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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权力与快乐

山居功课 黃永武 1300 2023-02-05
明朝末年流行的一首歌谣: 乌纱帽,满京城,日日抢! 全不在愚贤上。 新人换旧人,后浪推前浪, 谁是谁非不用讲! 见朱彝尊编《明诗综》 京城里面天天有热闹的戏码,最受观众掌声嘘声瞩目的焦点,就是大风吹的抢位子游戏。旧人还没有坐稳,新人已经在叫:换我坐坐看!前浪还正期待掀上高峰,后浪已经将它塌了下去!乌纱帽有限,人才挤挤太多了。只好五日京兆,轮流戴戴。谁管贤愚?只论成败,谁抢到手算谁强,最传神的是末尾那句:谁是谁非不用讲! 大至朝廷,下至各阶层芝麻绿豆的小职位,都在磨拳擦掌,齐声喊抢。个个有希望,人人没把握,精神心志全被那丁点儿的权位所摄走,权力为什么如此醉人迷人呢? 原来有权力的人,说几句对别人毁誉的话,就能形成别人的荣辱;私心中爱憎有偏差,就能造成别人的利害;表情上的喜怒变化,就能构成别人的赏罚。贤愚是非不重要,只要谁强权谁就等于公理。此外,财产自会随着权力的增长而增长,老古话官久自富,当然有道理。

权力既是富贵的象征,难怪人人要抢,但有了权力,是否就等于有了快乐呢?细心观看,在挤抢权力的队伍里,没一个人是快乐的,日日演出抢班夺权的地方,你恨我怨,不可能存在乐土。 汉武帝时要拜公孙贺为丞相,贺不肯接受印绶,顿首涕泣,跪在地上不肯起来,皇帝一再勉强他,他坚不应允。皇帝不理他,站起来走开,他推不掉只得拜相,走出来对别人说:我从此危险了呀!果然,不久父子同下狱,还遭灭族!他是懂得有权力并不快乐的人吧? 一位美国总统的爸爸,冷眼观察政坛,感慨深长地描绘儿子的处境:他每安插一个人的职位,都会造就一个忘恩负义之徒,并且招来一百个人与他为敌。路易十四也有类似的感叹,他们都懂得权力在手,并不快乐。

因为别人的荣辱、利害、赏罚都操在你手上,别人自然敬畏你,敬是假的,畏是真的,畏惧久了必然形成怨恨,秉权日久,冤家众多,所以压在别人上面的人,终究成为下面众矢之的。若是知道那些被迫向你敬礼的人,心里在想什么,保证会不寒而栗,哪里快乐得起来? 掌权的人会说:只要权力在手,根本不要在乎谁在怨恨!这样说时,其实已经在为权力的易手而担忧了。为了巩固权力,一定广植党羽,由于正直难亲,谄谀易合,权势显赫之辈,到哪里去交到真挚的朋友?所有靠拢来的人,都各携着自我的小算盘,因此,权力愈大,知音愈少,责任愈重,烦忧愈多!乌纱帽是医不了头痛病的,戴乌纱帽的头,就怕遇到枕头,枕头上全是荆棘。 也许在追求权力的那个过程中,会有不少可喜可愕的迷人乐趣,但在那追逐过程里,也往往葬送掉男子汉大丈夫最最宝贵的气质。一旦权力到手,也会渐渐世故势利,不知不觉丧尽温厚纯良的天性,面对议论蜂起,习惯笑骂由他,愈招人议论,威信自然愈低,内心也愈来愈老油条了,掌权者有几人能积德致福,而不是招怨致祸的呢?所以班固说:无德而富贵,谓之不幸。谁能在权力的争斗中,依然温良谦退、不骄不矜呢?然而若真能如此,官就等于白做,也就无所谓威风快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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