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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一笑解千愁《笑林广记》的剖析

《笑林广记》是中国的笑话经典,据考证,它成书于明代,编者不详,但知是由《笑林》、《笑倒》、《笑得好》诸笑话书中,选取较精练深刻者分门别类,汇集成编。龚鹏程先生曾在其重新标校之《笑林广记》的导读里,对中国笑话书的起源、流变与内容有详细的介绍,但似乎并未触及笑话为什么令人发笑?这个更基本的问题。 摆出扑克脸孔,谋杀笑话 在传统文人的心中,问为什么这种问题也许是多余的,《笑林广记》的原序里就说:言者无罪,闻者倾倒,几令大块画成一欢喜场。若徒赏其灵心慧舌,谓此则工巧也,此则尖颖也,此则神奇变幻,匪此思存也。笑话纯粹是为了博君一粲、忘忧解劳的,顶多只是供人赏乐之外,别有寓寄罢了。如果不识趣的去问有什么好笑、为什么好笑,那么多事的理智就会破坏事物的美貌,分析无异谋杀!

笔者从小喜欢听笑话、说笑话、看笑话书,现在依然如此;只是马齿渐增,不识趣的心思也渐浓,在听了笑话捧腹大笑之余,就会不自觉地换上扑克牌中的杰克脸孔,想要开始谋杀笑话了。而《笑林广记》就是我今天所欲谋杀的对象,笔者根据的是龚鹏程先生编校的《笑林广记》版。 笑话与语言学 西方有不少学者虽然不会制造笑话,但却喜欢分析笑话。笑话(Joke)和喜剧(Comic)有相当密切的关系,康德(I. Kant)曾说:一般而言,喜剧的特征是它只能对我们做暂时的欺瞒。笑话也有这种特性,一个再好笑的笑话,第二次听到时,就不再那么好笑,甚至当你将它转述给别人听时,别人捧腹大笑,你却不见得会笑。笑话的笑果显然是来自听者思想的短路,而造成思想短路的则是笑话本身玩弄语文(play words)与玩弄观念(play ideas)的技巧。瑞克特(JP Richter)说:笑话是一个伪装的牧师,他为每一对男女举行婚礼。维歇尔(T. Vischer)又补充说:这个牧师特别喜欢将让亲戚们皱眉头的一对男女凑合在一起。很多笑话在凑合语文或观念时,都具有这种癖好,但这些都只是搔到笑话的痒处而已,仍无法刮髓剔骨。

廿世纪以降,精神分析、语言学、思考学(以思考人类如何思考为主的一门学问)等都曾对笑话做过较具体的谋杀,笔者拟先简论语言学、思考学,然后再详论精神分析的观点。 语言学家拉斯金(V. Raskin)认为,每一个字词或句子背后都含有一大堆讯息或概念,我们在听一个人说话时,捕捉的是他的语意叙述(semantic script),并将这些语意串连起来,一方面和他刚刚所说的话中之概念做个比较,并准备继续收听他要说的话。这个语文之流通常是与语意之流或概念之流齐头并进的,而笑话则是利用两个可以相容的语文之流,使原先的概念之流走进死巷,然后豁然开朗,捕捉到原先难以预期的另一组概念,于是莞尔失笑,或开怀大笑。此一逆转通常是来自两组对比的概念,譬如聪明/愚蠢、好/坏、非性的/性的等。

在《笑林广记》里,这种例子可说是俯拾皆是,譬如<黉门>一则说:二秀才往妓家设东叙饮,一秀才曰:兄治何经?曰:通《诗经》。复问其次曰:通《书经》。因戏问妓曰:汝通何经?曰:妾通月经。众皆大笑。妓曰:列未相公休笑我,你们做秀才的都从这红门中出来的。 。 谈话中的《诗经》和《书经》形成一种概念之流,而月经和诗、书两经因都有一个经字,它们在语文之流上是相容的,但却意外地带来了概念之逆转,原先培养出来的圣贤、非性的概念之流一下被打散,而为不洁、性的概念所取代。从这里我们多少也可以知道,要觉得一个笑话好笑,必须先了解语文及其概念,小孩子和外国人都听不懂这个笑话,正是缺乏这种素养。而每个特殊的职业团体(譬如医师),也都有他们的特殊笑话,因为他们有特殊的用语和概念。

笑话与水平思考法 提出水平思考法(lateral thinking)的心理学家狄伯诺(E. de Bono)认为,人脑懂得幽默,而电脑不懂,因为电脑只会以逻辑推理为主的垂直式思考,而人脑则能跳出僵硬的逻辑窠臼,从事水平思考法。所谓幽默或笑话多少是人脑跳出既有的逻辑规范,意识到两个原本不相干的东西之间产生了新义,而发出会心的微笑。猜谜语也经常需使用这种水平思考法,譬如笔者以前看过一个谜语,谜面是陆小芬闯出名号,猜《红楼梦》人物一,谜底是赖大奶奶。这就是一种水平思考法,它打破我们惯有的逻辑思考,而赋予赖大奶奶这个通俗的人物称呼一种新义。 《笑林广记》中让我们运用水平思考法而发出会心微笑的笑话,亦复不少。譬如<贪官>一则说:有农夫种茄不活,求计于老圃,老圃曰:此不难,每茄树下埋一文即活。问其何故,答曰:有钱者生,无钱者死。这也是一种水平思考法,因为它对大家所熟知的有钱者生,无钱者死这句话做了另一种解释,而让我们发出会心的微笑。

又如<师赞徒>一则说:馆师欲为固馆计,每赞学生聪明,东家不信,命当面对课,师曰:蟹,学生对曰:伞。师赞之不已,东翁不解,师曰:我有隐意,蟹乃横行之物,令郎对伞,有独立之意,岂不绝妙?东翁又命对两字:割稻,学生对曰:行房。师又赞之不已,东家大怒,师曰:此对也有隐意,我出割稻者,乃积谷防饥也;他对行房者,乃养儿侍老也。 对这个笑话,不劳读者用水平思考法去理解,因为馆师自己就用水平思考法来加以说明了。他所谓的隐意,虽然柬拉西扯,但居然也使割稻与行房这两个原本对不上的东西,产生了意义上的关联,而让人莞尔。 笑话技巧的精神分析:浓缩法 语言学和思考学较偏重于笑话的技巧分析,精神分析则兼顾笑话的技巧、目的与快感来源等,佛洛伊德即曾写过一本探讨笑话的专书《笑话及其与潜意识的关系》(Jokes and the Relation to the Unconscious)。因为精神分析是笔者比较熟悉的领域,以下的讨论就将以精神分析为主。

笑话的技巧可说是五花八门,不时有人推陈出新,事实上,我们很难有一套能涵盖多数笑话的技巧分类法,也很难区分语文技巧与概念技巧,因为语文的背后必然含有概念。从精神分析观点来看,笑话的技巧可笼统分为浓缩法(condensation)、置换法(displacement)两大类,这两种技巧刚好也是梦运作(dream|work)的法则,我们稍后会再谈到笑话运作(joke|work)与梦运作的关系。 浓缩有很多含意,简短即是一种浓缩,好笑话一定短,太长的笑话一定会减弱它的笑果。龚鹏程在提到中国笑话的流变时,曾举《笑苑千金》里一则<一毛不拔>的故事,在《笑林广记》里被改写成另一个故事的过程;笔者觉得它最大的效果乃在于将一百三十二个字浓缩成六十五个字。

用同一个语词来表示两个不同意思的双关语,是最常见的浓缩,这又有同音双关语与同义双关语之分。 <问有猫>一则说:一妇患病卧于楼上,延医治之。医适买鱼归,途遇邀之而去,遂置鱼于楼下,登楼诊脉。忽想起楼下之鱼,恐被猫儿偷食,因问下面有猫(音同毛)否?母在傍曰:我儿要病好,先生问你可老实说了吧。妇答曰:多是不多,略略有几根儿。这个笑话也同时出现在《金瓶梅》一书里,在明朝,这种双关语的笑话似乎特别流行。 将两个字摆在一起,而产生另一种新义,亦为浓缩法,<尿住口头>一则说:学生问先生曰:尿字如何写?师一时忘却,不能回答,沉吟片晌曰:咦方才在口头,如何再说不出。尿与口浓缩成含尿在口令人发噱的嘲讽景象。浓缩法还有很多变型,限于篇幅,笔者不再赘述。

笑话技巧的精神分析:置换法 置换法是指将本来显而可见的思路转移到另一个方向,类似前面提到的语言学方法。在笑话里,它通常被转移到荒谬或愚蠢的方向去。 <偷弟媳>一则说:一官到任,众里老参见,官下令曰:凡偷媳妇者,站过西边;不伦者,站在东边。内有一老人,慌忙走到西首,忽又过东来,官问曰:这是何说?老人跪告曰:未曾蒙老爷吩咐,不知偷弟媳妇的该立在何处?偷媳与否是主要思路,那位老人只要站到东边即可,但他却将它移到一个既荒谬又愚蠢的方向,结果惹人发笑。此类笑话通常是置换者表情越正经,想法越严肃,笑果就越大。 凸显反面也是一种置换法,<贽礼>一则说:广文到任,门人以钱五十为贽者,题赠曰:谨具贽礼五十文,门人某顿首百拜。师书其帖而返之曰:减去五十拜,补足一百文如何?门人答曰:情愿一百五十拜,免了这五十文又如何?从增钱减拜反转到减钱增拜是一种自卫式的置换,它通常意在挖苦对方。

以间接的方式来暗谕某种事态或想法,亦属置换法。 <取名>一则说:一妇临产,创甚,与夫誓曰:以后不许近身,宁可一世无儿,再不干那营生矣。曰:谨依遵命。及生一女,夫妻相议命名,妻曰:唤做招弟罢。又如<恋席>一则:客人恋席,不肯起身,主人偶见树上一大鸟,对客曰:此席坐久,盘中肴尽,待我欲倒此树捉下鸟来,烹与执事侑酒如何?客曰:只恐树倒鸟飞矣。主云:此是呆鸟,他死也不肯动的。 笑话的技巧还有很多,一时也说不完,笔者就此打住。整体而言,笑话的各种技巧都能提供我们某种心灵的愉悦,譬如浓缩法能节省我们精神的消耗(psychical expenditure),符合经济原则;而能将越遥远的两组概念浓缩在一组语词里呈现,就越经济,也能带来越大的愉悦。置换法则将我们的心灵从僵硬的思路中释放出来,重拾古老的自由(也就是童稚般天马行空、不合逻辑的想法;近来不少以童言为主的笑话,用的都是这种置换法),越离谱的置换,释放的能量就越多,也带来越大的愉悦。从精神分析的观点来看,笑话技巧的主要效果在于精神能量的节约与释放,它释放的是已经郁积在心中的重担,而节约的则是追求快乐所需的能量。

笑话之目的:抽象、挖苦与猥亵 很显然的,笑话技巧所带来的愉悦感并非它们好笑的最主要来源,因此,我们还需进一步探讨笑话的目的(purposes)。就目的而言,笑话可分为两大类,一是无目的的笑话、一是有目的的笑话;无目的的笑话亦称抽象的笑话,或纯粹美学形式的笑话,它别无寓寄,提供给我们的纯粹是一种知性的愉悦。很遗憾的是,《笑林广记》里,这种抽象的笑话极为稀少,勉强可以算得上的有<争坐>一则:眼与眉皮曰:我有许多用处,你一无所能,反坐在我的上位。眉曰:我原没有,只是没我在上,看你还像个人哩?其实,这则笑话也别有寓寄,只是它讥讽的对象较不明显而已。 抽象的笑话通常只具有中等度的愉悦效果,听者虽有清晰的满足感,但多半只是莞尔而笑,很难有忍俊不住、捧腹大笑的情形。让人突然爆发出不可遏抑的笑声的,绝大多数是属于有目的笑话。 周作人先生在《苦茶庵笑话选》里,将笑话依性质分为挖苦与猥亵,佛洛伊德则将有目的的笑话分为敌意与猥亵两大类,两人可说是英雄所见略同。敌意笑话以攻击、讥剌、自卫为目的,而猥亵笑话则以性的暴露为目的;性与攻击刚好是精神分析所说人类受到文明压抑,而难以自在发泄的两种本能欲望。 敌意、猥亵这两种有目的的笑话合而观之,可以说是在降低我们对攻击与性本能的压抑(suppression,尚能为意识所知觉者)及潜抑(repression,无法为意识所知觉者)。它们所用的两种技巧浓缩与置换,刚好也是梦所用的技巧,运用这些技巧主要是为了降低意识的抗拒,扫除内在的障碍。 但笑话和梦仍有所不同,梦是非社会性的精神活动,它来自人类心灵的内在驱力,人只是被动的作梦,而梦也不冀求被理解,它所用的浓缩及置换都比较隐晦,只有专家才能窥其堂奥,梦可以说是为了保护睡眠,避免不快乐的心灵活动。笑话刚好相反,它是一种追求快乐的社会性精神活动,希冀被理解,所以它所用的浓缩及置换技巧比较浅显,是多数人都能够心领神会的。 挖苦与攻击的快感 我们从《笑林广记》的原始分类它依性质而被分为古艳(官职科名等)、腐流、术业、形体、殊禀(痴呆善忘近视等)、闺风、世讳(帮闲娼优)、僧道、贪吝、贫寠、讥刺、谬误十二类,即可知除了闺风一类外,几乎都有敌意或挖苦的性质。被挖苦的有两大对象,一是地位、知识、财富、道德等可能比自己高的人,也是广泛的权威性人物,譬如官吏、老师、秀才、医生、富翁、和尚等。兹举两例如下:<梦周公>一则说:一师昼寝,而不容学生瞌睡,学生诘之,师说曰:我乃梦周公也。明昼,其徒亦效之,师以戒方击醒,曰:汝何得如此?徒曰:亦往见周公耳。师曰:周公何言?答曰:周公说:昨日并不曾会见尊师。另一则<家属>说:官坐堂中,众役有一撒响屁,官即叫拿来,隶禀曰:老爷,屁是一阵风,吹散没影踪,叫小的如何拿得?官怒曰:为何徇情买放?定要拿到。隶无奈,只得取干屎回销:禀老爷:正犯是走了,拿得家属在此。 当老师自己昼寝而不准学生昼寝,官命隶捉拿子虚乌有的屁时,对这种无理的侵扰,学生和隶通常只能沉默地咽下,但笑话却提供了他们积极自卫与安全报复的途径,它借着一个隐喻回敬了攻击者,让攻击者哑口无言。因此,此类敌意笑话的神髓必然是在答话里头,而且在答话结束,笑话也立刻划上句点,让听者或读者能心无旁骛地分享攻击的快感。也有权威人士互相攻击的,譬如<问秃>一则:一秀才问僧人曰:秃字如何写?僧曰:不过秀才的尾巴弯过来就是了。这种同狗咬狗的情景也能让旁观者乐从心上起。 另一类被挖苦的对象是盲、近视、呆子、穷秀才、妓女、乞丐、贫民等,照理说这些人并不施压于我们,应该是大家同情的对象才对,但他们依然受到嘲笑。不过我们若分析此笑话的结构,即可发现它们实具有另外的含意。 先举两例:<问路>一则说:一近视迷路,见道旁石上栖歇一鸦,疑是人也,遂再三诘问。少顷,鸦飞去,其人曰:我问你,不答应,你的帽子被飞吹去了,我也不对你说。 <子守店>一则说:有呆子者,父出门,令其守店。忽有买货者至,问尊翁有么?答曰:无有。问尊堂有么?亦曰:无。父归知之,责其子曰:尊翁我也,尊堂汝母也。何得言无?子懊怒:谁知你夫妇二人都是要卖的 这类笑话通常是一个人勉力遮掩其缺点,但却又在这种遮掩中自暴其短,它之所以让我们发笑,除了落井下石的快感外,还有一种看对方解除虚伪之重担而来的轻松感,每一个人都难免会有一些短处或缺点,而每一个人又都有意或无意地遮掩它,笑话中的那些人物就像一面镜子,他们煞有其事的辩辞,像痛苦的呻吟,但却大声地为我们说出生命虚伪的真相!在西方,有很多挖苦犹太人的笑话,本身也是犹太人的佛洛伊德说这些笑话泰半是犹太人自己创造出来的,他们是在嘲弄自己的短处。能够借自我攻击而解除虚伪之重担,并取悦他人,也算是一件乐事吧! 猥亵笑话的三大内涵 《笑林广记》里的猥亵笑话,除了<闺风>一篇外,也散见于其他各篇,它似乎是大家最爱听、也让大家笑得最愉快的笑话,我们有详加申论的必要。 众所周知,猥亵笑话有等级之分,有的极为粗鄙,有的尚称典雅,但不管粗鄙或典雅,笔者觉得它大致可分为三类,一类是对性器及性行为的暗喻,这类笑话因暗喻的对象是我们平日最难以启齿的,要说得信、达、雅兼顾颇不简单。 <整嫂裙>一则说:一嫂前行而裙夹于臀缝内者,叔从后拽整之。嫂顾见,疑其调戏也,遂大怒;叔躬身曰:嫂嫂请息怒,待愚叔依旧与你塞进去,你再夹紧如何?这个笑话因臀与性太接近了,缺乏距离的美感,只能算达而不雅。 另一则<闹一闹>稍好一点:一杭人妇雇轿似往西湖游玩,贪恋湖上风景,不觉迟归;时已将暮,怕关城门,心中着急,乃对轿夫言曰:轿夫阿哥,天色晚了,我多把钱银打发你与我闹一闹,早行进到里头去不但我好,连你们也落得自在快活些。这个笑话比前一个典雅,因为进城和性的关系较远。 第二类猥亵笑话以暴露女性对性的兴趣,甚至饥渴为主。兹举三例如下,<后园种韭>一则说:有客方饭,偶谈丝瓜萎阳,不如韭菜兴阳,已而主人呼酒不至,以问儿,曰:娘往园里去了。问何为,答曰:拔去丝瓜种韭菜。 <底下硬>一则说:一人夜膳后先在板凳上睡,翻身说底下硬得紧,妻在灶前听见,言曰:不要忙,收拾过碗盏就来了。 <房事>一则说:一丈母命婿以房典银,既成交而房价未足,因作书促之曰:家岳母房事悬望至紧,刻不容缓,早晚望公,切想一处以济其急,至感至感! 我们可以看出,这三个笑话一个比一个好笑,也一个比一个典雅,关键在于置换的技巧,能把越正经的事跟性扯上关系,就越具爆笑性。 但最让人兴奋的可能是第三类无辜的猥亵笑话,这里所谓的无辜是指明明和性有关的事。却被善意地解释成和性无关。 <丈母不该>一则说:女婿见丈人拜揖,遂将屁股一捏,丈人大怒;婿云:我只道是丈母罢。隔了一夜丈人将婿责曰:畜生,我昨晚整整思量了一夜,就是丈母你也不该。 <戏嫂臂>一则说:兄患病献神,嫂收祭物,叔将嫂臂暗捏一把,嫂怒云:看你肥肉吃得几块。兄在床上听了,叫声:兄弟没正经,你嫂嫂要留来结识人头的,大家省得口出客罢。这类笑话之所以让人兴奋不已,主要是因为在无辜的曲解中,默许了性的侵犯。 猥亵笑话与心灵的暴露 《笑林广记》中的猥亵笑话中多半粗鄙不堪,难登大雅之堂的我们就不加以讨论。猥亵笑话的流通牵涉到两个因素,一是说者能说得出口,一是听者能听得进耳,因此,猥亵笑话有相当的阶级性。 《笑林广记》里的猥亵笑话采撷自市井民间,它的粗鄙本在所难免,但不管是粗鄙或者典雅,它们的意涵和目的都是一样的,其差别只在于想像力,当听者用他的想像力将猥亵笑话加以填补,而成为一个完整的景象或概念时,它们就万流归宗了。上流社会的猥亵笑话之所以典雅,有一个原因是上流社会人士的想像力较丰富。 说者说得出口,代表解除自己的内在障碍,而要让听者听得进去,则代表克服外在障碍。而在所有的外在障碍中,又以女性的不能忍受露骨的性为最。在这里,我们就面对了一个相当有趣的社会现象,当有女士在场时,男人一方面会自我节制,不至于明目张胆地说出太过粗鄙的猥亵笑话;但另一方面,却又忍不住想说出一些比较典雅的猥亵笑话,结果往往因为分寸拿捏得不准,而被女士斥责为性骚扰,灰头土脸,自讨没趣。 从精神分析的观点来看,猥亵笑话和暴露症(exhibitionism )有相当密切的关系。当我们无法做一件事时,看成了一种替代性的满足,这是窥伺症与暴露症的心理动因,窥伺与暴露实是一体的两面。猥亵笑话和真正窥伺症与暴露症的差别,就好像脱口秀和脱衣秀之异,脱衣秀涉及的是肉体的暴露与窥伺,而猥亵笑话的脱口秀涉及的则是心灵的暴露与窥伺。一个男人讲猥亵笑话,自我暴露是小事,也不是快感的主要来源,他最大的快乐是窥伺女性听了这个笑话后,因理解而害羞脸红或者笑得花枝乱颤时的心灵暴露。 我们在前节里提到,第二类的猥亵笑话以暴露女性对性的兴趣乃至饥渴为主,这是死的心灵暴露,目睹女性因听这种笑话而掩口轻笑或放浪大笑,看到的则是活的心灵暴露。有了这个认识后,我们就可以理解为什么一个男人听了一个好听的猥亵笑话后,都渴望将这个笑话讲给他的女同事听,但却不见得会讲给自己老婆听的理由。在一个和自己相熟但又无肌肤之亲的女性面前暴露自己跳脱的灵魂,并窥伺她受到激荡的灵魂,是猥亵笑话最大的魅力所在。 虚幻的方式,替代的满足 总而言之,一个笑话之所以好笑,牵涉到很多因素,笑话的技巧所带来的愉悦以知性的为多,而笑话的目的所带来的快感则主要是感性的。最好笑的笑话一定是技巧和目的都臻于上乘之境者,但笑话和梦一样,都是一种替代性的满足,都是以虚幻的方式获得满足的途径。 当然,就笑话的多样性而言,《笑林广记》明显地缺乏嘲笑体制的政治笑话,但也没有嘲笑异民族的种族笑话,这也许是原书编者取样的问题,也许是当时的政治社会环境所使然,笔者对此不拟深论。除了这两者外,笔者发现,无论就笑话的技巧或目的而言,中国的笑话与西方的笑话有很多类似的地方,就像中国人的梦和西方人的梦具有同样的运作法则般,这大概是所谓的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吧! 拉拉杂杂写了这么多谋杀笑话的赘文,笑话绝不会因我的谋杀而死。最后忍不住想说一个笑话:有一个老翁七十又得一子,贺客盈门,咸曰:老当益壮,不简单,老翁赫然曰:不敢当,实在是多此一举! 我这篇文章,该不会是多此一举吧! (原载台湾春秋一九八九年,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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