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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6

龙眠 宮部美幸 4512 2023-02-05
这次川崎执意要亲自去。 这家伙这么狡猾,我再也无法忍受了。我不需要警方的戒护,我一个人去就好了。 对方并没有指名你去。 我正想着指定的时间和地点,不加思索地回了他这么一句。川崎冷不防地冲过来要打我。在几位刑警上前阻止之前,他的拳头只扫过我的下巴,真是雷声大雨点小,不免让我有点失望。情绪如此激动的男人,这拳头未免太无力了。 住手!中桐刑警不以为然地说。现在不是内哄的时候。 都是你这家伙惹的祸。川崎吼叫着,嘴角积着白白的唾沫。你搞清楚了吗,是你惹的祸。 我终于被降格为家伙了。 我也觉得很抱歉。如果道歉可以让你息怒的话,不管道歉几次,我都不介意,但现在还不到追究责任的时候,请你保持镇定。

川崎浑身颤抖地坐了下来,令子将手搭在他手上,轻轻地安抚他。她自始至终都守在这里,始终比川崎更冷静。 我不需要戒护。我一边看着地图一边说。从这里到指定的湾岸海滨公园大约有一小时的车程。 不行。伊藤警部严加拒绝。 但是,要怎么戒护?那里是一大片空旷地带,即使你们跟着我,也没有藏身之处。如果再错过这一次的话,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总之,我想要早一刻完成直也的指示。既然他说别带警察,我就得这么做。 (什么也别问,照做就是了。) 即使他的声音经过了变声器,我仍然可以察觉到他已经到了极限。他很衰弱,越来越衰弱了。 这种事不需要你操心,交给我们就好。伊藤警部盛气凌人地说完,又抓着对讲机说个不停。我的肩膀被拍了一下,回头一看,中桐刑警抬起胖胖的脸看着我。

穿上这个。他递来一件防弹背心。 不需要吧,又不会动刀动枪的。 谁能保证?刑警笑嘻嘻地看着我。至少装个样子吧。 他那双大象般的眯眼深处透出干练的眼神。他用半边的脸笑着,只有我看得到他的笑脸。 中桐先生,我压低了嗓门。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哈、哈,发现什么? 我心里迅速闪过一个疑问,这位刑警不可能知道直也的事,那么他到底掌握了什么? 我告诉你,他一边帮我穿防弹衣一边悄声说道。谁都别想轻易骗过警察。 什么意思? 你马上就会知道了。他拉紧带子,我差点透不过气来。哇,好像太紧了。高坂先生,你从刚才脸色就很差,是不是不舒服? 和直也交谈时麻木的后脑勺,此刻正隐隐作痛,而且越来越强烈。好像有一股巨大的力量紧箍着我的头尽管我接触他的力量的时间是那么短暂这种头痛的感觉前所未有,让人想吐。

只不过是那么短暂的接触,我就这副德性了,可见直也要控制这种力量,得消耗多大的体力。光是想就令人背脊发凉。一想到可能来不及了头就又痛了。 听说等一下要开川崎先生的车。后车座会坐一名刑警,你别担心,他会躲起来。 中桐刑警简明扼要地交代完,帮我装上对讲机,开始测试。他那装模作样的脸上很明显地透露出隐瞒着什么,而且似乎也很按捺不住地想和我分享。 中桐先生。 有! 我凝视着他的脸,他终于笑了出来,眨了眨肿肿的眼皮,探头看了看四周。川崎正激动地缠着伊藤警部,说他也要一起去。 中桐刑警向我招招手,示意我靠近,然后凑在我的耳边说:你只要照歹徒说的做就好,我不会让你身陷危险的。这无关私人感情。

你的意思是,我真的被利用了? 刑警点了点头说:还有一件事,虽然很遗憾,但小枝子夫人可能已经死了。可能是在绑架后就马上被干掉了。 这就是目的,从一开始,就只有这个目的他说完,便住了口。 但问题是要在什么时候拆穿这场闹剧,目前正在衡量时机。现在还没有掌握到关键证据,所以请你再忍耐一下。 他又恢复了严肃的表情,用力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好了,出发吧。 我熄了火,风声立刻灌进耳朵里是海风。 凌晨一点二十分。我走出车外,潮湿的海风从侧面吹来。天空的云急速地由东向西移动,空气中充满海水的味道和快下雨的感觉。 我把车子丢在海滨公园的入口,徒步走向人工海滩。这是直也的指示你只能一个人来。 钱还放在公事包里。

就是要让你和钱分开。伊藤警部虽然很坚持自己的意见,但我敢保证,他错了。 我敢打赌,这个计划的歹徒一开始就没打算要赎金,也根本和我无关。 根本是一派胡言。 我沿着标志走向海边,离开柏油路后,立刻踩到了沙地。穿过空旷荒凉、杳无人烟的海滨公园,我拂去不时吹到脸上的沙子,一步一步地向前走。每踩下一步,后脑勺就抽痛一下。 在远处的夜色中,外型俗气、犹如威化饼干搭建的建筑物中,只有一处亮着灯;兴建中的大楼钢筋宛如太古时代的恐龙化石一样,隐没在黑夜里。一旁的推土机宛若造型奇特的岗哨立在半空中,顶端是红色的灯。这里即使可以让一个巨人隐形,也不足以让人趁黑做些什么。 在毫无藏身之处的地方,最后的大戏即将登场。

我爬上缓坡的顶端,眼前是一片开阔的灰色东京湾。 远处的灯光一闪一灭,我放眼环视一百八十度,在那灯火之处,有街道、大楼、高速公路,还有沉睡的芸芸众生。而我的脚下则是泥土、沙子和石头,还有迎面而来的浪花飞沫,以及夹杂着油和海水的东京湾的味道。 风呼呼地吹,掩盖了我加速的心跳声。 我在起伏的沙滩上停下脚步,手插进口袋里等着。 看到人影了吗?耳机轻声响起,带着一点杂音。 没看到。我回答。当然不可能看到。 根本是一派胡言。 昨天白天里与几位刑警一起推敲时,我差不多已经知道真相了。没错,说什么要报一箭之仇,根本是一派胡言,信口开河。 歹徒以此为借口,绑架了小枝子,然后杀人灭口只是为了这个目的,却故弄玄虚,耍了那么多花招不仅要报复,还要大捞一笔,于是设计成绑架案。然而歹徒却始终没有现身,让人一颗心直悬着,也只是为了让这出戏看起来逼真罢了。

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掩饰要杀小枝子的理由。 然而,编这出戏的人有几个失误。 首先,他高估了我高估了媒体人。他以为我有一大堆仇人,只要他一提及,我就会立刻想到一大堆会不会是他?会不会是她?的可疑人选,但其实我的工作并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第二,他低估了警方。至少中桐刑警已经了然于胸,所以他才会说小枝子已经死了。 但是小枝子很安全,因为织田直也出现了。这是第三个,也是他最大的失误。 (你在哪里?)我迎着风,抬头呼唤着他。 (出来吧。已经结束了,警方已经察觉了。快出来吧。) 快出来吧当我再度呼唤时,脑海里响起轻轻的、颤抖的声音。 (往大海的方向) 我的头盖骨好像突然被人勒紧般头痛欲裂。

(再往前走一点走到枯倒的树旁。) 在左侧前方,横着一棵枯树,海浪不断拍打上来。我走近一看,发现那只是一个装饰品,让人造海看起来更有海的味道,其他地方也有几棵同样形状的枯树。 在枯木后面,一个男人倒卧在那里,浪花冲刷着他的身体。 我蹲下来抱起他,他灰色的脸上一双瞳孔放大的眼睛看着我。 是那个跟踪我的男人七惠隐隐约约拍到了的那张脸。 他被刺杀了。 我对着领口的麦克风说:发现一具尸体。 耳机里传来声音:你说什么? 是歹徒,已经死了,应该已经死了两天了。你们自己来看吧。 对讲机响起一阵沙、沙的声音,我知道他们开始行动了。我站了起来,对着强风闭上眼睛,当我再张开时,回头一看,织田直也就站在我面前。

我至今仍然清楚地记得他当时的样子他双手无力地垂在身旁,头发被风吹乱了,面无血色。他就像慢动作一样慢慢地向前倒了下来,我伸手接住了他,他整个身体倒了过来。他别过头,张开眼看着天空。他浑身湿透了,我就像是抱着一条湿毯子。 到终点了。他轻声说道,我几乎听不到他的声音。最后一次移位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别说话。 我抱着他的头,轻轻地让他躺下,我脱下上衣,覆盖他的身体。他慢慢地眨着眼,他的左侧腹部中了刀,至今仍在渗血。我好像大叫着救护车,接着感觉到刑警正从背后奋力地跑来。 我失手了才会这样。 别说话。 我举起手,向跑来的刑警示意,直也抓住了我的衣袖。 刀子我没带过来。 很努力地想要继续说,却说不出来。直也动了动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后,就进入了我的脑子。但只有微弱的感应,我根本听不到。

他的手和脸颊冰凉,从沾满血迹的衬衫上,可以感受到他浑身虚弱地颤抖着。 随后赶到的大批人马将我们团团围住。一名刑警跪在地上颤抖着下巴说:这这到底是 不要大声说话。 但是他到底是怎么来的?从哪里来的? 在场的每个人都在问这个问题。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两个人是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直也躺在我的手臂中,微微地笑着,对我摇了摇头。 我知道,我的声音也在颤抖。我知道。你快休息一下,知道吗? 直也闭上了眼睛,头一歪,靠在我身上。 川崎明男也在人群中。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枯树旁的尸体,几乎快昏倒了。 小枝子小枝子在哪里?她怎么样了? 不知道,我低声地说。应该在某个地方吧。 他们就是歹徒? 救护车的警笛声渐渐靠近,从不知所措的刑警间驶了过来。 直也被抬上担架时,用尽最后的力气握住了我的手,几乎在同时,我在脑海中听到一个声音。 (接下来的事) 我用力回握了他,告诉他我已经了解了,之后才松开他的手。救护车关上了门。 缉捕组的指挥官走到我身旁时,瞪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用一副好像要吃了我似的神情问:你发现他时,他有没有说什么?你有没有听到什么? 我没有理会刑警,而是看着坐在沙地上的川崎说:他说人质很安全。 他说了在哪里吗? 我摇了摇头说:但是她还活着,只要找到她就可以了。 川崎抬起头看着我,当和我四目相接时,他慢慢地将视线移向大海。他爬着站了起来,在一名刑警的搀扶下往回走。 风太大了,再加上头痛的关系,我的眼前一片模糊。我迈开脚步,发现整个世界都在摇晃。 但我知道我要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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