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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在车上

黑人魔术师 丹尼爾.華勒斯 7790 2023-02-05
一九五四年,五月二十日 夜终于来了。那辆Fleetline渴求死亡似的,在每个看不见的转弯处如鱼摆尾过弯,头灯划破夜色。一轮明月和满天繁星如此遥远,纵然闪耀,又有何用。 开车的是塔普,寇力斯坐他旁边,杰克和亨利都坐在后面。收音机里DJ刚换唱片,是小平头乐团(Crew Cuts)的<人生可以如梦>(Life could be a dream)。塔普说:这首歌我爱。他把音量调大,要大家保持安静,边听边跟着唱:人生可以如梦只要我能带你共赴天堂。他全心全意唱歌,脚却始终不离油门,这辆车子就好像他私人的云霄飞车。早先他曾说:我就算是睡着了也能开。还大笑着要大家看他在每小时五十哩的速度下放开双手,亨利从后照镜中甚至看见他闭上眼睛。塔普的黑衣与夜色融为一体,仪表板微弱的绿光映在他脸上,让他看起来好像鬼,仿佛只有一个头,浮在半空中大笑。

现在他们时速六十哩,快到转一点弯都难。他们的身体如狂风中的树木一般,前后摇摆。遇到路面有坑的时候,车就像要飞起来似的,车里的乘客也是。如果你高兴,可以当它是某种壮举的前奏,假装接下来就要升空。可是不一会儿,就在刚刚升起的那一刹那过后,他们就重重摔下,仿佛地球伸出手来硬生生抓住他们,不让走。 亨利心想,这要是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只要想想飞!这个字就行了。他只要想想飞这个字,他们就会腾空飞起。亨利办得到。他会说:伙计们,帽子抓好!然后所有人包括塔普、寇力斯、杰克和亨利都会飞起来,飘越银白冷月。念及此处,亨利忍不住露出微笑。 不过微笑很痛,眨眼也痛,呼吸也痛,处在他这副皮囊之中十分痛楚。要计算出身上到底有多少地方受伤实在太难,他放弃。现在的他只是勉强活着而已,离死不远。可以确定的是,失血有一桶;难以确定的是,那桶有多大。他从未感到如此轻盈,头很轻,身体也轻,痛到一个程度,化为某种微醺的愉悦,但他知道这一定是因为失血过多。像他这样一个失去一切的人,难得还有东西没失去过,这是项崭新的损失。

那首歌结束后,塔普将收音机音量转小,在仪表板上用力捶一下,说:该死,这歌真好!他迎风扯着嗓子继续唱了一会儿,蹦︱西︱蹦,唱得太过用力,差点喘不过气来。寇力斯,这首歌你喜欢,对吧? 寇力斯点点头,说他很爱那首歌,也爱小平头乐团。他们是加拿大乐团。他说。 不知道为什么,此话一出,两人同时望向亨利。塔普大笑起来,又捶仪表板一下,亨利发现他随时都有捶东西的需求。他说:加拿大,亨利,你就是从那里来的,对吧?或者是某个跟那里一样怪的地方?塔普从镜中看见亨利凝视着他,便微微一笑,如今他们就像老朋友。塔普问他:嗯变回白人感觉如何? 亨利没有回答,他不知道答案。就算他知道,也没法移动下巴说话。 感觉很好,对吧?不是吗?当杰克说寇力斯,你还记得杰克怎么说的吗?他说:他也不是黑人。的时候,我还以为他疯了哩!寇力斯,你也这么想对吧?

当然啦。寇力斯说。 塔普说:可是该死,他没说错。杰克,你是怎么想到的? 杰克也没有回答,他心思不在这里。塔普单手开了个S型,亨利倒向杰克,把他唤回此时此地。杰克说:我不是想到的。我是说,他流了好多血,我只是想把血擦掉,然后,接下来的你都知道。 塔普说:这是个好故事,虽然没人会信,但真是好故事。 亨利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漏些什么,塔普的话他听不太懂。每隔几分钟他就昏睡一次,可是来的突然去得也快,所以很难说到底怎么回事。感觉上好像整个世界先给撕碎然后又缝回来,那些小碎片再也组不回原来的样子。有些东西变了,有些东西丢了,可是亨利搞不清楚那都是些什么东西。 他脚边有一滩血,颜色很暗,有那么一会儿亨利专心看着那滩血在橡胶地垫上前后流动,直到塔普为路中央的树枝破口大骂,紧急煞车,血流进座位下方,不见了。之后车子回复到原先那不可能的高速,血却再也没有回来。

杰克说:他看起来状况不太好。说得太小声,没人听见,所以只好再说一次。亨利看起来状况不太好。 塔普不耐烦地说:什么?他既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听清楚,也不知道自己想不想听清楚。 杰克说:亨利有点苍白。 寇力斯大笑说道:你说笑话吗?他转头对杰克说:那是笑话,对吧?他脸色苍白,因为他不是黑人,对吧? 不对。杰克说:我想他之所以苍白,是因为快要死了。 亨利的眼皮不停颤动,像一双翅膀,像杰克救过的那只鸟的一双翅膀,亨利想起故事结局,鸟到最后终究让猫杀了。 塔普想从后照镜里了解一下状况,他双眼仔细研究亨利,左手抓紧方向盘,神奇地带着他们突破重重黑暗。塔普真会开车。 嘿,亨利!他好像想把他叫醒,可是亨利一声也不吭,眼睛睁着直视前方,就是不说话。塔普一下看看路,一下看看镜子。亨利,亨利,亨利!大个子,你撑得住吧?告诉我你撑得住,老兄!拜托!对你的新朋友笑一个。

塔普没办法盯着他看太久,因为亨利现在的样子不堪入目。 杰克说:我不觉得他会认为我们是朋友耶,塔普,他这个样子都是我们害的。 塔普说:你这狗娘养的,再给我说说看。我跟他道过歉了,我跟他说了,早知道他不是黑鬼的话,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你以为我们不难过吗?杰克,我感觉糟透了。你以为我不觉得自己像白痴吗?这全是误会一场。可是我忍不住一直要想:为什么我们会以为他是个黑鬼?为什么?因为他看起来就是啊! 寇力斯说:一点也不错,他看起来就是。 他可以跟我们讲啊,讲出来就好了嘛,比如说,他可以跟我们说噢,我不知道啦,反正只要让我们知道他不是黑鬼就好了嘛!杰克,你懂我意思吗? 兄弟俩在镜中对望。杰克说:我懂你意思,好像简直就是他要我们这么做的。

塔普说:只要他撑得住就好,再撑一会儿,我们就到家了。 家?杰克说:我们带他回家干嘛?他需要去的是医院,塔普,你看看他。 他看起来是不太好。塔普从镜中再看亨利一眼。可是我认为应该先回家下车察看一下他状况到底如何,才会比较清楚接下来该怎么做。塔普干笑一声。我确实把他打得很惨,可是老实说,最后还是有一点点手下留情,而且我没开枪打他,所以 杰克望向窗外。所以应该颁个奖章给你。 我受够你这些屁话了。塔普把收音机音量扭大,好淹没杰克的回应和其他一切声音。正在播放的是派瑞.寇摩(Perry Como)的<别让星星跑进眼里>(Don′t Let the Stars Get in Your Eyes)。

亨利张开眼睛,发觉自己头靠在杰克肩上,不知道靠了多久,只知道他头靠在那里,而且杰克并没把它移开,这样很好。有那么一会儿,亨利同时身处两地,他好久没有想起玛莉安娜了,现在想到她,他感到寂寞。不过她总是令他觉得寂寞,即使在世的时候也一样。他不管想起谁,都感到寂寞,难以承受。独自前往任何一处从前与某人同去的地方,都非常令人难受。 塔普从后照镜里看了亨利一眼,亨利也看他。他说:伙计,你醒啦? 亨利张开嘴巴想要讲话,可是一个字也说不出。他原本想说:我不是你的伙计。可是办不到。现在他只能微笑。 塔普回他一笑,说:看吧,杰克,这人还有精神,还能笑呢。我虽然不是医生,也看得出他状况还好,会没事的。

杰克看看自己肩膀,T恤上有大片血渍,是从亨利嘴边渗出来的。他问:我们要拿他怎么办?塔普,我们帮不了他的,还是送去医院吧,也许他们能做点什么。 寇力斯随着音乐一路把歌哼完,说:这真是条好歌,老派瑞真会唱歌,对吧? 塔普点点头,叼着烟说:我想让妈妈见见他。 寇力斯问:派瑞.寇摩? 塔普说:我是说亨利,我想让妈妈见见亨利。 杰克和寇力斯两人看着塔普,他们听见塔普说的话,却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杰克说:你想让妈妈见他? 塔普点点头说:我想让他变魔术给她看。 道路笔直向前延伸,平坦得像地毯一样,亨利发现他们开上了混凝土路面,还看见几辆对向开来的车,如火箭一般呼啸而过。 他听见塔普提到变魔术。

塔普说她会很开心的,你知道,她会的。 杰克说:若是这样,或许你就不该打断他的胳臂。 塔普说:我没打断他胳臂。 寇力斯说:打断他胳臂的是我,我确定是我。他转过去望着后座的亨利,眼睛睁得跟牛眼一样大,也一样悲哀,说: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杰克说:塔普,你想要他表演哪种魔术? 塔普说:我不知道。他从后照镜看着亨利,想了一想。也许就表演那个吧,明知道对方手里握着哪张牌,却假装不知道,唬住对方。 寇力斯说:他就是用这招唬我的。 塔普点点头。 亨利想说:好。却只能勉强从唇间吐出一点气。 那实在不能算字,只是微弱的声音而已,可是塔普听见了,寇力斯也是。你们听听,他说好呢!于是,杰克放弃,他累了,老想让活着的东西继续存活下去,实在是件辛苦的事。

亨利的眼睛闭起来,张开,又像风中的门猛然闭上,然后仿佛上了锁,任凭他怎么努力,再也打不开了。只要想着开,就能开,所以他就这么想了。 有件事寇力斯想了很久,终于决定公开,这事有点复杂,所以他说得很慢。如果我们还没发现他不是黑鬼,就杀了他,那么我们就会认为自己杀的是黑鬼。如果真的那样,我们怎么会知道其中的差别呢? 塔普说:寇力斯,你把我搞糊涂了。 寇力斯叹口气说:我只是说,如果真的那样,我们就会永远认为自己做了一件我们根本没做的事。他又把自己的想法好好想了一遍。我不知道像这样的事还有多少。 亨利说:几乎每件事都这样。 塔普、寇力斯和杰克全都大吃一惊,他们没想到亨利还能说话。之前亨利只能发出呻吟,这话却说得如此斩钉截铁。他双眼圆睁,像婴儿似地将一切尽收眼底。然后他又说了一次:几乎每件事都这样。突然之间他就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身上所有痛楚消失无踪,此刻亨利感觉良好,非常好。他活下来了。会不会其实他的下巴并没裂,肋骨并没断?如小溪般自身侧流出的鲜血,其实份量就跟小时候他跟汉娜一起躲在母亲窗外灌木丛中看她死去时,被树叶割出的血差不多。这会不会也全是他虚构的?他那边车窗半开,潮湿的凉风吹在脸上,他深深吸气,吸进身体里的不只凉风,还有别的。那是生命。亨利感觉来自空气与风的生命充满整个肺部,渐渐渗回身体里。所有他认得的人,那些早已消散的灵魂,全都为他聚集在一起,聚集在他体内,想让他活下来。在这拯救时刻到来之前,他本希望自己早早死去,就像寇力斯说的那样,死了就算了。并非因为他想死,他并不想死,只是不知道为何要活。可是现在理由似乎出现了。或许那也并不是个具体的理由,而是种预感,他有预感会找到活下去的理由。 塔普说:杰克,你看,你这个笨狗屎!我就说他不会有事吧。杰克没有理会。塔普又说:你要记住,我说的几乎永远是对的,好吗?你得把你的死脑筋给我转过来。 亨利感觉好像听见杰克磨牙的声音,低头见他左手手指搓着那个一分钱硬币。 杰克。亨利低声唤他,手指伸向他肩膀,杰克用右手握住他手指头,紧紧握住,另一只手像拨念珠似地搓硬币。 杰克将硬币抛起又抓住。 问他:哪一面?亨利,正面还是反面?杰克抛接硬币的时候看也不看,亨利不明白为什么他在风声和引擎声里拉高的音量听起来带着怒气。哪一面?亨利,正面还是反面?黑还是白?善还是恶?生还是死?他等不到亨利的答案,就放开他的手指,不再看他,一次又一次将硬币越抛越高,最后碰到车顶,掉到地上。 杰克望着他,亨利能感觉到杰克心中的怒气渐渐消散,最后只剩悲哀。万籁俱寂,收音机也关了,前座的塔普和寇力斯目视前方,超越虫尸遍布的挡风玻璃,感觉上过了好久好久,谁也没有讲话。 亨利看见一道光,一道明亮的白光。 那是街灯。 塔普放慢速度,说:快到了。 他现在开得好慢,亨利可以看见周边景象,他们正在穿越一个小镇,也许塔普、寇力斯和杰克就住在镇上。这里有房子,有人,有狗,草坪上有花,野百合在猴子草上覆出一片阴影,构成一幅日常生活的美景。 塔普说:那亨利,你想你可以变魔术给妈妈看吗?亨利点点头。塔普笑说:如果你能,就太好了。我想她一定会很喜欢。她以前养过小狗,我记不得那条杂种狗叫什么名字了,它会像马戏团狗一样用后脚站,每次狗跳舞她就笑得好开心,后来我再也没见她那么开心过。 波利。杰克说:狗的名字叫做波利。 塔普说:没错,就是波利。杰克和塔普都想起往事。亨利认为波利是个很不错的狗名字,真的挺好。塔普对亨利说:别变砸了,好吗?就这一次,千万要成功。 寇力斯说:她快死了。 塔普很狠捶了寇力斯一拳,用力捶在脖子上,寇力斯拼命咬着嘴唇,才忍住没还手。你可恶,塔普。 塔普说:不许说她会死,就算是真的也不行。越说会越糟。你没权利说这种话,她不是你妈。 寇力斯闭上嘴巴,仿佛他确实无权置喙。 他们停在一栋房子前面,塔普关上引擎,车子终于静止。 塔普转头对亨利说:我们全靠你了,好吗?他们现在变成朋友了。一切都会好转,会有好结果,你就等着瞧吧。这能让一位老太太开心,你能拒绝吗? 亨利想摇头,却顶多只能表现出他听得见塔普说的话。塔普对杰克说:我先进去扶她坐到椅子上。他从仪表板下放杂物的抽屉里拿出几条破布,丢给杰克。再帮他清理一下,把脸上黑色的脏东西擦掉,血也擦干净。塔普皱起眉头。什么东西这么臭?他看着亨利说:好像有人尿裤子了。好吧,该死,这我们没办法。他对亨利眨眨眼,笑一笑,然后伸出手,轻拂过亨利脸庞,像恋人一样。他说:一切都会好转,你只要等着瞧就好。 还有这个。寇力斯把那张红心三放在亨利膝上。说不定你会用到。 然后塔普下了车,寇力斯也随他离开,只剩杰克跟亨利坐在后座,他们就像认识了一辈子的朋友似的看着对方,杰克拿起一块破布,开始沿着亨利左边眼角轻轻擦拭,慢慢擦到脸颊。对亨利来说,杰克看起来像个鬼,又像圣人,或者天使。 虽然说了没用,我还是要说。杰克深吸一口气,说:我很抱歉,我对这所有的事都很抱歉,我没想到事情会变得这么离谱,真的,想一百万年都想不到。就算你不是你知道的就算你不是你,我也不认为事情会这么糟。杰克眼中充满温柔的悲伤,亨利始终见他带着这种眼神。他小心翼翼不想在清洁过程中伤到亨利,可是难免还是会,亨利会痛得缩一下,感同身受的杰克也会跟着缩一下。他说:有些地方擦不太掉。 终于,他停下手来,看着亨利摇头说:擦不掉。 亨利的头向后靠在椅垫上,那个位置视野很好,可以清楚看见窗外的世界。好美。有几棵巨大的橡树,枝叶茂盛得像云一样,罩在房子上方。每个角落都有街灯照耀,灯光下蝙蝠和飞虫闷着头冲进冲出,仿佛在跳舞。四周房子都很小,很简单,可是房子该有的五脏俱全,门廊、大门、窗户,以及屋内温暖的灯光。到处洋溢着生气。有个老人除了短裤什么都没穿,优哉游哉走进他视线范围,又优哉游哉转过街角,走出他的视线,亨利猜他应该是在进行每晚例行的散步,时间规律到你可以靠他对表。亨利心想,老石墙上有只黄猫,于是真的就有一只黄猫,趴在老石墙上,四脚盘在身子底下。还有一男一女,很年轻,也许比亨利还要年轻一点,手牵着手走路。他看着他们,听见有个女孩大笑,但他看不见发出笑声的人,也不知道笑声从哪儿来的,只不过是在这世上离他很近的地方,有个女孩笑了。 杰克帮亨利把衬衫拉平,擦掉他肩膀上的部分脏污,吸掉一点血,可这只是白费工夫,亨利看上去依然是个给揍到半死的人,再怎样也好不了多少。 杰克只能叹气。 他说:好吧,我想我们该进去了,妈妈大概坐在椅子上等。别担心表演出问题,她根本看不见。杰克一手开车门,一手轻拉亨利,但亨利没动,亨利被这世界迷住了,他不想离开,只想永远看下去。女孩笑声、散步老人、手牵手的夫妻,他心想,人就该这么活。在他此刻所见的世界里,人们活得如此自在,好像世界是为他们创造出来的。而亨利突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那就是:这世界确实是为他们创造的,为他,为我们,那就是上帝创世的原因。这么简单的事他怎么要想这么久才想通?他也是这种生活、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啊。 杰克轻拉他不动,就多使点劲,但他还是没动。我抱不动你,亨利,你得帮帮我,好吗?亨利? 亨利出现幻觉,他觉得自己可以在此定居,就住在这个镇上。他看见生活在眼前展开。他会找到工作,做什么都没关系,他会找到属于自己的房子,在院子里种花,在睡前散步,他会加入眼前这生活的行列。当然,刚开始他还是陌生人,不要紧,每个人刚开始都是陌生人,渐渐地,一切都会改变。他会去散步,在街上遇见别人会打招呼,站着说说话,他们会很友善,很温暖。 好比说那对夫妻吧,他会遇见他们。 那位先生会微笑伸出手来,说:您一定是新搬来的吧。他们会握手,一起深深吸进晚上的空气。那位先生会说:我叫吉姆,这是我太太莎莉。亨利会跟她握手微笑,然后大家聊聊这个晚上,聊聊天气,聊聊夜晚的星空。 他们会在那里站一会儿,站上好一会儿,直到吉姆问道:那您呢?您做哪一行? 幻象在此停止,因为亨利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说我不知道一定不对,可是他能想到的只有这个。 亨利。杰克抓住他肩膀用力摇,想把他叫醒。可是亨利不会醒了,他的眼睛也不会再睁开了。杰克想把他从车上抱下来,但他这辈子从没抱过这么重的东西,他最后一次唤他:亨利。 可是亨利连这名字都不认得了。至少现在,他不知道亨利.沃克是谁。从前他知道,他一定曾经知道过,但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在多年以前,在所有事情发生之前,在他妈的事、他爸的事、汉娜的事和魔鬼的事之前,在汤姆.海利和巴卡立之前,在黑暗刚果之前,在玛莉安娜.花儿和卡斯坦包姆以及其他之前,他什么也不用做,只要想着亨利.沃克就好。想想亨利.沃克,亨利.沃克就会出现,不管他是谁,他容光焕发,幸福洋溢,生命如火燃烧,美丽至极。 想想亨利.沃克,只要想这个名字就好。他只要这么做,他会这么做。然后,他就会知道。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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