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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三十九章剑心凋零

大地飞鹰 古龍 9725 2023-02-05
他终于找到了。 就在他几乎已经倒下,永远无法再站起来时,他看见了齐小燕。 太阳又升起,大地又变得酷热如烘炉。 小方忽然发现她正向他走过来。赤着脚走在滚烫的砂粒上,全身的衣服都已被撕裂。漆黑的头发披散,苍白美丽的脸已被打肿,眼睛里充满泪水。 再往前看,就可以看见独孤痴。 他全身赤裸着,躺在酷热的太阳下。他的剑仍摆在他伸手可及之处。 他的人看来却似已虚脱,因满足而虚脱。 无论谁看见这情况,一定都可以想像到刚才发生过什么事了。 小方在噩梦中看见的那些事,在现实中无疑也同样发生过。很可能比他在噩梦中见到的更悲惨,更可怕,更令人心碎。 有谁能说出一个人真正心碎时是什么感觉? 小方也说不出,但是他已经感觉到。

小燕已经走到他面前,痴痴的看着他。充满泪水的眼睛里,带着种谁都无法描绘得出,但是无论谁看见都会心碎的表情。 小方忽然扑了过去。 她伸开双臂迎接他的拥抱。但是小方却已从她面前冲过,扑向独孤痴。 他当然不会去拥抱独孤痴。 他扑过去,因为他的掌中仍有剑,他只想一剑刺穿独孤痴赤裸的咽喉。 痛苦和愤怒已激发出他每一分力量,所以他还有力量挥剑扑杀。 可是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剩下的力量不多了。 独孤痴的剑仍在伸手可及处。他这一剑还没有刺下去时,独孤痴的剑很可能已刺穿他的胸膛。 他知道,但是他不在乎,一点都不在乎。 小方这一剑没有刺下去,并不是因为独孤痴已伸手取剑先将他刺杀。 他这一剑没有刺下去,只因为他觉得很奇怪。

他刺的是独孤痴的胸膛,是一杀必死的要害。 但是他一剑刺下时,独孤痴居然没有伸手取剑,甚至连动都没有动,脸色也完全没变。 他的脸上还是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这不是怪事! 独孤痴的脸上本来就没有表情,一直都没有表情。 奇怪的是,现在他这张没有表情的脸,看起来和以前的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完全不一样。 因为没有表情有时也是种表情,甚至可以给人非常强烈的感受。 以前独孤痴那张没有表情的脸,让人一看见就会有种冷酷阴森可怕的感觉。 现在他给人的感受却不同了。 现在他这张没有表情的脸只会让人觉得痛苦。一种只有在人们已经觉得完全失败绝望时,才会有的痛苦。 他是强者,是胜者,占有者,掠夺者。 他怎么会有这种痛苦?

小方不懂,所以他这一剑没有刺下去虽然没有刺下去,却随时可以刺下去。 他的剑锋已在独孤痴咽喉间,距离独孤痴的咽喉最多只有一寸。 独孤痴脸上却还是带着那种没有表情的绝望痛苦的表情。甚至让人觉得他很希望小方这一剑能刺穿他的咽喉,将他刺杀于烈日下。 难道他想死? 只有失败的人才想死,他为什么想死? 小燕也在看着独孤痴。 她的衣裳已被撕裂,脸也被打肿。可是她在看着这个人时,眼中并没有愤怒仇恨,反而充满讥刺怜悯。 她忽然走过来拉住小方握剑的手说:我们走吧!她说:这个人已经没有用了,你已经用不着杀他。 没有用?小方不懂:为什么没有用? 因为他已经不是男人。小燕的声音里也充满讥刺:他想占有我,可惜他已经完全没有用。

独孤痴还躺在那里,躺在滚烫的砂粒上,酷热的太阳下。 小方已经走了,就这样留下了他。 一个已经没有用的男人,一个已经不是男人的男人,根本已经不值得别人出手。 他们虽然知道让他这样子躺在那里,日落前他就会像烤炉上的炙肉般被烤焦。 他们却还是走了。因为除了他自己之外,这世界上已经没有别人能救得了他。 齐小燕接过了一件小方默默递给她的衣服,披在她几乎已完全赤裸的身子上。 她看来虽狼狈,神情却远比小方镇定。 她问小方:现在我们要到哪里去? 小方沉默着。看看这一片赤热的大地,看看自己一双空手。 过了很久他才反问她:现在我们能到哪里去? 你想到哪里去,我们就到哪里去。小燕说得很轻松,就好像完全不知道现在他们已经一无所有,随时都可能倒下。

又沉默了很久,小方才开口:我想回拉萨。 那么我们就回拉萨。小燕还是说得很轻松:现在我们就回去。 小方看着她,忽然笑了,苦笑。 我们怎么回去?他问:是爬回去?还是被人抬回去? 小燕居然也在笑,笑得仿佛很神秘。 小方实在想不通她怎么还能笑得出,但是他很快就想通了。 因为这时候她已经搬开了一块岩石。就好像变戏法一样,从岩石下的一个洞穴里拿出了三个很大的皮袋,一袋粮食,一袋衣服,一袋水。 小方吃惊的看着她,忽然长长叹息。 我忽然发现你很像一个人。他说:有很多地方都很像。 你说我像谁? 班察巴那。小方说:沙漠中的第一号英雄好汉。永远没有人能捉摸透的班察巴那。 我怎么会像他? 因为你也跟他一样,不管走到哪里,都会先为自己留下退路。

小方道:所以你们永远都不会被人逼得无路可走。 齐小燕又笑了。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忽然也变得像阳光一样,变成了个很爱笑的女孩子。 她带着笑问小方:现在我们是不是已经可以到拉萨去了? 是的。小方说:现在我们已经可以去了。 拉萨依旧是拉萨。 就好像其他那些历史辉煌悠久的古城一样。岁月的侵蚀,战乱的摧残,世事的迁移,都不能让这些古老的大城有丝毫改变。 那条横亘于布达拉宫与恰克卜里山之间的石砌城垣,那些布满在山头上的楼阁、禅房、寺院、碑碣,那高耸在岩石上的巨大城堡,连绵的雉堞,发光的窗牖,看来依旧是那么瑰丽,那么调和。 市中的小巷里依旧挤满了人。那些肮脏衰老的乞丐依旧匍匐于尘土中,念着他们已不知念过多少遍的六字真言,向路人和远方来的旅客乞讨。街道旁依旧堆满垃圾和粪便,却又偏偏不会影响这个城市的美丽。

拉萨就是这样子的,又矛盾、又调和、又褴褛、又瑰丽。 重回了这里,小方心里的感觉几乎就好像回到了他的故乡江南一样。 小燕又问他:现在我们要到哪里去? 去八角街。 那里是这古城的商业汇集区,附近的大商号几乎都聚集在这里,不管你想要买什么,在那里都可以找得到。 小燕又问:你要到那里去买什么? 什么都不买。 什么都不买去干什么? 去一家商号。小方说:鹰记商号。 鹰记?是不是卜鹰的? 以前是。 现在呢? 现在已经不是他的了。 现在既然已经不是他的,你去干什么?小燕好像已决心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去找一个人。小方慢慢的回答:问他一些事。 他盯着小燕:如果你不去,不妨留在这里。

她当然不会不去的。 于是他们穿过了繁荣的市集。从两旁已被油灯熏黑的铺子里传出的酸奶酪味,浓得几乎让人连气都透不过来。明亮的阳光和飒飒的风砂又几乎使人连眼睛都睁不开。 市场上货物充沛。从打箭炉来的茶砖堆积如山;从天竺来的桃、李、桑椹、草莓令人垂涎欲滴;从藏东来的藏香,精致的金属鞍具;从尼泊尔来的香料、蓝靛、珊瑚、珍珠、铜器;从关内来的瓷器和丝缎;蒙古的皮货与琥珀;锡金的糖果、麝香和大米,这些珍贵的货物又让人不能不把眼睛睁大些。 唯一和以前不同的是,这条街上的人样子好像变了。 这条街也跟别的街道一样。街上的人大致可分为两种:一种是住在这里的,一种是从别的地方来的。 以前小方走过这条街时,总觉得每个人都带着健康愉快富足的样子,显得对自己的生活和事业都很满意,对未来也充满信心。

可是今天这些人的样子都变了。变得有点畏缩,有点鬼祟。看人的时候眼睛里仿佛充满怀疑和戒心,而且每个人都显得很害怕的样子。 这条街上都是殷实的商号,这些人的生活一向无忧无虑。 他们为什么要害怕?怕的是什么? 小方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小燕也同样感觉到了。 她拉了拉小方的衣角,轻轻的告诉他:这条街上一定出了事。她说:而且一定是件很可怕的事。 她又问小方:你有没有注意到别人看你的样子? 小方当然注意到。 别人看他时的样子,就好像把他当成随时都可能把瘟疫麻疯带来的瘟神。 和气生财。做生意的人本来是不可以用这种眼光看人的。 这地方出了什么事?难道又跟小方有什么关系? 小方的心在往下沉。

他忽然想起上次卜鹰的山庄被焚,鹰记商号易主。他和阳光走过这条街时,别人也是用这种眼光看他们的。 难道这次的变故又发生在鹰记? 难道这些人还认得他,还记得他是卜鹰的朋友? 难道卜鹰已回到这里,对他的仇敌作了公正而残酷的报复? 这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卜鹰做的事,本来就是令人永远无法预料得到的。 假如小方回到鹰记时,卜鹰已经坐在柜台里,小方也不会觉得太吃惊。 他一向认为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卜鹰做不到的事。 小方的脚步加快,心跳也加快了。恨不得一步就跨进鹰记的大门。 如果他知道鹰记商号里发生了什么事,你就算用轿子抬他、用鞭子抽他,他也未必会进去的。 鹰记的大门是开着的,远远就可以看得见店里的情况。 店里有五个人,正在做一件事。 鹰记一向是家信用卓著、生意鼎盛的商号。店里的人当然都有事做,非做事不可。 这五个人在做事,绝不是件奇怪的事。他们没事可做才是奇怪的事。 可是小方一眼看过去,居然看不出他们在做的是什么事。无论谁一眼看过去都看不出他们在做的是什么事。 因为他们在做的事很奇怪。不但是在一般情况下任何人都不会做的事,而且可以说是任何人一辈子都很难看得到的事。 所以你就真看见了他们正在做什么事,也不会相信他们正在做这种事。 他们正在杀人! 就在光天化日之下,就在一条人很多的街道上,一家开着大门的店铺里杀人。 是谁在杀谁? 有两个人在杀另外两个人。还有一个人在旁边看,看着他们杀人。 小方冲过去。还没有冲进门就怔住了。 因为他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自己。 除了照镜子的时候外,不可能真的看见自己,看得清清楚楚。 小方却看到了他自己,一个长得跟他完全一模一样的人。 小方还在鹰记的大门外面。店里居然还有一个小方,站在柜台前看着别人杀人。 小方不是孪生子,也没有兄弟。另外这个小方是从哪里来的? 齐小燕无疑也同样吃惊。 小方怔住时,她也同样怔住。她用力拉住小方的手说:我看见你了。 哦? 我看见你在前面那家商店里。 哦? 可是你明明在我旁边,怎么会又在那家店里?小燕问小方:难道你一个人会变成两个人? 小方苦笑,只有苦笑。 无论谁听见别人问他这种问题都只有苦笑。这问题实在太绝,太荒谬。 可是等到小方看清楚杀人的人和被杀的人时,他连苦笑都笑不出了。 他脸上的表情就好像忽然被人砍了一刀,正砍在他感觉最灵敏的关节上。 杀人的人有两个,一个男,一个女。 被杀的也是一个男,一个女。 杀人的男人赫然竟是卜鹰! 杀人的女人赫然竟是阳光。 卜鹰杀的赫然竟是班察巴那! 阳光杀的人赫然竟是波娃。 另外一个小方居然正在看着卜鹰和阳光杀班察巴那和波娃,居然连一点劝阻的意思都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谁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件很简单的事。 世界上有很多表面看来很复杂很神秘的事,其实都很简单。 有时甚至简单的可笑。 为什么会有两个小方? 因为店里另外一个小方是蜡人,是用蜡做成的人。 卜鹰为什么会杀班察巴那?阳光为什么会杀波娃? 因为他们也是蜡人。 店里的五个人都是用蜡做成的人。虽然做得惟妙惟肖,却是假的。 所有无法解释的事都有了解答。答案很简单,可是并不可笑。 因为小方立刻又想到了很多问题。 这些蜡人是谁做的?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有什么用意? 鹰记商号里的人一向很多,现在怎么会只剩下五个用蜡做的假人?别的人到哪里去了? 小方继续往前走,又看见了三个人。 这三个人站在比较远的一个角落里。是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一个孩子。 男人是吕三,女人是苏苏,苏苏手里还抱着个孩子。 吕三风貌依旧,苏苏美丽如昔,她怀里抱着的孩子着花衣,戴红帽。虽然只有两三个月大,已经长得肥头大耳,可爱极了。 这三个人当然也是蜡做的假人。 就算他们不是蜡做的,就算吕三真的站在那里,小方也不敢冲过去。 因为他并没有忘记山村石屋中那一段往事。 苏苏怀里抱着的孩子,是他亲生的骨肉,是他血中的血。 他看见的虽然只不过是个蜡做的孩子,但是这孩子的容貌想必和他那孩子完全一模一样。 多么可爱的孩子。小方多么希望自己能够去抱他。 如果是在两年前,不管吕三是真是假,也不管这孩子是真是假,小方早已冲了过去。 但是现在的小方已经不是两年前的小方了。 他早已学会了忍耐。 他一定要忍耐,要冷静。因为这几个蜡人不仅是几个人而已,其中必定还隐藏着一些极可怕的阴谋和秘密。 最重要的一个问题是: 这些蜡人究竟是谁做的?为什么要做这么样几个蜡人摆在这里? 小方尽量让自己冷静镇定下来。于是他又注意到几件事。 鹰记本来也跟别的商号一样,门口也聚集着一些流动的小贩和行人乞丐。再加上店里又摆着这几个服饰鲜明,行事诡秘的蜡人,本来应该能吸引更多人在门口。 现在门口的几丈方圆之内却连一个人也没有。所有的人一走到这附近,就远远的避开了。仿佛只要一踏入这块不祥之地,立刻就会祸事降临。 可是每个人都在远远的注意着这家商号。每个人都以一种惊疑恐惧的眼色,偷偷的窥望着店里的蜡像,就好像把它们全都当做有血有肉的活人一样。随时都可以用它们手中的蜡剑割断人的咽喉,刺穿人的心脏,取人的性命。 小方也悄悄拉了拉齐小燕的衣角,拉着她向后退,退入人群。 人群又远远避开。不管他们走到哪里,人群都会远远避开。 齐小燕忽然问小方:你知不知道大家为什么全都躲着你? 她自己回答了这问题:因为那家店里也有你的蜡像。 她的推论是:做这些蜡像的人既然能把你的像做得这么逼真,一定是个跟你很熟的人。 她问小方:你猜不猜得出这个人是谁? 小方没有猜。他好像根本没有想到这一点。 一个面目黝黑,穿着件波斯长袍,卖香料的混种老人,本来正在另一家商号门口兜生意,看见小方过来,也想远远避开。 小方忽然一把拉住了他,压低声音说:我认得你,你认不认得我? 老人吃了一惊,拼命的摇头。用半生不熟的汉语说:不认得,完全不认得。 小方冷笑:就算你不认得我也没关系。只要你能听懂我的话,不管你认不认得我都一样。 他用力握紧老人的臂:你听着,我有几句话要问你。你肯说,我有银子给你;你不肯说,我就捏断你这条手臂。 他用来对付这老人的两种方法,自从远古以来,就是最有效的法子。老人的额角上已经痛出了冷汗,眼睛里已经看到了银光。 在这种情况下,很少有人能闭着嘴。 小方将老人拉出了人丛。拉到一个比较偏僻的角落里,才沉着声问:鹰记商号里那些蜡人是怎么来的? 不知道。 小方手只加了一分力,老人就痛得眼泪都几乎流出来了。 我真的不知道。老人说:昨天早上鹰记商号一开门,那些蜡人就在那里了。 小方盯着他,直等到判断出他说的话是真话之后,手的力量才放松。 鹰记商号的伙计呢? 不知道。老人说:从昨天早上我就没有看到他们。 连一个都没有看见? 一个都没有。 从昨天早上起,鹰记商号里就只有那几个蜡人在店里?小方问:连一个活人都没有? 没有。老人说得很肯定:绝对没有。 鹰记的组织严密,规模庞大。除了那些实为卜鹰属下战士的伙计之外,经常留守在店里真正做规矩生意买卖的人,至少也有一百多个。 一百多个有血有肉的大活人,当然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全部失踪。 这些人到哪里去了? 小方思索着,又问了个好像是多余重复却又绝对不是多余重复的问题。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从昨天早上到现在,就只有这几个蜡人留在鹰记商号里? 大概是这样子的。 老人也想了想才接着道:因为从昨天早上到现在,除了这几个蜡人外,谁也没有看见鹰记商号里有活人走动过。 小方又问:你知不知道鹰记商号经常都有很多值钱的货物? 我知道。老人说:大家都知道。 店里既然只有这几个蜡人留守,难道就没有人打店里那些货物的主意? 有过。老人说:从昨天早上到现在,至少已经有过五六拨人。 小方当然要问:那些人呢? 全都死了。老人缩起脖子:一走进鹰记的大门就死了。 只要一走进大门就死?小方问:不管什么人都一样? 老人点点头。衰老的脸上每一条皱纹里都仿佛在流汗,冷汗。 小方的手已不由自主握住了剑柄,背脊也觉得有点凉飕飕的。 他不相信这种事,又不能不信,所以他又问:那些人是怎么死的?他们的尸体在哪里? 老人没有回答这问题,也不必再回答。因为就在这时候,这条八角街又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 远处的人丛忽然起了阵骚动。五条精赤着上身,反穿羊皮小褂的彪形大汉,分开人群,大步行来。 五条铁打的大汉,十一件纯钢外门兵刃。 第一条大汉挺胸凸肚,手持一对最少有五十斤重的混元大铁牌。脸上青渗渗的长着满脸胡子。一双比海碗还粗的胳臂上,青筋盘蛇般凸起。 第二条大汉肩宽腰细。腰上一条比巴掌还宽的皮带上斜插着五把斧头,一把大,四把小。 第三条大汉浓眉大眼,胡子刮得雪亮。肩上挑着根比人还长的铁戟,手里倒提着根金钢魔杵,板腰带上还插着把厚背薄刃鬼头刀。 第四条大汉用的居然只不过是柄很普通的青钢剑。身材虽然高大,长得却很秀气。 第五条大汉空着一双手,几乎垂到膝盖上。不但手臂奇长,手掌也比普通人大一倍。 他的手虽然不带兵刃,腰带上却挂满着零件。零零碎碎的也看不出究竟是些什么东西?究竟有多少种?脖子上还挂着一圈长绳,看来就像是个活动的杂货架子。 这五条大汉用不着大吼大叫,也用不着出手,就这么样往那里一站,架势已经够唬人的了。 他们一亮相,别的人立刻安静了下来。 五个人彼此望了一眼,顾盼之间,睥睨自雄,挑戟提杵佩刀的招呼第一人。 老大,就是这几个蜡人在捣鬼,青貂岭的兄弟就是死在他们手上的。 蜡人也会杀人?老大冷笑:这倒真他妈的活见鬼。 不管他们是什么变的,咱们不如先把他们毁了再说。 好主意。 佩剑的大汉样子虽然长得最秀气,动作却最快。一反手拔出了青钢剑,就准备动手。 用斧头的大汉却拦住了他。 等一等。 既然已经来了,还等什么? 等着看我的! 佩剑的大汉没争先,因为他们的老大也同意:好,咱们就先看老二的! 不但他们在看,别的人也在看,等着看他们老二出手。 老二的动作并不快。先慢吞吞的往前走了两步,从腰带上抽出了一把连柄只有一尺多长的斧头,用大拇指舔了舔舌头上的口水,往斧锋上抹了抹突然一弯身,一挥手。 只听吧的一声响。急风破空,他手里的斧头已经脱手飞出,往班察巴那的头上劈了过去。 这是种江湖上很少有人练的功夫,一斧头的力量远比任何一种暗器都大得多。 力量大,速度当然也快。就算是狮虎猛兽,也禁不起这么样一斧头。 班察巴那没有动。 这个班察巴那只不过是个蜡人,根本不会动。可是这斧头也没有劈在他头上。 这种功夫就像是飞刀一样,最难练的一点就是准头。要能在三十步以外以一斧头劈开一个核桃,功夫才算练成了。 这条大汉无疑已经把功夫练到这一步,出手不但快,而且准。 每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他这一斧头劈出去,准可以把那蜡人脑袋一下子劈成两半。 奇怪的是,这一斧头却偏偏劈空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那条大汉手上的力量用得不够,还是因为别的古怪缘故。这把去势如风的飞斧刚劈到班察巴那头上,就忽然失去了准头,忽然变得像是个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轻飘飘的往旁边飞了出去。夺的一声,钉在柜台上。 老二的脸色变了。 他的兄弟们脸色也变了。 老大眼珠子一转,故意破口大骂。 直娘贼,叫你多吃两斤肉,手上才有力气,你他妈的偏要去玩姑娘。玩得手发软,真他妈的丢人现眼。 老二的脸色发青。不等他们的老大骂完,已经又是一斧头劈了出去。 这一次他的出手更快更准,用的力量也更大。 斧头破空飞出,急风呼啸而过。忽然间,噗的一声响,斧头的木柄忽然凭空断成了两截。斧头失去平衡之力,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老大还在骂,骂得更凶。 但是他的眼睛却一直在四下搜索,因为他跟他兄弟一样明白两件事。 一把以上好橡木为柄的斧头,是绝不会无缘无故从中折断的。 他们的老二手上有什么样的力量,他们心里当然更清楚。如果说他会将一把斧头劈歪,那简直就好像说太阳从西边出来的一样荒谬。 斧柄既然不可能无故折断,斧头也绝不可能劈歪,这是怎么回事呢? 唯一合理的解释是有一个人。 有一个人,在一个很不容易被人看到的角落里,以一种不容易被人看见的手法,发出一种很不容易被人看出来的暗器。打歪了他们老二第一次劈出的斧头,打断了他第二次劈出的斧柄。 这个人无疑是高手,高手中的高手。 这个人很可能就是把蜡像摆在这里的人。 他们五兄弟虽然想到了这一点,却完全不动声色。因为他们没有看见这个人,也没有看出来他用的是什么暗器? 他们只看见了小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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