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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干蝴蝶

爱庐小品 黃永武 1013 2023-02-05
读新诗人白荻的诗:或者夹在忏悔录,或者夹在日知铭,初恋像一只蝶尸,偶然悄悄的掉下!把夹在书间的蝶尸比拟作初恋,有忏悔,有成长,却早已是不存在的生命,噫!这比拟好美! 我小时候在上海,就看到染色的叶脉上贴着蝶尸,作为书签,夹在书本里,像美丽的彩色插图,这些蝴蝶标本,大抵是东洋货,那时我还以为蝶尸做成书签是日本发明的呢。 最近我在明末人沉豹的诗集里,忽然读到书中干蝴蝶二首,才想到明初人已经用蝶干作书签,试想一只逍遥采花的蝴蝶,被夹在严肃求知的书本里,该是冬美的写作题材?可供联想的空间可真宽大呢! 哎,有什么可以留住春光?用书本夹住干蝴蝶,就像罐装密藏了一段东风与春光? 你栩栩然在蔷薇间飞得不耐烦了?才在书轩间寻找静息的地方?你的粉翅落脚在册页间,芳魂能忘情于一生在花里过活的日子吗?

你一定是误认墨香是花香,你太善于回忆,把墨香回忆成黄山上的松烟野香,把纸香回忆成杉竹鲜碧的团露,才如此甘心地卧在褚香墨痕里? 蝴蝶与书生,不免令人想起庄周梦蝶的典故,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不免想起庄子说过,生是有涯的,知识却是无涯的,以有涯的生命追逐无涯的知识,很危殆呀!那么这夹在书中已丧命的蝴蝶,把抱花心化成了抱经心,算是一种觉悟还是迷失呢?你象征着庄子所说:好学不倦而身体已作古的学者吗? 不免想起,有才的人往往贪书,有才的人总是有才无命,你就是才命相妨的贪书客?不不,你只求外表的文丽,死后也只剩个无内容的外壳,你能懂本性的虚灵? 小小的蝴蝶,你也想垂名于竹帛图册?希望将画像绘向凌烟阁上?才黏在书页间不肯走?

听说王昭君就是从画图中挑选的春风面,你把玉照挂在高贵的画里,等待省识? 天下作古的佳丽谁能比得上你?连仙人的遗蜕,或者留下的脚印,哪有你的好看? 想着想着,想起蝴蝶和我一样可能走错了路?一生是依仗活泼灵感的采花之手,竟伸进古典陈编中来乞求灵感?你也是古典文学迷?而愿意一直被夹在成语典故书册里? 最妙的是,清人姚称亦曾为书中干蝶写下不少诗,其中有也思忏悔旧情痴的句子,二百年后的白萩,把初恋比作夹在忏悔录中的蝶尸,恰巧千古诗心相同,姚称的《搴香吟馆遗稿》至今只是抄本,还没出版,白萩不可能从姚称那边找来灵感的源头,然而诗心冥合,还真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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