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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2 暗号

复仇女神 阿嘉莎.克莉絲蒂 6882 2023-02-05
大约在拉菲尔先生死后一星期左右,玛波小姐从她早餐托盘中拿起一封信。她在拆开前对着它端详了好一阵。今天早上收到的另外两封信是帐单,要不就是帐单收据,不管是哪样,都引不起她的兴趣。或许这封信可以。 邮戳盖的是伦敦,地址是用打字机打印的,修长的信封很考究。玛波小姐用裁纸刀(她总把它放在盘里随时备用)俐落地把信裁开。寄信人是律师兼公证人布罗崔和舒斯特先生;发信地是布鲁姆斯贝利。这封信以彬彬有礼的措辞和法律用语,请她在下周的某一天到他们办公室去,商讨一个和她切身利益有关的问题。日子暂定为二十四号,星期四。如果那天不方便,那请她告诉他们,最近她哪一天会来伦敦。他们附带提到,他们是已故拉菲尔先生的律师,知道她和拉菲尔先生认识。

玛波小姐带着不解蹙起眉头。她一边思索着这封来信,一边缓缓地站起身。雀莉扶着她下了楼。这楼梯是老式的,半途有一个急转的弯处,所以雀莉总会戒慎恐惧地在大厅走来走去,以免玛波小姐必须独自下楼而造成不幸。 你对我照顾得真周到,雀莉,玛波小姐说。 应该的,雀莉说,这是她的口头禅。像你这样的好人太少了。 噢,谢谢夸奖,玛波小姐一面说,一面踏下楼梯的最后一级。 没什么事吧?雀莉问。你看来有点烦恼,你知道。 没事,完全没事,玛波小姐回答。我收到一封颇不寻常的信,是一家法律事务所寄来的。 该不是有人因为什么事告了你吧?雀莉问。 她总会把律师来函和灾祸联想在一起。 噢,不是,玛波小姐说。完全不是你所说的那种事情。他们不过是邀请我下星期到伦敦去见他们。

说不定有人留下一笔遗产给你,雀莉带着期望的口气说。 我想那是痴人说梦,玛波小姐回答。 噢,这可难说,雀莉说。 玛波小姐坐进椅子,从绣花提袋里取出针线,开始思索拉菲尔先生留遗产给她的可能性。比起雀莉刚刚提到这件事的时候,她现在觉得更不可能。她认为拉菲尔先生不是这种人。 她不能依照指定的日子去伦敦。那天她得去参加妇女协会的一场会议,讨论加盖几间房间的筹款事宜。不过她写了封信给他们,约好下个星期的某一天见。她及时收到了回音,确认了约定时间。她很好奇,布罗崔先生和舒斯特先生不知长得什么模样。来信是由J. R.布罗崔署名,显然他比较资深。玛波小姐想,拉菲尔先生可能在遗嘱里留给她一些小小的研究报告或纪念品,也可能是几本他书房里那些奇花异卉的书,因为他认为这个热心园艺的老太太会感到兴趣。要不然,就是他曾祖母的一枚浮雕胸针。她喜欢做这样天马行空的想像。但这些都不过是想像而已,因为不管是哪种情况,这些遗嘱执行人如果这些律师就是遗嘱执行人的话只要寄来东西就行,用不着和她见面。

反正,玛波小姐说。下周二我就知道了。 不知道她是什么模样? 布罗崔先生对舒斯特先生说,瞄了挂钟一眼。 她应该再过一刻钟就到了,舒斯特先生说。不知道她会不会准时。 噢,我想她会。她年纪大,我想她应该比现在那些浮躁的年轻人注意小节得多。 不知道她是胖是瘦?舒斯特说。 布罗崔摇摇头。 拉菲尔先生没有描述过她的模样?舒斯特先生问。 每当他谈到她时,他就格外守口如瓶。 在我看来,这整件事颇为怪异,舒斯特先生说。要是我们知道这一切意义何在就好了。 布罗崔先生若有所思地说: 可能跟迈克有关系。 什么?过了这么多年还有关系?不可能吧?你怎么会这么想呢?难道他提过 没有,他什么也没提。他的心事一点也没透露给我,他光是告诉我该做些什么。

你认为他到后来变得有点反常了,是吗? 一点也不,他的心智依然健全如昔。不管怎么说,他的病从不曾影响到他的脑袋。在他生前最后那两个月里,他还多赚了二十万英镑,这就可以证明。 他很有眼光,舒斯特先生的口气带着适切的敬意。确实,他一向眼光远大。 非常有生意头脑,布罗崔先生也用一种恰如其份的崇敬语调说。像他那样的人不多。世人大都是可怜虫。 桌上响起一阵铃声,舒斯特先生拿起听筒,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 珍.玛波小姐依约来见布罗崔先生。 舒斯特先生望着他的伙伴,扬起一边眉毛,等着对方做出肯定或否定的表示。布罗崔先生点点头。 请她进来,舒斯特先生说,又加上一句:答案就要揭晓了。 玛波小姐走进房间,一位身体瘦削、神色忧郁的长脸中年绅士站起身迎接她。显然他就是布罗崔先生,外表与名字有点不相称(布罗崔,Broadribb,有体格魁梧之意)。跟他在一起的是一位颇为年轻而个头大得多的中年男子,黑头发,眼睛小而锐利,看来有点双下巴。

这位是我的同事,舒斯特先生,布罗崔先生介绍道。 希望您不会觉得楼梯太高。 舒斯特先生口中一面说,心中一面暗忖:她少说有七十岁,恐怕快八十了。 我爬楼梯总有点上气不接下气。 这是老旧建筑,没有电梯,布罗崔抱歉似地说道。这家事务所成立很久了,我们并不汲汲于装设一些顾客或许会期望的现代化设施。 这办公室格局方正,很顺眼,玛波小姐说得很客气。 她在布罗崔先生为她拿来的椅子上坐下。舒斯特先生悄悄离开了房间。 希望这张椅子坐着舒服,布罗崔先生说。我把窗帘稍稍拉拢些好吗?你可能会觉得太阳有点刺眼。 谢谢你,玛波小姐带着感激说道。 她端坐在那儿,腰杆挺直,这是她的习惯。她一身苏格兰格子套装,配上珍珠项链和一顶天鹅绒小帽。布罗崔暗忖:典型的乡下老太太,没见过世面的老女人,脑袋少根筋不过也不一定,她眼神挺精明的。不知道拉菲尔是在什么地方遇见她的?大概是什么人从乡下来的姨婆吧?他脑中一面飘着这些念头,口里一面闲谈天气今年早春霜冻造成的灾害令人遗憾和一些他认为得体的话题,做为开场白。

玛波小姐中规中矩地回应,静心坐着等候这次会面的正题开场。 您大概觉得奇怪,我们为什么要请您到这里来,布罗崔先生一面将面前几张纸摊开,一面对她笑了笑。您当然已经听说,或是从报上看到了拉菲尔先生的死讯。 我在报上看到的,玛波小姐说。 我知道他是您的朋友。 玛波小姐说: 我第一次见到他不过是一年多前,她又加上一句:是在西印度群岛。 啊,我记得他去过那里。我相信是为了他的健康,揣想去那里可能对他有点好处。不过您也知道,他早就病得很厉害,不良于行了。 没错,玛波小姐说。 您跟他很熟? 不,玛波小姐说。我不敢这么说。我们是同一家饭店的旅客,偶尔会聊聊天。自从回到英国,我就没再见过他。你知道,我安安静静地住在乡下,而他,我想,是个专心事业的人。

他还是不断做买卖,直到呃,我可以说,直到他死的那天为止,布罗崔先生说。他非常有生意头脑。 确实如此,玛波小姐说。我一下就看出来,他是个呃,很不平凡的人物。 不晓得您知不知道或许拉菲尔先生曾经暗示过您我受托要告知您的提议是关于什么事情? 我一点也想不出,玛波小姐说。拉菲尔先生会有什么事情托付给我。这简直不可思议。 他对您非常推崇。 这是他的好意,不过他是谬赞了,玛波小姐说。我是个微不足道的人。 您一定知道,他去世的时候已是腰缠万贯。大体说来,他的遗嘱条文很简单。早在他去世前,他对财产的处理便已安排妥当,像是托付信托基金和受益人之类的。 我相信这种程序在当今颇为平常,玛波小姐说。虽然我完全不懂钱财方面的事。

这次会面的目的,布罗崔先生说。是因为我受他的托付,要告知您他为您准备了一笔款项,一年后会完全属于你。唯一的条件是:你得接受一个提议。我这就拿给您看。 他从面前的桌上拿起一个封缄的长信封,递给坐在对面的她。 我想您最好亲自看看里面的内容。不急,您慢慢看。 玛波小姐于是不慌不忙,用布罗崔先生递给她的小裁信刀将信裁开,取出信纸是打字机打的读了起来。她将它折起,又打开读了一遍,这才望向布罗崔先生。 里面说的很不清楚。他有没有留下更详细的说明? 就我所知是没有。他要我把这封信交给您,再告诉您遗留给您的数字。总数是两万镑,而且免缴遗产税。 玛波小姐就这么呆坐望着他,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布罗崔先生一时也没开口,只是仔细观察着她。她的惊诧如假包换。显而易见,玛波小姐完全没想到会听见这种消息。布罗崔先生不知道她头一句会冒出什么话来。她直视着他,目光甚为严厉,只有自己的姑婆辈才会这样看他。她终于开口,几乎是谴责般:

这笔钱数字很大,玛波小姐说。 没有以前那么大,布罗崔先生说。 (他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没说出口:在今天只算是戋戋少数。) 我必须承认,玛波小姐说。我很惊讶。坦白说,我非常惊讶。 她拿起文件,再度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 我想你该知道这封信的内容吧?她问。 是的。是拉菲尔先生亲自口授要我写下的。 他没有对你做任何解释? 没有。 我想,你该向他提议过,如果他多解释些岂不更好?玛波小姐说,声音带有几丝嘲讽。 布罗崔先生淡然笑笑。 您说得对,我是提议过。我说,您大概不容易确切懂得他的用意。 说的好,玛波小姐说。 布罗崔先生说: 当然,您不必现在就给我答覆。 确实,玛波小姐说。我得仔细考虑考虑。

一如您所指出的,那笔钱的数字十分可观。 我老了,玛波小姐说,有人称为年事已高,不过老这个字眼更为恰当。我很老了。我可能活不过一年去赚这笔钱,更别提我有没有这个能力去赚这笔钱。 任何年龄的人都不会鄙视金钱,布罗崔先生说。 我可以拿这笔钱惠及我关心的一些慈善机构,玛波小姐说。世上总有一些人我是指一些你常希望为他们尽点力可是因为自己阮囊羞涩而帮不了的人。再者,我不会假装自己没有嗜好或欲望,一个人总有些不能随心所欲或是买不起的东西。我想拉菲尔先生知道得很清楚,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如果在大出意料之下有了这种能力,那会为她带来莫大的快乐。 确实如此,布罗崔先生说。想想,比如说,到国外旅游一趟?现在这种豪华旅游很多;看戏剧表演、听音乐会,种种丰富精神生活的方式。 我的兴趣没那么高雅,玛波小姐说。松鸡,她若有所思地说。这年头不一容易买到松鸡,而且价钱很贵。我倒是很想吃只松鸡一人独享一整只。蜜饯栗子是您昂贵的嗜好,我也没能力常买。或许我可以去看一出歌剧。这表示你得租辆车把你送到大戏院再把你接回来,外加在旅馆里住一晚。不过,我还是废话少说的好,她说。等我回去仔细想想再说。真是的,拉菲尔先生到底为什么你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做出这个提议,也不知道他怎会认为我有能力为他效劳?他一定知道我们见面已是一年多将近两年前的事,我的身体很可能比以前更差,更无法运用我或许拥有的小小才能。他这是冒险。像这种调查的事,比我更胜任愉快的人比比皆是,对吧? 坦白说,一个人难免会这么想,布罗崔先生说。可是他就是选上了您,玛波小姐。或许我的好奇心有点无聊,不过请原谅我这么问:您可曾噢,我该怎么说呢?和犯罪事件或是犯罪调查有过关联? 严格说来并没有,玛波小姐说。换句话说,我不是专业。我从来没当过缓刑监官或是正职法官,也不曾和侦探社有过任何关系。容我为你解释,布罗崔先生,我能想到的只有那件我该做而拉菲尔先生也义不容辞的事情。无论如何,我只能这么说:我们住在西印度岛屿上的那段时间,拉菲尔先生和我曾经卷入那里发生的一桩罪案。那是一桩匪夷所思、错综复杂的谋杀案。 而您和拉菲尔先生破了那起案子? 我不敢说得那么肯定,玛波小姐说。拉菲尔先生以他的强势性格,而我则是因为注意到了几个明显的线索,联手阻止了一起谋杀案。凭我一人之力我是做不到的;我的体力太弱。而光靠拉菲尔先生一人也做不到,因为他不良于行。总而言之,我们是联手行动。 我还有个问题想请教,玛波小姐。复仇女神这个字眼对您可有什么特殊的含意? 复仇女神,玛波小姐说。这不算个问题。她脸上缓缓漾出微笑。确实,她说。这个字眼对我有所意义,对拉菲尔先生来说也有特殊含义。当初我形容自己为复仇女神,他还感到非常好笑。 布罗崔先生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他望着玛波小姐,惊讶的程度不亚于拉菲尔先生当年在加勒比海岛屿那间草屋中初听到的那一刻。这位老太太确实和蔼可亲,也够聪明。可是,这太扯了吧复仇女神? 我相信你的感觉也和他一样,玛波小姐说。她站起身来。布罗崔先生,如果你在这件事上发现或收到更多的指示,请让我知道。如果没有更多的指示,我会觉得很奇怪,因为拉菲尔先生请求我做的这件事,我完全是一头雾水。 您不认识他的家人、朋友和他的 不认识。我告诉过你,他只是我在国外旅行的一个同伴。我们在一桩神秘事件中当过盟友,关系仅此而已。她正待往门口走去,又突然转过身来问道:他那时候有个秘书,依瑟.华特丝太太。不知道这么问是否太冒昧拉菲尔先生是不是留下了五万英镑给她? 他的遗产会公布在报纸上,布罗崔先生说。不过我对您这个问题可以做个肯定的答覆。顺便告诉您,华特丝太太已经改名为安德森太太,她又结婚了。 听到这消息我真高兴。她是个寡妇,还有个女儿。她似乎是个称职的秘书,很懂得拉菲尔先生的心理。她是个好女人。我很高兴她得到了遗赠。 那天晚上,玛波小姐坐在她的直背扶手椅上,双足伸向因为一阵寒流突然降临而烧着一团小火的壁炉。这种寒流一如往常,随时随地可能在英国驾临。她再度从早上收到的长信封里取出文件。她依然半信半疑地读着,还不时低声读出声音来,仿佛要加深这些语句在脑中的印象: 圣玛莉米德村珍.玛波小姐收 这封信会在我死后由我的律师詹姆斯.布罗崔先生送交给你。我聘请他处理的是涉及我私人的法律事务,无关业务问题。他是个稳健、可靠的律师,不过一如大多数的人,他也有好奇心重的毛病。我没让他的好奇心得到满足。这件事在某些方面只有你和我知道。亲爱的玛波小姐,我们的暗号是复仇女神。我想你不会忘记你初次对我提到这个字眼时的地点和情境。凭我在商场里打滚了这么久的经验,我知道我希望在自己雇用的人身上找到什么。那人必须有种天赋,能够胜任我交给他的任务。那既非知识,也非经验;唯一能形容的字眼就是天赋,也就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能力。 而你,亲爱的,如果你容我这样称呼你,你具有正义的天赋,因而拥有一种打击罪恶的禀赋。我要你去调查一桩罪案。我已准备好一笔钱,如果你接受我的请求,并且让这桩罪行真相大白,那么这笔钱就会全数属于你。我给你一年的时间去完成任务。你年岁不轻了,不过容我这么说,你很强韧,我相信你起码再活一年没有问题。 我相信你不会讨厌这个任务。我敢说,你具有追根究柢的天份。在这段时间内,从事这项任务的必要花费随时都会汇给你。我给你这份工作,也是为了让你当前的生活得到一些调剂。 我可以想像,你正坐在一张为风湿病痛而特别购置的舒适椅子上。我相信像你这把年纪的人,无论是谁,或多或少都有风湿。如果它影响到你的膝盖或背脊,会造成你活动不便,所以只好以编织来消磨大部份的时间。我可以想见你浑身裹在一团粉红色毛线当中,一如过去的某个夜晚,我的睡眠被你的紧急事件打断的那天。 我可以想像你编织了更多的外套、头巾,还有一大堆我叫不出名字的东西。如果你选择继续编织,决定权在你,而如果你选择了伸张正义,我希望你至少会发现它很有趣。 让正义如流水,源源不绝, 让公理如小溪,永不停息。 阿摩司(Amos,纪元前八世纪的希伯来先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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