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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6

龙眠 宮部美幸 4500 2023-02-05
回力球酒吧有三家分店,在查到总店的电话后,我拨通了电话,一个声音沙哑的男人接了电话。他告诉我们其中有一家就在成田街的北侧。 就在这附近吗? 当我挂上电话,慎司靠近我问道。 即使我不说,你不是也会知道吗?要不要再来看看我脑袋里在想什么? 你不要生气嘛。 我没生气。快走吧。 令人生气的是,车子的引擎一下子就发动了。 可能是车祸已经处理完了,成田街的封锁解除了,车辆畅行无阻。台风唯一留下的,只有路上四处散落着不知道从哪个垃圾掩埋场飘来的纸屑。 西边是一片耀眼的蔚蓝天空,头顶上的云以飞快的速度前进。昨晚的大雨和大雨底下发生的一切都消失了。只愿昨天能有今天的天气,让一切重来。 如果那只猫是在像今天这样的天气不见了就好了。

慎司在一旁轻声说道。我十足困惑,因为我分不清他只是在发表理所当然的感想,还是读到了我的心思后表示认同。 我内心充满了矛盾。明明不相信他,但当这个对我说我可以透视你脑袋里在想什么的少年坐在旁边时,我感觉自己好像赤身裸体无可遮拦。如果他真的有这种能力,至少在行使这种能力时,外表上得让人察觉得到才对啊。 我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当你碰到别人的身体时,即使你不是出于自愿,也可以看穿对方的心思吗? 他想了一下,似乎想要找适当的语言来表达。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应该说,如果我不想的话,有时候可以看到,有时候看不到。不过,通常只要我不想就不会看到。可能是我在下意识里,已经安装了轻度的安全装置,否则身体会累垮。所以,只要感觉不强烈到破坏安全装置的程度,就不会有问题。之后他突然笑了出来。所以,即使车子颠簸时,我不小心碰到你也不会有问题,你放心好了。

真是太感谢你了。 为了寻找对方告诉我们的地址,我们不时停下车看看附近的门牌。既然是做生意的地方,应该不会在住宅区或杂木林里,也不可能在离大马路太远的地方。每转一个弯,每确认一次门牌,都觉得快到了,应该就是这里,让人找得心烦意乱。我心想,如果有人在路上杀了人,趁夜深人静随意丢弃尸体,日后要重回现场,找寻弃尸的地点时,或许就是这样的心情吧;一边找,心里一直嘀咕或许这种地方原本就不存在,或是怎么可能找得到上次的地方。 然而我们找到了回力球。 回力球位于一幢三层楼房的二楼,一楼是咖啡店。两家店的招牌都很丑,好像在比赛哪一个招牌更能降低这幢大楼的格调似的。 真是家烂店,慎司一边下车一边说道。这种地方会有客人吗?

我们绕着大楼走了一圈,也没看到像样的停车场。附近有一家货车司机聚集的大食堂,停着一辆挡泥板上溅满泥水的卡车,并没有看到其他的车子。可能附近还有更像样的停车地点。 我以前就知道的那家回力球有专用停车场。想起来实在很荒谬,酒吧竟然会有停车场,这不等于是鼓励喝酒开车吗? 我去店里看看,你在这里等我。 为什么?我也要去。 不行,你去了反而麻烦。 不要。你拦我也没有用。 他走到我的前面,准备走上陡峭的楼梯,我追了上去,抓住他的手。 那你要向我保证,由我来说话,你一句话也不能说,可以吗? 慎司一脸怒气,但发现我不会让步,这才点了点头。 我们走上楼梯,楼梯口很窄,左手边有一扇暗色的镶木细工的门,用费解的潦草字体写着回力球的店名,下面挂着一块准备中的牌子。但一转动门把,发现并没有上锁,轻轻一拉就打开了。如果有人站在楼梯口,门被里面的客人用力推开时,准备进去店里的客人一定会滚下楼梯。只是这家店的生意或许并没有好到会发生这种意外的程度。

店里很小。正对着门口有一个简单的吧台,吧台前放着几张造型奇特的高脚椅,好像畸形的火星人排排站在那里。从门口探进身子一看,发现靠门的一侧还有一个六人座的包厢,那里的桌子和一旁的落地灯座,都像是从火场捡回来的扭曲排水管。 这家店应该会合你的胃口吧?我问慎司。 怎么说? 看这里的布置,不像是坐下来喝酒的地方,反倒适合新兴宗教的聚会。说什么大家一起来听宇宙的声音之类的。 慎司答得爽直:原来你对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有兴趣嘛! 由于窗帘拉开了,店里很明亮。左侧的尽头垂了一道珠帘,可以看到珠帘后面的小瓦斯炉和水龙头。不知道哪里的收音机或是有线电视,正传出我从没听过的演歌,但是没看到半个人影。 请问,慎司大声叫着。有人在吗?

传来一阵脚步声。珠帘动了一下,一个大胡子男人探出头来看着我们。 有。对方态度很亲切。还没开始营业呢。 对不起,我们不是客人。慎司轻轻地欠身行礼。 男人眨了眨瞪大的眼睛,看看我,又看看慎司。我在右侧墙上看到了消防负责人的名字,上面写着今市芳文。 你就是今市先生吗? 对啊。 你是店长吗? 算是吧!有什么事吗? 我们正在找人。 今市终于从珠帘那端走了出来。他是个个子高大的男人,比我还高一个头,即使我和慎司的体重加起来也赢不了他。他身上那件T恤绷得紧紧的。 不好意思。请问昨晚台风正刮得厉害的时候,有没有两个年轻男人来这里?他们开红色的保时捷。 今市侧着头、捻着胡子说:请问你们是?

我不想拿出名片,心里早编好了理由,慎司却抢先一步说:我们是《亚罗》杂志编辑部的。 我真想踹他一脚。 我用嘴角挤出几个字:不是说好你不可以开口的吗? 我知道。 今市重复着:哦,原来是《亚罗》。怎么又来了?来采访吗? 对啊。 如果你能注意到这个就太好了,他用粗壮的手在店里指了一圈。怎么样?这东西还不错吧? 这是什么? 大块头露出愉快的笑容说:你还真不客气咧!这些都是摆设,既是家具又是艺术品。 是你做的吗? 怎么可能?我可没有这种才华。 幸好没有。 我喜欢这种东西,所以当老板说可以重新装潢时,我简直乐歪了。这是我朋友的作品,他现在可出名了。 昨天晚上到底有没有客人来?慎司似乎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是年轻男人,其中一个人穿着有蓝线条的球鞋,另外一个穿连帽的红外套。

慎司的语气让今市吃了一惊,怎么问这些?你真的是记者吗? 我摸着慎司的头说:他还是实习生,是打工的。 难怪,我就觉得他很年轻。昨天晚上,有人来啊。不止两个,有很多人来。因为昨晚我们举办台风派对。 都只是一般的客人吗?有没有特别和你约好的客人? 约好?噢,约好的客人,有啊,因为他们要带画给我。 他抬头看了看泛黄的墙壁说:我要在这里挂画,要挂可以和这里的布置协调的作品。我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画的画刚好很符合我要的风格,所以我叫他们把画拿来。他们很高兴,终于有地方可以展示自己的作品,更何况这里以后会成为新锐艺术家的聚会场所。 是两个年轻男子吗? 对。但不是两个人一起画的,我让他们各带一幅过来。昨晚天气不是很糟吗,我怕他们不小心弄坏那么重要的画,就叫他们不用勉强,但他们坚持要在昨天晚上派对结束之前拿过来,大概是因为刚好有个在大众艺术方面有点名气的评论家也在昨晚的派对上吧。你应该也认识他吧?

大块头说了一个我从来没听过的名字,又补充说:他是我朋友。 然后呢?带画来的那两个人穿什么衣服? 穿什么 有没有穿球鞋? 他们两个人上来时都光着脚,身上好像是穿运动衣。他们抱着包得密密实实的画,头上披着塑胶布什么的,所以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穿连帽衫 可能是因为被雨淋湿了,所以把鞋子和外套也脱了吧当我想到这里,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我到底是和慎司站在同一阵线还是站在和他敌对的位置? 他们开什么车?你有没有看到? 没有。昨天下那么大的雨,我没有出去。今市说完,悠然地笑了。反正,他们等一下就会回来了。你们自己问他们不就好了。 他们?慎司尖声问他。他们在这里吗? 对。昨天晚上本来想把画挂上去,但我准备的钩子太软了,没办法挂,所以他们两人现在去买钩子了。应该马上就会回来,因为是开车去的。

我们可以在这里等他们吗? 可以啊。要不要喝咖啡?如果可以在杂志上介绍他们也很不错喔! 我突然觉得左手臂很痛,低头一看,才知道慎司很用力地抓着我。他睁大眼睛。我用手肘捅了他一下,他才恍然大悟地松开手。 对不起,他慌忙解释。我刚才什么都没做。 今市走了进去,里面立刻传来咖啡机磨豆子的声音。 我和慎司就像在等待判决。慎司靠墙站着,握紧拳头放在嘴边。我站在窗户旁,一边看着马路,一边伸长耳朵听引擎的声音。 你们要不要看看他们的作品?今市探出头来,恬静地笑了一笑。你们一定会喜欢。 他双手各抱了一个像一扇小窗户般大小的画框走了过来。不知道是不是考虑到采光的关系,他挂在墙上后,继续调整位置,然后捻着胡子问:怎么样?

左侧的那一幅,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只是格子条纹,只能说是奇特的格子旗帜。 左侧那一幅看起来像是蒙德里安(注:Piet Mondrian,荷兰画家。)。慎司说道。 才不是呢。这一幅象征街道。人都被压扁了,所以变成了直线。今市认真地解释着。右侧的那幅画,在一片令人联想到大海的蓝色背景中,画满了信号灯都是红灯。今市发现我在看那张画时,立刻来了劲儿。 这一幅很不错吧。这幅画叫做警告。 布满画面上的红灯的确有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震撼力。尽管可能没有什么特别的含意,却可以唤起紧张感。画家在作画时,到底是从哪里得到这个灵感的?是导致多人伤亡的交通意外现场吗?难道是他搜集了灾难现场四散的感情残渣,和充塞在空气中、肉眼看不到的悲鸣和哀号,构思出这幅画吗? 搜集残留在现场的感情后,重新架构、重新体验这不就像慎司告诉我的那样吗? (和艺术才华一样,特异功能者只要多练习,能力就会增强。) 警告。红灯。 我是怎么了我摇了摇头,转头望向窗外。不禁倒吸了一口气正下方的马路上,停着一辆深红色的保时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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