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着要一起来的生驹,见了面却特别安静,可能是有点紧张吧。
矮个子负责人说得没错,麻子的确是个漂亮的女生,一双修长的腿,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一点都不怕生,很适合当亲善大使。
我想吃牛排。得到我们的首肯后,她甚至指定要去哪一家店。那是一家位于赤坂的高级餐厅,是企业招待客人时经常造访的名餐厅。
打工没关系吗?
没事、没事,店长很罩我。
我出去一下哟!她很有精神地这么高喊一声,完全不理会臭着一张脸的店长,一个人率先走了出去,向刚好经过的空车挥动双手。
计程车!
生驹瞪大眼睛扮鬼脸,我好不容易才克制自己不笑出来。
笑什么?生驹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我没笑。请问你有什么感想?
他哼了一声地说:反正我们本来就要吃晚餐。
要用你的名义去申请经费哟,老爸。
她的全名是守口麻子,二十岁,说是短期大学的学生。
我读家政科,以后会是个好太太。
生驹倾身靠向桌子,这些都不重要。妳每天都穿这么漂亮去打工吗?
她穿着一件漂亮的印花套装,脚蹬七公分的高跟鞋,套装的质料看起来不像是人造丝,鞋子也不像合成皮,脸上的妆更是毫不马虎。
这些吗?当然不是。我穿牛仔裤来,听店长说有媒体的人要来,我立刻去买了这套衣服。到这家店,总要穿得体面点,对不对?
她很能吃,酒也很能喝,话也多。但从头到尾都在谈自己的事,即使我们拼命打岔,她仍然可以转回然后,我的话题。在她说完前一段日子在横滨的海湾大桥上和她大吵一架后分手的男朋友后,我终于插上嘴。
关于男朋友的事,听说你和织田直也也交往过一段时间?
麻子摸了摸泛红的脸颊,哼了一声。
这是怎样?有还是没有?生驹很不客气地问。
我讨厌灵异。知道吗?灵异。麻子把身子凑了过来。我读的那所小学的大门旁有一座第一代校长的铜像,听说一到晚上它就会绕着校园跑!这很有名哟。虽然我没有亲眼看过,但这是真的。
或许吧。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谁?
织田直也。你们不是交往过吗?
麻子拿起葡萄酒杯,端详着深红色的液体片刻,我也不知道。
你们约过会吗?
有啊。
他很无趣吗?
倒也不会。她抬头看着天花板上很有古典味的横梁。他很体贴。只是太穷了,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她的言下之意似乎在说真可怜。
很体贴?怎么个体贴法?是很了解妳的想法吗?
麻子啪地拍了一下手,是呀,他就是那种可以谈心的对象。我每次向他发牢骚,他都会静静地听。我的前男友劈腿,我气得要命,那时候他常安慰我。
生驹看了一下四周,单刀直入地问:你有没有和他上床?
麻子突然挺直了身体,原以为她听到这种问题会生气,但她却没有。她将身体前倾,把脸凑了过来,压低了嗓子说:有啊。不过,他不行。
什么不行?生驹很认真地反问。麻子拼命甩着手。
讨厌,就是不行嘛。还要我怎么说呢?
她说那是两个月前的事。
因为上晚班的钟点费比较高,下班后还可以去喝酒玩,所以我都是从傍晚开始上班。晚上不像白天那么忙,而且被帅哥搭讪的机率也比较高。但白天就不行了,来加油的都是一些开货车的司机或是业务员。那天晚上,有一个开蓝色BMW的男的
邀她在下班后一起去兜风。
他长得还可以,车上的音乐也很炫,好像是爵士乐之类的。所以我觉得他还不错,这时织田走过来对我说别答应。我有点火大,他凭什么管我,于是我说:这是我的事,和你没关系。他却说:今晚不行,妳不能跟他走。我吓了一跳,因为他那时候的表情好严肃。
我不禁感到一阵不安,蓝色的BMW那几个字让我有些敏感。
所以,我心想,哈哈,原来是织田在嫉妒。我就对他说:我不想一个人回去,好无聊。他却慌了,他说:那我陪妳去玩。后来,我们只好去看电影,又去附近的餐厅吃饭,喝了点酒,我就醉了,他便送我回家。不过是搭计程车的。
结果就不知不觉地有了那个气氛?
对。他虽然瘦了点,但仔细看的话,长得还蛮帅的。而且我觉得他很善良、很乖巧,心想,上一次床应该也没什么。当时我和男朋友才刚分手,正好是空档,觉得很寂寞。
结果他却不行。
完全不行,让我觉得有点于心不忍。虽然我安慰他,一定是喝了酒的关系,但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他很在意吗?
麻子妩媚地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虽然有点糗,但我觉得他好像为别的事有点紧张兮兮的。他不时地探头看着窗外,好像被人追杀一样。
生驹立刻对我使了个眼色。
妳有问他这件事吗?
有啊。他说:我遇到了点麻烦,被征信社盯上了。
哪一家征信社?
我没问。我睡着了,早晨醒来时,他已经走了,就这么一次。之后我从来没有主动邀过他,他不也是会感到不好意思吗?所以就再也没有约我了。
除此之外,不管我们再怎么问,她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对她来说,织田直也这个年轻人只是个搞不太清楚,很神秘的人。
但她突然诗意了起来,这么形容直也:这个人,感觉就像从中间开始看的小说。 、我对他的过去,也就是来这家店之前一无所知,反而让人感觉蛮刺激的。
麻子喝光了杯中的葡萄酒,手托着下巴,摆出偶像歌手在拍宣传照时的招牌姿势,笑着对我们说:如果你们陪我去续摊的话,我可能会想起其他的事哟。
我们婉拒了她的邀约,把她推进计程车后,两个人并肩走向地铁车站。
荷包大失血!他忿忿不平地说道。彻底被她打败了,她真的是短期大学的学生吗?
我脑海里一直想着蓝色BMW和爵士乐。我为什么会那么在意这两个字眼?
从她嘴里根本挖不出有价值的情报。这个人根本不懂什么叫规矩,真是厚脸皮虽然年轻美眉的确比较讨人喜欢,但也不能把我们当凯子我停下了脚步,生驹跨着大步走了差不多三步左右才回过头来说:怎么了?
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蓝色的BMW,还有爵士乐。
我赶过生驹,跑下地铁的楼梯,我只要查一下就知道了。
编辑部还有人,电话响个不停。我想起来了,应该是上个月的事,于是开始找《亚罗》的过期杂志。生驹在背后问:你在找什么?
我找到了那一页,递到他面前。
在<头条>的下面,有一篇简短的报导。
小标是有四次前科的恶棍专钓哈进口车的年轻美眉。
这名歹徒是上个月在川越被逮捕的连续强暴犯。他平时都开蓝色的BMW。虽然没有犯下杀人案,但至目前为止,被害人已经超过二十人。这个男人很缠人,只要被他看上,即使女孩子想躲,他也会开车追逐,强行拉上车,甚至会闯入女子家中。你不记得吗?
而且这个歹徒还是爵士迷。爵士爱好者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暴跳如雷。听说他在犯案时,都会放亚特.布雷基(Art Blakey)的Morning作为背景音乐。
生驹看完报导,抬头看着我,小声地说:你的意思是这个人就是守口麻子说的那个男人?
对啊。她说是两个月前发生的,时间上也很吻合。那家伙在东京市区到处寻找猎物下手,绝对有可能晃到那家加油站。
生驹缓缓地摇了摇头,把杂志放回书架。
这种推论太牵强了。
为什么?不是很吻合吗?
吻合的只有蓝色的BMW而已。你知道全日本有多少辆蓝色的BMW吗?这纯粹是巧合。
不对吧。那爵士乐呢?
那小女孩连爵士乐和进行曲都分不清楚吧?
他用平静的声音断然否定。我向他追问。
为什么偏偏是那天晚上直也约了她?他还说今晚不行,妳不能跟他走,这要怎么解释?
因为他想要追麻子,所以才找这个借口。这种借口很常见,你难道没有做过这种事吗?
我们两人的音量都很大,办公室的人以为是在吵架,讶异地看着我们。生驹拍了拍我的肩膀,降低声调说道:你想太多了。这叫疑心生暗鬼,当你觉得害怕时,连忘了收进来的衣服都会看成是幽灵。
我惊愕地看着他那张大脸说:怎么可能?
我觉得很有可能。他耸了耸厚实的肩膀。因为,我以前投入的样子就和你现在一样。
刚好这时有人喊着说有电话。是我桌上的电话。我憋着一肚子火,一把抢过电话。
喂,我是高坂。
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喂?喂?
沉默。
我脑子里闪过傍晚的那通电话,不由自主地把听筒拿在手上看了一下。但是,那个接电话的人不可能打来这里。
请问是哪一位?
这时,好不容易才听到一个沙哑的声音说:你是高坂先生吗?
是。
那个十分沙哑、甚至分不清是男是女的声音说出了派我来这里的报社名字后,又问:你就是以前在八王子分社的高坂昭吾先生吗?
是,请问你有什么事?
一阵刺耳的声音,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在笑,随后
第七封信,不知道你看过了没有?
我意识到自己的脸顿时僵住了。在一旁抽着Hi Light、一直看着我的生驹丢下了烟蒂,坐直身子。
看了吗?对方又问了一遍,这次他很明显地是在笑。
看了。我慢慢地回答。生驹立刻觉得不对劲,以和他那庞大身躯不符的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靠了过来,把手放在旁边的电话上,小心翼翼地拿起了电话,以免对方发现有人偷听。
你是谁?
当我这么一问,沙哑的声音又笑了地说:你说呢?
那些信都是你寄的吗?
谁知道呢?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生驹用手示意我让他多说点。我叹了口大气,尽可能地用温和的声音说:光是这样,我怎么知道你想干什么。你有什么目的?有什么话就请直说吧。
过了一会儿,对方叹了一口气说:已经过了那个时机了,太可惜了。
他的口气好像真的在为什么事感到遗憾,我立刻觉得有冰凉的手指抚过我的背。只有一根手指,就在我背上。
什么意思?
你不记得了吗?不过,那已经是以前的事了,你可能忘了。
我调来《亚罗》之前就是在八王子分社,差不多是三年前的事了。
你的意思是,在分社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吗?你说得这么含糊,我怎么知道呢?我在那里待了两年。
我原以为对方会说,那我就告诉你,但我的期待落空了。对方只是发出嘿、嘿的嘲笑声。
喂?喂?
反正,你小心点就是了。
所以
不是只有你而已,还有那个,叫什么来着?对,小枝子小姐吧。我觉得她也要小心为妙。
然后电话挂断了。我握着发出嘟、嘟声的电话看着生驹,他也抬头看着我。
你以前听过这个声音吗?
我静静地摇了摇头。
我根本连对方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楚,而且那声音很奇怪,可能用了变声器。
我把听筒放了回去,坐在椅子上。虽然这时还没有恐惧的感觉,但觉得很生气、很焦急,我一只手托着腮,视线始终无法从电话上移开。
生驹消失了一会儿,随后拿了两杯即溶咖啡的纸杯走了进来。
怎么样?在八王子分社时,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事?
我正在想。
那里也有跑地方法院和地检署的线吧?
对。
那你跑过那条线吗?
我曾在那里的记者俱乐部耗了一年左右,没遇到什么值得写的大案子。
那,都是捡路边新闻吗?
差不多吧。
生驹紧锁眉头说:黑道呢?之前不是去砸过报社吗?
山口组到八王子时,我刚好离开了。我放下托着腮的手,坐直了身子。而且这种事不像黑道干的。
那倒不一定,黑道也有阴险的家伙。以前我做土地收购的采访时,不知道惹毛了谁,每天半夜都打电话给我。
恐吓吗?
不。放诵经的录音带给我听。整整一个月喔,最后我也跟着一起诵经。托他的福,我死后绝对可以去极乐世界。
我笑了出来,终于浑身放松了下来。
以我的感觉,这个人还会再打来。生驹说道。如果再打来,你要尽可能拖延时间,让他多说话。现在这样乱猜也没有用。
我知道了。
要把对话录下来。应该有那种可以连结这种旧式电话的录音机。
生驹站了起来,把手放在桌上,看着我说:有一件事,现在也得做。
我知道他要说什么。
和小枝子联络一下,对方提到了她的名字。总之至少应该先查到她在哪里。
我叹了一口气说:我知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