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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二十三章

神秘回声 塔娜.法蘭琪 10380 2023-02-05
从史帝芬处理案子、以两项谋杀罪名起诉谢伊,到高等法院拒绝让谢伊交保,我都晾着家人不管。乔治(老天保佑他的棉袜)二话不说让我回去工作,甚至派给我一个新的复杂到离谱的任务,跟立陶宛、AK︱47步枪和几个名叫维陶塔的有趣家伙有关,让我想到就可以每周工作一百小时,而我也真的这么做了。 组里传闻球王气得提出申诉,批评我藐视规定,逼得乔治从平常的半昏迷状态醒来,搬出可以忙上几年的繁琐公文程序来压他,要他提供更多资料,而且全都必须一式三份。 等我觉得家人的激动指数应该下降一些,便挑了一天提早下班,大约十点回家。我把冰箱里剩的东西拿出来,夹在面包里吃了。之后拿着烟和一杯尊美醇威士忌到阳台,打电话给洁姬。

老天,她说。她在家,背景传来电视声。她语气茫然,显然很意外,至于有没有其他意思,我听不出来。她对盖文说:是法兰西斯。 盖文模糊地嘀咕几句,洁姬往外走,电视声越来越小。她说:老天,我以为你不你还好吗? 撑得住。妳呢? 哎,就那样,你也知道。 我说:老妈还好吗? 她叹一口气。唉,她不太好,法兰西斯。 怎么说? 感觉有点憔悴,而且静得可怕你也知道,那不像老妈。她要是骂来骂去,我还比较开心。 我还以为她会心脏病发咧,我装出开玩笑的语气:我就知道她不会让我们称心如意。 洁姬没有笑。她说:卡梅儿跟我说她昨晚有过去,她和戴伦。戴伦撞翻了那个陶瓷玩意儿,就是带花的年轻小伙子,你还记得吗?在起居室的架子上,翻下来砸碎了。戴伦吓死了,但老妈一个字也没说,直接将碎片扫起来,倒进垃圾桶。

我说:时间久一点,她会没事的。老妈很强悍,这种事击不垮她的。 的确,她是很强悍。不过还是,嗯。 还是,我知道。 我听见关门声,随即是风吹进话筒的声音。洁姬到屋外讲电话了,比较隐密。她说:问题是,老爸也不大好。他一直没下床,自从 操他的,让他烂到死吧。 我知道,是啦,但重点不是这个。他现在这样,老妈自己应付不来。我不晓得他们想怎么做。我尽可能经常过去,卡梅儿也是,但她有小孩和崔佛要照顾,我得工作。而且就算我们过去,也没有足够的力气搬动他,只会让他受伤,再说他也不肯让我们女孩子帮他洗澡之类的。以前都是谢伊 她没有说下去。我说:以前都是谢伊做的。 对。 我说:需要我过去帮忙吗?

震惊的沉默。需要你?喔,不用不用,法兰西斯,你没关系。 假如妳觉得不错,我明天就杀过去一趟。我之前保持距离,是因为我觉得去了有害无益,但要是我想错了 喔,不,我想你说得对。我没有恶意,只是 没关系,我知道,我想也是。 洁姬说:我会跟他们说你问候他们。 麻烦妳,要是情况好转,记得跟我说,好吗? 我会的,嗯,谢谢你提议帮忙。 我说:那荷莉呢? 什么意思? 老妈家现在还欢迎她吗? 你希望她去?我敢说 我不晓得,洁姬,我还没想那么远。也许不会,我想。但我确实想知道她在那个家处于什么位置。 洁姬叹了口气,忧伤不安的小小叹息。当然,没有人晓得,得等你知道,得等事情稍微明朗才知道。

等谢伊无罪开释或定罪判处两项终身监禁再说。而不管哪种结果,都至少得看荷莉作证时的表现而定。我说:我没办法等那么久,洁姬,也无法忍受妳对我语焉不详,现在谈的是我的女儿。 又是一声叹息。老实跟你说吧,法兰西斯,假如我是你,为了她好,我会让她避开一段时间。现在大伙儿都一团糟,都快爆炸了,迟早会有人说出伤害她感情的话不是故意的,但现在就先这样吧。你觉得没关系吗?对她来讲会不会太难受? 我说:这个我能处理。不过,有一件事,洁姬,荷莉认定谢伊变成这样是她的错。就算不是,她也认为家里的人觉得是她的错。不让荷莉去老妈家相信我,我很想这么做只会让她更相信自己的判断。坦白讲,我根本不在乎她想的对不对,也不在乎家里的人是不是觉得她是叛徒,但我希望让她知道妳是例外。这孩子心都碎了,已经失去太多可以陪伴她一生的人。我需要她知道妳还在她生命里,不打算抛弃她,也没有一秒钟怪她害我们家破人亡。妳觉得这么做很为难吗?

我还没说完,洁姬已经同情地大呼小叫:喔,可怜的小宝贝,老天慈爱,我怎么会怪她呢事情开始的时候,她根本还没出生哪!帮我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跟她说我只要有空就会去看她。 很好,和我想的一样。不过,我跟她说什么不重要,她需要听妳亲口说。妳可以打电话给她,跟她约一个时间碰面吗?让她心情安稳一些,好吗? 当然,我一定会。来,我现在就打,想到她坐在家里担心害怕,我就受不了 洁姬,我说:慢一点。 怎么? 我很想拍自己脑袋一下,把话问出来,但我终究还是说了:既然说到这个,我想问妳一件事。我也可以和妳保持联络吗?还是只有荷莉? 停顿只持续不到一秒,但已经够久了。我说:假如妳没这个打算,我也没问题的,宝贝。我知道妳的难处在哪,只是想确定一下,因为我觉得这样比较省时间,而且省麻烦。妳觉得有没有道理?

嗯,有道理。唉,天哪,法兰西斯她轻抽一口气,仿佛痉挛发作,又像腹部被人揍了一拳。我当然会和你联络,当然会。只是我可能需要一段时间。几个星期吧,我想,或者我不想骗你,我脑袋已经一团浆糊了,完全不晓得该拿自己怎么办。可能得要一阵子才 这很正常,我说:相信我,我知道那种感觉。 对不起,法兰西斯,我真的、真的很抱歉。 她的声音微弱而绝望,仿佛历经沧桑。我想,恐怕很难找到比我更让她难过的人了。我说:人生难免发生鸟事,小姑娘,这不是妳的错,就像不是荷莉的错。 我知道,但还是。假如我一开始没有带她去老妈家 那我也可以说假如我那天没有带她去,甚至更好一点,假如谢伊没有哎,反正就这样,没说出的话语遁入我们之间的空无中。妳尽力了,谁来做都一样。别让脑袋糊掉,小姑娘,慢慢来,等妳准备好了再打给我。

我会的,我对天发誓。还有,法兰西斯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真的。 我会,妳也是,小乖。到时见。 洁姬挂上电话前,我又听见那痛苦而急促的轻喘。我希望她会回屋里让盖文抱着她,而不是站在黑暗中独自哭泣。 几天后,我到杰维斯购物中心买了一台巨无霸电视机。这种机型,只有人生没有其他重要存钱目标的人才会买。我想光是电子产品,就算再炫、再高档,也安抚不了伊美达,不让她踹我老二。因此,我决定将车停在哈洛斯巷口,等伊莎贝儿从她去的地方(管他哪里)回家。 天空灰暗阴沉,又冷又寒,随时可能降下冻雨或飘雪,路上坑洼覆着薄冰。伊莎贝儿从史密斯路匆匆绕进巷里,低头拉紧单薄的仿冒名牌外套抵御刺骨寒风。我下车走到她面前,她才发现我。

我说:妳是伊莎贝儿,对吧? 她疑心地看我一眼:你是谁? 我是砸烂妳家电视的混蛋,很高兴认识妳。 滚开,不然我就大叫了。 这小姑娘简直是某人个性的翻版,让我整个人都温暖起来。我说:小声一点,疯狂女车手(译注:Penelope Pistop,出自美国一九六九年的卡通。Wacky Races与The Periels of Penelope Pitstopi,金发女主角总是一身粉红,开着快车去解决任务。),我这回不是来找麻烦的。 那你想干嘛? 我买了一台新的电视机给妳们,耶诞快乐。 她脸上的怀疑更深了。为什么? 妳应该听过罪恶感这种东西吧? 伊莎贝儿交叉双臂,对我破口大骂。近看之下,她和伊美达确实有几分神似,但不很明显,不过倒是有着荷恩家的小圆下巴。我们不需要你的电视,她说:但还是谢谢你。

我说:妳也许不需要,但妳老妈或妹妹可能需要,妳为什么不拿回去试试? 对,是啦,但谁晓得这玩意儿是不是两天前被人偷的?而我们拿了之后,你会不会下午又来把我们抓走? 妳太高估我的脑力了。 伊莎贝儿挑起一边眉毛。也许是你低估我了,因为我还没笨到拿一个对我老妈不爽的警察的东西。 我没有对她不爽,我们只是有点意见不同而已。事情已经解决,她再也不用担心我了。 最好是,我老妈一点也不怕你。 很好。信不信由妳,我很喜欢她,我们是一起长大的。 伊莎贝儿想了一下。那你干嘛砸了我们家的电视?她质疑道。 妳老妈怎么说? 她什么都没讲。 那我也不讲,好男人绝不泄漏女人的秘密。 她给了我一个白眼,表示她对花言巧语没兴趣,但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对我讲的任何事都不会感兴趣。我试着想像看到自己的女儿有胸部、有眼影,还有法定权利能搭飞机到她想去的地方,我想像自己看到这样的荷莉是什么感觉。这玩意儿是不是用来交换她在法庭上说正确的话?因为她已经对警察做过笔录了,就是那个年轻小伙子,那个叫什么的,红毛怪。

正式开庭之前,她的证词还可以变个几十次,而且我想也会变。但假如我真的要巴结伊美达.提尼,这会儿根本不用砸钱,买两条约翰玩家蓝烟就行了。不过,我想这一点还是别让伊莎贝儿知道得好。我说:那跟我完全无关。让我把话说清楚,我跟案子一点关系也没有,还有那个年轻小伙子,我也不想要妳老妈的任何东西,好吗? 不要才有鬼。既然你说不要,那我可以走了吗? 哈洛斯巷没有一丁点动静没有老太婆出来擦拭铜器,也没有年轻辣妈推着婴儿车抢路,所有门窗都紧紧关着抵挡寒冬但我可以感觉一双双眼睛躲在蕾丝窗帘后窥探着。我说:我可以问妳一件事吗? 随便。 妳这阵子在做什么? 关你什么事? 我这人就喜欢问东问西。怎么,难道是机密? 伊莎贝儿翻了翻白眼,说:我在修课,准备当法律事务秘书,这样你满意了吧? 我说:真棒,好厉害。 谢谢,你觉得我会管你怎么想吗? 我说过,我很关心妳妈,很久以前,所以希望她有个令人骄傲的女儿,会照顾她。现在就是妳表现的机会了,把这台天杀的电视机送给她。 我打开行李厢,伊莎贝儿绕到车子后面,但还是保持距离,以防我把她推进去,卖给别人当奴隶。她看了一眼说:不错嘛。 这是现代科技的结晶。妳要我帮妳搬到家里,还是想找朋友帮忙? 伊莎贝儿说:我们不要这玩意儿,你究竟哪里听不懂? 听着,我说:这东西花了我一大笔钱,不是偷的,没有炭疽病毒,政府也不会从萤幕监控你们。所以,到底有什么问题?警察恐惧症吗? 伊莎贝儿看着我,好像不懂我怎么会把内裤穿反了似的。她说:你把自己的哥哥交给警察。 原来如此。我又耍了一次白痴,以为这件事不会公诸于世。就算谢伊不说,左邻右舍也有心电感应;就算心电感应失灵,也还有球王,谁也挡不了他在事后侦讯期间漏点口风。提尼家会开心搬走卡车掉下来的电视机,甚至从戴可家搬一台,只要她们认定这是戴可欠她们的,却绝对不想和我这种人扯上关系。即使我想澄清,对伊莎贝儿.提尼、看好戏的邻居和自由区所有人来说,我讲什么都没有任何差别。就算我将谢伊打成重伤,甚至送他进葛拉斯奈文墓园,邻居也会点头赞许和拍背安慰我。但不管他做了什么,你都没有理由出卖自己的哥哥。 伊莎贝儿左右环视一眼,确定有人在附近,随时能挺身而出之后才扯开嗓子,用他们都听得见的音量大声说:把电视拿走,塞进你屁眼吧。 她往后一弹,动作像猫一样灵巧,提防我扑向她,接着朝我比了中指,确定所有人都看到她表态,之后便踩着细高跟鞋大步走开。我看她捞出钥匙,消失在有如蜂窝般的砖房、蕾丝窗帘和窥伺的眼睛之间,将门大力关上。 那一晚开始下雪。我将电视机留在哈洛斯巷口,让戴可的下一个客户去偷,接着开车回家,出门散步。我走到凯尔曼汉大牢,第一波大雪迎面而来,雪花寂静而完美。大雪下个不停,几乎触地就融,但是都柏林可能好几年才出现这么一次降雪。詹姆士医院外头,大雪让一大群学生开心莫名。他们打起雪仗,从停在红绿灯前的车上挖雪,躲在无辜的路人背后,红着鼻子嘻嘻笑笑,完全不管西装笔挺、气呼呼的回家上班族。不久,情侣也浪漫起来,手插在对方口袋彼此依偎,抬头注视雪花翩翩飘下。更晚一点,客人醉醺醺从酒吧出来,加倍小心走路回家。 那天深夜,我来到忠诚之地。灯光都熄灭了,只剩一枚伯利恒之星在莎莉.荷恩家的前窗闪烁。我站在当年等待萝西的阴影中,双手插在口袋看着晚风将雪花吹出优雅的弧线,划过路灯射出的昏黄光圈。忠诚之地感觉舒服安详,有如耶诞卡的场景伫立在寒冬之中,期盼雪橇铃声与热可可。街上听不见半点声响,只有大雪飒飒打在墙面和教堂渐渐逝去的报时钟声。 三号起居室灯光一闪,窗帘被人拉开。麦特.戴利穿着睡衣,背对着桌灯的微光显得黝黑模糊。他双手扶着窗台凝视雪花落在圆石路上,看了很久。之后他深呼吸一口,肩膀随之耸起、垂下。他将窗帘拉上,过了不久,桌灯熄了。 即使没有他看着,我也没办法走进忠诚之地。我翻过尾墙,跳进十六号的后院。 这里是凯文死去的地方,结冻的杂草依然抓着土壤不放。我双脚踩着碎石和杂草沙沙作响,八号谢伊的窗子漆黑空洞,没有人想到把窗廉拉上。 黑暗中,十六号的后门被风吹开,不停摆动吱嘎作响。我站在门口,看着幽暗的森蓝光线从楼梯撒下,我的呼息在冷空气中飘浮。幸好我不相信鬼魂,否则这里简直令人失望透顶。屋内应该到处都是游魂,挤满墙里和空中,在高高的角落飘荡哀号,但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空荡的场所,空得足以将人的呼吸抽光。不管我来这里要找什么球王,愿神保守他容易被人猜透的心灵,他应该会叫我了结过去或那一类的蠢事它都不在这里了。雪花从我背后扫了进来,在地板上停留片刻,随即融化无踪。 我想拿走并留下什么,没有理由就是想做,但我没有值得留下来的东西,也没有我想带走的物品。我发现杂草间有一个空的洋芋片包装袋,便将它折小塞住门将门关好,接着翻出墙外,继续前进。 十六岁那年,就在顶楼那个房间,我第一次摸了萝西.戴利。夏天的周五傍晚,我们一群人带着两大瓶廉价苹果酒、二十罐超王啤酒和一包草莓糖果,我们当时就是那么年轻。放假期间,我们在工地干了几天的活,我、奇皮.荷恩、戴斯.诺兰和葛尔.布洛菲,四个人肌肉结实,晒得棕黑,口袋里有几个钱。我们越笑越大声、越放肆,刻意展现刚有的男子气概,加油添醋吹嘘工作的事,好吸引女孩子。女孩子有曼蒂.库伦、伊美达.提尼和戴斯的妹妹茱莉,还有萝西。 那几个月,萝西慢慢变成我一个人的秘密磁北极。每天夜里躺在床上,我都感觉她在拉着我,穿越砖墙和圆石路,牵引我到她更迭如浪的睡梦中。此刻,我们如此接近,吸力更是强得让我难以喘息。我和她靠墙坐着,我双腿伸直,和她的腿只有几公分的距离,只要稍微移动就会小腿相贴。我不需要看她就能感觉她的一举一动,知道她将头发撩到耳后,移动背部让阳光打在她脸上。当我转头看她,脑袋霎时完全空白。 葛尔趴在地上,用夸张的姿势表演给女孩们看,他如何一手抓住从三楼砸向伙伴脑袋的钢梁。我们喝酒抽烟,有朋友陪伴,全都微醒半醉。我们从包着尿布就彼此认识,但一直到那年夏天,事情才急速转变,快得我们跟不上时间的步伐。茱莉圆润的双颊多了腮红,萝西多了一条银坠子,在夏日阳光下闪闪发亮,奇皮的破嗓子终于变声完毕,所有人都开始喷体香剂。 后来妳男人跟我说:兄弟,他说:幸好有你,否则老子我今天就走不出这里了 你知道我的看法吗?伊美达没有对着谁说:老二啦,胡诌加三级。 是老二妳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奇皮咧嘴笑着对她说。 作你的大头梦,我要是看到你的老二,绝对当场自杀。 不是老二,也不是胡诌,我对她说:我就站在旁边,亲眼目睹整件事。我告诉妳们,这家伙真的是英雄。 英雄个屁,茱莉用手肘轻推曼蒂说:凭他那副德行,连接足球的力气都没有,怎么可能抓得住钢梁? 葛尔秀出二头肌。妳敢走过来说说看。 还不错,伊美达挑起一边眉毛,将烟灰弹进空罐里说:现在换胸肌了。 曼蒂尖叫一声:妳这个色女! 妳才是色女咧,萝西说:胸肌不过就是胸膛而已,妳以为是什么? 妳是从哪里学到这些词汇的?戴斯问:我怎么之前从来没听过? 修女那里,萝西说:她们会拿图片给我们看,生物学,懂了吧? 戴斯愣了一秒才意会过来,扔了一颗糖果给萝西。她漂亮接住扔进嘴巴,朝他微笑。我很想揍他,却找不到借口。 伊美达朝葛尔暧昧地一笑,说:所以到底给不给看? 妳这是在挑衅吗? 没错,来啊! 葛尔朝我们眨了眨眼睛,接着站起身来,对着四个女孩挤眉弄眼,一边羞怯地将T恤缓缓从腹部往上拉,在脖子转一圈,脱下来扔给女孩子,比出健美先生的姿势。 女孩们笑得没办法拍手,四个人倒在角落,头靠着彼此肩膀,捧腹大笑。伊美达伸手抹掉眼泪说:你这只性感野兽 喔,天哪,我肚子快笑破了萝西说。 那才不是胸肌!曼蒂喘着气说:是奶奶! 这很棒,葛尔满脸挫折,收起姿势低头看着胸膛。才不是奶奶,我说兄弟们,这是奶奶吗? 你胸部棒极了,我对他说:过来这里让我量一量,帮你订做一副新的胸罩。 操你妈的。 我要是有你这样的胸部,绝对足不出户。 操你妈的去死啦,我胸部哪里不对了? 男生的胸部都这么蓬软吗?茱莉很想知道。 把衣服还我,葛尔朝曼蒂挥手,要她把T恤还来:既然妳们不懂得欣赏,我就收起来。 曼蒂一根手指勾着T恤晃呀晃的,眯着眼睛看他说:可以当纪念品喔。 拜托,妳闻那味道,伊美达伸手将T恤从她面前拨开说:我警告妳,光是碰到这玩意儿,妳就可能会怀孕。 曼蒂尖叫一声,将T恤扔向茱莉,朱莉抓住T恤,叫得更大声。葛尔想去抢,但茱莉从他手臂底下闪过,跳起来说:小美,抓着!伊美达一边起身,一边抓住T恤,身子一扭闪过伸手逮人的奇皮,长腿长发转眼奔到门外,把T恤当成标语挥舞。 葛尔大步追了出去,戴斯跟着往外跑,一边伸手想拉我起来。但萝西依然靠墙大笑,除非她走,否则我根本不想离开。茱莉边走边将长裙拉好,曼蒂回过头不怀好意看了萝西一眼,接着大喊:等一等,你们几个,等等我!房间里忽然安静下来,只剩我和萝西。隔着撒出来的糖果、快空的苹果酒瓶与缭绕的残烟,我和她相视微笑。 我心跳快得像在跑步。我不记得上一回和她独处是什么时候,只在心里模糊感觉应该让她知道我不打算挑逗她。我说:我们要追出去吗? 萝西说:我觉得这里很好,除非你想 喔,不不不,我不碰葛尔.布洛菲的T恤不会死。 他如果拿得回来,算他好运,反正一定会被撕碎。 他没问题的,可以一路秀胸肌回家,我轻敲其中一个苹果酒瓶,里头还剩几口。想再喝一点吗? 萝西伸出一只手,我将酒瓶放到她手上,手指几乎相碰,接着我拿起另一个瓶子说:干杯。 干杯。 夏天的长昼进驻了傍晚,已经七点多,天空还是柔和的湛蓝,浅金色的光线从开着的窗户洒了进来。忠诚之地有如蜂窝闹烘烘的,几百个故事同时展开。疯子强尼.马龙有如五音不全的男中音,在隔壁自哼自唱:草莓田绵延到河边,妳轻吻我的眉间,吻去了我的烦忧曼蒂在楼下开心尖叫,接着是砰砰几声重击和哄笑。更远一点在地下室,有人痛苦哀号,谢伊和他死党狎亵狞笑。 街上,荷恩家的小鬼拿着偷来的脚踏车学骑车,两人不停斗嘴:不对,蠢猪,你要骑快点才不会摔倒,管他会不会撞到东西? 还有人吹着口哨下班回家,用了一堆华丽快乐的颤音。炸鱼薯条的味道从窗外飘来,屋顶上一只鶫鸟大言不惭,女人们在后院收衣服,顺便交换白天听到的八卦。 我认得每一个声音,每一道门响,甚至听得出玛莉.贺利专心刷洗前门台阶的规律淅涮声。只要用心听,我可以认出这个夏日傍晚的每一个人,说出他们每个人的故事。 萝西说:我问你,葛尔和钢梁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笑着说:不告诉妳。 反正他说这些不是为了追我,而是茱莉和曼蒂,我不会拆穿他的。 妳发誓? 她咧嘴微笑,手指在心头画十,就在她衬衫敞开露出白嫩皮肤的地方。我发誓。 他真的抓住掉下来的钢梁,要是没抓住,钢梁就会打到佩帝.费隆,那佩帝今晚就走不出工地了。 可是? 可是钢梁只是从钢梁堆滑到空地上,被葛尔在它砸到佩帝脚趾之前及时抓住。 萝西哈哈大笑。这个贼鬼。但他就是这样,你知道吧?我们小时候,八、九岁吧,葛尔让我们一堆人相信他得了糖尿病,假如不把学校午餐的饼干给他,他就会死掉。这小子完全没变,对吧? 茱莉在楼下大叫:放我下来!但不像是认真的。我说:只不过他现在要的不是饼干了。 萝西举起酒瓶说:算他厉害。 我问:他为什么不对妳耍帅?就像对她们一样? 萝西耸耸肩,脸颊泛起浅浅的红晕。可能因为知道我根本不会放在眼里吧。 是吗?我以为女生都很哈葛尔。 她又耸耸肩膀。他不是我喜欢的型,我对金发猛男没兴趣。 我心跳又加快一级。我很想发出紧急脑波,叫葛尔(他其实欠我一份人情)不要放下茱莉,免得大伙儿回到楼上来,起码再撑一、两个小时,不要回来更好。过了一会儿,我说:那条项链配妳很漂亮。 萝西说:我才刚买的,是一只鸟,你看。 她放下酒瓶,将双脚收到身子底下跪坐起来,拈住坠子拿给我看。地板上一道道狭长的阳光,我走过地板跪在她面前。我们已经好几年不曾这么靠近。 坠子是一只银鸟,张开双翼,鲍鱼壳做的小巧羽毛光彩夺目。我低头靠近坠子,身体忍不住颤抖。我不是没和女孩子搭讪过,面对她们,我总是舌粲莲花,潇洒得很,一点也不紧张。但那一刻,我却张口结舌。我真想出卖灵魂,交换一句动听的话,但我只说:真漂亮。像个白痴一样。我伸手去摸坠子,碰到了萝西的手指。 我们都僵住了。我离她好近好近,看得见她脖子根的白嫩皮肤随着心跳颤动。我好想将脸埋在她的颈间,咬她一口。我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但我晓得如果不做,我体内每一根血管都会炸开。我闻得到她的发香,轻盈的柠檬芬芳,令人心醉神驰。 是她心跳的速度给了我勇气,让我抬头望着萝西。她大大的眼眸,漆黑瞳孔绕着一圈翠绿。双唇微开,仿佛被我吓到了。她松开坠子任其滑落,我们都无法动弹,也无法呼吸。 脚踏车铃声响起,女孩呵呵轻笑,疯子强尼还在唱歌:我今朝爱妳好多,明日爱妳更深所有声音都溶解了,融入夏日的黄昏,化成一串甜蜜的铃声。萝西,我说:萝西。我伸出双手,她温暖的手掌贴着我的,我们十指交握,我将她拉入怀中。我不敢相信,我不敢相信自己如此幸运。 我关上屋门,告别空荡荡的十六号,开始寻找城市的遗迹。一整夜,我走过街名来自中世纪的街道。卡波巷、费许安柏街和埋葬愈疫死者的布雷克彼特区。我寻找磨平的圆石路与生锈变细的铁栏杆,双手抚过三一学院的冰凉石墙。我经过都柏林九百年前初次从派屈克井取水进城的地点,街上的解说牌依然如此表示,只是隐藏在从来没人会读的爱尔兰语里。 我懒得注意粗糙的新公寓社区与霓虹灯,这些恶心的幻影已经像腐烂的水果,变成一团棕黑的污泥。它们什么都不是,它们不是真的,一百年后都会消失无踪,被取代和遗忘。这就是废墟的宿命。只要重创城市够深,七拼八凑的垃圾就会蜂拥出现,比弹指还快。只有老东西,留存下来的东西,才能让城市得以延续。 我走到葛拉夫顿街,抬头望着连锁商店和速食店楼上的雕梁画栋与栏杆。我双手扶着哈盘尼桥,在从前居民花费半便士横越丽妃河的地方,眺望海关大楼、流动的光影与大雪之下徐徐流过的黑色河水,心里暗自向神祈求,不管用什么方式,所有人都能及时找到回家的路。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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