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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八章

留住信念 茱迪.皮考特 5007 2023-02-05
你的财宝在哪里.你的心也在哪里。 <马太福音>第六章第二十一节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六日傍晚 我算哪根葱,能告诉你们大家应该怎么想、不该怎么想?伊安说。 他的声音在镇公所的屋橡高处回响,惊扰了长久以来一直存在那里的鸟巢。在临时讲台前方,两名摄影师前后穿梭,在十一月通常会架设投票亭的舞台上,聚光灯与反射板拼拼凑凑装饰了两侧。你推我挤的那一群,则是由超过两百家联播电视网与报社代表组成。 在新迦南镇,独有镇公所礼堂空间足以容下伊安的不设限记者会。消息提前两小时在法庭大厅宣布,会场挤得水泄不通,而今玛丽亚正式保住了监护权,媒体想听听伊安.弗莱契有什么话要说。 伊安露出笑脸。你们为何还到这来呢?我要说的话为何重要呢?

后方一位记者大喊:因为有免费咖啡? 媒体群中荡出一波波的笑声,伊安也笑了起来。说不定是哦。他以认真的眼神扫视群众,多年来,我靠着谴责上帝、谴责相信上帝的人,给自己闯出了名号,我想说服民众站到我这边来。我知道,大家都等着听听我对信念.怀特的事有什么话要说,不过你们要失望了。在证人席上,我告诉梅兹先生实话,在堪萨斯市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我不会说明那小女孩后面的口袋有没有装着上帝。我要说的是,这不关我的事,这不关你们的事。 他做出吃惊的样子。吓坏了吧?在无神论上盖了一个叫好叫座的帝国之后,我居然告诉你们,宗教信仰是私事?我现在就看见了,你们摇头说记者什么鬼东西都能当做自己的分内事,错,不是这样的。事实与见解不同,任何新闻人都知道。而宗教呢,尽管煽动争论,却不仅是关于民众相信什么,也关于相信这一简单动作。我有权站出来说上帝是闹剧,信念.怀特同样有权对着卧室窗外大喊,说上帝与我们同在。我的见解对上她的见解,然而在混乱中没有纯粹确实的事实存在。

那么谁是对的?答案是我不知道,也不该在乎。我母亲以前常常告诉我,你不能改变别人对上帝的看法或政治立场,我却的确为了此事跟人拼得你死我活。可是,说不定哪天我当了教宗的邻居,或者搬到信念家的那条路上,或者住进达赖喇嘛的饭店房间隔壁,并且挨家挨户去说服他们。我才是对的是浪费时间,不对,更正,一直是浪费时间。我们不必接受彼此的信仰但是必须接受彼此有权相信自己的信仰。 他朝礼堂后方点头。好,我说过可以自由提出对我的指教,我不会食言的。谁有问题吗? 《时代》杂志的记者大声喊道:有,伊安。这段演讲说得真好,谁都没冒犯到。不过,关于那孩子的奇迹事例,你挖出了哪类证据? 伊安交叉抱起手臂。史都华,我猜你其实想问我,信念有没有灵疗能力。记者点头。

这个嘛,我见到了过去从未见过的事情,不能肯定还会不会再看见。不过,我也可以用同样的话来形容从世界大战中活下来,或者观赏到北极光,或者协助连体婴出生。严格来说,这些事情都不是超乎自然的奇迹。 所以她看见上帝喽? 伊安摇摇头。我想你们大家得自己去判定。对某些人来说,信念是货真价实的,对其他人来说,她可是差得远了。他肩头一耸,以生动的姿势结束评论。 我听起来你好像在避重就轻。前排一个记者说。 伊安朝下看她一眼。太可惜了,我在这里讲的可是肺腑之言,也许妳只是不愿听出其中的意涵。 一个声音大喊:异教徒制作公司会解散吗? 伊安说:我当然希望不会,不过可能必须改写公司愿景。 你跟玛丽亚.怀特在交往吗?

伊安责怪《华盛顿邮报》记者:爱伦,如果我在上面这里冒险告诉你,上帝是妳家的事,跟别人无关,那么妳怎么会认为我会谈论私人关系呢?他往后方扫视群众,最后指着一个戴着CBS新闻台棒球帽的年轻人。请说? 弗莱契先生,如果你以后不告诉观众上帝是鬼话,你要做什么? 他做出嬉皮笑脸。我实在不知道,你们都在找人手吗? 冲动之下,我说:让我请妳吃晚餐吧。没想到琼恩摇头。 我想妳有自己的庆祝会要参加。 出于默契,她让我在我妈带信念去洗手间时陪她走去取车。妳也应该到场。 琼恩一笑。在我的观念里,庆功宴是浴缸里有很多泡泡,加上很大一杯酒。 那么我送些卡尔岗沐浴露过去。 她呵呵笑起来。送来吧。 到了她的车子,琼恩将公事包放到后座,然后将胳膊抱着胸口转过来。妳要知道,事情还没结束,还有好长的路要走。

妳认为柯林会上诉? 她摇头,心里想的是千千万万听说过信念的人,是那些依旧想从她身上捞到好处的人。她说:我不是在说柯林。 在罗马教廷,希奥罗枢机主教花了一上午整理他在信理部的办公桌,把教令放入正式卷宗,将口供证词资料传下去,有的东西叠放成堆,有的东西分类整理。好几个案子则被他扔到垃圾桶。 信念.怀特的档案,他放到进展中那一堆,上面另有一大叠信理部考虑多年的其他争议。 我才走入法院准备去找信念跟我妈,就遭到柯林半途拦截。小亚!我匆匆忙忙要撞上他之前,他抓住我的肩膀。嘿。 我立刻感到成功的喜悦涌上心头,紧跟在后的是内疚。我平静地喊:柯林。 我,呃,想跟信念说再见,如果妳答应的话。 他凝视着鞋子,我只能想像这对他肯定有多么困难。我纳闷洁西卡人在哪里,还无情地怀疑他回家是否会摸着新婚妻子的肚子,心想着要将信念取代掉。好,我只要找到她。

不过我还没有机会去找,她便绕出角落狂奔而来,洋装被拉到屁股的高度。我把裙子用力拉下,将她的头发塞到耳后。爸爸想说再见。 她的脸庞皱起来。永远不见了? 柯林跪下来说:不是,妳听到法官说的了,我周末可以去看妳,每两周一次。 所以就是这周不来的话,可能下周会来。 他将额头斜靠在她的额头。就是这样。 这本来可能是我的处境,柯林本来可以带着信念回家,而我可能是恳求她片刻关注的那个人,我可能单脚跪下,竭力忍着不哭出来。 我从来不明白,小孩子怎么会比你自己更懂你,他们怎么会在你最需要的时候摸摸你,或在你一点也不想把心思放在自己问题上时,主动来转移你的注意力。信念轻抚她父亲的脸颊,说:我还是跟你在一起。然后把手滑进他的衬衫口袋。就在这里。

她往前靠,眼睛眨了眨闭上,在他唇上亲下一个承诺。 马尔康.梅兹坐在他曼彻斯特的法律事务所停车场中,考虑该不该今天到此为止下班回家。他知道此刻别人已经听说了,此时甚至恐怕已经巧妙地被降级了,注定要去协商房产交易或解决民事纠纷。 唉,妈的。他对着照后镜上自己的倒影说话。早晚得回去里面。 他走上异常安静的台阶,通往异常安静的大厅。通常他回来时,该死,是每次回来时,这里都会有密密麻麻的记者,等着他发表打赢官司易如反掌的妙语。连站在电梯旁的警卫,居然也没给他一声咕哝,他将此视为尚未到来之事的预兆。 他走过双扇玻璃门时,接待员说:梅兹先生,你有《新闻周刊》、《纽约时报》与芭芭拉.华特斯的留言。他一听险些停下脚步,他们向来也跟失败者谈话吗?

谢谢。他对经过的同事点头,设法营造出专注的气质,对自己的秘书视若无睹,就这么走进了边间的大办公室,宛如受伤狮子返巢寻求慰藉。他做了从未做过的一件事情:锁门。然后闭上眼,把头搁在办公桌上。 Ma nish︱tah︱naw ha︱lie︱law ha︱zeh me︱call ha︱lay︱los. 今宵为何有别于一年的其他夜晚? 梅兹眨眼,这是犹太逾越节晚宴上的一句话,是他在信念.怀特年纪时会问的一句话,那时他是家里年纪最小的犹太男孩。这是他到现在才想起的一句话。 他以缓慢摇晃的动作站起身,打开办公室门锁,让门拉开不关上。 我妈头一个注意到。我怎么会以为他们全都会消失啊? 我把车停在车道前。信念回来了,健健康康的,这是一个新的开始。可是仰慕者、媒体与宗教狂热分子还在,人潮更加稠密。警察不在,没人帮忙清出一条路让我们安全开进去。我沿碎石子徐徐前进时,有人伸手摸车子,把手掌贴在信念的车窗上,轻轻叩出声响。

停车。信念从后座低声说。 什么?妳受了伤吗? 车子停止不前时,有人跳上车盖。他们连续敲打挡风玻璃,刮擦油漆,想进到车内。信念说:我用走的。 我妈一听提出坚决的反对。小姐,我看这样不好,那些疯子还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前,大概就把妳踩扁了。可是我妈和我还没能拦下信念,她已经推开后车门,消失在拥挤人潮中。 我马上慌起来,扯下安全带,下了车,推开人群想去救信念。此刻我比她住院时还要担心她,因为这些人不想让她恢复健康,这些人只想要她变成他们的。 信念!我放声呐喊,声音消失在喧闹声中。信念! 接着人群往两旁散开,一分为二,一条通往我们家前门的窄道形成了。信念站在小路的半途。妳瞧吧?她挥着手说。

月光勾勒出他的身体轮廓,星子在他周遭依序罗列。伊安走进屋里,我说:哇,你居然走前门。 我居然还走上前院台阶呢,居然还挤开了十个左右挡路的人。他走到客厅,拦腰紧抱住我,于是我们的腿和额头紧贴在一起。 妳一定很开心。 非常开心。 她睡了吗? 睡了。 我的手顺着他的手臂滑下,拉他往楼梯去。我在新闻中看到你的记者会,你顾左右而言他之。 伊安大笑。啊呀,有些人就是没办法窳他。 我与他手指交扣。你暗示我们之间有什么。 我们之间很明显一定有什么,再怎么说,妳可是让我从那道前门进来哦。 我柔声说:说真的,伊安,你以后要做什么? 他靠过来,我闻到了还在他肌肤上的夜气。他吻我的脸颊。跟妳在一起。 我感觉自己脸红了。我不是问那个。 伊安的嘴巴顺着我的脖子轮廓与耳朵边棱而行,然后退开凝视我,最后我们两个皆一动也不动。何不呢?他说,然后露出笑容来。 妈妈以为她睡了,她知道,因为她可以听见屋子正在沉淀下来,好像一个胖女士在调整裙子,这里扯一下,那里叽叽响,四周都是叹息声。信念在床上坐起身,转开床头柜的小灯,拉起睡衣,仔仔细细检查细瘦如梯的肋骨,接管打针的地方有彩虹似的瘀青。然后,她把一手手掌拿到灯下,摸着一小片肌肤,那里原本有个洞,现在不见了,手里只有一圈粉红色平坦的浅凹。 上帝。她以气音用力喊。 没动静。 她的目光从窗台掠过夜灯扫到梳妆台。上帝? 信念掀开被子,匍匐在地查看床底,然后鼓起所有勇气突然拉开黑漆漆柜子的门。只听见自己呼吸的节拍,还有走廊尽头浴室的风扇声,还有妈妈与伊安在楼下交谈的洪亮声响。上帝?她试着又喊一次。 不过,正如同深信太阳过几小时会升起,信念带着同样随意的把握,明白自己在这几面白墙内独处。 忽然她觉得好冷,又有些胆怯,便快速潜入被子底。飞奔跑过地板时,发出沉沉的落地声,于是妈妈过来一探究竟了。她听见妈妈爬梯的脚步,数到第七步时会出现一声嘎,一踩到地毯,妈妈鞋子的声音就低沉下来。她推测妈妈到卧室外头要多久时间。他们问了好多问题。信念说得很小声,只让话能传出去就好,眼睛则看着从几乎掩闭的房门透出的一叶光。不过,他们根本没见到你。她屏住呼吸,从眼角瞥见母亲如刃的疲惫笑容。信念的心怦怦跳,拳头揪着棉被,她继续对空气说话,直到听见楼下再次传来妈妈的声音,直到她确定没有人聆听,才停止下来。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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