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回很忙,忙得不可开交。
疾来倏往的,矫健的身形穿梭在赵氏总商号里。不时有人唤他、问他,这个那个的,教元初虹好生怀疑之前他是怎么挪出时间出去与她相会的。
年爷,高家商号要求咱们给些折扣哩,他们刚才共买了五千两的货。一名管事奔进帐房。
年回手下的算盘没有停,打得劈哩啪啦响,在他前方的帐房小厮排队捧着一叠叠的银票与银两让他核算。
赵大爷还没来吗?
是的,他忙着替尚书大人送货去,说您拿主意就好。
告诉高家的人,再买三千两,送他们一盒南海珍珠,共五十颗,市值一千两。
但那不是不卖的吗?之前那么多商号要竞价
年回淡淡地笑:
去做就是,这也是大爷的意思。
是。
这一个管事退开后,又来了好几个人。就见他脑袋、眼睛、嘴巴、手像是能各自分开发挥作用似的。元初虹好生钦服他从没停止过的手,与不出错的帐。
终于他算完了一堆帐。在第二堆还没送进来之前,她立即递上一大杯茶。
他含笑的一口喝完。
不好意思,这里闷,怕要让你觉得无趣。
不会啊,就像在看市集嘛,只不过这边买卖的银两都千两、百两地吓人。
他将已清点完毕的银两、银票逐一收入一只厚重坚实的柜子中,仔细上锁,才算是做完了第一批工作。
聚集在这里的都是南北商号,买一车又一车的货要运回去贩售。这种海外的货,利益高,一千两买下的物品,往往可卖到三、四千两。
难怪外头那么多人在抢购。她不解:
那,刚才为何送珍珠?用卖的更有利益不是?
年回低声在她耳边道:
有时一些令人垂涎的货放着不卖,更能哄抬其身价。若放出风声要送,便能激发他们拼命采购。回来京城这么多天,这些上门采购的商号已从狂热退烧到理智谨慎,这样一来,货品则相对的抬不高价钱,他们掏钱的意愿也有限。
元初虹瞪大眼!
这样可行吗?要是我的话,才不会为了得到一颗珍珠而去买一大堆对我而言没用的东西
年爷、年爷!李家商号的五名管事吵着要见你,他们瞧见高家管事获赠珍珠,直说你不公平呢!快!快出来!一名管事着急的拉人就跑。
年回也不为难,回头对她眨了一下眼,出去了。
她偷掀开帘子一角,看到外头年回站在台子上状似无奈的宣称如果有人采买八千两的货,都可比照办理,获赠一盒名贵稀罕的珍珠。
众人欢呼,卖场又陷入另一波热络。
那如果一万两呢?一个财大气粗的老板问。
年回以那张老实的脸低头苦思,下边的人也静默以待,然后他吞吞吐吐道:
我乱送出去珍贵的珍珠恐怕已惹得赵大爷不开心了,如果如果再送出锡兰的锡器,那
那名大老板欢呼:
大家听到了!年小哥作主要送锡器,都给我做个见证,珍珠与锡器,我钱老板是要定了
钱老板,年回可还没敢点头哪!年回一张苦脸。
大老板挥手
我可不管,你放心,赵大爷那么倚重你,不会责备你的,我们让他赚了那么多钱,对不对呀,各位?
对一阵欢呼。
元初虹捂住嘴闷笑。原来做生意是这样的,也要偶尔唱唱戏呢,看他做生意真好玩。
元姑娘?突然有人自她身后叫她,她一愣,连忙转身。明明帐房里已没有其他人了呀!四名伙计守在门口,那叫她的人是谁?怎么出现的?
她定眼一看,是名锦衣男子,身形略微福泰,看得出是富家子弟。
你是?
在下赵学文。他微一拱手。
见过三公子。她很快的记起此人身分。
不必多礼。只消一眼便已打量完这个令年回矢志要娶的女子。很平凡、很高挑,肌肤因长年日晒而没能保持女人向来引以为傲的白皙。这样的女子,有何特出之处,足以吸引年回的眷恋?真是百思不解。
元初虹溜转了下四周,问出疑问:
我没注意到您进来,不知您何时
他笑,指向一面书柜:
那儿有密门。
原来另有蹊径运送财物,她恍然明白。
年回在外边忙,要叫他吗?
三少伸手阻止:
让他忙,我找的是你。
我?素昧平生,有何好找的?啊? !还是他府里缺工?找她就对了!
坐。三少在首位落坐,随意指一张椅子要她坐。
她依言坐下,等他开口。
我父亲相当倚重年回。你应当看得出来,上万两的钱财放手让他打理而不担心,可见信任的程度。
她与有荣焉:
那也是因为年回诚恳踏实,所以赵大爷才会委以重任。
三少啜了口茶,接着道:
一个经商的人才,就该放手让他展翅,你同意吧?
她觉得有异,态度趋于小心:
是的。他想说什么?
听说你是个牙婆子?
我是。那又怎地?
三少站起身,负手踱步,来来回回的走着。
商人分很多种,一个小街贩,每日行走市井,赚个十文五文糊口,结交的也是同等贩夫走卒;再有小商铺,几片瓦栖身,与寻常人家来往;再到大商号,买卖些贵重货品,出入各家大户,与富人交好;乃至我家这种京城规模,虽说洪武以来重农抑商,商人身分被贬为低贱,可事实上并非如此。庙堂里的尚书、侍郎,宫廷里的王爷、王妃,皆是赵府座上宾。考进士与经商,都是登天梯的方式,往往可以脱出低贱身分,跻身富贵。他顿了顿,又道:这牙婆呢,可不同。年回直夸你是开平首屈一指的牙婆。再怎么首屈一指,也都是替别人跑腿办事的。能力差的,无人来委托;能力好的,如你,南奔北走,替大户人家效命。牙婆是什么社会地位你自个儿明白,再出色厉害,也是市井鄙妇的格局。
市井鄙妇又如何?她僵声问。
三少摇头。
不如何。毕竟你也是努力过后才有这番光景。但你不该将年回困住,为了成就你牙婆的工作,他大好才能将要浪费了。
胡说!我碍着他什么了?她直视他。
倘若年回有朝一日成了地方上的首富,他能有一个牙婆妻子吗?就算他能,但别人的非议呢?若那指指点点是针对嘲笑你,他忍心让你承受吗?他不忍的。所以牙婆的夫婿最好只是一般的贩夫走卒,对不?
她沉着声音:
你认为我配不上他,妨碍他平步青云?
三少正色道:
年回是个体贴仔细的人,常常委屈自己来成就他人。我不晓得他未来能否平步青云,但目前来看,他指挥起这种大买卖的场面游刃有余,如果用心栽培他,日后必有一番成就。不是在下托大,放眼天下,也只有京城我赵家是最能施展学习之地,家父多次提及要留他在身边帮忙,他婉拒;或说要把苏州的商号交给他管理,他亦不肯;问他未来想做什么,他说要开间小商铺,日子过得去就行了。元姑娘,为什么明明可以月收一百两的人,却宁愿开间小店,每日在一两、十文里钻营?
元初虹退了一步,连吸几口气,才发得出声音:
你想要我离开他?
事业与你,他选了你。那,请问这位开平城第一牙婆元姑娘,事业与他,你牺牲那样?
她答不出来。
三少轻哼了声,往外走时仍丢下一句:
鱼与熊掌兼得,随他去牺牲。
年回忙完后,已是掌灯时分,在铺子里随意用完饭,两人安步当车往西街而去。他将元初虹安实在赵家提供给他暂住的一处小宅院。赵家派来一名仆妇打理内外,住得很是舒适。
天色未墨透,仍有依稀的微光,年回觑着沉默的她,终于问道:
什么事不高兴了?是否因为我冷落你?那真是对不住,我不该
不是的。她强扯出一抹笑,但却笑得失败。
那是怎么了?他不喜欢看到她这么没精神的模样,她应该是活力充沛、灵动逗人的。
她抬头看向灰沉沉的天空,轻问:
你希望未来过怎样的生活呢?
嘎?
我是说,富裕而受人景仰,抑或平淡一生。
年回摇头笑着:
日子过得去就成啦!想到他这次买回来的货已卖出一大笔钱,他已觉心满意足。生活最怕的就是下一顿没着落,至少现在他不必怕了。
她小心说着:
今日,我看你活络于大场子中,很是意兴风发,你不希望以后依然过这种日子吗?进而去追求更好的?
他笑着搔搔头。
生意人嘛,热络场子是必要的。但那是工作,不是过生活。小时候我们看东大街的富宅,好不欣羡,恨不得能住上一天,此生已足。但初虹,我们毕竟是穷人家出身,纵使华屋美服加身,也还是土样。老实说,每次陪大爷去赴宴,总不自在得紧。也许一时会被笙歌舞影的华丽炫花了眼,但我还是知道那与我是格格不入的。
她一颗揪紧的心渐渐松开了。
不想赚更多钱了吗?
当然想,但如果可以不花大钱应酬,能够不必攀结权贵就大把赚钱,我愿意。但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虽然说只要做了商人总不免要陪人应酬交际、建立情谊,但我宁愿单纯些,别太复杂。
她横他一眼,笑啐道:
还是守财奴一个,死性不改。
他同意:
小时候穷怕了,到现在还是秉持着不轻易花钱买闲物的习惯。不过我对那些帮忙我的人就舍得花钱了。
所以他们才会心悦诚服的叫你年爷、年小哥啊!她笑了,脚步变得轻快,稍早沉凝在她周身的沉重全消弭殆尽。小跑步将一切抛之脑后。
他大步追上她,微赧着叫:
别笑弄我了。瞧瞧你自己,还不是被小孩儿称作大姑,甚至招惹小男孩倾慕,哪个牙婆做成你这样的?
她扮个鬼脸。
唷有人拈酸食醋喽。
那又如何?我是你未来夫婿。他理直气壮。
她直笑,跑不动了,缓步走着。他与她比肩而行。
路上行人稀了,夜色沉沉包拢住周遭,唯有家家户户点亮的灯光透出些微光亮
他悄悄伸出手,手指试探的抵触她的。她抖了下,但没避开。然后他轻轻勾住她手指,一指、两指最后侵占全部,牢牢握得密合。
热意由掌心向两具身躯传递,深秋的凉意拂面不觉寒,牵着手,像要走上一生一世不肯放。
他低哑地问:
我不希望看到你不开心,你适合笑。
我希望你成为你希望的那种人,不因任何人而放弃。她的声音亦相同的低哑。
我已经是了。
是吗?
识字、有钱,甚至出海见识过。当我只能是一名小杂役时,就是这么希望。
那现在呢?有钱、识字、出洋之后,你希望什么?她又问,放眼望去,居住的宅院已到。
我希望他站定在大门口,看着她:能与你共度一生,过着最自在的日子。
年回她颤着声,汹涌的感动快要溺毙了她,只想要这样吗?辜负赵大爷对你的期许也无所谓?
他点头。
记得你对阿福说过的话吗?你并不想过官夫人的生活,甚至觉得痛苦。而那,可是天下所有女子认定的富贵好命。同样的,别人以为生意人就该成为像赵大爷那样的天下富贾,才叫成功。可我不。这辈子,因为贫穷,不得不长年在外工作卖命,太足够了,我不想再把剩下的生命浪费在累积更多财富上。赵大爷一年至少有十个月在外经商,如今是京城首富,但辛苦的奔波使得他身体劳累出一些病痛。我不想要这样的,钱够用就好不是吗?
没志气。她轻哼。
他一楞,初、初虹?
她用力抱住他,大叫:
但我喜欢,太喜欢了!我多么高兴你是我的汉子。年回,你是个最棒的男人!
他傻呼呼地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好事让她对他这般热情以待。不过,那不重要。温香软玉在怀,想那些做啥?用力反抱住她,偷吃香软嫩豆腐。
嗯好吃!
赵府十二小姐想找名善女红的丫鬟,吩咐轿夫前去将元初虹接进府来听候指示。
天天进出赵家商号,多少也听到一些耳语,所以元初虹知道这位美若天仙的十二小姐差点成了年回的媳妇儿,如果他没有拒绝的话。那么今天的拜见,就显得刻意且别有目的了。
幸而元初虹并不是养在深闺的千金,也不是没儿过世面的小家碧玉,这点阵仗还吓不了她。
一名丫鬟领她走过长长长的回廊,几经转折,终于在一处桂花飘香的幽处停住。
丫鬟在拱门前报道:
这是元姑娘,十二小姐的客人。
里头的丫鬟点头,细声道:
请随我来。
又被带了长长的一段路,小桥、流水、假山、奇石,最后在一座精巧的亭子前止住步伐。
你等着,我去请小姐。
有劳。她点头,随遇而安的放眼打量这美不胜收的景色。只是一个小姐的住处,就有她家四倍大哩!所谓的有钱人,其有钱的程度简直是她无法想像的。有些人瞧着眼前这些会心生欣羡,恨不得为其所拥有;但有些没志气的人置身其中,只觉头皮发麻,格格不入,生怕一不小心就碰坏了价值数十两的摆饰器具如她就是。当然,年回也一样。
远远的,几名清秀丫鬟簇拥着一名白衣丽人走过来。元初虹从没看过这么美丽的人,一时看直了眼。她常出入大户人家拜见夫人、小姐,虽说富贵人家多丽人,但这位太美了,活脱脱是人家所形容的仙女啊!
你就是元姑娘?仙女的声音若天籁。
哎,我是元初虹。见过十二小姐。她轻轻一福。
坐下吧。十二小姐指示着。
多谢。
丫鬟奉上甘美的茶水之后,齐退到亭子外。
十二小姐纤手拂向石桌上的古筝,流泄出一串悦耳的丝竹声。
我想,你是知道我找你来,主要是为了瞧瞧你的吧?
元初虹点头:
心底是有个数儿。
我与你相比,如何?
自然是初虹远远不及十二小姐。这是实话。
十二小姐眸光落向远方,仍是轻淡的柔音:
能够走路跑步而不跌倒、疼痛,很好吧?
这是一双大丑脚唯一的好处。不过男人都不中意大脚婆的。她低头看自己的脚丫子,再偷觑向十二小姐尖笋般细小的绣花鞋。
如果能够选择,我宁愿丑。十二小姐轻叹:但我从来没有选择的权利。
元初虹心口一揪,舍不得看美人愁眉。
但小姐是绝世美人,能享有荣华富贵,一双脚不方便行走亦是无妨的。
十二小姐看向她
像个残障,你肯吗?拿无尽的钱财来换?
才不肯呢!元初虹打哈哈:
我是下等人,没这个命,做人就要认命嘛!
认命?倘若我要年回娶我,你肯认命吗?
她惊跳起来,直觉道:
我不,他是我的!
十二小姐微笑着,漾出倾城容姿。
你说,远远不及我,你说,我是绝世美人,那么,如果年回能娶到更好的人,为何你不肯退让?
元初虹坚定道:
因为我爱他,决定与他共度一生,而他也是相同的想法。两心互许贵在情真,而非外在条件!
所以十二小姐低喃:外在条件好又如何?换不到一颗真心,也失去选择的权利。
十二小姐她走近美人,疑惑地问:你钟意年回吗?她不喜欢心底酸酸的滋味。
对于不了解的男子,如何去中意?我只看过他的画像而已。十二小姐又抚起琴来,声声是寂寞。
那,我不明白
他拒绝我;而你拒绝我三哥的劝退之词。我羡慕你们有说不的权利与勇气。
元初虹不知该如何安慰美人的低落情绪,忙道:
因为我们是平凡人嘛,所以做事都随随便便的,也不太理会利益纠葛,因为本来就没什么利益好纠葛的。不像你,又美又娇贵、出身不凡,以致于长辈会百般思量,怕你嫁坏了,嫁给不成材的、不上进的、会令你受苦的,总想替你安排周全。可我们不同,嫁好嫁坏,就只是这样了,没差的,以后还是要工作才能温饱嘛。
十二小姐又笑了。元初虹总觉得那笑里有无尽的愁。性灵高的人不易快乐,想得多却动不了的人千般愁思挥不去,绵绵密密缠成丝,容易自苦。
十二小姐?
再三日就要回开平了是吧?
是的。
我很羡慕你,你知道吗?
元初虹惶恐不已:我有何值得羡慕的?
自由来去,不被拘束;自己挑丈夫,交付真心爱恋。身体的自由与心的自由,你全有了,如何不教全天下女子羡慕?尤其是我这种被折了翼的金丝雀,看了最为嫉妒。声幽幽,句句是叹。湮没在富贵里,无人在意
甫走出赵府大门,就见到年回迅速迎了上来;由满头大汗与焦急的脸色可看出他在外面徘徊很久了。
就见他迭声问:
商铺的伙计告诉我十二小姐找你,是真的吗?怎么会进去那么久?她要做什么?有没有说什么
她伸出一指点住他唇。
不就是找丫鬟吗,还会有什么?
他紧瞅着她含笑的面容,企图寻出一丝丝不愉快的神情。担心地问:
她没为难你吧?
她轻拉他衣袖走在青石板路上,华丽的赵府在他们背后,一步步拉远,区隔出富裕与平凡的两端。
你见过十二小姐吗?她不理会他的问题,径自问着。
年回赶忙摇头。
没的,我连画像也不肯看。既然无心,又何必多此一举。
她轻叹,代他婉惜不已。
她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美丽的女子了。年回,你根本不知道你错过了什么,仙女啦!
只要没错过你就好了。他笑,终于相信赵家人并无为难她,这才放下了一颗心。
呆子。她笑骂了声。
他无所谓,握住她小手,轻道:
我喜欢与你相处的自在,胜过去面对一位仙女。在仙女面前,手足没个放处,多难受。
她又叹口气:
年回,她说羡慕我呢。真奇怪!
你觉得你不值得别人羡慕吗?曾经,他多么羡慕她的聪明灵活,总是偷学她自信的表情并受益匪浅,恨不得有日能同她一般出色,脱出畏怯自卑的阴影。
元初虹想了下,道:
我不知道值不值得别人欣羡,但我现在过的正是我期望过的生活,这点倒不是人人做得到的。我想当牙婆,我喜欢四处走,我嫁你,全是衷心所愿,今生再无缺憾,别无他求啦!原来她是这么幸福。真好!
他点头:
农人求丰年,商人求厚利,做官的想高升,顺遂所愿才是快乐。而,喜爱出游的人却被拘束,习武的人却被逼学文,纵使成就斐然,也是痛苦。你应明白的。
嗯。她明白他的暗喻。
回去了吧,沿路上得采买一些礼品好送你家人。
不去商铺了?
整得差不多了,其他的交给伙计去善后便成。我们明日提早走,省得赵大爷派人塞钱过来。
她不解:为何塞钱?
说是感谢我这些日子来的辛苦。但怕要欠更多人情债,别收为上。最好的方法就是快点走人,不然赵家少爷们轮番过来,没能脱身的。
她笑他:
唷!真风光哪,年爷。
果然他又脸红了。
初虹,别笑我。
谈笑问,两人已来到市集。
不过,还没能仔细挑礼物呢,就见前方一阵骚动,间或有着叮叮叮的钤声,听来好耳熟哇他们看将过去
阿南,你说年回在南商铺的,怎么不见人哪? !元再虹驾着马,不时扬声急问着。
他身边坐着在赵府当差的阿南,也是他们的同乡,他疑惑道:
我刚才出去给王老板送货时,明明还见年小哥在铺里点货哩,怎知一回来他就不见了,不然我带你去他住的地方等他好了
不行哪,事关重大,我要马上见到他才行!
再怎么急,也得找到人才成嘛,你这样瞎找是不行的,还不如
啊!年回,年回!元再虹在马车上站起身,大力挥手。找到人了,太好啦!
年回牵着元初虹走过去,才开口要问
瞧你急的,啥事
元再虹打断他:
我上个月接到你打苏州捎来的信,就大叫不好,立即快马来京城要找你。我要告诉你,我姊姊也在京城哩,你订下了十一月之约,可我姊姊正在京城盘桓,不知何时回开平。我娘担心你们又会彼此错过,急得不得了,要我快来,但今早我马不停蹄的前去侍郎府找人,却要命的发现姊姊在九日前就离开京城啦!你们真是苦命鸳鸯,老天捉弄
有人轻点他肩膀,他不耐的挥去。
不过,孟子有交代:天要降大任给有情人,都会整治他们个半死不活,所以你千万别放弃
有人再以手指点点他。
别吵啦!我忙着!
啪啦!后脑勺被敲了一掌。
谁啦咦? !姊姊元再虹大吼。
由于见到久寻不获的姊姊太过欣喜,他叫道:
姊,我告诉你,年回提早回来了,这是他写的信,你与他这次绝不会错过了,他人正在京城哩!
元初虹与年回同样瞠目,就连一边的阿南也哑口无言,不晓得他竟是为此而来。
再虹,元初虹平平地提醒:你没看到我与年回正站在一块儿吗?
嘎?几时的事? !对喔,他们两人正站在一起。
傻瓜!她翻白眼。
早说嘛!那我千辛万苦赶来是为什么!元再虹大受打击。几乎脱去半条命却只是做白工,闷呀!
年回与元初虹互看了一眼,心有灵犀的同声道:
载我们回家喽!
(全书完)
《附》十八相送之作者私藏版
话说,元家姊弟来到刘家港|看到上百艘船的架势,当下傻眼。拜托!光是朝廷的船就有六十来艘,每一艘据说可载运五百人,放眼放去,船船相连到天边,想找年回,犹如沧海中找一粟,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务。
疲累的元初虹对弟弟道:
哇咧!人那么多,怎么找?
元再虹伤脑筋的搔搔头。
啊不然我们回家好了。
于是,姊弟俩手牵手,快快乐乐的回家去。
姊,我们怎么还是在港口?元再虹揉着屁股,苦瓜脸地问。
元初虹按着后脑勺,不甚清楚地回道:
不知道耶,我们刚刚不是说要回家吗?但是想跨出港口的场景,却跨不出去。而且好像被打了一下耶。
对啊,我好像也被什么人踹了一脚。
两人似乎察觉到两道毒蛇似的视线正在瞪他们,当下他们非常识时务地道:
既然还是在港口,那我们就去找年回吧!
对对!找年回去,这是我们应尽的义务。
即将启航,上船啦!闲杂人士退出黄绳外,不许越过远处报时的官差们齐喊。
人潮嗡嗡然,又是一阵大骚动,送行的人呼天喊地,货物尚未清点好的商家尖声催促,每艘船上的大鼓咚咚击出催声,要同行者快快上船。
元再虹找着了赵家商船,狂喜大叫:
姊!快看,找到了!那是李冬在赵家当差的李冬,我们找到了!快过去!
元初虹没能动弹,她的目光定在某一处,再也动不了,只能怔愕地呆住。
姊?姊?怎么了?我们快过去啊!元再虹跳脚,却扯不动她,不知她怎么了。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啊,他大吼:是哪个没公德心的烂人?居然随地乱吐口香糖渣,还吐那么一大块!
元初虹瞪着无法动弹的双脚,气急败坏的大叫:
快帮我一把啊!鞋底全黏住了,根本拔不起来!噢!气死人了,这双新鞋才穿第一次耶!
我拔我拔,我拔拔拔
无奈地上那坨口香糖执意的黏性坚强,就是不肯放过她那双美美的新鞋,在拔起一脚后,元再虹根本没力气再去拔第二只,喘得趴在地上。
元初虹只好忍住心痛,由著另一只黏在口香糖上面,赤着一脚继续寻找年回的旅程
仙度瑞拉?噢!你是我的仙度瑞拉吗?
这时,一名奇装异服、全身金光闪闪的阿豆仔突兀的跳进了清一色黑发黄肤的场景,引起一阵指指点点。
元初虹眼花撩乱的好不容易适应了刺眼的光线,却又被异国男子手上捧着的玻璃鞋给薰厥了过去
你你你!变态啊?没事捧着一只鞋子到处薰人,当心我告到环保局!元再虹扶住姊姊,立即代为出头。
她,只穿一只鞋,可能是我要找的仙度瑞拉,我要给她穿穿看!阿豆仔抓起元初虹的脚踝就要把玻璃鞋套上去
元再虹一拳打飞阿豆仔:
找死啊!中国女人的脚是你随随便便可以碰的吗?不用试穿也知道不会合!拜托!那只鞋比脸盆还大。
被扁得七孔流血的阿豆仔一手捧着心爱的玻璃鞋垂泪,一手颤抖的指向他们,道:
至少至少给我相信她不是仙度瑞拉的理由
这时已醒转的元初虹火大的以大脚丫烙印上阿豆仔的脸:size印在你脸上了,你自己核对!找死呀!没看到本姑娘在忙吗?还敢拿一只臭鞋来暗算我!
解决掉碍事人物,元初虹拍拍身上的灰尘,很大姐大的拿根牙签咬在唇边:
走了,找年回去!很摇摆的走人也。
她看到年回了,只能紧紧盯着他。他更黑更壮了,似乎也更高了,但不变的是他那张敦厚的脸与微蠢的笑容
她叫不出声,但元再虹可不,就见他老兄从后面掏出一只扩音器,吼出足以轰破每一个人耳膜的噪音
酒干啊通卖无
元初虹双目一瞪,抢过弟弟手上的扩音器,将他扁得奄奄一息。接着才如泣如诉地扬声叫:
芋仔冰、草湖耶芋仔冰,搁有芋粿、菜头粿、芋粿巧、土窑鸡。土窑鸡搁来喽,麦吃耶郎紧来买
很快的,元家姊弟赚了一票,荷包满满的回家去。
四只熊猫眼悲凉相对,姊弟俩恐惧的抱着发抖。
呜我们遇到暴徒逞凶,好可怜喔
那个叫做作者的人怎么那么壤?她以为她是谁啊?真可恶
还还抢走我们赚到的钱,说是赔偿她的抓狂损失,土匪!元再虹悲愤地控诉。
元初虹忿忿不平:
对嘛对嘛!自己乱写还怪我们不敬业。她每次都嘛这样,故事写得正正经经,自己都会在脑中幻想出一些离谱的版本,还敢怪我们乱演!
谁教我们是苦命的弱势族群,唉
再揉了揉痛处,哀怨且认命道:
好了,上工吧。
钱歹赚呀
又不能说不干就不干,现在失业率那么高
呜给我记住。
年回元再虹大吼出声。
数十尺之距,人墙隔成障碍,吼声被吵杂消去些许,传到年回那边已模模糊糊地不真切。
年回抬头四望。谁在叫他?
这里!元再虹拉着姊姊往前冲,在一群哎唷、谁撞我、谁偷摸我、有色郎的尖呼中泅游过人海,杀出一条血路,恍然回首一看,竟是尸横遍野、死伤无数、不忍卒睹。姊弟俩为这惨况掬一把同情的眼泪,念一声阿弥陀佛后,才面对年回。
你!年回手上的糖全掉了,惊得身边的小孩全趴在地上捡,但他毫无所觉,呆呆问道:耶?她咧?
元再虹无奈的手指往下一比:
在那儿。
就见元初虹正与一群小乞儿奋战,比谁捡的糖最多,不时还恶口喝斥:死小孩,没看牙齿都快掉光了还想吃糖!喂!那颗是我的,没看到上面有我的脚印吗?
年回伸手紧抓住她双臂,很紧很紧,像要确认是幻还真
你她塞了满嘴的糖,颊鼓得像猪头,要确认是否为她,着实困难。
呃噎到了!噎到了!救人哦她的心在急吼,但嘴巴像糊了胶,半个字也挤不出。
两两相望,眼中涌着千言万语,就见她出气多,入气少,就要含恨归九泉,这时
啡啡啡一只骑着王子的白马神勇奔来。
啡啡啡(白雪公主在哪里?)
啊!是那个专治噎死之疑难杂症的白马王子吗?元初虹机警的抓住那唯一的生机,用力确认没错,白马在上、王子在下,正是白马王子是也,听说任何吃东西吃到噎死的,找他准没错。
她将双唇嘟成章鱼状,心中大呼come on baby。
啡、啡啡(不!你不是白的!你不是白雪公主,我对黑雪公主没兴趣)又是一阵马叫。
拽得咧!救人如救火他知不知道啊?一点职业道德都没有,没看到她快要死了吗?臭白马!
年回看不过去,自告奋勇道:
我来也是可以的。
为什么可以?她以眼神问。
因为我是这个故事的男主角,被作者加持了神奇的力量。
有道理! OK,让他来也成。章鱼嘴立即转向,同时记恨的踹飞那只白马与那个王子。
上船喽鼓声打得震天响,是最后一次的催促,再不容人拖磨。
没有时间了!两双眼同时闪过焦虑。
快啊!还磨菇些什么!她以眼神表示出着急。
我我他结结巴巴。
什么啦?有话直说成不成?
啊你上次打牌欠我的钱要不要先还来?
啥?趁火打劫啊?太过份啦!
伙同弟弟,元初虹将他扁成猪头。
结局是有情人终成怨偶,全是打牌惹的祸。
三名主角含泪跪在墙角,头顶撑着水盆,膝下顶着算盘,各自咬着毛笔在墙上写我不会再乱演了一千遍。呜做主角还要被凌虐,呜
那边,船已逐只启动,先出港口的是军船。赵家商船上的人都在叫着年回,只剩他们还没收起甲板。
年回心急的看过去,很怕牌搭子不找他凑一桌。再回头面对她,不知如何启口
你、你想说什么?她屏息等待。
等我!好吗?他急切道:也许我不一定赢得了钱回来,但请等我两年,如果我没输光,再回来跟你打,你知道,两个人是凑不了一桌的
元初虹推着他走,也不为难:
好!我等你,两年后我在开平等你。
他瞪大眼,不相信一切那么容易,狂喜的他忘情的搂住她腰:
真的?真的等我?你愿意?
我愿意。他的大胆让她双颊红透。
啊!我的老天!你你
喂!年回,你要订约,总要给个信物吧?元再虹提醒着,生怕日后成了没能兑现的芭乐票。
好、好的!我他不舍的放开她,然后在自己身上掏掏找找,却是什么也没有。他把钱都拿去赌光了,以致身上就只一套衣服,再无其他。
她也是,口袋空,值钱的东西没半件。
好尴尬的相望,觉得伤感,不禁抱头痛哭。
赌博真是害人的东西啊,他们什么也没有了
不会吧?你们拿不出半件东西吗?元再虹很想昏倒,那他刚才欠下的赌债怎么办?
军船已全数出港,接下来是商船,几个赵家下人跑过来叫:
年小哥,快上船,三缺一啦!再不去就不等你了哦。
元初虹伸手推他:
走吧,两年很快的。
但是,信物
她突地捧住他脸,用力捏挤
一下子,年回的双颊浮出两枚山楂饼。
我捏出两块红肿,就是信物,其他并不重要。
他终于定下了惶然的心,在她坚定的目光下,再也没有比她更具暴力的了,不是吗?火气啵啵冒,凶光闪闪
咚咚咚咚鼓声在急催。
甫相逢的人就要分别。
年回伸出双手扑过去
有借有还,再借不难,我掐死你,当作信物。
两人缠斗成一气,你踹一脚,我揍一拳,打得不可开交。
他一记夺命剪刀手
这才是信物,我们的!他满脸青紫的叫。
她回一记灵蛇吐信
这才是信物,我们的!她双耳轰轰然。
滚来滚去、滚来又滚去,愈滚是愈远
元再虹毅然上船,船帆立即扬起、启动。他一上船就疾奔到牌桌旁,拼老命打起方城之战。
为这作者的十八相送私藏版划下至少不血腥的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