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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一章

神秘回声 塔娜.法蘭琪 9443 2023-02-05
父亲曾经告诉我,人生在世,最重要的就是知道自己愿意为何牺牲。他说,要是不晓得,活着有什么意义?完全没有,根本不算人。我当时十三岁,而他刚灌完四分之三瓶尊美醇精酿威士忌。不过,嘿,说得真好。就我记忆所及,他愿意为了(一)爱尔兰、(二)他过世十年的母亲和(三)干掉柴契尔那臭婆娘而死。 总之,从那一天起,我随时都能说出自己愿意为何牺牲。起初很简单:家人、女友和房子。后来有一阵子事情复杂一点,但现在又稳定了。我喜欢这样,感觉一个男人可以依此自豪。我愿意为了(不是按轻重顺序)居住的城市、工作和孩子而死。 我的小孩目前还算听话,居住的城市是都柏林,工作是干卧底。这三样东西哪一个最可能取走我的老命,感觉似乎很明显。不过,除了狗屁文书作业,工作已经很久没给我什么恐怖的遭遇。爱尔兰就这么丁点大,干外勤的寿命很短,两次任务,顶多四次,被人认出来的风险就高得厉害。我很久以前就将九条命用完了,因此目前暂时退居幕后,负责指挥卧底任务。

在卧底组,不管上工下工,真正的危险只有一个:你创造幻象的时间够久,就会以为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中。你很容易相信自己是催眠家、幻象大师和聪明鬼,知道什么是真实的,也清楚所有诡计。其实,你也是看得张口结舌的观众之一。不管你有多行,这世界总是技高一筹,比你狡猾、比你快,而且比你无情几百倍。你只能试着跟上,明白自己的弱点,永远期待对手会出贱招。 我这辈子第二次遇到贱招,是十二月初一个周五下午。那天,我一早就开始进行维修工作,整顿手头的几个幻象。我手下有个小朋友(他今年是拿不到法兰克叔叔送的耶诞袜了)不晓得怎么回事,竟然需要生出一个老太太充当他祖母,介绍给几名低阶毒贩认识。当时,我正要去前妻家接小孩度周末。

奥莉薇亚和荷莉住在一栋任谁看了都会目瞪口呆的高雅别墅里。房子是奥莉薇亚她老爸给我们的结婚礼物,位于戴齐一条悉心照料的死巷底。我们搬进去的时候,别墅只有名牌,没有号码。我很快就把名牌扔了,但我当时应该立刻察觉这段婚姻不可能维持。我妈要是知道我结婚,绝对会在信用银行欠下一屁股债,帮我们弄一套有花朵图案的客厅家具,万一知道我们把椅垫的塑胶套拆掉,肯定会火冒三丈。 奥莉薇亚整个人横在门口,免得我突然想进去。荷莉差不多好了。她说。 奥莉薇亚永远令人赞叹。坦白讲,我是一半得意、一半遗憾地说这句话。她身材窈窕,优雅的鹅蛋脸,灰金色的秀发浓浓密密,还有隐而不显,起初不会注意,一旦发现就令人目不转睛的曼妙曲线。

那天傍晚,她将美丽身躯滑进昂贵的黑洋装与精致裤袜里,系着祖母给她、只有盛大场合才会佩戴的钻石项链,就连教宗看了眉毛都会掉下来。我没教宗那么文雅,直接狼嚎一声:是大约会? 我们要去晚餐。 妳說的我们又包括德莫? 奥莉薇亚精明得很,没那么容易上钩。他的名字是德莫特,还有,对,没错。 我真是惊讶。已经四个周末了,对吧?告诉我,今晚是大日子吗? 奥莉薇亚朝楼上大喊:荷莉!妳爸来了。 我趁她转头之际,直接从她身旁走过,踏进玄关。她喷了香奈儿五号,从我们相遇那天,她就只用这一种香水。 楼上传来声音:爸!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我只是要说完就是一段长长的独白,荷莉拼命讲出她小脑袋里的复杂想法,不管别人听不听得见。

我一边大吼:妳慢慢来,宝贝!一边走向厨房。 奥莉薇亚跟了进来,德莫特随时会到。她说。我不晓得这是威胁,还是求饶。我打开冰箱瞄了一眼,我不喜欢那家伙的身材,他没有下巴,我不信任没有下巴的男人。 啧,幸好你对男人的偏好跟我无关。 除非妳是认真的,这样他就会有不少时间跟荷莉在一起。妳說他姓什么? 离婚之前,奥莉薇亚曾经用冰箱门夹我脑袋,看得出来她现在很想故技重施。我保持身体弯着,给她充分的机会,但她没有失控。你为什么要知道? 我得在电脑里跑跑他的资料。我拿出一罐柳橙汁摇了一下,这是什么鬼东西?妳不买好料了吗? 奥莉薇亚涂了自然淡色唇膏的双唇抿了起来:法兰克,你不准用任何电脑跑德莫特的资料。

没办法,我开心答道:我得确定他不是个喜欢小女孩的萝莉控,不是吗? 天老爷,法兰克,他不是 也许不是,我承认:或许不是,但妳怎么晓得,莉儿?妳难道宁愿后悔也不要确定安全?我打开果汁罐豪饮一口。 荷莉!奥莉薇亚又喊一次,音量变大:快点! 我找不到我的小马!重重的跺步声,从楼上传来。 我对奥莉薇亚说:他们专挑有可爱小孩的单亲妈妈下手。这些家伙没有下巴的比例之高,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妳难道没有察觉? 没有,法兰克,我没发现。我不会让你用工作来吓唬 下回电视出现恋童癖的时候,记得看仔细。白色厢型车、没有下巴,我跟妳保证。德莫开什么车? 荷莉! 我又喝了一大口柳橙汁,抹去溅到袖子上的水珠,将罐子放回冰箱。喝起来跟猫尿一样,要是我提高赡养费金额的话,妳会买好一点的果汁吗?

你肯提高三倍的话,奥莉薇亚看了看表,用甜甜的语气冷冷说道:我不是说你有办法,但假如真的提高三倍,或许够我每周买一罐吧。猫是有爪子的,假如你,直拉它尾巴。 就在这时候,救兵来了。荷莉冲出房间,一路扯开喉咙大喊:爸爸爸爸!我及时走到楼梯底下,让她像支迷你爆竹般的飞扑到我怀里。她的金发张开有如蛛网,全身粉红闪闪,双腿夹着我的腰,书包和毛发凌乱的小马重重甩在我背上。小马叫克拉拉,已经又破又旧。嗨,蜘蛛猴,我在她头顶印上一吻说:这星期好吗? 很忙,还有我才不是蜘蛛猴,她厉声说,和我鼻子贴鼻子。什么是蜘蛛猴?荷莉九岁,长得纤细单薄,和她母亲家的人一个样。我们麦奇家个个虎背熊腰,皮厚发粗,专为都柏林的天气和苦工而打造。不过,荷莉什么都像她妈妈,除了眼睛。我头一回见到她,她抬头望着我,我仿佛见到自己的眼眸,又大又蓝又亮,让我像是触电一般。直到现在,我每回见到还是心头一震。奥莉薇亚可以像过期的地址一样挖掉我的姓氏,在冰箱装满我不喜欢的果汁,让德莫那个恋童癖上她的床,但对那双眼睛,她永远莫可奈何。

我对荷莉说:蜘蛛猴是有魔法的精灵猴子,住在施了魔法的大树里。她给我一个完美结合哇喔和我知道你尽力了的眼神。妳在忙什么? 荷莉从我身上滑下来,重重踩在地上。克柔依、我和莎拉要组一个乐团,还有我在学校画了一张画给你,因为我们编了一支舞,还有我可以要一双白靴子吗?莎拉写了一首歌,还有隔着荷莉,我和奥莉薇亚差点相视微笑,但她及时煞车,又看了看表。 我们在车道遇上老友德莫,他是个奉公守法的家伙(我很清楚,因为他头一回和奥莉薇亚出去吃晚餐,我就偷偷记下他的车牌),从来不会将奥迪停在双黄线上,老是一副随时就要打个轰天大嗝的模样。晚安,他说,边像是触电般的朝我点点头。我想德莫可能怕我。荷莉。 妳都叫他什么?我将荷莉放上儿童安全椅,一边问她。只见奥莉薇亚有如完美的葛丽丝.凯莉,在门口吻了德莫的脸颊。

荷莉理了理克拉拉的鬃毛,耸耸肩说:妈要我喊他德莫叔叔。 妳有喊吗? 没有。张嘴的时候,我什么也不喊他,在脑袋里,我都叫他乌贼脸。她瞄了一眼后照镜,看我会不会骂她。她下巴微收,心里的倔强呼之欲出。 我哈哈大笑。好极了,我对荷莉说:这才是我的女儿。说完来个手煞过弯,把奥莉薇亚和乌贼脸吓了一跳。 自从奥莉薇亚恢复理智,将我一脚踢开,我就住在码头边一栋九〇年代盖的大型集合公寓里。我想,建筑师绝对是大卫.林区。地毯厚得从来听不见脚步声,但就算半夜四点,你也听得见五百个心灵的齐声低鸣,来自四面八方。有的作梦,有的期盼,有的担心、计画或思考? 我小时候住在廉价公寓,各位一定以为我很习惯这种养鸡场似的生活,但这里不同。我不认识他们,从来没见过这些家伙,不知道他们如何出入这栋公寓,何时进出。我只晓得他们从不离开,整天锁在公寓想事情。就算睡着,我也会竖起一只耳朵留意嗡嗡轰鸣,随时预备下床捍卫疆土。

在这栋双峰公寓,我的小窝走的是时髦鳏居风,意思是四年过去,家里还像搬家货车没来似的,只有荷莉的房间例外,塞满男人想像得到各式各样浅色毛茸茸的玩意儿。我们一起挑家具那天(我好不容易向奥莉薇亚拗到每个月一周的相处时间),三层楼的购物中心,我每到一层都想买下所有东西给荷莉,因为我深信自己再也见不到她了。 我们明天要做什么?荷莉想知道。我们走过长廊,她让克拉拉一脚拖在地毯上。上一回见面的时候,她光想到小马碰到地板就会大叫谋杀。才这么一眨眼,你就错过了什么。 记得我帮妳买的风筝吗?妳晚上把功课写完,要是明天没有下雨,我就带妳到凤凰公园,教妳放风筝。 莎拉可以去吗? 吃完晚饭,我们打电话给她妈妈。荷莉朋友的家长都很爱我,没什么比警探带你小孩到公园更保险的事了。

晚餐!我们能吃披萨吗? 当然,我说。奥莉薇亚住在无添加物、高纤有机的世界里,要是我不平衡一下,这孩子长大会比同伴健康两倍,被他们排斥。有什么不可以?但当我打开房门,突然得到第一个暗示,我和荷莉晚上不会吃披萨了。 电话的留言灯拼命狂闪,有五通未接来电。工作的话是手机响,卧底干员和秘密线人是另一支手机,小鬼晓得到酒吧找我,有就有,没有就没有,奥莉薇亚非不得已才会发简讯。因此只剩我的家人,也就是小妹洁姬。过去二十年来,我只跟这么一个家人说过话。五通来电可能表示我爸或我妈快死了。 我对荷莉说:拿去,接着将手提电脑递给她。拿到房间用即时通烦妳的朋友,我过几分钟就去找妳。 荷莉很清楚自己二十一岁之前不准偷偷上网,带着怀疑的目光看我一眼。爸,假如你想抽烟,她对我说,语气非常成熟。你可以去阳台,我知道你会抽烟。 我一手推着女儿的背,将她送向房间。哦,是吗?妳为什么觉得我想抽烟?换成其他时候,我一定会很好奇。我从来不曾在荷莉面前抽烟,奥莉薇亚也没开口。她的心灵是我们塑造的,我们两个。就算现在,想到荷莉心里装了我们没放进去的东西,还是让我非常震撼。 我就是知道,荷莉说着将克拉拉和书包扔到床上,满眼骄傲。这孩子以后当得成警探。可是你不应该抽,德兰修女说抽烟会让身体里面全部变黑。 德兰修女已经死了,小聪明,我打开手提电脑,接上宽频说:喏,好了。我得打个电话,妳别在eBay买钻石。 荷莉问:你要打电话给女朋友吗? 她看起来好小,又太过机灵,穿着白色垫肩外套,遮掉细长双腿的一半,大大的眼睛努力不透出惊恐。不是,我说:不是,亲爱的,我没有女朋友。 你发誓? 我发誓,而且我短期内不打算交任何女朋友。说不定过几年,妳可以替我挑一个,妳說如何? 我要妈咪当你的女朋友。 嗯,我说:我知道。我按着荷莉的头,感觉她的头发有如花瓣。之后,我将门关上,回到客厅了解是谁死了。 留言的人是洁姬,还好,但她说话像快车一样,这不是好兆头。假如是好消息,洁姬会煞车(你一定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快点,猜猜看。),坏消息才会踩油门。这肯定是F1等级的事。 哎,天老爷,法兰西斯,你到底要不要接电话?我得跟你谈谈。我打来不是为了说笑,我有打过那种电话吗?但在你惊慌之前,我要先说不是老妈,谢天谢地,她好得很。有一点吓到,但谁不是?她起初惊魂未定,不过坐下来之后,加上卡梅儿给了她一杯白兰地,现在就没事了。对吧,妈?幸好有卡梅儿在,她买完东西就四处打电话,要我和凯文过去。谢伊说不用打给你,打去干嘛,他说,但我叫他去死。去死也是刚好而已。所以,要是你在家,能不能马上接起电话?法兰西斯!我发誓她话没说完,就被留言已满的哔声切断了。 卡梅儿、凯文和谢伊,天哪,感觉所有亲戚都到我家集合了。一定是我爸,绝对是。爸爸!荷莉从房间大喊:你每天都抽几根香烟? 答录机里的女人要我按纽,我乖乖照做。谁说我有抽烟? 我要知道!二十根吗? 慢慢来。可能吧。 又是洁姬:该死的机器,我还没说完!你快点回来。喔,我刚才应该马上说,也不是老爸,他还是老样子。没有人死掉、受伤或怎样,起码我们都很好。凯文有点不安,但我想那是因为他不晓得你会有什么反应。他非常喜欢你,你知道,现在还是。一切可能只是虚惊一场,法兰西斯,但我不想让你慌张过头。没错,这可能是玩笑,有人恶作剧,我们起初也这么想,虽然我觉得是个烂毙的玩笑,请原谅我说话 爸爸!你每天做多少运动? 搞什么?我是地下芭蕾舞者。 不是,讲真的!多少? 不够多。 当然,我们都不晓得该怎么办。总之,你接到留言能不能立刻回电?求求你,法兰西斯,我现在会随时带着手机。 喀嚓,哔,答录机里的小妞。现在想来,我当时就该想到的,起码也应该猜出个大概才对。爸,你每天吃多少水果和蔬菜? 一大堆。 才怪! 吃一些。 接下来三则留言都和之前差不多,间隔半个小时。到了最后一通,洁姬的声音已经弱到只有小狗听得见。 爸爸? 等一下,亲爱的。 我走到阳台掏出手机,俯瞰漆黑的河水、油黄的灯光与车阵的咆哮,拨了号码打给洁姬。电话才响一声,她就接起来:法兰西斯?天老爷啊,我都快疯了!你到底跑去哪里了? 她已经慢到时速一百三十公里了。去接荷莉。到底怎么了,洁姬? 电话里有杂音。事隔多年,我还是一下就认出谢伊急促的嗓音,而我母亲的一个声响让我喉头一紧。 洁姬,妳再不告诉我出了什么事,我发誓一定过去把妳绞死。 喔,老天,法兰西斯可不可以拜托你找地方坐下来?不然就是去倒一杯白兰地之类的? 别急,慢一点关门声。好了,洁姬说,四周忽然安静下来:是这样,你还记得我前不久跟你说过,有个家伙想买这里路底的三间房子,翻建成公寓? 记得。 结果他并没有建公寓。最近人人都在担心房价,所以他打算让房子多撑一阵子,观望一下局势。他找工人去拆壁炉,还有线脚之类的去卖,那些东西价钱好得很,你知道吗?真是疯了。他们今天动工,从角落那间开始。你还有印象吗?那间废房子? 十六号。 就是那间。他们拆除壁炉,在其中一个壁炉后面发现了一只手提箱。洁姬故意停在这里。毒品?枪?现金?还是吉米.霍法(编注:Jimmy Hoffa,一九一三年生,美国运轮工人工会会长。当时黑手党严重渗透美国工会组织,一九七五年失踪,始终下落不明,于一九八二年正式宣告死亡。)? 天杀的,洁姬,到底是什么? 是萝西.戴利的箱子,法兰西斯,是她的箱子。 各式各样的车声消失了,戛然而止。天空的橘光变得和森林大火一样野蛮饥渴,令人目眩,失去控制。不对,我说:不是。我不晓得妳是怎么拿到的,但里面他妈的是我的东西。 哎,好了,法兰西斯 洁姬的同情和关心溢于言表。我想要是她人在这里,我一定会一拳打昏她。什么哎,好了,法兰西斯。妳和妈老是这样大惊小怪,歇斯底里,现在还要我跟着妳们一起紧张兮兮 听着,我知道你很 除非妳搞这套是为了骗我回去,是这样吗,洁姬?妳打算来场家族大和解吗?因为我警告妳,这不是他妈的亲情伦理剧,玩这种游戏没有好下场。 你啊,你这个胡扯蛋,洁姬光火了:克制一点。你以为我是谁?提箱里有一件衬衫,紫色的,图案是佩斯利螺纹,卡梅尔认得 我起码看萝西穿过一百次,还知道手指触摸钮扣的感觉。是啦,八〇年代镇上每个女孩都有一件。卡梅尔为了长舌,连猫王走在葛拉夫顿街都敢说。我以为妳好一点,但显然 衬衫里裹了一张出生证明,萝丝.博纳黛特.戴利。 杠抬不下去了。我找出香烟,手肘支着栏杆,吸了这辈子最长的一口烟。 抱歉,洁姬说,语气放柔下来:刚才发你脾气。法兰西斯? 怎么? 你还好吗? 嗯。听着,洁姬,戴利家知道了吗? 他们不在。诺拉搬到布兰查斯顿,我想应该是吧,已经几年了。戴利夫妇周五晚上会去女儿那里,看小宝宝。老妈说她有电话号码,可是 妳打电话给条子了没? 只打给你,那还用说。 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只有建筑工人,两个年轻的波兰佬,就这样。那天工程做完,他们到十五号问可以把提箱交给谁,但十五号现在只住学生,他们叫两个波兰佬来找爸和妈。 妈没有告诉整条街吧?妳确定? 忠诚之地已经不是你记得的样子了。这阵子有一半住户是学生或雅痞,我们连他们姓什么都不晓得。库伦家仍旧住在这里,还有诺兰家,荷恩家也剩几个。不过,通知戴利家之前,老妈不想跟他们说。这么做不对。 很好。提箱这会儿在哪里? 在起居室。建筑工人是不是不应该移动它?但他们有工作要做! 非常好,除非必要,千万不要动它,我会尽快赶过去。 半晌沉默,接着:法兰西斯,老天保佑,我不愿意胡思乱想,但这难道不表示萝西 现在还不晓得,我说:镇静一点,什么都不要说,等我过去。 我挂掉手机,回头瞥了公寓一眼。荷莉的门依然关着,我又长吸一口烟,把它抽完,将烟屁股扔出栏杆,点了另一根烟,打给奥莉薇亚。 她连招呼都没打。不行,法兰克,这回不行,绝不。 我别无选择,莉儿。 你每个周末都求我,用求的。既然你明明不想 我要,这次是紧急状况。 每次都是紧急状况。组里的人少你两天不会怎么样,法兰克。就算你不认为,你也不是不可或缺的。 要是有人站在我身边,肯定觉得奥莉薇亚轻声细语,但她其实气坏了。餐具碰撞声、笑语喧哗,好像有人在说,天哪,是喷泉。这回不是工作,我说:是家人。 当然,是家人。难道和我第四次跟德莫特约会有关? 莉儿,我很乐意搞砸妳和德莫特的第四次约会,但我不会放弃和荷莉相处的时间,妳应该比我还清楚。 带着怀疑的短暂沉默。你家人出了什么紧急事? 我还不晓得。洁姬歇斯底里地从我爸妈家打电话来,我还不清楚细节,但必须赶过去一趟。 又是短暂沉默。之后,奥莉薇亚疲惫地长叹一口气说:好吧,我们在柯特利,把荷莉送过来。 柯特利餐馆的主厨上过电视,周末总是人满为患,快乐得很,非常欠人放火。谢谢妳,奥莉薇亚,真的。可以的话,我晚上会回来接她,或是明天早上。我会再打电话给妳。 你会回来,奥莉薇亚说:是啦,可以的话。说完便挂断了。我将香烟扔了,走回屋里准备惹恼下一个女人。 荷莉盘腿坐在床上,手提电脑放在腿间,脸上挂着担忧的表情。小甜心,我说:我们有麻烦了。 荷莉指着电脑:爸,你看。 萤幕用紫色大字写着:你会死于五十二岁,恐怖的图案在大字周围一闪一闪。这孩子真的一脸不安。我在她背后坐下,将人和电脑抱进怀里。这是怎么回事? 莎拉找到这个网路测验,我帮你做了问卷,结果就是这样。你已经四十一岁了。 喔,老天,别是现在。小乖宝,这是网路,爱怎么写都行,但不表示上头有的就是真的。 它是这么说的!他们全算出来了。 要是我让荷莉哭着回去,奥莉薇亚肯定会爱死我。妳看好了,我一边说着,一边环抱着她,关掉我的死亡宣告书,打开一个Word档,输入你是外星人,你在邦哥星球上读到这段文字。对荷莉说:好,这是真的吗? 荷莉噙着泪水,勉强笑了出来:当然不是。 我将文字转成紫色,改成花俏的字型:这样呢? 摇头。 要是我让电脑先问妳一堆问题,再显示这段文字呢? 我差点以为自己就要蒙过了,但那双小肩膀忽然僵住:你说有麻烦了。 没错,我们恐怕得改变一下计画了。 我必须回妈妈家,荷莉对着手提电脑说:对吧? 对,小甜心。我真的、真的很抱歉,我一忙完就会去接妳。 又是工作需要你吗? 那个又字比奥莉薇亚能说的任何话都糟。不是,我侧向一边,好看着荷莉的脸说:跟工作没关系。工作可以去死一死,这句话换来微弱一笑。妳记得洁姬姑姑吧?她有大麻烦了,需要我现在去帮她解决。 我不能跟你去吗? 洁姬和奥莉薇亚曾经不只一次向我暗示,荷莉应该多认识她爸爸的家人。不过,除非我死了,否则荷莉别想沾上麦奇家的独家疯狂因子,门都没有,就算没有那只该死的手提箱也一样。这回不行。等我搞定所有事情,再找洁姬姑姑去吃冰淇淋,三个人开心开心,好不好? 是啦,荷莉说,无力的轻叹就和奥莉薇亚一模一样:一定很好玩。说完她便挣脱我的怀抱,开始将东西放回书包。 车上,荷莉不停和克拉拉对话,声音压得很低,我完全听不清楚。一遇到红灯,我就从后照镜望着荷莉,心里发誓一定要补偿她。查出戴利家的电话,将该死的提箱放在他们家门口,赶在睡前将荷莉带回我住的地方。但我当时就知道不可能如此。那条路和那只手提箱一直在等我回去,已经等了很久,一旦伸出爪子,绝对不可能一个晚上就放过我。 字条的语气非常夸张,典型的少女作风,这点她最擅长,我是说萝西。 对不起,我知道这件事一定让人非常意外,但千万别以为我是故意整人,我绝不会那么做。只是我想了很久,要过我想过的生活,这是我唯一的机会。真希望我能找到办法,不让我身边的人受伤/不安/失望。假如能祝我在英国的新生活顺利,那就太好了!但就算不能,我也能理解。我发誓我一定会回来,在那之前,献上我好多、好多的爱。萝西。 从她踏进我们初吻的十六号空屋,在地板上留下字条,到她将手提箱扔过围墙,准备远走高飞,离开道奇镇之间,肯定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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