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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26

妖术师 傑佛瑞.迪佛 9325 2023-02-05
这位勤奋的纽约市警局警员,也许是听见奇怪的声音,也许是看见哪户人家的房门没关好上锁,因而走进西区的一条巷道内。十五秒钟后,巷里走出的是另外一个男人,身穿茶色套头轻质毛线衫、紧身牛仔裤和棒球帽。 摩尔雷克结束扮演赖瑞.巴克巡警,另有企图地走在百老汇大道上。此时你若看见他的脸,一定会注意到他环顾四周时脸上出现的那种轻浮表情。你会猜想,这又是一个到处徘徊的落寞男人,一心想去逛逛西区的酒吧以重振年届中年后逐渐丧失的自我和生殖能力。 他在一家位于地下室的酒吧门外驻足片刻,向内张望。他发现这是个暂时躲避的好地方。他可以在这里窝一下,等时间一过,再回到林肯.莱姆住处那里逛一下,看看那场火能造成多大的损害。

他找了一张吧台最角落的凳子,在离厨房很近的地方坐下,点了一杯雪碧和火鸡肉三明治。他环顾四周,酒吧内既阴暗又布满烟雾,空间中充斥着电子游乐器和一架盖满灰尘的点唱机所发出的音乐声响。他闻到汗味、香水和消毒水味,听见一阵阵被酒精诱发的笑声和嗡嗡漫无主题的谈话声。这景象把他带回了过去,回到他年轻的时光,回到那座建立在沙漠上的城市里。 拉斯维加斯是一面炫耀灯光环绕之下的镜子;即使凝视这面镜子几小时,看见的却永远是你自己,看见你脸上的青春痘、皱纹、虚荣心和未来的不确定。这是个布满沙尘、生活条件严苛的地方,尽管条带区(译注:拉斯维加斯新市区,主要闹区是拉斯维加斯大道。)上有令人心醉神迷的繁华幻象,但在驶过霓虹灯后一、两个街区,这富丽景象便快速消退,无法扩散到这个城市的其他地方:拖车,破旧的小木屋,沙洲长条商场,贩卖订婚戒指、西装夹克、人造假手和任何能换成钱的东西的当铺。

而且,四处可见布满沙尘无止无尽的灰棕色沙漠。 这就是摩尔雷克所出生的世界。 他父亲是穿黑西装的发牌员,母亲是赌场饭店里的服务生(直到她发福后,才将她调到兑币处当收银小姐)。他们是被赌场经理和度假客人视为蝼蚁的拉斯维加斯服务生大军中的一分子,尽管一生都与潮水般的钱财共度,但他们都时时警觉到,这些可以闻到墨水、香味和汗臭的钞票只是在他们手上停留极短暂的时间,最终还是会像河川一般归向于一个地方。 就像许多拉斯维加斯的小孩一样,由于双亲工作时数长又不固定轮班,他们都学会了独立生活。而且,也正如各地那些生长在不幸家庭的孩子一样,他们往往都会被某个地方吸引,在那儿找到一些慰藉。 对他来说,这个地方就是条带区。

□□□ 各位观众责宾,现在我要解释一下有关误导这件事,说说我们是如何运用幻术转移你的注意力,运用动作、颜色、光线、意外和声音等方法,好让你分心。话说回来,误导并不只是魔术的一项技巧而已,事实上,它也是生活的一种相貌。我们全都无可避免地会被闪光和炫耀吸引,远离无聊,远离一成不变,远离争吵不休的家庭,远离沙漠边缘这炎热又让人窒息的时光,远离那些见你瘦小又懦弱便欺侮追赶你、用硬得像蝎壳般的拳头揍你的那些不良少年 □□□ 条带区是他的庇护所。 尤其是那里的魔术商店。在拉斯维加斯这种魔术商店相当多,因为对世界各地的魔术表演者而言,这里可说是魔术界的首都。这个男孩发现,这些商店并不只是贩售道具商品而已,这里也是那些正式登台演出或学习中的魔术师聚会聊天之处,他们会在这里闲聊分享彼此的故事与经验。

男孩就是在这些商店中的一家,得知到一项和自己有关的重要讯息没错,他可能瘦小又懦弱,而且跑得又慢,但是,他的手指却灵巧过人。在这些地方工作的人(魔术商店的店员往往本身也是想当魔术师或已从魔术界退下来的人),偶尔会对他露一手盖、夹、丢、藏等手部技巧,而他往往一学就会。有位店员便扬起眉毛,对这位十三岁的孩子说:你是天生的prestidigitator。 这个男孩皱起眉头,不知道这个字词是什么意思。 这是一位法国魔术师在十八世纪创出的词,这个店员解释,presti就像presto,是快速的意思;digit是指手指头。 prestidigitation,意思就是快速的指头,我们称之为巧手戏法。所以也许他不只是家里面的怪胎,也许不只是学校里被欺负的可怜虫。

于是,他每天下午三点十分离开学校后,便直接到他最爱的那家店,在那儿闲晃和偷学戏法,回家后也反覆不断练习。后来,那家商店的经理便开始雇用他,请他在商店后面的魔术洞穴为顾客示范教学或来段简短的戏法表演。 直到现在,他还记清清楚楚当年他第一次踏上低矮的阶梯走上舞台的情景。从他可以在台上说话演出的那一天开始,小胡迪尼(他的第一个艺名)便牢牢把握住每一次上台的机会。迷眩观众、取悦观众、介绍他们戏法和愚弄他们,这些都是多么令人愉悦的事啊。当然,还有吓吓他们。他特别喜欢去吓台下的那些观众。 不过,有天他终于遭遇到了一点阻碍来自于他的母亲。她在发现自己的儿子几乎很少待在家里后,便闯进他房间搜索翻查,想找出他一直往外跑的原因。我找到了这些钱,有天傍晚当他从后门溜进来时,他母亲丢下吃到一半的晚餐站起来,冲进厨房挡住他。你怎么解释?

是从阿巴卡搭巴来的。 那是什么东西? 是魔术店的名字,在热带街。我正想告诉妳有关 你跑到条带区去了? 妈,我只是去那家店,那是魔术商店。 你去那里做什么?喝酒吗?让我闻闻你的嘴巴。 不要!他拒绝这位嘴上还留有义大利面酱痕迹的胖女人的要求,因为她自己的气味已经够吓人的了。 如果他们在赌场逮到你,我就会丢掉工作。你爸爸也会丢掉工作。 我只是去魔术店而已,在那里表演魔术。那边的人偶尔会给我一点小费。 小费?这些钱未免也太多了吧?我以前当服务生时就从来没拿过这么多小费。 因为我很厉害。男孩说。 我也是啊表演?什么样的表演? 魔术。他感到生气了。上星期他才刚告诉过她这件事。妳看好。他立刻在母亲面前露了一手纸牌戏法。

你的确满厉害的,她点点头说:不过因为你对我说谎,所以这些钱我必须没收。 我没说谎! 你没告诉我你在做什么,这就跟说谎一样。 妈!那是我的钱。 你说了谎,就必须付出代价。 她费了点力气才把钱塞进被肚皮撑得很紧的牛仔裤口袋里。她犹豫了一下,又说:好吧,如果你说实话,我就还你十块。 说什么实话? 你说,你有没有看到你爸爸和蒂芬妮.朗恩在一起? 我不知道她是谁? 你知道的,别假装你不知道。她是金沙酒店的服务生,两个月前才和她老公一起来我们家吃饭。记得吗?那天她穿黄色上衣。 我 你有没有看到他们?昨天他们是不是一起开车往沙漠去了? 我没看到。 她仔细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判断他并没有说谎。如果你哪天看到了,一定要赶快让我知道。说完,她便丢下他,回客厅继续吃她那盘酱汁已经冷却凝固的义大利面。

妈,我的钱! 闭嘴,等你见到他们时再说吧。 有天,这个男孩在阿巴卡搭巴正在进行一次小魔术表演时,他赫然看见有位身材削瘦、脸上没有任何笑容的男人走进店里。他径自走向魔术洞穴,而店里所有魔术师和店员顿时都安静下来。此人是极著名的幻术师,向来以脾气暴躁和擅长黑色恐怖的幻术闻名,并且曾与布雷克史东、克雷斯金和兰迪等魔术大师一起合作。出乎众人意料的是,这位传说中的人物竟然也会出现在拉斯维加斯的热带街上。 在表演完毕后,这位幻术师招手要这个男孩过来,并朝舞台上用手写的海报撇了个头。你怎么称呼自己?小胡迪尼? 是的。 你以为你配得上这个名字吗? 我不知道我只是喜欢这个名字而已。 你再露一手看看。他朝一张绒布桌点点头。

男孩照做了,不过在这位传说中的人物注视之下,他显得有些紧张。 这个人点了点头,似乎代表赞许之意。一位十四岁的男孩居然会得到大师的赞美,这让店里的魔术师们全都惊讶地说不出话。 你想学点功夫吗? 男孩点点头,忍不住全身发抖。 你把铜板给我。 男孩把手掌打开,将铜板递过去。这位幻术师低头一看,却皱着眉头说:铜板呢? 他的手中什么也没了。男孩满脸惊慌,幻术师却哈哈大笑起来。刚才他小露一手,无声无息地将铜板偷走,这些铜板早已在他自己的手掌中了。这让男孩大吃一惊,因为他竟然完全没有感觉。现在,我要把这个铜板举高 男孩跟着抬起头,但他的本能突然告诉他:快把手掌握起来!他想把铜板塞回来了。逮住他手部的动作,就可以让他在满满一屋子魔术师面前出洋相。

然而,这位幻术师虽没低下头,却停住了动作。他低声说:你确定要这么做? 男孩眨着眼睛,惊讶地说:我 你再考虑一下。他瞄了男孩的手掌一眼。小胡迪尼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紧张地想要逮住这位伟大的幻术师的手。令他惊讶的是,他发现这个人已经放了一样东西在他手掌上了,姐果小胡迪尼按照原订计画握起拳头,那么他可能就得马上送医缝上十几针了。 让我看看你的手。他说,把刀片从他手掌中拿下,瞬间把它们消失不见。 小胡迪尼把手举起,让那个男人握着用两根拇指抚摸。他感觉,似有一股电流从他的手上流过。你拥有一双伟大的手,他低声说,只有男孩一个人可以听见。你已拥有条件,而且我知道你也很有决心不过你还没有憧憬,目前还没有。说着,幻术师手中又出现了一把刀片。他用这把刀片切开一张纸,而纸张立即淌出了鲜血。他把纸张揉成一团,然后摊开。纸张又完好如新,上面既无刀痕也没有任何血迹。他把这张纸交给男孩,而他立刻注意到这张纸上面写有地址,是用红色墨水写的。 来找我。他凑上前,嘴唇几乎贴上了小胡迪的耳朵,低声说:你还有很多功夫要学,而我也有一堆东西可以教你。 男孩留下了幻术师的地址,但一直没有勇气去找他。后来,在他十五岁的生日宴会上,他的母亲做了一件永远改变了他生活的事她先发表一篇冗长唠叨的演说,然后把一整盘义大利面砸在她丈夫身上,理由是最近她又得到一些和那位恶名昭彰的朗恩太太有关的情报。 这男孩觉得他已经受够了。隔天,男孩便去拜访那位幻术师,而他也愿意收下这个徒弟。这个时机选得刚刚好,因为两天后他就要开始展开巡回全美之旅,而且急需一位助手。于是,小胡迪结清他秘密银行的帐户,和大师胡迪尼当年一样,离家出走,从此正式当上魔术师。不过,他们两个人之间倒有一点很大的不同哈利.胡迪尼那时离家的原因是为了赚钱养家,而且没多久就又重新和家人团圆;而小摩尔雷克却从此再也没见过他的家人。 嗨,你好吗? 一个女人沙哑的声音把他从遥远的记忆中唤回现实,回到这间上西区的酒吧。她应该是这里的常客,他心想。她年届五十,因为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唤回十年青春,才只好选择这个灯光昏暗的地方做为她的狩猎基地。她已在他旁边的高凳上坐下,倾身向前,有意无意露出胸前的乳沟。 什么? 只是问你好不好。我好像没在这儿见过你吧? 我才刚来纽约一、两天而已。 啊,她满是醉意地说:我说,帮忙点个火吧?这句话传达出一个令他感到不悦的讯息,仿佛替她点烟是一种恩宠有加的特权似的。 喔,没问题。 他拿起打火机点着火,把手举起。她用枯瘦的手指裹住他的手,导引火焰移向她的唇边,火焰摇曳抖动得十分厉害。 谢啦。她仰头朝天喷出一道狭长的烟雾。但等她一转头,却看见摩尔雷克已把酒钱压在盘子边缘,打算离开这间酒吧。 她皱起眉头。 我得走了,他对她微笑说:对了,这东西妳留着吧。 他交给她一个金属小打火机。她接过来一看,登时大吃一惊,眉头皱得更严重了。这是她自己的打火机,刚才当她的身体贴近他时,他却从她的皮包里摸走了这个打火机。 摩尔雷克冷冷地说:我以为妳根本不需要这个东西。 他把她一个人丢在吧台,不理会她受辱的泪水已混着睫毛膏流下脸颊。他想到那些他已执行或计画执行的残酷幻术鲜血、肢解、火焰但这次,却可能是让他感到最满意的一次演出。 当她离莱姆的住处还有两个街区远时,就听见了警车尖锐的笛声。 在听见这些紧急车辆发出的电子笛声时,艾米莉亚.莎克斯不免多想,以为这声音是直接从莱姆的住宅那里传来的。 当然不可能,她告诉自己。 没有那么巧的事。 然而,那些顶部射出的红蓝光线的车辆,却的确都聚集在中央公园西路,而那里正是莱姆的房子所在之地。 别多心了,小姐,她再次对自己说,这只是妳的幻想,是受到在公园演出的幻奇马戏团那面怪诞丑角的旗帜干扰,是受到那些戴面具的表演者和妖术师犯下的连续杀人事件影响。是这些事情总合起来,才会让她忍不住偏执猜疑。 阴森 别想那么多了。 她不停换手提着装满蒜味古巴食物的大购物袋,和卡拉继续沿着热闹的人行道走下去,两个女人聊父母、聊职业、聊幻奇马戏团。当然,也聊了一些关于男人的事。 砰,砰 年轻的卡拉拿着双倍浓度的古巴咖啡边走边喝,她说,这杯咖啡她喝一口就爱上它了,它的价格只有星巴克的一半,但浓度却是星巴克的两倍。我的数学不是很好,不过我觉得这样好像强过四倍。卡拉说:我说,我满喜欢这种发现,生活中应该时时出现这种小惊喜,妳觉得呢?可是莎克斯已无心听她说什么话了。另一辆救护车加速驶过。她默默在心中祷告:让这辆救护车开过莱姆的家吧。 但这辆车却没有。救护车嘎然一声停在莱姆那栋房子的街角。 不她喃喃说。 怎么了?卡拉纳闷。出事了吗? 莎克斯的心脏猛跳起来。她丢下食物袋,拔腿往那栋建筑狂奔。 噢,林肯 卡拉跟着追上去,热咖啡溅出来弄湿她的手,于是她索性把这杯咖啡扔掉。她奋力追上莎克斯。到底怎么了? 一转过街角,莎克斯便看见六辆消防车和救护车。 刚刚她还猜想莱姆可能又发生自主神经异常反射的病症,但眼前的情况看来显然是火警。她抬头看向二楼,登时惊讶地张大嘴巴。浓烟正不断从莱姆的卧房飘出。 老天,不! 莎克斯弓身钻过警方的警戒线,朝门口那群消防队员奔去。她跳上建筑物门前的阶梯,此时已完全感觉不到膝关节炎的痛楚了。她冲进大门,差点在大理石地板上摔了一跳。莱姆住处的玄关和客厅看来都安然无恙,但楼梯间那里却弥漫着白烟。 两名消防队员从楼上走下来,从他们脸上的表情看来,似乎已宣告放弃了什么。 林肯!她高声尖叫。 然后向楼梯那里冲去。 不行,艾米莉亚!隆恩.塞利托粗鲁的声音从走廊那里传来。她转过身,满心慌乱,以为他想阻止她上楼去看莱姆已被烧焦的尸体。如果是妖术师杀死莱姆的话,那么他就死定了。世上没有任何人或任何事能阻止她。 隆恩! 他以手势要她离开楼梯,然后搂住了她。他不在上面,艾米莉亚。 他已经 不、不,没事,他好得很。汤玛斯把他带下楼,到后面的客房去了。他就在这一层楼。 谢天谢地。卡拉说。她环顾四周,惊讶地看见从楼梯上又走下几个消防队员。这些人不分男女,个个块头都很大,尤其是在穿戴上制服和装备之后。 汤玛斯沉着脸从后面的房间走过来。他没事,艾米莉亚。没有烧伤,只是吸进一些浓烟而已。他血压偏高,不过已吃了药,不会有事的。 这里怎么了?她问塞利托。 是妖术师,塞利托咕哝说,忍不住叹了口气。他杀了赖瑞.巴克,夺走他的制服,所以才有办法混进来这里。他溜进莱姆的房间,在他床边放了火,我们在楼下根本不知道。是街上有人看见浓烟飘出去,才打电话给九一一报案。总机的人马上通知我,我和汤玛斯、梅尔才立刻冲上楼,在消防车还没来之前就把莱姆救下来了。 她又问塞利托:我猜,这次还是没抓到他,对吧? 一阵苦笑。妳說呢?他就这么消失了,无影无踪。 在那次造成他全身瘫痪的意外事件发生后,莱姆隔了好一阵子才从双腿再也不能行走的悲伤中走出来。他放弃了这个不可能达成的目标,而把仅剩的意志和力量改放到另一个较可能做到的事。 靠自己的力量呼吸。 对像莱姆这样的第四颈椎受伤的瘫痪者而言,他们可说已处在是否终生需要呼吸器的临界线上这得视从脑部通往横隔膜的神经是否受损而定。莱姆个人的情况是,一开始他的肺部确实无法自行运作,因此只好仰仗呼吸器,将导管直接插入他的胸腔。莱姆极端痛恨这种机器,痛恨它机械式的打气抽气,痛恨这种不需要呼吸的奇怪感觉,尽管他知道自己并无法感觉到。这种机器还有个讨厌的习性,就是偶尔会故障停止运转。 不过后来他的肺脏又自动恢复运作,使他得以脱离人工呼吸器的束缚。医生说,他之所以出现这种改善,是因为身体在创伤后自然稳定的结果。但莱姆心里很清楚真正的答案他是靠自己的力量做到的,靠自己的意志力。把空气吸进肺里(没错,一开始的空气量确实很少,但至少这是他自己的呼吸),是他这一生中所完成的最伟大的事。于是,他更加努力运动,希望能增加身体的感觉,甚至让四肢能再度活动;只不过,接下来的进展,却不足以让他感受到当医生第一次把池身上的呼吸器拆下时的那种喜悦感觉。 今晚,他躺在这间小客房里,回想着刚才眼前浓烟从烧着的布匹、纸张和塑胶升起,弥漫在他卧房里的情景。在惊慌中,他并没多想被烧死的感觉,只想到那可怕的浓烟会像铁叉般戳进他的肺,夺走他在与病魔对抗过程中唯一获得的胜利果实。仿佛妖术师早已察觉他个人最脆弱的那一点。 当汤玛斯、塞利托和柯柏冲进卧房时,他第一个念头并非落在那两个警察抱来的灭火器,而只专注在看护汤玛斯手上的绿色氧气筒。他心里只想着:先救我的肺! 火势尚未扑灭,汤玛斯就已将氧气罩盖上他的脸,而他立即深深吸了一口这甜美的气体。他们护送他下楼后,紧急医疗小组和莱姆个人的医生都仔细替他做了检查,替他清理和包扎他受到的一点点烧伤,又仔细寻找他身体上是否有被剃刀割伤的伤口(结果他们什么也没发现,莱姆的睡衣里也没有任何刀片)。脊椎神经科医生说莱姆的肺部并未受损,不过汤玛斯应该比平时更常替他翱身,以保持肺部干净。 直到这时莱姆才渐渐恢复平静,但仍免不了有些焦虑。这名杀手所做的,是比让他身体受伤害更残忍的事。这次攻击事件提醒了莱姆,他的生命是多么珍贵,却也同时让他感觉到,自己的未来是多么地不确定。 他厌恶这样的感觉,这种无助又身不由己的恐怖感受。 林肯!莎克斯奔进房间,往这张旧克林尼顿医疗床上一坐,扑在他的胸前,紧紧拥抱他。他低下头,把脸抵在她的头发上。莎克斯哭了起来。在莱姆的印象中,从他们认识到现在,他大概只看过她流过两次眼泪而已。 别叫我的名字,他轻声说:记得吗?这样会招来噩运,我们今天的运气已经够背的了。 你没事吧? 没事,我很好。他的话说得很小声,心中感觉到一种毫无理性的恐惧,深怕只要自己一大声说话,残留的烟雾分子就会穿刺而过,弄瘪他的肺泡。 那两只鸟呢?他问,心中只希望窗台上的那两只游隼不要出事。他并不介意它们换到别的房子筑巢,但如果它们因为这场火而受伤或死亡的话,他一定会沮丧得要死。 汤玛斯说它们都很好,现在飞到另一个窗台去了。 她紧紧抱着他好一会儿,直到汤玛斯出现在门口。该替你翻身了。 莎克斯再次抱了他一下,然后才起身退后,让汤玛斯到床边替莱姆做一些身体运动。 妳去搜索现场,莱姆对她说:他绝对会留下一些东西。那时他围了一条手帕在我脖子上,还拿出了几支刀片。 莎克斯说她会去做,便离开了房间,只剩汤玛斯留下,熟练地替他做一些清洁肺部的运动。 二十分钟后,莎克斯回来了。她脱下特卫强服装,细心地叠好,放回刑案现场鉴识箱中。找到的东西不多,她回报,只找到那条手帕和几个脚印,他现在穿的是另一双ECCO的新鞋。除此之外,其他东西就算他留下,也都已经气化了。喔,对了,我还找到一个威士忌的空瓶子,但我猜这瓶酒应该是你的。 没错,是我的。莱姆喃喃说。通常他在这个时候都会开个玩笑,说一些用十八年份的纯麦威士忌当导火线实在是最严厉的惩罚之类的笑话。但在今天这个时候,他一点幽默感也生不出来。 他知道现场留下的证物不会很多。在一般火警现场找到的线索,通常只能说明起火点和起火原因,而这两点他们已经知道了。尽管如此,莱姆仍觉得现场应该还有别的东西。 水管胶带呢?汤玛斯把它撕开就丢了。 没找到,应该是烧掉了。 妳应该到床头后面看看,妖术师在那边站过,他可能 我看过了。 那么,就再去看一遍。妳漏了东西,一定错过了。 我没有。她只简单地说。 什么? 忘了刑案现场吧。我只能说全烧焦了。 我们必须把这件案子往前推展不可。 现在正要推展了,莱姆,我打算侦讯一下目击者。 有目击者?他咕哝说:没人告诉我有目击者。 她走到门边,朝客厅那里叫唤隆恩.塞利托过来加入他们。他缓缓走进房间,先嗅了一下自己的夹克,然后皱起鼻头。这件夹克要两百四十块,妈的,这下报销了。妳有什么事吗?警员? 我想要侦讯目击者,警官,你有带录音机吗? 当然。他拿出录音机递给她。目击者在哪? 莱姆说:别管目击者了,莎克斯,妳知道他们都是不可相信的。还是专心研究证物吧。 不,这次一定会得到一些好线索,我敢保证。 莱姆瞄了房门口一眼。呃,目击者到底是谁? 是你。莎克斯说,拉了一张椅子凑近床边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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