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后,川崎明男开始筹钱。
你准备筹一亿圆吗?
他怒容满面地回答伊藤警部的问题:那当然。我要在歹徒打电话来之前先筹好钱。
交给我去办吧。三宅令子站了起来。副理事长应该留在这里比较好。
川崎瞟了我一眼,我留在这里也没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筹钱,再说有什么动静的话,你们会通知我吧?
当然。那我们派人保护你。请你多加小心。
他出门后,令子小心翼翼地问警部:要不要我帮你们准备一些食物?
谢谢,那就拜托了。
太阳出来后,整个街道都苏醒了过来,各式各样的声音在窗外响起。虽然在一墙之隔的这幢房子里,为了救一条人命,所有的人和机器都处于待命中,但整个街道依然如故。
早晨七点,川崎家的信箱传来投报的声音。中桐刑警喃喃地说:现在才送报吗?比我家还晚。
吃完早餐后,唯一的工作就是枯等对方下一次的联络。刑警用无线对讲机和电话联络,有时候也会蹑手蹑脚地走进走出,但就像汽车空转一样,他们也只能随时待命。虽然不时有像是搜索那两个公用电话的结果和过程汇报传进来,但没有任何令人振奋的消息。
三宅小姐,妳也累了吧?中桐刑警叫住令子。他响亮的男中音好像尽力温柔地唱着歌。妳可以先回去休息了。我派一个人护送妳回家吧。
令子婉拒了,我要留在这里。一方面可能有需要我帮忙的,再说我也很担心夫人,即使回家也心神不宁。
不会影响学校的工作吗?
没问题。
你呢?他又转头问我。
编辑部已经知道情况了,所以没关系,而且你们也不会放我走。
当然。你不在就伤脑筋了。刑警装傻似地说完,又看着令子说道:三宅小姐,要不妳去休息一下,总要睡一下。
令子迟疑了一下,但拗不住刑警的强力劝说,于是走上了二楼。等她一上楼,中桐刑警立刻走到我旁边。伊藤警部也看着我。
我问你一件事。
我就知道是这样。什么事?
三宅令子只是秘书而已吗?
近距离看他时,发现他的脸和鼻子也是又短又胖,都呈钝角,只有目光特别锐利。
你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
刑警莞尔一笑地说:我的部下掌握到一些情报,听说在圈内很有名。我想你或许会因为工作的关系有所耳闻吧。
我叹了一口气说:对,我知道。
嗯。听说她是川崎的地下情人,暗通款曲已经有四年多了。
你们已经调查得那么清楚了?
我们可是有千里眼和顺风耳的。
我恍然大悟,我终于知道除了镇守这幢房子的被害人对策小组以外,其他的刑警都在哪里、做了些什么。原来,他们就像是一大群用上了油的轴承做成的、可以扭动鼻子到处跑的机器狗。
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男中音刑警挑了挑浓眉说道:你认为呢?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伊藤警部插嘴说道:中哥,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我们原本就小声说话,中桐刑警更压低了音量,好像喃喃自语般地说:我没有想法,只是喜欢八卦。
我瞄了一眼伊藤警部,他毫无表情可言的脸上浮现一丝若有所思的神情,像是垂钓的人感受到手上的长线前端的钓饵有微微震动时的表情。
对方说他的人生被你毁了。中桐刑警转头看着我,语气却出奇地平静。
对。
你做过这种事吗?
完全没有。我摇了摇头。虽然听起来很不负责任,但我根本不觉得我做过这种事。我还没有这种影响力,也没有这份实力。
中桐刑警不加思索地点了点头说:我了解,我很了解。干我们这一行的,也很讨人厌,但如果要我具体说出一、两件与人结怨的事,我还真说不上来呢。
生驹也说过同样的话。
而且,让我觉得事有蹊跷的是
什么事?警部和刑警异口同声地问。
歹徒不是一再地恐吓吗?而且我这么穷追猛打地问他到底是什么原因,他却只字不提,也完全没有透露一点讯息,只说什么毁了他的人生,简直就像蹩脚的野台戏台词。这种话谁不会说?
两位警官互看了一眼,警部问:你的意思是?
我觉得,我可能只是被当成幌子利用了。
你吗?
对。歹徒为了不让别人察觉他绑架小枝子夫人的真正理由,所以拿我当幌子。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些半调子的恐吓和完全不提怨恨内容这两件事就可以有合理的解释了。
警部满脸严肃地瞪着电话。中桐刑警对着天花板呼了一声。
至今为止,曾经有人上门跟我抱怨说被人多次怒骂,或是造成他们的困扰。不管是基于什么根据,或是什么原因有些甚至是令人啼笑皆非的理由但如果对方真的有这样的感受,我也可以感受得到对方并不是在开玩笑。
这次的歹徒不是这样的吗?
对。从昨天打电话来这里的那个人身上,我感受不到这种情况。但这只是我和对方谈话时的感受,或许并不准。
不,我不这么认为,伊藤警部说道。你和我们一样,我们的工作都是听别人说话或者说,要套出别人的话。
我有点在意二楼的动静,不由地向上看了一眼,我继续说:我的这种想法或许有点一厢情愿,因为,这么一来我就可以推卸责任,所以我不敢在川崎先生和三宅小姐面前提这件事。只是
我了解,伊藤警部打断了我。我也考虑过这种可能。很可能歹徒想说出恨你的理由也说不出来,因为根本就没有理由。如果随便编个理由,反而很快就会被拆穿。
但是,中桐刑警仍然看着天花板。对方也可能真的对你恨之入骨,但又说什么也不想让你知道,好让你痛苦一辈子。
我的头开始晕了,对,这也不是不可能。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找上已经和你没有来往的小枝子夫人?中哥,这一点我实在想不通。
中桐刑警又笑了起来,警部,你结婚几年了?
怎么突然问这个?
好了,好了,别太惊讶,好像有三十五年了吧。
伊藤警部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差不多吧。
我结婚三十三年了。中桐刑警觉得很有趣似地拼命转动着眼珠子。我常想,还撑得真久。不过,请听我说。他转过头来看着我说:从事警察、媒体、医疗或法律相关行业的人,一旦结了婚,他们的家人也会有相当程度的心理准备。我并没有夸张,他们会不知不觉地便有所觉悟。所以,高坂先生,如果我是你,是我内人和儿子遭遇危险的话,我还比较能够接受。
我想了一下,点了点头。我突然想起公寓的房东一脸正色地对我说我永远站在正义的一方,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捍卫言论的自由的情景。
中桐刑警继续说道:你不这么认为吗?既然选择和这种职业的人一起生活,家人也能够理解不,至少我希望家人能够理解。当然,我并不是无所谓,我会咽不下这口气,也会非常痛苦。但是,比起造成毫不相关的人的困扰,这样的结果还算能够接受。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吗?
我了解。
所以,对你来说,现在这种情况比对你的家人、朋友和女朋友下手,更让你胆战心惊,因为小枝子女士已经和你毫无瓜葛,也过得很幸福,却因为你的关系,卷入无妄之灾,完全出乎你的意料。你会背负不同的我不是说重量,是背负不同的罪恶感。
我深有体会。
这就是歹徒的目的吗?伊藤警部轻声地说。
而且,如果是这户人家
我接过中桐刑警没说完的话:就可以大捞一笔。
完全正确。中桐刑警点了点头,自言自语般地补充说:有些人就是会动这种歪脑筋。
现场陷入一阵沉默,那是一种沉重得挥之不去的沉默。我很担心自己会在这种沉重的压迫感下失言,于是赶紧说:我听说,绑架案的人质是成人的话,几乎很难活命。真的是这样吗?
虽然问这个问题就像是故意去抠未愈的疮疤,但我还是想知道。
真有这种事吗?
中桐刑警慢吞吞地回答:对。
我不由地闭上眼睛。眼睑后有许多莫名其妙的几何图案在跳动。
但现在不一样了,刑警面色凝重地说。即使是孩子遇害的情况也大为增加。所以你最好不要去想这个问题。
眼看着气氛就要凝重起来,就在这时候伊藤警部说:你刚才说,之前恐吓你的人和今天的歹徒的声音不一样?
对,这一点我很确定。不仅声音不同,连说话方式也不一样。
当我说出自己的感受时,两位刑警各有所思。
而且,还受了伤。伊藤警部小声嘀咕道,中桐刑警仍然看着天花板。
白天应该不会打电话来吧。
我这么一说,只有伊藤警部看了我一眼地说:嗄?
如果歹徒受了伤,很容易引人注目,况且他也需要休息和处理伤口
医院方面,我们已经派人看守了,警部说道。你说得很对。他也可能完全动弹不得了。
白天真的毫无动静,在太阳通过头顶的期间,我们都在枯等。
傍晚、入夜后,仍然没有电话。
气氛渐渐紧张起来,所有人都感受到一种迫切的危机。伊藤警部的神情显得更加凝重,他开始和总部商议万一对方不再联络时的处理方法。外部依然没有传来好消息。无论歹徒受了何种程度的伤,似乎都还没有上医院。
虽然警方目前仍然持续向左邻右舍明查暗访,但似乎没有什么收获。
最近有人看到一个像是学生的陌生人在这幢房子附近张望。伊藤警部的部下小声地报告着。
听说他抬头看着这幢房子的窗户。但当时他身体好像不舒服,脸色很苍白。
伊藤警部歪着头凝思,我突然想到慎司,但又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他不可能察觉到这次的事件,因为根本就没有机会。
川崎筹完钱后回到家,坐在装着现金的银色公事包旁,被疲劳和忧心摧残得铁青的脸看着墙壁的方向。令子显得神情恍惚。
我斜睨着时钟,脑子里反覆想着相同的事。等待就像接受拷问一样,我在心里咒骂,王八蛋,赶快打电话来,不管说什么都好。只要你敢开口,不管什么要求,我都答应。快一点,快一点打电话。
这不知道是第几次站起来走到窗边了,我从窗帘的缝隙窥探外面,立刻有人拍了拍我的背。原来是中桐刑警。
有人找你。
我从后门走到外面,一辆警车乔装的车停在围墙旁,驾驶座上坐着一位刑警,后座坐的竟然是生驹和水野佳菜子。
驾驶座的刑警下了车,中桐刑警和我一起上了车。我还没开口,生驹便用沉重的语气说:小佳有事要跟你道歉。
佳菜子布满血丝的眼睛已经哭肿了,脸上还挂着泪痕。脸上的妆也已经花了,惨白着一张脸。
小姐,发生了什么事?中桐刑警问,她立刻打开了放在膝盖上的皮包。
她拿出那八封恐吓信。
我,偷偷把这些信拿走了。佳菜子泣不成声地说道。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她再也说不下去了,双手掩面地放声大哭起来。我看着生驹,他表情严肃地说:你买的那堆书里有没有一本《灵验的灵感占卜师》?
中桐刑警一脸狐疑。
对,有啊。
她说她看到那本书,突然想到,如果把这些信拿给占卜师看,或许可以有什么发现。
难怪那本书被动过了。我张口结舌地看着他们,生驹抱着佳菜子的肩膀说:你别生气。小佳也是担心你,才会出此下策。对不对?
女孩子都很喜欢占卜。刑警语气温柔地说。小姐,不要哭了。并没有因为找不到这些信造成什么不好的后果。
佳菜子痛哭流涕,断断续续地挤出几个字:我想要帮你的忙
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伸手放在她的头上,我发现佳菜子浑身发抖。所以这些信一直都在妳手上?
佳菜子像博浪鼓似地摇着头说:我弄丢了。
什么?
她去所谓的灵感占卜,搭乘的计程车在回家的途中遇到了追撞车祸,你忘了吗?生驹说道。在车祸的混乱中,她把那些信弄丢了,所以才吓得面无血色。
佳菜子坐直了身体,用手擦脸,泪如雨下地解释着:我好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办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敢告诉你。后来,那个小孩就来了,就是那个
稻村吗?我一说出口便察觉到自己的脸色大变。
对。那孩子一看到我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就说我遇到麻烦了后来,他说要帮我找那些信
难怪那时候他们把头凑在一起,状似亲密地说悄悄话。
虽然很不可思议但他真的做到了。他藉由拉着我的手让我当时去过的地方还有搭计程车经过的地方,通通再经历一遍。这一来我就懂了他真的能够把我的行踪重演一遍。
生驹一边摇着佳菜子安慰着她,一边说:那些信被车祸现场旁的烟铺店员捡了起来保存着,他正犹豫着要不要送还给你。
怎么了?中桐刑事问我。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可大了。
他找到那些信时,有没有怎么样?
佳菜子努力调整呼吸,她说:他的脸比我还要铁青问我这些信可不可以借他一阵子
他拿走了吗?
嗯。我一直提心吊胆的但两天后他拿回来还我了但是我始终没有机会放回你的抽屉而且,信也不小心弄脏了我想,你一定会发现不对劲
信的确弄脏了。不知道是不是被人踩过,上面还留着淡淡的脚印。
对不起。在发生这件事后我听说警方在找这些信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今天一整天都心神不宁的我什至想要一死了之结果,生驹先生
她一副快死了的表情,生驹说道。于是我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我真的对不起、对不起
算了。没关系,别放在心上。
尽管我嘴上这么说,但真的是言不由衷。手上的这八封信重如千斤。
慎司看到这些信了。即使我没给他看,他也已经看到了。
(你最近有没有遇到不愉快的事?)
(一个像是学生的陌生人脸色苍白地看着这幢房子的窗户)
他知道这件事。绝对没错。他读到寄这些信的人在打什么主意,绝对错不了。
所以,他现在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恐吓成真了。
(会被他干掉他在救护车上说着梦话。)
我想起了织田直也来医院的情景,想起了他说的话,他做的事,和那天晚上的事。
(我要听他说话。)
他们都知道。会不会是那时候慎司把他知道的事传达给直也、向他求助?如果直也是回应了他的呼唤而现身的话
他会怎么做?
(直也说,如果自己没有一肩挑起的决心,就别去干涉别人的事。)
恐吓电话的声音不一样了,声音变年轻了。他好像受伤了
我终于明白了,这份确信重重地砸在我的背上。
电话是织田直也打的。
这时,一位刑警敲了敲车窗,轻轻地说:组长,歹徒来电话了。
当时是晚上八点四十八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