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条建议
最后几个会议中的一次,我们开始讨论该提出什么建议。一个人说:或许我们应该议论一下建立安全监督委员会的事。
好啊,大家说。
谢天谢地,最后我们终于要坐下来讨论了!我想。
可最后讨论并没有真正进行,所有的议题都停留在表面,诸如,我们建议应该建立安全监督委员会,应该如此,应该那般。而且讨论常集中在哪条该放在哪条之前这样无聊的问题上。
我觉得许多问题值得深入探讨。比如,在安全监督委员会这件事上,就该问一下这究竟能起实际作用,还是只不过又加了一层官僚机构?
安全监督委员会一直就有,是在一九六七年阿波罗号出问题之后成立的。开始它工作得很有效,后来就越来越不起实际作用。
因此,我们应该认真研究它为什么失效;否则,新机构照样会重蹈覆辙,而我们的建议不过是空话一句。可我们并没有深入踏实地研究,相反,我们建议设立新机构,还给它们起各种好听的名字,什么助推火箭设计评审监察委员会啦,太空梭运送安全顾问处啦,安全性、可靠性,及品质保证办公室啦五花八门。如果不调查清楚以往的那些机构为什么没有起到作用,凭什么我们设立的机构就会成功呢?为什么不把以前的机构加以整顿,让它们重新发挥作用呢?
这些问题都需要认真深入的研究,而我们并没有坐下来仔细推敲。相反,我们急于做许多建议。依我看,这些急赶出来的建议多半缺乏实际意义。
所以,整个委员会就埋头于这些建议及如何把它们整理成文,然后投票表决。我对此很不习惯,老觉得背后有人在操纵,而不是我们在主管。
甭管怎么说吧,在最后一次会议上,我们通过了九条建议。随后,大多数委员都回家了。因为我要去一下纽约,所以在华盛顿多待了两天。
第二天,我碰巧在罗杰斯办公室,他说:我觉得要再加一条建议,即第十条现在的报告讲负面的东西太多了,我们该加上点儿正面的才显得平衡。
他给我看了一张纸,上边写着:
我们强烈建议NASA应该继续受到政府及全国的支持,因为它在开发太空的工作中起了关键的作用。而且,它是科技的带头人,也是美国的骄傲。委员会祝贺NASA以往的成就,并预祝新的业绩更辉煌。本报告旨在为NASA未来的成功服务,因为那是举国期待的新世纪的象征。
在整整四个月的工作中,我们从未讨论过这些政策性的问题。我觉得那些词句似是而非,于是说:这第十项建议不是很恰当。
旁边的阿姆斯壮说:既然有人不同意,那还是别加了吧!
罗杰斯不停地想要说服我,我们来来回回争辩了一会儿,直到我要赶飞机了。
在飞机上,我又仔细想了想这件事。到了纽约的住处,我把自己的想法逐条写下,在结尾我加了,这第十条建议让我想起NASA的飞行报告问题极其严重,不过没关系,照常飞行!
那是个周六,我想要让罗杰斯马上看到这封信,所以我打电话给他的秘书。那时,许多人都每周工作七天,赶着完成报告。他的秘书也在办公室。我说:可以请你听写一封信吗?
当然啦,为了节省开支,我马上给你打回去!于是,她把我的信听写下来,交给了罗杰斯。
周一,我回到华盛顿,罗杰斯对我说:费曼博士,你的信我看了,我全都同意。不过,投票结果你在少数一边。
我们根本没开会,哪儿有什么投票?
在旁边的科尔插话,我们给委员们打了电话,他们都同意的。
这可不公平!我抗议道,如果我有机会向大家解释,我的意见绝不会被否决!当时,我气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我要把这记录在案。
当我从影印室回来时,科尔说:噢,对了,我们找不到郝兹,他大概在开会,所以他没投票。
后来我发现郝兹就在旁边的会议室里。
我找到了艾其森,告诉他这些情况,他说:咳,这些话都是不痛不痒的,只不过是安抚人心罢了。其实什么都没讲。
我说:既然什么都没讲,为什么还要它呢?
如果是科学院的报告,你的方式很得当;可这次是总统特别委员会,所以总要为总统说几句话吧!他说。
我不明白!难道给总统的报告就不用小心谨慎了吗?
艾其森还是坚持我是在无事生非,我坚持说这种不严谨的东西减弱了报告的分量。最终结果是他们把它加了上去。
在回家的飞机上,我想,真奇怪!其实报告中最平衡公正的就算我的那部分了。我既批评了不足,又赞扬了成绩。而我倒要费死劲才好坏把它加到附件里!我们大多数的建议都以事实数据为基础,唯独那废话连篇的第十项建议没有任何依据。那绝对是个错误!我心里很恼火。
回到家后,我把所有这些告诉了我妹妹乔安。
你有没有自己给委员们打电话呢?她问。
呃,我和艾其森讲过,他不同意我。
其他人呢?
没呢。于是我拿起电话给三个委员打过去,这里就叫他们A、B、C吧。我问A,A说:什么第十项建议,没听说过呀!
我问B,B说:你在讲什么哪!我一点儿都不知道!
我问C,C说:你这大傻瓜,那天罗杰斯跟你讨论时,我已经表明我不赞成那个第十项建议了!
最后我发现只有那天在罗杰斯办公室的人才知道这第十项建议。
然后,我又和乔安谈起了我的报告被删得面目全非之后才得以挂在附件里。乔安问道:他们这样对待你的报告,那你,作为调查委员,究竟完成了什么? !你工作的结果在哪儿呢? !
啊哈!明白了!
我马上给罗杰斯送了一个电报:
我将不在最终报告里签名,除非如下两个条件得以满足:(一)没有第十项建议,(二)我的报告以不经任何修改的二十三号版本出现在报告中。
(这时,我明白每个细节都要定义得十分清楚)。于是,我让管编纂的郝兹把二十三号版本寄给我。实在不行的话,我可以自己发表它。
结果,罗杰斯和科尔来和我商量妥协,他们让库提那做中间人,因为他们知道库提那与我私交甚好但他们根本不明白我俩为什么成了好朋友。
库提那说:嘿,教授!我觉得你做得挺对的,不过呢,我被委派了这个任务。所以我把他们的条件告诉你。
尽管讲来!我是不会让步的,你讲好了。
第一条是,如果我不接受那个第十项建议,他们也不会接受我的报告。对此我一点也不害怕,因为我完全可以自行发表我的报告。
所有的条件都差不多如此,没什么道理,也打不动我。这回我仔细想过了,所以只管坚持己见。
最后,库提那提议全盘接受我的报告,只去掉结尾的一句话。我读了一下,发现那句话其实是多余的,因为在前边已经讲过了。我于是接受了这个妥协。
然后,我就第十项建议也提出了个妥协,如果你们要替NASA说几句好话,别把它和其他的建议混在一起,弄得读者误以为它们都具有同样的严肃性。你们可以换个名字,叫个什么:卷终思绪之类的还行。对了,别用强烈建议这个词,改成提请。其他的可以不变。
过了一会儿,科尔打来电话,可以用强烈提请吗?
不,最多是提请!
好吧。这便是最后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