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是在凌晨三点二十分打来的。原本渐渐放松的紧张的弦,在夜深人静的此刻被扯了出来,再度紧绷地发出了声响。这种声音比电话铃声更清晰地传入耳中。
川崎将手放在听筒上,看着伊藤警部;戴着耳机的中桐刑警开始录音,对伊藤警部点了点头。这是川崎家。
川崎声音沙哑地接了电话。他的右眉不停地抖动。不知对方说了什么,他急促地回答了两次是、是。
小枝子安全吗?现在很安全吗?
对方似乎没有回答。川崎疲惫、泛着油光的脸转向我,递出听筒。
他说要你听电话。
我放在耳边,听筒里传来嘶哑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人的声音。
晚上好?还是应该说早上好?
那不像是之前两次听到的那个分不清是男是女的声音。我有点意外,没有及时回话。始终注视着我的伊藤警部探出身体,挑起眉毛,一副怎么了的表情。
喂?喂?是高坂先生吗?是我,好久不见。
你的声音和以前不一样。
是吗?我只是改变了调整的方法。有什么好惊讶的?我之前就预告过了。
伊藤警部向我点了点头,我说:已经过了一星期的期限。
我也有很多事要安排。
小枝子小姐还好吗?
对方低沉地笑了,你关心吗?
当然关心。为什么把她也卷进去?你打算怎么样?
咦!你还搞不清楚吗?恭喜你,这是你的报应。你还想不起来吗?
想不起来,完全不知道。我想会不会是你搞错了?
我故意挑衅,原以为他会有什么反应,但对方一笑置之。可是好像并非如此而已,我觉得对方好像很喘的样子。
喂?喂?
我知道你想要拖延时间,我可不会上你的当。对方突然口气急促起来。川崎小枝子的确在我手上。我让你看证据。我只说一次,你要听好了。过了佃大桥后,往清澄大道的方向走,过了商船大学后再开一段路,在快到永代大道的十字路口前,有一家营业到深夜的餐厅爱丽丝。你去那里的男厕所看一看吧。但一定要你亲自去,别人不行。听到了吗?接下来也一样,如果你不照我的要求做,我马上就会知道。
要求?你到底有什么要求
我话还没说完,对方就说了句就这样,我会等你,随即挂了电话。但在他挂电话之前,我还听到他气喘如牛的声音。
怎么样?伊藤警部朝隔壁的房间问道。不一会儿,一个长相严肃的年轻刑警探出头来,他身后传来有人和无线对讲机说话的声音。
追踪到了,是湾岸填海造地的公用电话。已经派人赶过去了。
坐在我斜对面的川崎用力抓着椅子的扶手。
追踪到了吗?
对。
这么快?
电话追踪的技术进步了,只要一分钟就可以追踪到。
伊藤警部站了起来,走向有无线对讲机的房间。中桐刑警和我们留在客厅,我知道现在在等什么。川崎不停地在脸上擦汗,中桐刑警将录音带倒带后,戴上耳机听。
我想像着奔驰的警车和飞奔的警察。虽然这里只有几名刑警而已,但在夜色中,还有更多的警察待命。银色的电波声在空中穿梭,大批人马奔向一部公用电话,当歹徒听到他们的脚步声想要逃脱时,其中一人或许可以抢先一步逮住他。
我突然想到被挡在报导协议这道墙之外、随时待命的同业们。我本身没有参与过绑架案的报导,但也有所听闻。他们一定包下了川崎家附近的报亭或咖啡店,成立前线基地,所有人都像短跑健将一样蓄势待发,只等待约定解除的那一刻。
虽然只等了十、十五分钟,却感觉像一个世纪。警部回到房间,坐回原来的位置时,所有人都像在等待号令般地抬起了头。
只差一步。警部说道。他的声音毫无抑扬顿挫。
川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抱着头,蹲在地上,站在他身后的令子伸手放在他的背上。我第一次看他们用这种方式相处。
中桐刑警若无其事地把录音带倒带后,又重新播放。伊藤警部拿出东京二十三区的地图,寻找对方指定的地点。他也显得很冷静。
等下一次机会吧。还很有希望。他对川崎说。川崎抬起头,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但当他张开眼睛时,却用颤抖的声音问:
这样是不是反而把事情搞复杂了?
这点不用担心。我们进行每一步都会格外谨慎。警部转头看着我说:对方的声音真的和以前不一样吗?
错不了。
总之,对方使用了变声器。中桐刑警看著录音带说道。但是,有点不太对劲。
怎么了?
那个歹徒,你不觉得他喘得很厉害吗?
我点了点头说:没错。好像哮喘发作一样。
以前也这样吗?
没有。
川崎明男突然拍着桌子说:这种事无关紧要!你们担心歹徒有什么用
三宅令子轻轻地抓着他的手臂说:副理事长。
可以请你跑一趟吗?警部看着我。
那当然。
但是可能会有危险喔。
对方认识我,没办法耍花招的。
好吧。警部一边站起来一边说道。安排车子和跟监人员。你身上要装麦克风,不要在意周围的情况,如果感觉靠近你的人具有危险性,拔腿就跑,可以吗?
开什么玩笑?川崎一脸凶相地说道。追根究柢,还不是你惹出来的祸。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能跑掉,要把小枝子救回来。
我正打算这么做。我说。但并不是因为你的拜托。
他一脸苍白地走开了。比川崎镇定的令子似乎用眼神向我表示歉意。
整理好所有的装备、接受了几项严格的指示后,在等待侦查指挥总部和逮捕组的联络时,我偷偷地问中桐刑警。
还有一件事,我觉得很奇怪。
什么事?
打电话的人完全没有提到不许报警,或是你们没报警吧,如果报了警,可别怪我不客气之类的话。
矮胖刑警缓缓地点了点头。
绑匪都是这样的吗?
他摇了摇头说:我从来没遇过这样的绑架案。
这太不寻常了不需要我提醒,刑警就已经发现了。他轻轻地皱着眉头。
我很快就找到了爱丽丝。大马路上有一块不停旋转的招牌;整家店是用玻璃装潢,许多地方都用油漆画上矫情的通俗画。
我又是搭伪装的计程车前往的,车子故意从店的后方绕过去,停在正门之前还先去专用停车场绕了半圈。那里停了三辆车,其中有一辆一看就知道是改装车。
慢慢下车。乔装司机的刑警确认了前后的情况后说道。不要回头看。店里已经埋伏了我们的人,你不要看他们。其他的,再听候指示。
虽然是凌晨,店里还零零星星地坐了几个客人。我假装找位子,迅速地观察了四周。坐在窗边的那几个人好像就是开那辆改装车的青少年,穿着邋遢;中央两人座的位子上坐了一对情侣,角落的雅座有一名中年男子正在看报纸;前方吧台坐了两名年轻男子,一脸无趣地喝着咖啡,其中一人和我一样,左耳戴着无线耳机。
他把手放在桌子,托着头,巧妙地遮住了耳机。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应该很难察觉。
不要立刻去洗手间、尽可能拖延时间,歹徒很可能在某个地方观察你到底有没有来这是警方的指示。
服务生走了过来,带我到靠窗的座位。当我走过那几个青少年时,他们正在抽的烟味和汗臭味扑鼻而来。
当我坐下才点完咖啡,左耳的耳机响了:店里有没有你认识的人?
由于他们事先要求我说话简短、嘴巴不要动,于是我遵照嘱咐地说:没有。
我慢慢地站了起来,正走在通道上时,门开了,又有一位客人走了进来。刚好过了五分钟。是刑警。
洗手间很小。只有一间厕所、一个小便池、雾面玻璃的洗手台、纸巾架。洗手台上什么也没有,磁砖地板上也空无一物。我伸手到垃圾箱里翻了翻,只摸到用过的纸巾。
我走进唯一的一间厕所,里面很久没打扫了。和其他地方一样,这里的客人似乎也都很懒,纸巾已经用完了,在三角架上另外放了一卷用到一半的纸巾。我连抽水马桶的水箱盖也打开看了一下,里面装满了水。
什么都没有。
我找不到。
我对着衬衫领子下的无线麦克风说话,耳机传来:仔细找过了吗?
是。而且这里没有地方可以藏东西。
再仔细找找。静下心来。
我东看西看,确认每一样东西。没有看到任何不自然的东西,也没有任何发现。我蹲下来查看马桶后方,挂在腋下的小型对讲机轻轻地顶到了肋骨。
后方传来咚的声响。我转头一看,是刚才那个看报纸的中年男人踉踉跄跄地走了进来。他喝醉了。他打开门口的开关,排气扇开始转动。
男人用惺忪的睡眼审视我,茫然地站在那里,然后用不带感情的口气说:如果不付钱给你就不能拉屎吗?
我为他让了路,他摇摇晃晃地进了厕所,用力地关门。
耳机响了起来:怎么了?
有人进来了。我压低音量说道。好像是不相干的人。
了解。你出来吧。女警官去查了女生的洗手间,也没有任何发现。可能被对方摆了一道。
我走到走廊时,发现刚才那几个青少年正在收银台前面付钱。在等他们离开的这段时间,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我叫住正往里面走的服务生,问他:请问,今天晚上,应该在这一小时内吧,有没有在洗手间捡到东西?
服务生立刻回答:噢,是那个钱包吗?
他看了一眼收银台的下方,立刻拿了出来,但这是女用钱包。
那是红色的皮制钱包。还很新,皮革擦得油亮。
我可以看看里面吗?好像是我朋友掉的。
可以啊。不过,里面既没有钱,也没有信用卡服务生笑得很诡异。而且是丢在男厕的垃圾桶里。
我打开一看,里面的确没有现金,只有一张薄薄的塑胶卡片。
是妇产科的挂号卡,上面写着川崎小枝子。
是不是找到了?
打电话的人劈头就这么问。那时已经是凌晨五点。
我会遵守约定。你现在知道她在我手上了?
让我听听她的声音,我要确认她是不是安全。
不行,她在睡觉。睡眠不足对胎教不好。你不知道吗?
警方要求我尽可能拖延时间,所以我脑子里拼命在找话题。我试探般地放慢语气说:听我说,要不要做一项交易?
交易?
对。虽然我不知道原因,但你恨的是我,既然这样,你把川崎太太放了,我做你的人质,这才合情合理。她和这件事无关。你可以指定任何地方,我会一个人去。但你必须放了她。可以吗?
电话那端的人的呼吸不像之前那么急促,但仍然很喘的样子。戴着耳机监听的中桐刑警皱着眉头听着他的呼吸声。
不行。对方回答。
为什么?
你不值钱。
伊藤警部紧张地探出身子。
钱?搞了半天,这才是目的。
那当然。你把我的人生毁了,我需要补偿。有钱人才能付得起钱,所以我才会选择川崎夫人。
对方的用字遣词比内容更引起了我的注意。我的直觉告诉我不对劲。
这不是之前那两通电话的那个人。现在这个人比较年轻。
小子,我是怎么毁了你的人生的?
就像川崎明男根据不可思议的心理加减乘除法则开始叫我小子一样,我也用这种方式称呼对方。结果对方立匆暴跳如雷。
别叫我小子!
为什么?
这无关紧要!我叫你不要把我当呆子!
我没有把你当呆子。你要多少钱?要多少钱才能修复你被我破坏的人生?
我一只眼睛瞄着墙上时钟的秒针说道。时间刚好一分钟。川崎紧张地走了过来。耳边传来急促的呼吸声。
一亿圆。对方说道。我还会再打,那些警察烦死人了。
警察?什么意思?
你不是报警了吗?我都知道啦。
你看,来了吧对方说完便传来卡的声音。他好像把电话甩掉了。时间过了一分二十秒。在一声巨大的杂音后,传来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我把听筒递给伊藤警部,他几乎是同时接过电话的。
他刚才还在说话,一定就在附近!
警部第一次大声吼着。他的表情变得非常严厉,目露凶光。
过了一会儿,他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说:怎么会找不到?
当警部放下听筒时,川崎满脸是汗地问:这次是在哪里?
北区,是赤羽车站前的电话亭。
中桐刑警依旧面无表情地倒著录音带,然后自言自语地说:他可能长了翅膀。
但的确是人。伊藤警部说道。他看了看川崎,又看着我。
在电话亭的地上,留下了未干的血迹。歹徒好像受了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