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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文路无尽誓愿行力求突破的作家王鼎钧先生李宜涯

文学种籽 王鼎鈞 6293 2023-02-05
在文学创作的路上,王鼎钧写出许多脍炙人口的励志文章,他将写作视为终身的职志,为文学的神圣做传承。王鼎钧,笔名方以直。山东人。一九二五年生。一九四九年来台,曾任中广公司编审、《中国时报》副刊主笔、美国西东大学双语教程中心华文主编。现旅居美国,专事写作。曾获台北新闻局图书著作金鼎奖、《中国时报》文学奖散文推广奖、吴鲁芹散文奖。作品有散文集《开放的人生》、《人生试金石》、《碎琉璃》、《海水天涯中国人》、《左心房漩涡》、《怒目少年》、《随缘破密》等书。 ◎人生三书影响深远 在中国近代文坛中,王鼎钧是一位最难将其作品归类的作家。从一九四九年正式开始写作,王鼎钧至今已七十一岁左右的高龄,犹创作不懈。而细数他曾出版的三十余本书,文体繁复,有评论、小说、散文、诗、剧本,触及面的广阔,可以说是当代作家中少有;而难能可贵的是,不论何种文体,王鼎钧都能以丰富的人生阅历、洗练的文字修养,将之运用裕如,达到雅俗共赏的境地既能脍炙人口,又受评家赞誉。

王鼎钧,可以说是一位天生的作家,也是一位卓越的作家。其实,无须特别为其定位,他的每本书,都是该文体中的佼佼者;虽然,他将自己最后定位于散文。王鼎钧的散文的确好,但真正让他在文坛中大放异彩,受到广大读者欢迎,则是他的人生三书《开放的人生》、《人生试金石》、《我们现代人》。这三本书在一九七五年七月以后陆续出版,成为当时乃至于今日许多青年学生的课外书。曾有人保守的估计,至少有三十万人读过这三本中的一本;通过这三本书,王鼎钧的人生观,深深地影响着这一代的年轻人。 这三本书的文体,应属于励志小品类,全部内容共计有三三○篇,每篇字数,少则二百余字,多则六七百字,文简却意丰味永,因此,虽然谈论的主题不外乎公共道德、克己修养、处世态度、勤学求知、励志求进,但是由于王鼎钧擅用小故事烘托主题,再严肃的说理也能让人轻松下咽,毫不费力,使读者轻易从中汲取智慧与启发,因此,三书一出版,即洛阳纸贵,其中《开放的人生》当时是台湾尔雅出版社挂头牌的畅销书。

这样的文章,是王鼎钧最基本的写作风格,他不爱用艰涩的理论文字说教,也不爱用奇巧雄辫方式去灌输人生的大道理,他以灵光一闪的生活化语言,与读者心会神通。在传统的励志小品文中,王鼎钧的笔法无疑是独树一帜,与众不同。 王鼎钧服膺前人之句,良工式古不违时,在写作的路上,他一直寻求突破与创新。在人生三书畅销热卖之时,有人劝他打铁趁热,将家中存稿多出几本集子,他不肯,也有些书商希望他以三书的模式,再继续类似的创作,他也不肯。他开始摆脱过去所有的文体,以十五个月的时间,写出了他一系列自传式的散文,《碎琉璃》是第一本,从此他朝向艺事不朽的永恒走去。 ◎《碎琉璃》与颠沛的前半生 谈到《碎琉璃》,王鼎钧前半生的颠沛流离,不能不提。他的出生年月日,有的书上记载是一九二五年,也有很多书注明他生于一九二七年。到底何者为是?当我以越洋电话问起,王鼎钧的声音有些黯然:我也不知道,大陆开放后,我曾向老家查问过,但老家的亲人都不在了,资料也没了!说是一九二五年四月四日,也是在台湾报户口时随便说的。四月四日是当年王鼎钧当流亡学生,学校承办人员帮他写的,因为,这天是学校的校庆。

山东省临沂的兰陵镇,是王鼎钧的老家。对于从十四岁就离去的家乡,王鼎钧有着难以言喻的情感。至今,在他自印出版的每一本书后,都会盖上兰陵王鼎钧印的刻章。就读小学时的王鼎钧,即对中国文字有着敏锐的感受,曾对老师举例说明吹面不寒杨柳风与秋风秋雨秋煞人的两种因风而起的不同感情有所疑惑,老师在听完他的看法后,点头微笑,就交给他夏丏尊写的《文心》一书,王鼎钧一口气读完,喜欢至极,开始对自己有着深深期许将来做个夏丏尊。 小学尚未读完,对日抗战开始,战局逐步扩大。这一场在千万中国人心头上烙下难以磨灭伤痕的战争,也同样影响王鼎钧的一生。在战争中,他被逼与家人分离,离开故乡,冲破封锁线,来到安徽阜阳,成了一名流亡学生,随著成城中学(后改为国立第二十二中)到处奔波。

流亡学生生活迫使王鼎钧从无忧的童年,很快地走入无依的少年,这样惊天动地的转变,对王鼎钧的一生,有着无穷的影响。王鼎钧回忆这段时期,曾如是写着:流亡期间,跋山涉水,风尘仆仆,和大地有了亲密的关系,祖国大地,我一寸一寸地看过,一缕一缕地数过,相逢不易,再见为难,连牛蹄坑印里的积水都美丽,地上飘过的一片云彩都是永恒的。我的家国情怀这才牢不可破。 做流亡学生扩大了王鼎钧关怀的层面,而这份关怀,多年以来曾使他精神郁结,纾解之道,只有写作。在写作的领域中,王鼎钧的家国情怀得以尽情发泄。 《碎琉璃》就是这份感情宣泄后的第一本产品。 ◎美好的日子一去不回 《碎琉璃》完稿于一九七八年三月。在这本书中,王鼎钧长期出入于散文、小说、戏剧之间兼收并蓄的表现技巧,渐能得心应手。最重要的是,此时年已五十岁的他,心如明镜,无沾无碍的境界可望可即(见新版《碎琉璃》后记)。因此,他以出入自得的文学手法,将少年时代的生活为底本,记录并展现这底本后面所蕴藏着极深、极宽阔的东西。王鼎钧表示,他要:为生民立传,为天下国家作注,我提供一个样本,虽不足见花中天国,却可能现沙中世界。

《碎琉璃》这本一个生命的横切面,百万灵魂的取样的书,也是王鼎钧写作生涯中的一个重要的里程碑。在此之前,王鼎钧的创作,大多为时事议论杂文,如前述脍炙人口的人生三书;或者是一些实验性质的小说,如《单身汉的体温》;或者是抒情散文,如《情人眼》;甚至是教人如何写好文章的书,如《文路》;这些作品、记录了王鼎钧从大陆来台湾三十年的生活早年他当过中学老师,教过语文,后来进入中广,写了许多广播剧剧本;一九六九年进入报社,担任《征信新闻报》(《中国时报》前身)的副刊主编;他用方以直为笔名,在各报副刊发表过许多方块文章。这些经历,使他世事练达,人生智慧满溢,但是,却对他的文学生命没有更深、更广的拓展。 一九七六年,王鼎钧先生在元旦之夜,作了一次深刻的省思,决心摆脱职业,专心写作,挣开多年来他在职业与文学创作上顾此失彼的矛盾。生活,他终于发觉它是琉璃,是碎了的琉璃。过去美好的日子,随着战争一去不回了。失去的一切,无可追寻。但这一切,都将成为创作的泉源。一念至此,王鼎钧从此走向名山事业。

◎《左心房漩涡》从心所欲 一九七八年,王鼎钧的人生再度面临转折。他答应美国西东大学的邀请,赴美担任编写华文教材的工作,两年期满之后,西东大学继续聘他,从此,他就定居美国纽约,离开生命中的第二家乡台湾。 王鼎钧每当回忆这段过程,心中似乎有说不出的痛。他沉沉地说:美国是我的空门啊!当我踏入美国机场,喝着饮水机中的水,我就告诉接机的朋友,这水,是忘魂水,从此要我忘记以往的一切。 美国既是空门,为何还要进入?对于这点,王鼎钧曾在《海水天涯中国人》一书中说过:时代用挤牙膏的方法把我挤出来,从此无家,有走不完的路。事实上,从十四岁那年离开家乡,当起流亡学生,王鼎钧就已无可奈何地走向人生的空门。美国,应该是所有空门中最空的一个门吧!

《海水天涯中国人》与《看不透的城市》两本书,是王鼎钧赴美后的作品,他并不满意。他说:这两本书并不好,可以一提的倒是后来写的《左心房漩涡》,这本书对我而言,是一种突破。 《左心房漩涡》发表于一九八八年,由尔雅出版社出版。这本书发行不久即获得台湾金鼎奖,以及《中国时报》文学奖中的散文推荐奖。而细读此书,王鼎钧能获得这些荣誉,可谓实至名归。 这本书共分四大部:大气游虹、世事恍惚、江流石转、万木有声。四大部的每篇内容,主要均是故国之念。王鼎钧透过感性的笔,将他对家乡的刻骨相思,幽而不怨,伤怀却不滥情的表达出来,令每个或年长、或年少的读者,都能感到一股思念大中国的情怀,热滚滚的流动在心房心室中,形成漩涡,越漩越深,难以自拔。

这本在美国完成的书,与王鼎钧赴美之前发表的《碎琉璃》、《山里山外》,同样写对故乡的永恒、追意与怀念,虽然性质相似,但文体却有着很大的不同。在《左心房漩涡》中,他彻底地运用诗的语言,散文的形式,和小说的变化层次,合而为一种独特方式,述说着他个人以及中国人如何在灾难中昂然成长;三十三篇文章,仿若三十三篇美丽又悲哀的史诗,为那个时代留下不朽的见证。下面,节录他在《左心房漩涡》中《看大》这篇散文中的两小段,我们不妨试着感受这样特色散文的冲击力。 千金难买回头看。回首是因,回首是缘,回首是曾,回首是未,回首是来处,回首是白云深处。十七岁的时候能睁着眼睛做梦,到七十岁又恢复了这门神功。梦里的狮子温驯如猫。梦里的城墙用蛋糕砌成。梦里的流弹是斜风细雨雨打梨花花近高楼伤客心心随流水先还家。

络绎不绝的归人啊,你们何所闻而去,何所见而来。摩肩接踵的过客啊,你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日光之下无新事,但普天游子皆怀旧,偏爱旧时天气旧时衣引发一丁点儿旧时心情。名川大山见许多,天下胜景还是老家东门外的丘岭,岭上一棵石榴树。树失去了,山在;山失去了,地在;地物改,地形变,大地万古千秋。土在即苗在,苗在即树在。斯土斯地得你亲眼看,亲自用脚踏,亲身翻滚拥抱。过客啊,归人啊,劝君更尽一杯酒,他日再逢,先为我从瞳孔里带一些山水,用衣襟留些尘土。 是啊!妙哉!这样具有节奏的、美丽又哀愁的文句,似诗非诗,似文非文,却有着动人心魂的美感与张力,看不出是出自一位年已六十,生长于旧时代,没受过学院训练的人的笔下。王鼎钧更难得可贵的是于耳顺之年犹能写出新鲜活泼,充满文学生命力的文章。良工式古不违时,王鼎钧确确实实做到了!

◎《昨天的云》与《怒目少年》 王鼎钧继《左心房漩涡》之后,正式将他前半生的经历,重新整理,以自传体写真的手法,写出他的回忆录,他以时间作为分类,共计四本。第一本《昨天的云》,记录了他幼时至十四岁的所见所闻所学,二十年代中国的变化,在这本书中处处可见。一九九二年出版此书,王鼎钧自称是为生平所见的情义立传。 第二本《怒目少年》,记录了王鼎钧在抗战八年中的流亡学生生活。他以这本书纪念中国对日抗战五十周年。抗战时期的种种,均被王鼎钧具体而微的描录其中,是一本有血有泪,为历史作见证的好书。一九九五年出版。 目前,王鼎钧正着手写第三本,时间为一九四五年八月秋冬至一九四九年,国共内战最激烈的时期,他说:我会有我的看法,绝不会人云亦云。第四本则打算写一九四九年后来台的二十年岁月中的人和事。王鼎钧说:这二十年接触到生平最多最有情有义之士,我不可能不写。他说:一九七八年赴美后,我从未回过台湾,但为了这本书,我要回来,因为,许多相关资料都存在台湾。 那么,赴美之后的生活,是否也要写呢?王鼎钧摇摇头,淡淡地说:我在美国就等于死了!到了美国以后就没有生活了!没什么好写。 ◎入于世又出于世 赴美二十年,王鼎钧虽然从未回过台湾,但他对台湾的点点滴滴,却十足的关心,也毫不陌生;而他对台湾来的文友,不论熟不熟,莫不竭城相待。今年二月,我赴美探亲,顺道至纽约拜访慕名已久,虽时有通信,却始终无缘一见,人称鼎公的王鼎钧。我想看看书中的他与现实生活中的他,可有不同? 鼎公是个标准的北方汉子,身材较一般中国人高许多,超过一八○公分吧!站在唐人街南来北往的人群中,有鹤立鸡群之感。直觉上,他不属于美国这个社会。身着黑色棉袄的他,面容温厚,眼神常不自觉飘向远方,似乎陷于一种冥思的境界。他的山东腔汉语听起来十分亲切,话不多,但只要出口,必字字中的,有时幽默,有时辛辣,有时又仿若吟诗,不论为何,他的话语似乎都自成一种观念,一种想法,不同凡俗,让人禁不住咀嚼、回味,甚而拍案叫绝。 在纽约与鼎公见了两次面,电话又相谈甚久,虽是初识,鼎公又年长许多,但他没有让后生晚辈的我感到任何生疏与隔阂。与他相处,年龄绝不是距离。他的内心世界其实很容易进去,就像是他的文章,几乎是赤裸裸的将他的鲜血化成墨水,但是,你虽然感动,虽然喜欢至极,但很难再深入其中,毕竟一个纯粹文人的内心世界,其实是个封闭且自我的世界,虽然他很愿意让大家深入其中。因此,我发觉鼎公其实是一个矛盾至极的人。他一生似乎都在挣扎度日,昨日的我与今日的我,现实与理想。他的文章,乃至他的言谈,看似凝练冷静,但中间却充塞一股勃勃欲发的气。饭桌之中,大家的话题不外乎围绕台湾的政治、名人、文友与社会风气打转,鼎公自有见解,这见解入于世又出于世,在楼宇如云、十丈红尘的纽约市中,鼎公有着大隐的味道。 ◎《随缘破密》风格迥异 在返台的飞机上,我仔细看完鼎公最新出版的《随缘破密》一书。看时但觉冷汗直流,心惊胆寒,觉得这本书迥异鼎公寻常风格,他无情地将人心看透,冷酷的将世情点破;看云,却有忍不住的温馨,鼎公其实还是鼎公,他虽万变,却不离其宗。此书看似无情,却仍有情。鼎公的笔锋锐利尖刻,但悲天悯人的仁人之心,亦无处不见。世情虽恶,人情虽薄,他仍以乐观看待。返台后的一次电话中,鼎公对这本书有如下的解说:我受基督教的影响很大,这本书是模仿《圣经》的结构,最后一章:我将如何,如启示录一样表达出对罪恶的看法,与对世人的提醒,那就是道德是永远不散的筵席,世事尽管是这么的不如人意,你我仍不可以作恶,如席慕蓉《备战人生》这首诗的最后一句:美德啊!你是我最后的盔甲。 鼎公的家庭亦不能不提。我与鼎公会面,中间过程大半通过其夫人王棣华女士的安排。她是广东人,个儿并不高大,一脸的朴素与苦干,从某一个角度来看,她与鼎公似乎是两个世界的人,但两个人其实莫逆于心,相濡以沫。鼎公的生活起居,应该大半由她照顾。她居家闲暇,致力种花养草,不仅是移情养性,更可贴补家用。我曾在握住她的手时,见她羞涩一笑,将手抽回,她说:太粗了。这是一双劳动的手,她默默在鼎公的背后,努力地支助鼎公,让鼎公放心于文坛,自在飘逸于文墨之间,使鼎公在空门般的美国,得以尽情追求思想与心灵的自由。而这一切,鼎公均了然于心。夫妻俩患难情深,曾见一次鼎公晚来,王棣华女士因担心而忍不住抱怨几句,鼎公笑呵呵地伸出他修长柔细的双手,轻轻揉握妻子的手,温柔的说:我知道!我知道!一切怨气,烟消云散。 鼎公晚婚,育有二子一女,如今皆以长成。长子目前在比利时的大学做研究工作,女儿毕业于纽约大学医学院,幼子仍在大学就读。家累已轻,他更可放心地为上一代的中国人立传,为近代苦难的中国留史。 ◎无怨无悔,踽踽独行 在文学创作的路上,他无怨无悔地踽踽独行。他将写作视为终身的职志。他虽然常慨叹:现今年轻的读者都不太爱看文学方面的书了!但他仍然仿佛家四弘誓愿作铭,自勉与勉天下同文,铭说:文心无语誓愿通,文路无尽誓愿行,文境无上誓愿登,文运无常誓愿兴。 在这四句铭文中,我们得见一位纯粹文人的风骨,专业作家的精神,文学的神圣与传承,只有在这样的人的坚持下,才能成就。多希望今后的文坛,有更多的王鼎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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