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页 分类 随身智囊 别闹了,费曼先生

第86章 一点成效都没有

学年终了时,学生请我做一次演讲,谈谈我在巴西的教学经验。他们说,听众将不只是学生,很多教授、政府官员都会跑来听讲,于是我先要求他们答应我畅所欲言。 他们说:没问题,这是个自由国家。 到了那天,我带着大学一年级用的物理教科书走上讲台。他们都认为这本书十分之好,因为书里用了各种不同字体重要的东西都用粗黑的字,这些是要牢牢记住的;较为不重要的用浅一点、细一点的字等等。 立刻就有人说:你不是要批评这本书吧?写这本书的人也在场呢,而且每个人都觉得这是本很好的教科书。 你们答应过我想讲什么,就讲什么! 演讲厅里全坐满了。首先我把科学定义为对大自然现象的理解,然后我问:教学生科学有什么好处呢?当然,如果不注重科学,这个国家就还不够文明。

他们全坐在那里点头赞同,我很清楚这正是他们的想法。 然后我话锋一转:当然,这是十分荒谬的,因为,我们为什么一定非要追上另一个国家不可?我们应该是为了一个好理由、充分的理由才教授科学,而不是只因为其他国家也研究科学。我谈到科学的应用、科学对于改进人类生活的贡献我着实挖苦了他们一顿。 然后我说:我这次演讲的主题,是要向各位证明,巴西根本没有在教科学! 他们明显地激动起来了,全都在想:什么?没有在教科学?这话太疯狂了!我们开了一大堆科学课呢! 我告诉他们,刚到巴西时,令我最震惊的是,看到小学生在书店里购买物理书。这么多巴西小孩在学物理,全都比美国小孩更早起步,结果整个巴西却没有几个物理学家,这真是令人惊讶极了为什么会这样?这么多小孩那样的用功,结果却一点成效也没有!

我举例说,这好比一个深爱希腊文的希腊学者,他知道在他自己的国家里,小孩都不大爱念希腊文。但当他跑到别的国家,却发现那里的人都在研究希腊文,甚至小学生也在读,他高兴极了,但在一个主修希腊文学生的学位考试上,他问学生:苏格拉底谈到真理和美之间的关系时,提出过什么主张?学生答不出来。然后学者又问:苏格拉底在第三次对话录中跟柏拉图说过些什么? 学生立刻眉飞色舞,以极优美的希腊文,一字不漏的把苏格拉底说过的话背出来。 可是,苏格拉底在第三次对话录里所说的,正是真理和美之间的关系呢! 这位希腊学者发现的是,那个国家的学生学习希腊文的方式,是首先学会字母的发音,然后是字的读法,再后来是一句及一段地学下去。他们可以把苏格拉底说过的话倒背如流,却完全不知道那些希腊字是有其意义的。对学生来说,一切都只不过是些很人工化的声音罢了。从来没有人把这些声音翻译成学生看得懂的东西。

我说:当我看到你们教小孩科学的方式时,我的感觉就跟那希腊学者一模一样。 (很够震撼是不是?) 费曼挑战教科书 我把他们的大一物理教科书举起来,在这本书里,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及实验结果,除了一个地方。那里谈的是球体从斜面上滚下来,书中说球体一秒钟移动多远,二秒、三秒钟又如何等等。但这些数字其实有误差,因为,如果你看这个图,你会以为自己看的是实验结果,因为那些数字确实是比理论值大一点或少一点。课本甚至还讨论怎样修正实验误差这倒是很好。问题在于,如果你根据这些数据来计算加速度常数,没错,你可以得出正确答案。可是假如你真的动手做这个实验的话,由于球体本身的惯性作用,除了滚动之外它还会转动,因此你会得到计算答案的七分之五,因为有部分的能量消耗在转动上了。

所以,书中唯一的实验结果,也一定是来自一个假实验。从头到尾就没有人弄一个球让它滚下来,而他们永远也不会写出那些数据来! 我还发现其他事情,我继续说:随便把书翻开,手指到哪一行便读那一行,我都可以更进一步说明我意指为何证明书里包含的不是科学,而只是生吞活剥地背诵而已,整本书都是如此。事实上,甚至我现在就敢在各位面前,当场随便翻到书中任何一页,读给大家听,证明我的说法。 我念道:摩擦发光(Triboluminescence):当晶体被撞击时所发的光我说:在这样的句子里,是否就是科学呢?不!你只不过是用一些字说出另一些字的意思而已,一点都没提到大自然没有提到撞击什么晶体时会发光,为什么会发光。各位有没有看到过任何学生回家试做个实验?我想,他没有办法做,他根本不知道该怎样做。

但如果你写:当你在黑暗里拿把钳子打在一块糖上,你会看到一丝蓝色光。其他晶体也有此效应,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这个现象被称为摩擦发光。那么就会有人回家试着这样做,那就是一次与大自然相遇的美妙经验。 最后我说,实在看不出在这种一再重复下去的体制中,谁能受到任何教育。大家都努力考试,然后教下一代如何考试,大家什么都不懂。不过,我说:我一定是搞错了。在我教的班里有两个学生表现很好,另外有一位我认识的物理学家也是在巴西受教育的。因此,看来虽然制度很烂,有些人还是有办法成功的。 哈,当我讲完之后,负责科学教育的一位部长站起来说:费曼先生刚刚说的全是些让我们坐立难安的事情,但看起来他是真心热爱科学,而且他的批评也很具诚意。

因此,我觉得我们应该听他的。来这里之前,我早已知道我们的教育体制有病;但我现在才发现我们患了癌!说完随后坐下。 那让其他人也获得了畅所欲言的自由,空气里顿时洋溢着兴奋的气氛、每个人都站起来提出建议。在演讲前学生早就组成一些委员会,把我的讲稿油印出来,他们也推动其他委员会做其他事情。 然后,发生了些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情。有一个学生站起来说,我就是费曼先生提到的两个学生之一。但我从来没有接受过巴西的教育,我是在德国受教育的,我今年才刚到巴西。 另外那个优秀的学生也说了些差不多的话。而我提到过的教授呢,居然也站起来说,我是在巴西接受教育,但那是在战争期间。当时,幸好所有教授都没有留在学校,我所有的东西都是靠自修学来的。严格说来,我也不是在巴西的制度之下受的教育。

我完全没有预期会那样。我知道他们的体制很糟糕,但百分之百的糟糕那真是惨不忍睹! 由于我的巴西之行受到美国政府某个计划的赞助,因此美国外交部要我就巴西经验写篇报告,我就把我的演讲内容写出来。后来透过一些渠道,知道外交部有些人的反应是:这显示出,送这样天真的人去巴西是多么的危险。这个笨蛋只会给我们添麻烦,他根本不了解其中的问题。 刚好相反!我觉得外交部这位仁兄才真够天真:就因为他看到大学里开了一大堆课、也有种种说明,就以为看到了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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