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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4 依瑟.华特丝

复仇女神 阿嘉莎.克莉絲蒂 6727 2023-02-05
依瑟.华特丝从超级市场出来,朝自己的停车位走去。她心头正想着现在停车越来越难了,迎面就撞上一个微跛的老妇。她赶忙道歉,而那女人惊叫起来: 哎呀,竟然是你,你是你是华特丝太太,对不对?依瑟.华特丝?我想你不记得我了吧?我是珍.玛波。我们在圣哈诺岛上一家饭店里见过,噢,很久以前了。有一年半了吧。 你是玛波小姐?真的是你!我没想到会见到你。 碰到你我真是高兴。我和几个朋友在这附近吃午饭,不过等一会我还得从奥尔顿回去。今天下午你在家吗?我多想跟你聊聊天。看到老朋友真是令人欢喜。 那当然好。三点钟以后随时欢迎。 就这样做好了安排。 珍.玛波小姐,依瑟.安德森边笑边对自己说。没想到她还活着。我还以为她早死了。

三点半整,玛波小姐按下温斯洛别墅的门铃,依瑟开了门,将她引进屋内。 玛波小姐在依瑟示意的椅子上坐定。她有点心神不宁而坐立难安。每当她感到心烦意乱或是自觉心烦意躁的时候就会如此。可是当前情况不该是这样,因为事情的发展完全和她期望的一样。 见到你真令人高兴,她对依瑟说。再次见到你实在太令人欢喜了。你知道,我真的觉得世事非常奇妙。你很希望再见到某人,而且很确定一定会见到,随着时间过去,果然就出现了这样的惊喜。 所以,依瑟说。大家常说这个世界真小,你说是不是? 确实如此。而且,我认为不仅如此。我的意思是,这个世界似乎非常之大,西印度群岛离英格兰这么远。呃,我是说,我当然可能在任何地方遇见你,在伦敦或哈罗兹,在某个火车站或是某辆公车上。可能性如此之多啊。

是的,可能性确实很多,依瑟说,我真的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因为你不常出现在这附近,对不对? 对,你说的没错。这倒不是说你这儿离我住的圣玛莉米德村很远,事实上,我想大概只有二十五里远。可是在英国,如果你没车当然我是买不起车,话说回来,反正我也不会开车要走个二十五里是不大可能。所以,你只能在搭公车的途中看到邻居,要不然就得从村子里叫部计程车过来。 你看来气色真好,依瑟说。 亲爱的,我正打算说你看来气色才好呢.我没想到你住在这︱带。 我才搬来不久。事实上,我是婚后才搬来的。 噢,我不知道你结婚了。真好,我想我一定是看漏了。我一向会看报上的婚姻栏。 我已经结婚四、五个月了,依瑟说。我现在是安德森太太。

安德森太太,玛波小姐说。嗯,我一定要想办法记住。你丈夫呢? 她想,如果她不问问这个丈夫,那未免太不自然。老太婆的好问是出了名的。 他是个工程师,依瑟说。掌管《泰晤士报》的机械部门。他她踌躇着说。年纪比我小一点。 那更好,玛波小姐立刻接口。噢,亲爱的,那更好,这年头男人比女人老得快。我知道一般人不这么想,可是事实如此。我的意思是,他们过于操劳了,我想,这大概是因为他们的烦恼和工作太多了。所以他们不是有高血压就有低血压,有时候还有心脏病,也很容易得胃溃疡。我想我们的烦心事就没这么多。你知道,我认为我们女人更有韧性。 大概吧,依瑟说。 她对玛波小姐露出微笑,玛波小姐顿时放了心。她最后一次看到依瑟的时候,依瑟不但面露厌恨,恐怕心里也是真的恨她。而现在,她开始感激她了。她可能已经体认到,要不是玛波小姐,她现在可能正身处于某个堂皇教堂墓地的石板下,而不是跟安德森先生在一起过着想来是快乐幸福的生活。

你看来气色很好,她说。也很快活。 你也是,玛波小姐。 噢,当然,我已经很老了,又有这么多毛病。我不是指绝症、重症什么的,绝不是;我是说老年人总会患个风湿,要不然就是这里痛那里痛的。脚不像脚,有时背疼,有时肩膀痛,要不就是手麻。噢,老天,我不该谈这些的。你家好漂亮! 是啊,我们搬进来没多久。大概是四个月前搬来的。 玛波小姐四下望了望。她本来就设想到了。她还想到过,他们搬进来的时候手笔应该很大.昂贵的家具,很舒服,舒服得几近奢侈。上好的窗帘,高级的桌布.没有什么特别的艺术品味,不过她也没指望在这里发现品味。她想她知道这个富丽堂皇门面的来源。她相信那是靠了拉菲尔先生遗赠给依瑟的一笔钱。她很高兴拉菲尔先生后来并没有改变心意。

我想你应该看到拉菲尔先生的讣闻了,依瑟开口说道,仿佛猜到了玛波小姐的心思。 噢,没错,我看到了。大概是一个月前吧,是不是?我很遗憾,事实上是很难过。话说回来,我想他自己是知道的他自己也承认,对不对?他曾经多次暗示,自己即将不久于人世。我认为他在这方面是个很勇敢的人,你认为呢? 是的,他很勇敢,其实心肠也很好,依瑟说。你知道,我一开始替他工作,他就告诉我,他会给我优渥的待遇,可是我得把多余的钱积攒下来,因为我休想从他那边多得到什么。他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对不对?但是他显然改变了主意。 没错,玛波小姐说。没错。我很高兴他那样做。我就在想,很可能他会这么处理当然他并没有告诉我什么不过我就是这么想的。

他留给我一大笔遗产,依瑟说。数目大得吓人,我收到它时真是大为惊讶。一开始我简直不敢相信。 我想他是存心让你惊喜一下。我觉得他就是那种人,玛波小姐说完又加上一句:他可曾留下什么东西给噢,他的名字叫什么来着?我是说那个看护? 噢,你是指杰克逊?没有,他什么也没留给杰克逊。不过我相信他去年送了一些昂贵的礼物给他。 你有再见过杰克逊吗? 没有,从西印度群岛回来后我就没再见过他。回英国后他就不再伺候拉菲尔先生了。我想他到泽西岛或格恩西岛伺候新主人去了。 真希望我和拉菲尔先生能再见上一面,玛波小姐说。想来也怪,你、我、他,还有其他那些人竟然会碰到一块。事情过后我回到家,过了六个月我突然想到,在那段患难的日子里我们互动得如此密切,可是我对拉菲尔先生的了解却是那么的少。我是因为那天看到他的讣闻有感而发的。真希望我对他有更多的了解,例如他是哪里人?父母是谁?什么模样?他有没有小孩、甥侄、表亲或是其他亲人?我好想知道。

依瑟.安德森淡淡一笑。她看着玛波小姐,神情好像在说,是啊,我相信不管你碰到什么人,你都会想知道他们的一切。不过她口里只说道: 我也不知道,不过他有件事倒是众人皆知。 那就是他很有钱,玛波小姐立刻接口。你是这个意思,对不对?只要知道某个人很有钱,不知何故,你就不会再多问什么。我的意思是,你不会提出问题,或想知道更多。你只会说:他很有钱,或是他钱多得数不完,说话声还会自动放低,因为只要你认识了一个富豪,这件事本身就够令人震撼了,你说是不是? 依瑟轻声笑了。 他没结过婚,是不是?玛波小姐问。他从没提过他的妻子。 他丧偶多年。我相信就在他婚后没多久。她比他年轻得多,我相信是死于癌症。真可怜。

他有孩子吗? 噢,有的,一个儿子,两个女儿。一个女儿婚后住在美国,另一个女儿年纪很小就死了。我见过他住在美国的女儿一次,她一点也不喜欢她爸爸。她是个沉默寡言、郁郁寡欢的女孩,她接着又说:拉菲尔先生从来不提他儿子,我想他一定有问题,或许闹过丑闻之类的。我相信他好几年前就死了,总而言之,他爸爸从来没提过他。 噢,多么令人遗憾。 我想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相信他是出远门或是出国去了什么地方,结果就没再回家来。很可能是死在外地了。 拉菲尔先生应该很伤心吧? 跟他在一起不会感觉到,依瑟说。他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如果他儿子辜负了他而成为他的负担,他会把整个担子卸得一干二净。他可能还是必须寄点钱去让儿子维生,不过不会再去想他。

这很令人纳闷,玛波小姐说。他为什么从来不提自己的儿子,也从来不说什么。 如果你还记得,你该知道他这人从来不多谈他个人的感情或是私生活的。 没错,我记得。不过我想,既然你呃,当了他这么多年的秘书,他可能对你说过他的心事吧? 他不是个爱吐露心事的人,依瑟说。而且我不认为他有什么难言之隐。你可以说,他是全心全意放在他的事业上。依我看,他就是他事业的父亲,他的事业就是他唯一关心的儿女。投资、赚钱、商场策略,他最乐此不疲。 这尚待盖棺论定啊 玛波小姐喃喃说完,念口号般又说了一遍。这年头这句话听来确实有如口号,至少从她口中说出是如此。 所以在他临死之前,并没有什么事令他特别烦心? 没有。你怎么会这么想呢?依瑟的口气透着惊讶。

噢,我其实并没有这么想,玛波小姐说。我只是认为,忧虑对于那些我不会说对老人,因为他其实不算老;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卧病在床,无法像以前做那么多的事,有些事只好睁只眼闭只眼,这时忧虑自然会来到你心头,而且明显得让你感觉到。 是,我懂你的意思,依瑟说。不过我认为拉菲尔先生并非如此。她补充道:我不做他秘书已经好一段时间了。我在遇到艾德蒙两三个月后就辞了工作。 噢,对,就是你丈夫。拉菲尔先生失去了你一定很难过。 噢,我想不会,依瑟轻描淡写说道。他不是会为那种事情难过的人。他会马上找个新秘书,事实上他正是这么做。如果她不合他的意,他就会用他招牌式的挥手动作把她辞退再找,直到找着他觉得适合的人为止。他一向是个非常理性的人。 没错,我看得出来,虽然他很容易发脾气。 噢,发脾气对他来说是一种乐趣,依瑟说。我认为他发脾气带有一点装腔做势。 装腔做势,玛波小姐凝思道。你觉不觉得我常常在想,你认为拉菲尔先生对犯罪学有特殊的兴趣吗?我的意思是,对这领域有所研究吗?他,呃,我不知道 你的意思是,因为在加勒比海发生了那些事?依瑟的声音突然变得僵硬。 玛波小姐不知道该不该再谈下去,可是她非设法探得一点有用的情报不可。 噢,不是,不是因为那桩案子。我是说后来,也许他想对心理学探究一番,或是对没有得到公正裁决的案件产生兴趣,也或许,噢,呃 她好像越来越语无伦次。 他怎么会对那种事情感兴趣?还有,我们别再提圣哈诺岛上那件可怕的事吧。 好,我们就别谈了。你说得对,真对不起。我刚才只是想起拉菲尔先生说过的一些事。你知道,有时候他的用词很怪,我在想,他是不是套用了什么理论,例如犯罪的缘起? 他的兴趣完全专注在金融财政,依瑟立刻说道。狡猾的欺诈罪行可能会引起他注意,其他的绝对不会。 她冷冷地望着玛波小姐。 对不起,玛波小姐带着歉意说道。我我不该谈到那些幸好已经成为过去的伤心事。我也该走了,她又说。我得赶火车去,时间很紧迫了。老天,我的手提袋哪里去了?噢,在这里。 她忙着收拾提袋、雨伞和几样东西,手忙脚乱了一阵,情绪这才稍缓下来。她走出房门,又转过身来。依瑟劝她多留一会喝杯茶。 不了,谢谢你,亲爱的,我赶时间。再次见到你我非常高兴,我要恭喜你,也衷心祝你幸福。我想你以后不会再出去工作了,是不是? 噢,有些人会,有些人觉得还是工作有趣,没事做就无聊透顶,不过我想我还挺喜欢清闲度日的滋味,而且我要享受拉菲尔先生留给我的遗产。他真好,我觉得他是要我呃,好好享用它,即使是像他不屑的蠢女人那样把它挥霍掉也无妨!昂贵的衣饰、时髦的发式,诸如此类的。过去他总认为这些东西很无聊。她出其不意又说道:你知道,我喜欢他。没错,我很喜欢他。我想那是因为他对我来说有如一种挑战。他很难相处,而我乐于克服困境。 也乐于治住他? 嗯,我不见得完全治得住他,不过可能多少比他以为的要多些。 玛波小姐匆匆踏出房门,走到屋外。她再一次回过头来挥手告别。依瑟.安德森依然站在台阶上,热切地向她挥手。 我想这件事可能和她有关,要不然就是和她知道的某件事有关,玛波小姐自言自语道。我觉得我想错了。不对,不管怎么说,这件事应该和她无关。唉,老天,我想拉菲尔先生把我想得太聪明了,我没那么聪明啊。我想他是希望我自己把事情拼凑出来,可是到底是什么事呢?下一步我该怎么做呢?简直一头雾水。她摇摇头。 她不得不把事情从头到尾又想了一遍。这个差事是存心留给她的,留给她自行决定要拒绝、接受、还是去了解全部的真相。她或许什么都不用管,只要继续等待,说不定就有一些指示从天而降。她闭上眼睛,试图回想拉菲尔先生的面容。她想到在西印度群岛,他穿着热带服装坐在旅馆花园里;他那坏脾气、满是雏纹的脸,以及偶尔流露的幽默。她真正想知道的是,当他构思这个计谋且着手进行的时候,他心头想的是什么。他是诱引她接受、劝服她接受,还是,呃,还是该这么说威胁她接受?既然深知拉菲尔先生的为人,第三种情况似乎最为接近。话说回来,就算他有遗愿要完成,而且选择她去完成,这又是为什么呢?是因为他突然想到了她?可是他怎么会突然想到她呢? 她又回想起拉菲尔先生和圣哈诺岛上发生的事。难道他是因为临终那阵子想到某个问题,结果令他忆起他住在西印度岛屿上的那段日子?这件事是否牵涉到某个当时也在岛上的人?这人或许涉身事内,也或许是个旁观的外人,他因此才想起玛波小姐来?这其中是否有所关联?如果没有,他怎么会突然想到她?而她何德何能,怎么可能对他有所帮助呢?她垂垂老矣,还十分健忘,纯粹是个平凡人,身体又不结实,思维也不如从前灵敏。她到底有什么特殊才能?她想不出半个。可不可能拉菲尔先生是存心开玩笑?就算快死了,拉菲尔先生搞不好还想开点玩笑,这挺符合他古怪的幽默感的。 她不否认,拉菲尔先生很可能是想开个玩笑,即使在临死之际。他那古怪的幽默感仍需要得到发泄。 我必然玛波小姐以坚定的语气告诉自己。我一定具备了某些条件。再怎么说,既然拉菲尔先生已经不在人世,他不可能欣赏到自己的玩笑。可是她具备什么条件呢?我有些什么样的特质,可以为谁做什么事呢?玛波小姐自问。 她不卑不亢地对自己衡量了一番。她爱问东问西,而好问正符合她的年龄和个性,别人不会感到意外。很可能这就是重点。你是可以派个私家侦探或心理专家去问人家问题,不过说实在的,如果找个好管闲事、喋喋不休、东问西问、老想追根究柢的老太婆去问,不但容易得多,而且看起来非常自然。 一个老姑婆,玛波小姐自言自语道。没错,我知道别人常会把我看作一个老姑婆。三姑六婆的女人真多,而且全都是一个样。当然,我也很平凡,一个平凡不过还带点糊涂的老太婆,这当然也是有利的掩护。老天,不知道我想的对不对?我的意思是,我懂得某些人的个性,因为他们让我想起我认识的一些人,所以我知道他们的优点,知道他们的缺点,也了解他们是哪种人。这就是了。 她又回想起圣哈诺岛和金棕榈饭店。她去找过依瑟.华特丝试图找出线索,可是显然毫无所获。从她那里看不出任何可以深入探究的线索,完全不能将她和拉菲尔先生那份让她忙于投入的请求产生任何关联。他请她办的事是什么性质,她依旧茫然无知。 老天,拉菲尔先生,玛波小姐说。你这人可真讨厌!她带着明显的斥责口吻大声说道。 片刻后她就上床了。当她把暖水瓶放在最痛的风湿背部时,她再度开口说话口气像是带着歉意。 我已经尽了力了,她说。 她的声音很大,仿佛在跟一个随时都可能走进她房里来的人交谈似的。他确实可能无所不在,而如果有所谓的心灵感应或心电感应,她势必要找他言简意赅地谈一谈。 我已经尽了一切努力。这是我能力的极限,其他我就交给你了。 话说完了,她换了个较舒服的姿势,接着伸手关了灯,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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