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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身温度

单身温度

王鼎鈞

  • 小说园地

    类别
  • 2023-02-05发表
  • 91896

    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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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自序

单身温度 王鼎鈞 2873 2023-02-05
自序 本书原名《单身汉的体温》,后来被人改为《白如玉》,现在恢复原名而略加浓缩:《单身温度》。单身汉的体温,白如玉,单身温度,三个名字是同一本书。 《单身汉的体温》在民国五十九年(一九七○)由大林出版,当时就有朋友表示书名可以另换一个。我对中途更改书名有顾虑,读者可能误以为是一本新书而重复购买,无故增加了支出。思来想去,优柔寡断,就把它和生活中其他许多延宕难决的问题一并束之高阁。 后来我有远行,我在远方看见这本书有了《白如玉》的新名。此事我事先并不知情。短篇围绕着乡愁写成,乡愁无可排遣,也许遁入爱情可以得到救济,但爱情的追求也没有结果,显得好个凄凉的我!当初以单身汉的体温做书名,取其可以联想到书中主要的内容。白如玉虽然也是书中十二个短篇之一的篇名,可惜不能凭借它一览全局。所以别人代取的这书名仍然不很理想。

现在收回版权由尔雅印行,书名定为《单身温度》,第一,这个名字和原名近似,使读者有似曾相识之感,说不定读者因此多留了一分意,发现这单身就是那单身,我希望读者有此发现。第二,这个名字和原名一样有象征意义,可以做全书的总标题。第三,这个名字没有原名的短处。书名事大,当初未能善始,而今费许多心机,恐怕也是岂能但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罢了。 我写作是从短篇小说入手,但成品甚少,这十二篇作品的第一篇土,于民国五十六年(一九六七)在隐地兄主编的《青溪》月刊中发表,直到民国五十九年(一九七○)才把十二篇作品结集成书。 那时我正醉心写实主义,想为台北的社会作一番纪录,每一篇小说都是选择一种社会现象为筌,再以乡愁为鱼,希望读者鱼筌俱得,两不相忘。向现实生活寻敏感的题材很容易闯入禁区,那时海峡两岸严密隔离,作品很少涉及两地人民通信的事,我写了;大陆亲友来台湾定居发生如何适应的问题简直没人碰过,我也写了。

我写乡愁比人家晚,如果乡愁是酒,在别人杯中早已一饮而尽,在我瓮中尚是陈年窖藏。大家初来台湾的时候思乡说愁甚为盛行,十几年后,乡愁有渐成禁忌之势,我这个后知后觉还拿它大做文章,回想起来未免不识时务。乡愁分明俱在,我只见乡愁,不见禁忌,懵懂成书,无心突破,倒也没有发生问题。 不管在那个时代怀乡病患者总是人口中的少数,而且能关怀能同情能尊重怀乡病患者的人也是少数。少数人的特征常常被传为笑柄。而今乡愁总算是合法化了,可是乡愁的浪漫,乡愁的细致,乡愁的诗情乐韵,乡愁的无所为而为的美感,也都在凋丧消失之中,这本小书里面到底能保存多少,保存多久,就难说了。 书,写出来是给人家看的,可是人家未必有功夫看,一本书惹人看,有许多条件,那些条件我可能没有;人家看了肯说一声好!又得有许多书之外的条件,那些条件我完全没有。书印出来之后还有人看,还有人看了肯给些鼓励,那是当世奇遇,我事先并不指望它发生,事后也不幻想它重演。

<土>的故事情节早在民国五十年(一九六一)就有了,我曾约略写出来,在徐蔚忱先生主编的征信新闻副刊上发表。六年后(题材在我心中琢磨了六年)重新写过,大意是说一个叫华弟的青年从家乡带出来一瓶黄土,用以防治水土不服。后来他果真有了这个病,可是那瓶土却弄丢了。此事一经传扬,许多人帮他找土。那时候就有人责备他为什么不看重身旁脚下的泥土,那时候就有人说既然找不回来,就得安排另一种结局。那时候就有人问我:你写的是寓言还是预言?皇天在上,我只是编故事赚稿费供家用,寓言预言都没有。 这篇小说很得隐地兄称赏,选入他主编的《五十八年短篇小说选》。后来又为殷张兰熙女士识拔,推荐给中国笔会的会刊译成英文发表,译者为陈谭韵女士。也许是经过这篇小说提醒,有些同文想起尚有一瓶土可用未用,这一瓶土顿时多采多姿起来。也许是经过这些作品提醒,海外侨胞回乡探亲也想起尚有一瓶土可带,而这一瓶土进不了美国海关的事也成为报纸上的花边新闻。 (各国海关都不许泥土入境)。

由此想到作品无论是否畅销都会在社会上造成影响。就说<白如玉>吧,我写它的时候正迷上电影,好莱坞的情节剧常常设计一个难题迫使人物去解决,我也想照样来一次,就逼着白如玉改名字。人在台湾想改名字别提有多难了,但我查到一项规定,如果一市之内有两人的姓名完全相同,其中一人可申请另取一个新名字。我教白如玉去贿赂一个姓白的产妇,创造出第二个白如玉来,第二个白如玉的名字一入户籍,第一个白如玉就可以消失。当初这么写着玩,却不料闯了乱子。 话说有一个要紧的人本来因案列管不能出境,他却全家出国去了。各界大哗,以为有人贪赃买放,可是调查的结果是此人的出境手续完全合法。因案列管禁止出境的人又怎能完全合法一溜了之?详情不能公布,以免引起他人效尤。新闻圈子里的人都知道,那人申请出境所以能审查通过,是因为他用白如玉模式先改了名字。不久,报上有一条消息,以后姓名相同的人改名字,由年纪小的人改,年龄比较大的不改,这显然是针对白如玉模式,一般人漫不经心,我暗暗了解两者的关连。天可见怜!如果当年学白如玉改名然后出境逃亡的人是间谍,我怎么得了?

私立银行的女职员必须未婚,一旦结婚即必须辞职,这一规定行之有年,一向惹人诟病,<求婚之夜>以此为背景写成,写到女职员抗议社会的不公平有些句子颇为辛辣,使今日之我吃惊。当年妇女界人士开会要求废除这个歧视女性的规定,有人影印了<求婚之夜>当场分送,世上还真有人旁涉博览、勿以善小而不举,我受到感化,把当年喜欢吹毛求疵的习惯改掉了。最近听说私人银行这个不合理的规定已经取销,但愿并不仅仅是传闻。 现在,银行的女职员可以结婚了,白如玉不能改名了,医治怀乡病也不需要有一瓶土了,这些改变对作品没有影响,草船早已不能借箭,群英会还是可以唱。 短篇小说比长篇小说更讲究形式变化,这话我一向深信不疑,我在写这十二个短篇时行其所信,希望篇篇有不同的写法,直叙,倒叙;第一人称,第三人称;整齐、紊乱;独白,对话,还有书信体,新闻体,都派上用场。那时,我以接受束缚并战胜束缚为乐。

十二个短篇故事以一个叫华弟的人物贯串其中,他在每一个故事中出现,但故事不一定从他的角度组织起来,他有时是主角,有时是配角。我的意思是,十二个短篇故事虽是横断的,但不是绝缘的,它们互相诠释;为家庭牺牲而又受家人藐视的白如玉也是孤侠,流浪江湖的孤侠也骑在爆竹上,骑在爆竹上的疯子也失土,失土的华弟也画一个家挂在墙上,。而今校改此书,真觉得当初爱费心机,不怕麻烦。 一九六七到一九八七,正好二十年。二十年后自己检审这本小书,倒也未悔其少作。无论如何,我以后不会写这种机关算尽的小说了,尽管我肚皮里还有一些故事情节。我写作太浓,太慢,常引为憾,同文有人能日产万字,大劈大砍大开大合,我心向往之,然不能至。浮生苦短,题材苦多,对自己仅有的成品渐渐有了敝帚自珍之情。早岁那知世事艰,每逢有人问你对自己的那一篇作品最满意,总是回答最满意的作品还没写出来。今天想想这话是何等的露,何等的满!简直可以说是轻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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