你再捡吧!
白景琦拉马上路时,对大汉招招手:谢您啦,没花的了找我来吧!
大汉诡秘地无言微笑着,摆摆手。
去济南的路上。
白景琦拉马在路上走着,路上很荒凉,没什么行人。
白景琦抬头看着黄春:这粗茶淡饭你吃得了吗?
黄春:那羊肉面挺好吃的。
白景琦笑了:好吃什么呀?你是饿了,吃什么都香!
远处传来马蹄声,白景琦回头望了望,大汉骑马飞快驰来,白景琦忙拉马靠到路边。
大汉追上来勒住马,放慢了速度与白景琦并行。
白景琦招呼道:朋友,刚才多谢了啊!
大汉:谢过了,出门儿在外多加小心,这一片儿闹土匪,留神叫人抢啦!
白景琦:还不定谁抢谁呢!
大汉一愣:这是去哪儿啊?
白景琦:济南!
大汉:远着呢!永乐镇打尖儿吧?
白景琦:没错儿!
大汉:这是你妹子?
黄春和白景琦都扭头看了一眼大汉。
白景琦:我媳妇儿!
大汉:头一回出远门儿吧?
白景琦:头一回。
大汉:带个女人出远门儿,太拖累人啦!
白景琦:受点儿累也是应该的,谁叫她是我媳妇儿呢!
大汉注意地看了一眼白景琦:你就这么走到济南府?
白景琦:再往前就给她雇个车,她都两个月身孕了。
大汉似乎一惊,扭头看黄春。
黄春低着头。
白景琦:大哥在哪儿发财呀?
大汉:北京,帮着人家跑跑生意。
白景琦:大哥也是北京人?住在哪儿?
大汉突然道:我先走一步了,永乐镇就一家儿客栈仙客来,咱们客栈见。大汉纵马向前。
白景琦:客栈见!
见大汉驰马远去,黄春提醒道:你别跟陌生人什么都说!
白景琦:我说什么了?
黄春:什么头一回出门儿啦,什么怀孕了,多不好!
白景琦:这有什么?我又没说瞎话。
黄春:就是不叫你说实话!人心隔肚皮,知道他是干什么的?
仙客来客栈,夜。
一伙计接过白景琦的马,另一伙计提着行李引白景琦和黄春进了客房。
在客房里整完行李,铺好被后,白景琦问黄春:累么?
黄春:我骑马,你走着,还问我累不累!
白景琦:你不是身子不方便么?明儿到了沧州咱们好好吃一顿!
黄春:就那点儿银子,省着花吧。
白景琦:省着干什么?花光了再挣!
黄春:那么容易?这银子留着,到济南能开个小买卖儿!
白景琦:歇着吧你!我开个小买卖儿,坐到柜台里卖针头线脑儿?
黄春:有口吃就行了。
白景琦:你倒知足,你先睡吧,我去看看牲口。
马棚里,大汉正在喂马。
白景琦走来,见大汉把两匹马都喂上了,很是感动:哟,大哥把我的马也喂上啦,叫您费心!
大汉:出门儿在外都不容易。
白景琦:一看你就是老出门儿的。
大汉:跑江湖的,四海为家,你是大户人家的吧?
白景琦:你怎么知道?
大汉笑了:少爷子,一眼就看得出来。
白景琦:我不争气,叫我妈轰出来了。
大汉:你媳妇儿也愿意跟着你出来受罪?
白景琦:眼下受点儿罪,赶明儿我得叫她享大福!
大汉:有志气!济南有熟人吗?
我堂姐在,该歇着了,明儿见!白景琦说罢离去。
大汉神色阴郁地望着他背影:明儿见!
白景琦回到客房时,见黄春已睡了,便轻轻地上床吹灭了灯躺下,一天跑路,很是困乏,很快睡着了。
两匹马慢悠悠地吃着料。
半夜里,忽然院里传来拷打声和惨叫声。
白景琦一下子惊醒了,忙坐起来仔细听着,又传来叫骂声和惨叫。
白景琦赶快下地。
黄春也醒了:干什么?
白景琦:去看看!
黄春:睡你的吧,最烦你这管闲事儿。
看看、看看!白景琦穿鞋走出屋。
白景琦一出门便愣住了,只见院里的大树上,吊着大汉,两个乡下汉子一高一矮拿鞭子打大汉。
高个子喝问:你给不给?
大汉:我没有啊!
白景琦忙走了过来:喂、喂!二位,干什么这是?
高个子:欠了债不还!今儿可堵住了,憋了他好几天了!
大汉:我有钱,能不给你吗?
少他妈废话!拿钱来!高个子叫着又举鞭。
白景琦上前一把挡住:他欠你多少钱?
高个子:干什么?你替他还是怎么着?
白景琦:我替他还!
大汉:兄弟,这可不行,你少管闲事儿,叫他们打!
矮个子:你今儿不给银子,就把你吊死在这儿!
白景琦:说呀!欠你们多少?
高个子:一百二十两!
白景琦:不就一百二十两吗?你把人放下来,我给!
高个子:拿来呀!拿来我就放人!
白景琦:你放人下来我就拿!
高个子:你要蒙我呢?
你见过什么呀?大爷从来不干老娘儿们的事!白景琦说着就上手给大汉解绳子,二人忙上前拉。
白景琦瞪起了眼:别过来!我一人儿打你们这样的五个!
二人吓得没敢上前,眼睁睁看着白景琦解绳子。
白景琦将大汉放下:走!上我屋里去;你们俩等着,我拿银子去!
二人面面相觑都没敢动,把头凑在一起,小声嘀咕起来。
白景琦领大汉进屋后,请他在外屋坐下,自去里间屋。
白景琦从行李里掏出银子包,黄春翻身回头道:你又干什么?
白景琦:替哪哥们儿还债。
黄春:多少?
白景琦:一百二十两!
黄春忙下地拦住白景琦:一共才一百二十两!咱们还活不活了?
白景琦:胡大爷要不偷偷地送呢,咱不也没有么?
黄春:你倒想的开,你连人家姓什么都不知道,你管得着么?
外屋,大汉在倾听。
白景琦:小点儿声儿!就在外屋呢!
黄春:咱们喝西北风?
白景琦:饿不着你!你不是说什么都听我的吗?
黄春不吱声儿了。
白景琦拿着银子包儿刚出来,就被大汉拦住:算了吧,我可是还不起。
谁叫你还了?白景琦推开大汉走出了屋。
大汉没有跟白景琦出屋,反倒快步推开里屋门,探身进了门。
黄春吓了一大跳,忙用被子遮住胸:干什么?
大汉:你要后悔,我叫他拿回来!
黄春:用不着!我听他的!
大汉:你都俩月身孕了,路上没银子还行?
黄春:用不着你操心!就是他饿死了,也不会叫我饿着!
大汉:你就那么信得过他?
黄春:多废话呀!你快出去!
白景琦打发走那俩要账的,返回屋见大汉站在里间屋门口,一愣,问道:嘿!你干什么呢?
大汉忙抽回身:没有我是怕你媳妇不乐意。
白景琦:噢,她有什么不乐意的,行了!那俩人儿走了。
大汉:萍水相逢,一面之交,我怎么谢谢你?
白景琦:不爱听这谢字儿!
大汉:也不问问我是谁?
白景琦:不是朋友吗?
大汉:痛快!别亏待了你媳妇,她要有个三长两短,可有人找你算账!
白景琦一愣:谁?
大汉:后会有期!说完转身出了屋。
白景琦疑惑地看着他离去。
白景琦插上门,回到炕上。
马棚里。
只剩下了白景琦的一匹马,那大汉已神秘地离去。
里屋。
白景琦和黄春躺在床上。
黄春问道:还剩多少?
白景琦:还有四五两呢!
黄春:你可真大方。
白景琦:一百二十两交个朋友还不值?
黄春:值!太值了!反正咱们有的是银子!
白景琦:你看你,谁没个为难着走窄的时候,不能眼看着人家挨打!
黄春:我看他不像好人!
白景琦:好人什么样?
黄春:就像你这样!你不知道你自己也在难处吗?
白景琦:我不是好人!再难我也没让人吊起来。
黄春:他干吗一路都跟着咱们?
白景琦:同路!
黄春:就那么巧,卡准了要咱们一百二十两?
白景琦:这人是挺怪!谁找我算账?
黄春:算什么账?
白景琦不说话了,两眼望着屋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