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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曲六信念

凡妮莎的妻子 茱迪.皮考特 10820 2023-02-05
麦克斯 有时候,上帝真会让我气不过。 我可以大方告诉你,我一向不是聪明的人,也不曾假想自己能够知道上帝有什么盘算,但有些时候,要想猜出祂究竟在打什么主意,的确非常困难。 比方说,当你听到一大群孩子在学校枪击案中身亡。 或是飓风一扫而过,将整个城镇摧毁殆尽。 或是爱莉森.盖哈特,这个就读鲍伯.琼斯大学的甜美女郎,正值双十年华,同时是教会合唱团里歌声最优美的女高音,她一辈子没抽过烟,却在诊断出肺癌之后的短短一个月内过世。 或像永耀会的教会执事艾德.爱默立,在儿子正要动昂贵的脊椎手术时丢了工作。 在柔伊突如其来的造访之后,我一直在祈祷,希望能知道该怎么做,但是这件事并不是非黑即白,也不是只有对与错。我们一直有个共识,对我们而言,冷冻胚胎不只是冰冻在诊所里的细胞,而是未来的孩童。我们各有不同的理由,对我来说是宗教信仰,对她而言则纯属个人,但无论如何,我们都不想眼睁睁看着那几个胚胎被冲进下水道。我一直想拖延这件无可避免的事,所以才会同意继续冷冻,将胚胎保留在中间地带。柔伊想要的,是让胚胎得到每个孩子都有资格得到的机会。

即使是克莱夫牧师也会支持她的看法。 但如果我说,这个未来的孩子会和两个女同志母亲度过一生,那么牧师很可能会抓狂。 一方面来看,上帝提醒我不能摧毁一条未来的生命。但是要一个无辜的孩子在同性恋家庭中长大,这又算什么生命?我是说,我读过克莱夫牧师给我的资料,对我(以及研究被拿来当引证的科学家)来说很清楚,同性恋不是与生俱来,而是后天环境所造成的。你知道同性恋是怎么出现的,是吧?既然他们没办法以神圣的方式带来后代,所以他们只好向外招募。也就是这样,永耀会才会积极反对学校聘雇同性恋教师,因为可怜的学子们不太可能避开堕落的引诱。 午安啊,麦克斯,我听到声音抬头一看,克莱夫牧师拿着一盒糕点,正从停车场走过来。他不抽烟不喝酒,但是对西西里奶油卷完全没有抵抗力。想要分享来自联邦山的美味糕点吗?

不了,谢谢。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为他打上了光晕。克莱夫牧师,你有时间吗? 当然,进来。他说。 我跟着他走进办公室,经过教会秘书面前时,她从办公桌上的小碗里拿一颗贺喜水滴巧克力请我吃。克莱夫牧师用挂在腰带上的露营刀割断绑住糕点盒的绳子,拿起一个奶油卷。还是不为所动吗?他问道。看我摇头拒绝,他舔了一口甜点边上的奶油。这东西啊,他满嘴奶油地说:让我知道上帝的存在。 但是奶油卷不是上帝做的,是乔洛兄弟糕点店的大麦可。 但是上帝创造了大麦可。很有远见吧。克莱夫牧师拿纸巾擦嘴。你今天有什么重担,麦克斯? 我的前妻告诉我,她刚和一个女人结婚,还想用我们的胚胎生个孩子。我真想漱口,羞愧的滋味实在太苦涩。

克莱夫牧师缓缓地放下奶油卷。我懂了。他说, 我一直在祈祷。我知道宝宝有权利活下去,但是不是像这样。我低头看地板。审判日到来的那一天,我也许没有能力阻止柔伊下地狱,但是我不要我的孩子被她拖下去。 你的孩子,克莱夫牧师重复我的话。麦克斯,你难道不懂吗?你自己说了,那是你的孩子。主耶稣可能想透过这个方式来告诉你,该是为那几个胚胎负责的时候了,免得他们落入你前妻的掌握之中。 克莱夫牧师,我慌了。我不适合当父亲。看看我,我还有待考验。 我们全都有待考验。但是为孩子的生命负责,不见得就是你想像的那样。你最希望孩子能得到什么? 我猜,应该是由爱他的父母亲抚养长大。父母必须提供孩子各项所需 而且要身为好基督徒。克莱夫牧师补充。

呃,是啊。我抬起头看着他。像瑞德和丽蒂这样的夫妻。 克莱夫牧师绕到办公桌前面,坐在桌缘上。像他们这样一对试了好几年,希望能得到恩赐,有自己孩子的夫妻。你一直在为你哥哥和嫂嫂祈祷,对吧? 我当然是 你一直在祈求上帝,求祂赐给他们一个孩子。我点头。嗯,麦克斯。上帝会关上一扇门,是因为祂开了一扇窗。 我这辈子只经历过一次像这样拨云见日的时刻,那是在我住院的时候,当时克莱夫牧师帮助我驱散了乌云,让我看到主耶稣,祂距离我好近,让我只要一伸手就可以碰到祂。我现在看出来了,柔伊之所以会在今天来找我,是因为上帝对我有计画。如果我没有能力独立养育这个孩子,至少我自己的至亲手足会照顾他。 这个孩子是我的家人,而我的家,就是他的归属。

我想和你们两个谈谈,那天晚餐时,瑞德把一盘焗马铃薯递给我。我想送你们一样东西。 瑞德摇头。麦克斯,我告诉过你了。你完全没亏欠我们。 有。理论上来说,我这条命是你们给的。但是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我说。 我转头面对丽蒂。流产已经是几个星期之前的事了,但是她看起来仍然像个幽灵。几天前,我发现她坐在车库的车子里,瞪着挡风玻璃前方一排排放着电动工具和油漆的柜子看。我问她要去哪里,结果她跳了起来,没想到会看见我。她说:我完全不知道,接着低头看自己,似乎弄不懂自己怎么会坐在车里。 你们生不出孩子。我说。 丽蒂眼眶泛泪,瑞德迅速打断我的话。我们可以,也一定会有孩子。我们只是希望能照我们的时间表生下孩子,而不是上帝的时间表。对不对,宝贝?

而我有不能要的孩子,我继续说:柔伊和我离婚了,但是我们还有三个胚胎保存在诊所里。柔伊想要。但是我想我觉得这些胚胎应该归你们两个所有。 什么?丽蒂倒抽一口气。 我不是当父亲的料。我连自己都管不好,更别说照顾别人。但是你们两个,你们理当要有个家庭。让孩子和你们生活在一起再好不过了,我想不出更好的方式。我犹豫了一下。事实上,我自己就有这种经历。 瑞德摇摇头。不行。再过五年你就会振作起来,说不定还会结婚 你们不会把孩子从我身边带走,我说:我还是麦克斯叔叔。我还是可以带他去冲浪,教他开车什么的。 麦克斯,这太疯狂了 一点也不疯狂。你们已经想过要认养,我说:我看到厨房桌台上的手册。这是一样的事,克莱夫牧师说认养胚胎很常见。但是这个胚胎和你们有血缘关系。

看得出来,这些话已经打动了我的哥哥。我们不约而同地看着丽蒂。 我得承认,我对这个计画有私心。每个男人都想得到像丽蒂这么漂亮又虔诚的女人,但这同时也是我不太可能拥有的梦想。瑞德曾经对我失望,认为我没能发挥潜能,要不然就是自我毁灭,但是在这段期间,丽蒂仍然站在我的身边。如果丽蒂接受胚胎植入之后能怀孕,孩子会是她的,是她和瑞德的,但是我得说,若是能成为那个将笑容带回她生命当中的人,我一定会很快乐。 老天爷知道,就算我用双手奉上自己的生命,恐怕也没办法达成那个目标。 然而,丽蒂似乎不觉得高兴,她看起来吓坏了。如果我连这个孩子也怀不住呢? 是有可能,做试管婴儿一向有这个可能。但是终归一句:生命中,本来就不存在必然。活泼健康的孩子可能会因睡姿不正确而窒息:三项铁人选手可能会因为没发现的先天性心脏缺陷而暴毙;你自以为爱上的女人说不定会爱上别人。是啊,丽蒂有可能流产。但是这里有什么选项?让孩子在冷冻的试管里继续留个十年或二十年?还是让两个自愿生活在罪恶当中的女人生下来?

瑞德满怀希望地看着丽蒂,他的眼神让我尴尬地转开了头。如果妳没失去这个孩子呢?他说。 突然间,我觉得自己仿佛站在窗外观看这一幕,像个偷窥者、观察者,而不是局内人。 但是那个孩子,那孩子不会像我一样。 那天晚上我在客房浴室里刷牙,瑞德来到门口。你可以改变心意。瑞德说。我也没假装听不懂。 我吐出牙膏,擦干嘴巴。我不会的。 瑞德似乎有些不自在,他用左右脚轮流支撑身体的重量,把双手插在裤子的口袋里。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我认识的那个人,那个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能自制,魅力足以与智力匹敌的人。我惊讶地发现,尽管瑞德是家中的金童,任何事似乎都可以一次上手,但是,我刚刚发现了一件他不拿手的事。 感激。

他可以脱下身上的衬衫送给你,但说到接受别人好心的协助,他则是手足无措。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瑞德承认。 我们小时候,瑞德曾经用字汇书和其他材料编出一套秘密语言,然后再教给我。晚餐的时候,他会说:嘛姆︱拉叭︱呜拉邦,逗得我哈哈大笑。母亲和父亲会困惑地对望,因为他们不知道瑞德刚刚说的是:烤肉闻起来有猴子屁股的味道。我们用体制外的语言沟通,让我父母头痛得不得了。 你什么也不必说,我告诉他:我已经知道了。 瑞德点点头,一把将我拉进他的怀里。我从他呼吸的方式发现他正强忍着眼泪。我爱你,小弟。他喃喃地说。 我闭上眼睛。我相信你,我为你祈祷,我希望能帮助你。这几年来,瑞德对我说过许多话,但是我这会儿才了解自己为这句话等了多久。

我也已经知道了。我回答。 欧康诺夫人做了甜甜圈。她用的是传统方式,先炸,再撒上糖霜。我老是会在教会办公室的签到表上找她的名字,想知道她什么时候带点心过来,让我们在礼拜之后的咖啡联谊时间吃。你可以确定一件事:我绝对会一马当先冲出会堂,抢在主日学校的学生之前跑向点心桌。 我在盘子上装了超过我应拿分量的甜甜圈,这时,我听到克莱夫牧师的声音。麦克斯,他说:我早该知道我们会在这里找到你。 转身时,我嘴里已经塞了个甜甜圈。牧师身边有一名新加入的教友,至少我以为他是新人。他比克莱夫牧师高,整齐的黑发往后梳,应该是抹了某种发油或是泡沫胶。他的领带和胸前的饰巾花色相同,是略带粉红的鲑鱼色。另外,我这辈子从来没看过这么白的牙齿。 啊,他说,伸手和我相握。声名狼藉的麦克斯.巴克斯特。 声名狼藉?我又干了什么事? 麦克斯,牧师说:这位是韦德.普雷斯顿。说不定你在电视上看过他。 我摇摇头。抱歉了。 韦德的大笑声很响亮。我得换个称职一点的公关!我和克莱夫牧师是老朋友了,我们是神学院的同学。 他说话带着南方腔,说起话来像是在水下潜泳。那么你也是牧师喽? 我是律师,韦德说:也是个好基督徒,虔诚的程度和这两个身分之间的矛盾应该不相上下。 韦德太谦虚,克莱夫牧师解释:他为未出世的孩童发声。事实上,他这辈子的职志就是确保未出世孩童的权益,并且要保护他们。他对你的案子很感兴趣,麦克斯。 什么案子? 听到韦德.普雷斯顿的回答,我才发现自己大声地问了出来。听克莱夫说你打算提出诉讼,以免让同性恋前妻染指你的孩子。 我看看克莱夫牧师,然后环顾四周,想看瑞德和丽蒂是否已经进来里面了,但是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你要知道的是,麦克斯,你不是孤单一人,韦德说:这是个同性恋快速发展的年代,那些人试图曲解家庭观念,扭曲慈爱的基督家庭必定是由一父一母组成的这个定义。 《婚姻保卫法》(注:Defense of Marriage Act,美国于一九九六年立法通过的联邦法律,禁止同性配偶婚姻的合法化。)为维持婚姻这个神圣的誓约采取了行动,而我的目标,是要为领养儿童这件事做出同样的付出。也就是说,我要保护无辜的孩童,让他们不至于成为受害者。他伸手环住我的肩膀,带我远离一群来取用咖啡、叽叽喳喳的女教友。你知道我怎么找到主耶稣的吗,麦克斯?我当年十岁,四年级的课程没通过,所以得参加夏日辅导课。我的老师帕西瓦太太询问有没有人愿意在下课时留下来和她一起祈祷,呃,告诉你吧,当年,我一点也没把宗教放在心上。我只想当老师的乖宝宝,这么一来,我可以排第一个去吃点心,因为那天我们吃的是饼干,巧克力饼干永远不够分,而香草饼干的味道就像请原谅我的用语屁。我当时想,假如我陪她随便说几句愚蠢的祷文,我一定可以插队。 果然不出所料,我听着她东一句主耶稣、西一句主耶稣地祈祷,假装配合,但是心里只想着饼干。到了点心时间,帕西瓦太太让我站在排头。我拔腿冲向点心桌,脚步轻快到整个人仿佛飞了起来。我看着点心盘,却发现桌上连一块巧克力饼干都没有。 我低头看手上一整盘的甜甜圈。 最不可思议的地方在这里,麦克斯。我拿起一块有可能是用纸板加上一些莫名其妙东西烤出来的香草饼干咬下一大口,尝到了从来没吃过的美味。巧克力、圣诞节早晨和世界杯冠军的滋味全都保存在一块小小的面团里。那一刻我顿时了解,就算我没有期待,主耶稣仍然与我同在。 一块饼干让你得救?我问。 的确是。你知道我是怎么确定的吗?因为在帕西瓦太太暑期辅导课的那一刻之后,我出了一场车祸,同车的乘客全送了命,只有我活下来。我得过脑膜炎但是痊愈,我从密西西比大学法学院以高分毕业。我航行经历人生,麦克斯,我不笨,知道自己不是我这艘船的主人,你懂的。因为上帝关照着我,所以我相信自己必须尽基督徒应尽的义务,去照料那些没办法照顾自己的人。我取得了许可,可以在十九个州执业,韦德说:我积极参与雪花胚胎认养计画。你听过这个组织吗? 我之所以听过,全因为克莱夫牧师在瑞德和丽蒂的孩子流产之后提起过。雪花胚胎认养计画是个基督教领养机构,这个计画在婴儿出生之前展开,让接受过试管婴儿疗程的人提供剩余的胚胎,来和需要胚胎的家庭配对。 我想要告诉你的是,他圆滑地说:我有些本地律师可能欠缺的经验。世上到处都有人,有像你这样的人,想要将每件事做对,但是他们仍然可能陷入和你一样困难的处境。你已经得到了救赎。现在轮到你来决定是否要拯救自己的孩子。他直视我的双眼。我可以帮忙。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昨天柔伊在我的语音信箱里留下讯息。她想知道文件签好了没有。如果我还想要进一步了解,可以约她在咖啡馆见面,当面提出任何问题。 我保留下她的讯息。不是因为她开口,而是因为她的声音。她没唱歌,但是抑扬顿挫的语调让我想到了音乐。 其实,我又把事情搞砸了。我不太想让柔伊知道我已经做了决定,但我非说不可。而且,我有种感觉,当柔伊听到瑞德和丽蒂会将她的孩子抚养成人时,她的惊吓程度,应该和我当时听说自己的孩子将要由两个歹客拉拔长大的毛骨悚然不相上下。 韦德.普雷斯顿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我们下星期见个面好吗?他提议:对于这件事该怎么进行,我们有不少细节要讨论。当克莱夫牧师带着他走向其他会众时,他再次对我展开那抹无价的笑容。 我的盘子上有六个甜甜圈,但是我一个也不想吃。事实上,我觉得好反胃。 因为,事实上,这件事已经开始运作了。 而且早已进行了一半。 韦德觉得我们需要私下细谈,所以我和他约好在克莱夫牧师的办公室碰面。见面的前一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梦到丽蒂已经怀孕,陪在产房里的不只瑞德一个,还有其他十多个人,大家全穿着医院的手术衣,戴上蓝色的口罩。除了眼睛之外,你无从辨别谁是谁。 克莱夫牧师坐在丽蒂的双腿之间,他是医师,负责接生,丽蒂开始尖叫。妳做得很好。他说,一边把血淋淋的小身子拉进这个世界。 一名护士接过孩子,拿毯子包住婴儿。这时候,她倒抽了一口气。她将克莱夫牧师喊了过来,牧师凝视着用蓝色毛毯包起的孩子,说:老天爷。 怎么了?我推开身边的人,上前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但是他们没听到我的问话。说不定她不会注意到。护士低声说,然后将婴儿交给丽蒂。这是妳儿子。她轻柔地说。 丽蒂掀开包着新生儿的毯子一角,接着放声尖叫。她差点把宝宝掉在地上,我冲过去接住孩子。 这时候我才看到:孩子没有脸孔。 取而代之的是肿块和疖疮,原来该是嘴巴的位置只有一道裂缝。 我不要他!丽蒂哭喊着:他不是我的孩子! 一名戴着口罩的陪产者往前走了一步。她抱走我手上的孩子,把宝宝当作是黏土塑出来的一样,用手掐捏出假的五官,有隆起的鼻子,还有两个空洞的眼睛。她低头凝视孩子的样子,仿佛手中是她看过最漂亮的婴儿。好喽。她说。她拿下口罩露出微笑。这时,我才看出这个人是柔伊。 走进克莱夫牧师办公室和韦德见面的时候,我还冒着汗。我流了太多汗,差点浸湿衬衫,我猜,他可能把我当成怪胎,要不就是以为我罹患了某种怪异的新陈代谢失调症。其实我只是有点紧张,不知该怎么把想了整个早上的事情告诉他。 也就是说:我可能犯了错。我当然想帮助丽蒂和瑞德但是我不想伤害柔伊。 韦德换上了另一套剪裁完美的合身西装,这块布料闪着隐约的银色光芒,让他看起来有点像是图片中常见的耶稣像:闪闪发光,比祂身边的任何人都来得亮眼。 真高兴见到你,麦克斯。韦德边说话,边握住我的手上下晃动。告诉你,自从我在星期天和你说过话之后,就把你排在我心里的优先地位。 喔,我说:这样啊。 好,我们有很多细节要讨论,所以我要问你几个问题,请你尽量回答。 我能不能先问你一件事?我说。 他抬头往上看,点了点头。当然可以。 其实这不算是问题,比较像声明。我是说,我知道我有权决定如何处理那几个胚胎。但是柔伊同样也有权利。 韦德朝克莱夫牧师的办公桌缘一坐。你说的完全正确,至少,当你光看事情表面时的确是如此。就遗传来说,你和柔伊对这些胚胎有相同的权利。但是让我问你一件事:在你和你前妻还有异性婚姻关系的时候,你曾否打算要抚养这些未出世的孩子? 有啊。 可是很不幸地,你们的婚姻失败。 正是,这些话脱口而出:所有的事都和我们的计画不一样。但是,她现在似乎终于找到了快乐。也许这和我想怎么做,或你想要怎么做无关,但是我们为什么要夺走她的快乐?我一向认为她会是个好母亲。而且她说过,我不必为孩子负担金钱的责任 呦。韦德举起一只手。我们来小小地讨论一下。首先,如果你真的把这几个未出世的孩子交给柔伊,你仍然是父亲。这些小小人儿早就已经存在了,麦克斯。你没办法解除自己对他们的血缘责任。所以,就算他们在那个女同性恋家庭中成长,你仍然得为孩子负责。就算你前妻现在没开口要,孩子长到某个阶段之后,也可能回过头来找你,说他需要经济或感情上的支持。柔伊可以说你和这孩子没有任何关系,但是这由不得她来决定。他交叠起双臂。好。你说你的前妻可以当称职的家长,对于这点,我没有任何怀疑。那么你的兄嫂呢? 我望向克莱夫牧师。我再也想不出比他们更好的双亲了。 妳前妻的同性恋爱人呢? 我不太了解她 你只知道她想把你的孩子从你身边带走。韦德指出来。 我对凡妮莎只有这些认识:我曾经有个妻子,一个爱过我、和我做过爱的妻子,但突然间,她却和某个勾引她的人上床。 克莱夫牧师走向摆在书架上的超大型圣经,开始大声朗读: 因此,神任凭他们放纵可羞耻的情欲。他们的女人把顺性的用处变为逆性的用处;男人也是如此,弃了女人顺性的用处,欲火攻心,彼此贪恋,男和男行可羞耻的事,就在自己身上受这妄为当得的报应。 这是上帝在《罗马书》第一章第二十六、二十七节中对同性恋的看法,牧师说:同性恋是一种曲解妄为,应该要受到惩罚。 如果未出世的孩子是男孩怎么办,麦克斯?韦德问:如果他由两个女同性恋抚养长大,你也知道,他有绝大的机会也成为同性恋。我直说了,就算柔伊获选为年度最佳母亲,那个家庭有哪个人可以当父亲?你的儿子要怎么学习当个男人? 我摇摇头。对于这个问题,我没有答案。如果孩子归瑞德和丽蒂养,那么他会有个最佳父亲典范。我这辈子最尊敬的也是同一个人。 以一个家长的身分,你所能做的最好决定,韦德说:就当作是你身为家长唯一的决定好了,是去自问:怎么做才是真正对孩子好。 我闭上眼睛。 克莱夫牧师告诉过我,从前,你和柔伊试图怀孕的时候流掉了好几个孩子,韦德说:其中还有个即将临盆。 我的喉咙一紧。是的。 他过世时,你有什么感觉? 我用拇指压住眼角。我不想哭出来。我不想让他们看到我哭。糟得不得了。 如果失去一个孩子就让你有这种感觉,韦德问:失去三个,你会怎么样? 我心想:对不起。我什至不知道我在向谁道歉。好。我喃喃地说。 你说什么? 好,我重复刚刚的回答,抬头看着韦德: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结束和韦德的会面之后,我回到家中,看到丽蒂在厨房里。虽然现在已经不是蓝莓的季节,但是她正在烤蓝莓派。这是我最喜欢的派。 她还自己做派皮。柔伊从来不自己做派皮,她说这没意义,因为贝氏堡食品已经完成了这项重大工程。 这叫pro hac vice(注:拉丁文,特别许可。),我解释:这表示韦德.普雷斯顿律师得到跨越州界的许可来代表我,因为他在这个领域经验丰富。 所以说,你会有两个律师?丽蒂问。 大概是吧。我还没见到这个叫班.班哲明的家伙,但是韦德说班哲明认识州里的法官,可以协助我们拟定最好的策略。他曾经担任欧尼尔法官的书记官,说不定还可以让这案子分派由欧尼尔负责。 丽蒂往前靠向桌台,使劲压着用两张塑胶膜包起来的面团。圆球状的面团被压成了完美的圆形派皮,接着,她将派皮放进陶瓷派盘里。听起来好像很复杂。 是啊,但是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不想让她担心这件事,我想让她相信事情会顺着她的期待发展,说到怀孕,乐观正面的心态和生殖系统一样重要。至少,柔伊的产科医师是这么说的。 丽蒂将一杓杓的馅料她禁止我挖出蓝莓偷吃加上糖和某种不像是面粉的白色粉末铺在派皮上,在上面抹了些奶油。接着她从冰箱里拿出第二个面团,打算揉好之后封住蓝莓派。 她掀开保鲜膜的外包装,撕出一张保鲜膜。但是她没揉面团,反而靠在桌台边弯下腰,用双手盖住脸。 她在哭。 丽蒂,怎么了? 她摇摇头,挥手要我走开。 我慌了。我应该要打电话给瑞德,应该打电话叫救护车。 我没事,麦克斯,她哽咽地说:真的没事。 妳在哭! 她抬起头看我。她的眼睛的颜色和海玻璃一样,你只要在海滩上找到这种被冲刷得又圆又透的玻璃,一定会立刻放进口袋里。因为我很快乐,你让我快乐到无以复加。 她向我靠过来,这实在没道理,这瞬间带给我的感觉也同样荒谬。她迅速地拥抱我一下,接着回头去揉面团,仿佛在方才那一刻,世界并没有偏离轴心。 班.班哲明戴着小小的圆框眼镜,噘起的嘴唇看起来像个烟囱。我们在教会办公室的会议室里,他坐在我对面,记下我说的每一句话,好像一会之后要参加考试。你们怎么划分财产?他问。 大致平均分配。 什么意思? 嗯,柔伊分到所有的乐器,我分到造景用的机器设备,我们说好要自己处理自己的债务。我们没有房子,也没别的恒产。 你们有没有对判决离婚的法官提起胚胎的事? 呃,没有。胚胎又不是财产。 韦德往前靠,双手一拍。当然不是。胚胎是人。 班在笔记本上写下注记。这么说,当你们在法庭上分别代表自己处理离婚案的时候,你们两个都不小心犯了错。在离婚判决时,你们都忘记提起那些冷冻在时间胶囊当中的小人是吗? 大概吧。我说。 不是大概,是知道。班纠正我的答案。因为我们要从这个角度切入。离婚时,你不知道该提出这件事,所以我们要提出诉讼,把案子带回到家事法庭。 如果柔伊抢先一步呢?我问。 相信我,韦德说:诊所如果没得到你们两个人的同意或是法院命令,绝对不可能有动作。事实上,我要向诊所提出忠告,好确定这件事。 但是,如果这个案子上了法庭,法官难道不会觉得我是个败类,因为我想把孩子送人?我是说,柔伊是为了自己想要。 这个说法很有说服力,班表示同意,但问题是,在血缘上,你们对这几个胚胎有相等的权利 未出世的孩童。韦德打断他的话。 班抬起头。对。这几个未出世的孩童。你和你前妻有相同的权利来决定他们的未来。就算你想要毁掉这些 他没这种打算。克莱夫牧师说。 是没有。但倘若你有,法庭也必须考虑到你有这样做的权益。 法庭在乎的是怎么做对孩子最好,韦德补充:你知道这个用语。这个案子有两个选择一是传统的基督教家庭,另一个是悖离上述定义的单位。 我们会请你哥哥和嫂嫂作证。他们会是这场审判的重点。班说。 我用大拇指的指甲画过会议桌上的纹路。昨天晚上,丽蒂和瑞德上网找小孩的名字。约书亚不错,瑞德说,而丽蒂则是说,说不定我们可以选梅森。 太时髦了,瑞德说。 丽蒂的回答是:嗯,麦克斯怎么说呢?他应该也要发表一些意见。 我摊开双掌放在桌面上。有关这场审判我可能要讲在前面。我负担不起律师费,一个都请不起,何况是两位。 克莱夫牧师伸手搭着我的肩膀。别担心这个问题,孩子。由教会来处理。毕竟,这个案子会备受瞩目。 韦德往后靠向椅背,脸上露出了笑容。瞩目,他说:这是我最拿手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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