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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34

妖术师 傑佛瑞.迪佛 6140 2023-02-05
这算不上真正的舞台。 十年前,在大卫.巴尔札克结束巡回表演的魔术师生涯,退休买下这间烟与镜魔术商店后,他便把这家店隔成两半,在后半部设置了一个小小的剧场。他没有俱乐部执照,不能贩售门票,但他还是在此举行表演(每个星期天下午和星期四的晚上),并且公开宣传,如此巴尔札克的学生就有了登台表演的机会,体验站在舞台上表演的感觉。同时也感受一下台上台下的差别。 卡拉便相当清楚,在家练习和登上舞台,两者的不同宛若白天与黑夜。当你一站在众人面前,总会发生一些令人莫名其妙的事。有些在家里老是练不好的戏法,会突然做得完美了,仿佛冥冥中有一股神秘的灵魂力量接管了你的双手,同时大声说道:这次你千万别给我搞砸。

相反的,在登台表演时,你可能会耍烂一些已练到熟得不能再熟的戏法,例如一个铜板的法式撕落术一种手法简单到你绝对不会想要预先做好任何失误准备的技巧。 隔开商店与剧场的是一张高高挂起的黑色幕帘,随着商店大门在微弱的电子蜂鸣器叫声中开启和关闭,幕帘偶尔会随风飘动荡起波纹。 现在,时间已快接近下午四点,在这星期天的下午,人们开始陆续进入剧场,主动找了位置坐下。遇到魔术和幻术的表演,这些人总是从最后面的位子开始坐起,没人敢冒着被叫上台当志愿者的危险而坐在最前排。 卡拉站在一张黑色的布幕后面,看向无人的舞台。舞台后方的墙壁布满了斑驳痕迹与裂纹,已变弯的橡木地板上则黏上了几十条表演者在排演时设计走动路线而留下的胶带。舞台的背景布幕仅是一张破烂的酒红色方形披巾,整个表演的台面也不大,只有十乘十二呎左右。

然而,这毕竟仍是个舞台,当她站上去、站在聚光灯底下时,她就必须像站在卡内基音乐厅一样,拿出最好的表演。 就像杂耍演员或室内魔术师一样,大部分幻术师只会简单串起一连串的表演,表演者会小心翼翼按部就班,一路通往最后的高潮结局。然而,卡拉觉得,这种方法就像在看一场烟火表演每一次的爆炸都多少有点看头,但就整体情绪上却无法让人满意,因为这一次次的爆炸之间缺少主题或连贯性。幻术师的表演应该说出一个故事,所有的戏法彼此环环相扣,一个戏法带出下一个戏法,并在最后快速带给观众连续几次高潮,只希望让他们全兴奋地透不过气。 又有更多人走进剧场了。她心里虽想着今天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来,但这实际上对她来说根本没有任何差别。她很喜欢罗伯.胡迪的那个故事:有天晚上他站上舞台,发现剧场里只有三个观众;但他还是尽全力演出了,就和剧场坐满人的时候没两样。唯一的不同是,他在表演结束后邀请了其中一名观众到他家一起共享晚餐。

她对自己的演出程序相当有信心即使是再小的细节,也被巴尔札克先生逼着练习了好几个星期。现在,在布幕拉开之前的最后几分钟,她心里想的不是待会演出的内容,而是盯着台下的观众,享受这时候片刻的心灵平静。她本来以为自己没有权力去感受此种祥和,有一大堆烦人的事情让她不该感到如此宁静:她母亲的身体状况、她个人经济上的难题、巴尔札克先生对她进步迟缓的失望,还有那个在三个星期前离开、答应隔天一定会打电话给她的那个床上早餐男人。绝对会,我保证。 但是,那消失男朋友的戏法,就像蒸发钱财和不健康母亲戏法一样,此时此刻都无法影响她的心情。在她登台之时,任何事都影响不了她。 什么事都不重要了,唯有向那种会在观众脸上出现的表情挑战。卡拉可以看得很清楚:嘴巴微微笑着,眼睛满是惊讶地睁大,眉毛高高挑起,心中问着在每一场幻师术表演中最常重覆的话: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如果顺利的话,她可以在许多人脸上看到这种表情;如果弄糟的话,会出现这表情的人就会寥寥无几。

在近景魔术的巧手戏法中,最具代表性的动作便是拿掉和放入。魔术师创造出的特效是让观众看见一个物体变成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东西,但实际上他只是巧妙地拿掉原本的物体,然后放入另一个东西替代。而这正是卡拉现在要做的事。她要拿掉观众们心中的悲伤、无聊或愤怒,放入快乐、迷眩和平静她要把他们变成喜悦的一群人,让他们的心中暂时充满愉悦快乐。 表演开始的时间就要到了。她再从布幕后面窥视观众席。 她惊讶地发觉,大部分的座位都满了。通常会来看表演的人不多,而今天可真是特别的一天。她很高兴看见珍妮从疗养院赶来,她庞大的身躯一时阻住了剧场的通道。珍妮还带了几位史都文生疗养院的护士一同前来,她们走到最前面,找了位置坐下。观众之中还有一些是卡拉的朋友,有的是她在杂志社的同事,有的来自她在格林威治村的公寓。

然后,时间一过四点,黑色的布幕便拉开了。此时,剧院进来最后一位到场的观众︱一就算让卡拉猜上一百万年,她也料想不到这个人会出现在这里观赏她的表演。 这地方还蛮容易进出的嘛。林肯.莱姆挖苦说。他驾着那辆光亮耀眼的暴风箭轮椅,在烟与镜商店的剧场通道中央停下。但今天我们不打违反无障碍环境的官司。 一个小时前,他突然提议要大家坐他那辆车(一辆装有轮椅进出斜板的厢型车),去那家魔术商店看卡拉的表演。此话一出,把莎克斯和汤玛斯都给吓了一跳。 莱姆接着又说:把这么好的春天下午浪费在屋里,实在是可耻的事。 看见房间所有人惊讶的目光即使在他发生意外前,也从来没花过时间在户外享受春天的下午。莱姆便赶紧说:我是开玩笑的。汤玛斯,能请你去把车子开来吗?

有说请就好。这位看护回答。 现在,莱姆环顾这座简陋的剧场,发现有位肥胖的黑人妇女好奇地注视他好一会儿。这名女性缓缓起身,走来他们这里,在莎克斯旁边的位置坐下。她和莎克斯握了手,并对莱姆点点头,问说他们是否就是找卡拉去帮忙的那些警察。莱姆说是,她便开始自我介绍起来。 于是他们知道了这个女人的名字叫珍妮,是在卡拉母亲就养的复健中心工作的护士。听完她的自我介绍,莱姆却对她投以怪异的目光。这个女生立即以意会的眼神看着莱姆,然后说:哎呀,我说得太复杂了,其实那地方就是疗养院啦。 而我是从TIMC毕业的。这位刑事鉴识家说。 黑女人皱起眉毛,摇摇头问:我没听过这个地方。 汤玛斯说:那是创伤事故复健中心(译注:Traumatic Incident Mitigation Center。)的缩写。

莱姆说:我都称呼那个地方是残废者旅馆。 但他的脾气太坏了。汤玛斯补了一句。 我曾在脊椎神经中心工作过。我们宁可病人动不动就发脾气,那些太安静、太快乐的病人反而会吓到我们。 莱姆心想,这些人是因为还有朋友能替他们把一百颗始康诺(译注:Seconal,一种巴比妥酸盐类的催眠镇定剂,在医药上的作用是使人镇静和安眠。)投入他们的饮料中。或者,他们还有手可以使用,可以把水倒进瓦斯炉浸浇引燃器,然后把瓦斯开关开至最大。 这叫做:四灶口瓦斯炉自杀法。 珍妮问莱姆:你是C4病患? 正是。 你竟然可以不靠呼吸器,这点很不错。 卡拉的母亲来了吗?莎克斯问,环顾着四周。 珍妮皱了一下眉头,然后说:她没来。

她来看过卡拉的表演吗? 这位黑女人谨慎地说:她母亲并不太清楚卡拉的职业是什么。 莱姆说:卡拉告诉我说她母亲病了,现在她情况好点了吗? 好一点点吧。黑女人说。 莱姆感觉到这背后可能藏有什么故事,但由这个女人的口气判断,他也知道身为护士的她并不太愿意告诉陌生人病患医疗方面的隐私。 此时,剧场的灯光变暗了,观众顿时安静下来。 一位白头发的男人走上舞台。他有个酒糟鼻,胡子被烟草熏黄,相貌透露出岁月和艰辛生活的摧残,但是目光却仍然十分锐利。他姿态硬挺地走到舞台中央,站在舞台上唯一的道具(一个用木头雕出来的罗马圆柱)旁,完全是一副表演者的样子。台上的环境虽然简陋,但这个男人身上的西装却是质料和剪裁都相当出色的高级货,也许这是为了符合那条准则:无论何时登上舞台,都得在观众前露出最好的一面。

啊,莱姆心想,此人肯定是那个恶名昭彰的师父大卫.巴尔札克。他并没有自我介绍,只把目光投向观众身上,而且落在莱姆身上的时间要比其他人久一些。然而,不管他心理在想什么,他都没表露出来而把目光别开。各位女士各位先生,很高兴向大家介绍我最有前途的一位学生卡拉。她在我这里已经学了一年多功夫,今天将为你们表演一些在我们魔术界历史上的隐密幻术,以及几个我所创造或她自己发明的戏法。请别惊讶他又投射出一个有魔力似的目光,直接落在莱姆身上。也别因为你今天看到的任何事而感觉意外。现在,各位女士先生让我们欢迎卡拉小姐。 莱姆打算这一个小时要来好好当个科学家。他喜欢接受挑战,想探寻她表演幻术用的机关,想识破她的戏法、看清她是如何藏起手中的纸牌和铜板,以及找出她把道具服装藏在何处以进行快速变装。不过,在这场找碴游戏中,卡拉仍遥遥领先莱姆许多,尽管她压根不知道台下有人在和她进行这场比赛。

这位年轻的女郎走上舞台,身穿一袭胸前有新月形图案黑色的紧身衣,外罩着一件微映着光亮的透明披袍,很像半透明的罗马托加长袍。莱姆从没想到卡拉竟然如此迷人,还有些性感,不过,她这身打扮是完全诉诸美感的。她就像一名舞者轻柔而平顺地滑过舞台,缓缓将视线投向观众,沉默了好一会儿,目光似乎落在每一个人的身上,而观众期待演出的情绪则慢慢升高。终于,她开口了。变幻,她以充满戏感的腔调说:变幻是多么令人着迷。炼金术将铅和锡变成金她高举起一枚银币,放在掌心,然后握起手掌再打开,这枚银币就变成了金币。她把这枚金币抛向空中,瞬间,金币化成了一片金光闪闪的五彩碎纸飘降而下。 观众立即爆出掌声及愉快的喧哗。 变幻夜晚剧场的灯光突然全暗了,一会儿后(只不过几秒钟时间),又马上亮了起来。变成白天。卡拉这时仍穿着一样的服装,但原本是黑身的紧身衣,此时已变了金色,而胸口的那块新月图案也变成一颗耀眼的星星。她变装的速度之快,让莱姆不禁笑了起来。生命她手中出现一朵红色的玫瑰。变成死亡她用双手把玫瑰捧起,刹时将它变成干萎的黄色枯枝。又变成生命她手中的枯枝竟变成一大把娇艳的鲜花。卡拉把这把鲜花抛给台下一位咯咯笑得开心的女人。莱姆听见她惊讶地说:这些花是真的! 卡拉垂下双手,再次把目光投向观众,脸上的表情显得相当严肃。有一本书,她洪亮的声音充满整个剧场。罗马作家奥维德在几千年前写下的书,名字叫《变形记》。变形就像毛毛虫变成一只她摊开手掌,一只蝴蝶飞了出来,很快便消失在后台。 莱姆学过四年拉丁文,他回想起当年是如何费力地替班上同学将奥维德作品中的一部分翻成英文,也还记得《变形记》是一系列以诗体写成的神话故事。卡拉提这本书想做什么?想对台下这些具有律师身分的妈咪和一心只想着Xbox和任天堂的孩子讲述古典文学吗? (不过莱姆也注意到,卡拉身上那件又轻又薄的紧身戏服确实吸引着观众中每个青少年的目光。) 她继续说:变形记这是一本关于变幻的书,关于人们变成另一个人、动物、树木、无生命的物体。奥维德有些故事是悲剧,有些相当吸引人,但所有故事都有一个共同点。她顿了一下,然后以响亮的声音说:魔术!一道亮光和烟雾突然升起,而卡拉便在光雾之中消失不见了。 接下来的四十分钟,卡拉便以这本书中的一些诗句做为引导,变出一连串的幻术和巧手戏法,让所有观众全看得深深着迷。原本一心想识破她手法的莱姆,很快就完全打消了这个念头。没错,他是知道她说的那些故事,但即使他刻意从故事中跳脱出来,专注在她手部的动作上,却一次也没看出任何破绽。在长长一阵鼓掌和安可声后,卡拉又表演了快速变装,先变成一位瘦小的老妇人,又变回原貌(年轻的变老老的变年轻),然后才走下舞台。五分钟后,她穿着牛仔裤和白上衣走进观众席,和来看她表演的朋友们打招呼。 一位魔术商店的店员摆出了点心桌,上头有红酒、咖啡、汽水和各式饼干。 没有威士忌吗?莱姆问,目光扫过桌上这些廉价的饮料和食物。 没有,很抱歉。这位年轻的店员回答。 莎克斯拿着红酒杯,向走过来的卡拉点了点头。卡拉说:哎,真是太好了,没想到你们也会来这里看我表演。 我能怎么说呢?莎克斯说:很不可思议吧。 很好,莱姆说,目光仍盯着那张桌子。汤玛斯,说不定桌子后面藏有威士忌。 汤玛斯向莱姆点了个头,然后对卡拉说:妳能把这个酒变一下吗?他拿了两杯夏多娜白酒,在其中一杯插上吸管端至他老板面前。不喝这个就没得喝了,林肯。 莱姆先啜了一口白酒,才说:我很喜欢妳最后年轻和年老的收尾,压根没想到妳会这么做,害我一直担心妳最后会变成一只蝴蝶飞走呢。 你应该要有心理准备的。遇到我,就必须预期一些出乎意料的事。记得吗?这是脑部戏法。 卡拉,莎克斯说:妳应该到幻奇马戏团去表演才对。 她笑了,但没有回话。 我是说真的,妳的水准已达到职业标准了。莎克斯坚持说。 莱姆看出卡拉并不想多谈这件事。她只轻描淡写地说:我自己有计画,不能太过匆促。很多人都会犯一下子跳太快的错误。 我们去吃一点本笃蛋吧,汤玛斯提议说:虽然一定不会比我那新鲜的荷兰酱好吃,但我已经饿了。珍妮,妳也一起来吧。 这位胖女人爽快答应了,并且提议一间离第六街和第十街交叉口的杰弗逊市场不远的新餐厅。 卡拉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说她必须留下来加班,因为为了准备这次表演,有许多例行的工作都耽搁了。 小姐,这样不行,这位胖护士说:这种时候妳竟然还想加班? 只是几个小时而已。今天晚上巴尔札克先生有一位朋友要举行私人表演,所以他会提早打烊去参加。 卡拉和莎克斯拥抱互道再会,她们交换了电话号码,承诺一定会和对方保持联系。莱姆又再次向卡拉道谢。如果没有妳的话,我们一定没办法抓到他。 我们下次会去拉斯维加斯看妳表演。汤玛斯说。 莱姆操纵暴风箭轮椅驶上斜坡,向店门口驶去。途中,他瞄向左边,注意到待在店内的巴尔札克一直盯着他瞧。在被发现后,巴尔札克马上转身对走过来的卡拉说话。而卡拉则立即完全变了个人,在她师父面前,她变成一个胆小害羞、戒慎恐惧的小女生。 这就是变形,莱姆心想。同时,他看着巴尔札克缓缓把店门关上,将外面的世界完全隔绝在这位魔术师和他的徒弟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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