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页 分类 悬疑小说 室友

第2章 第一部第一章

室友 妮基.法蘭齊 3843 2023-02-05
我周复一周,月复一月,在伦敦的大街小巷穿梭,知道终有一天自己会发生意外。唯一的问题是:哪种意外?曾经有一位单车快递员在摄政街高速驰骋,正好一辆计程车冲出来,没看路就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至少对方是没注意单车,因为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单车。总之,快递员迎头撞上计程车的车身,在医院醒来后,连自己姓啥名谁都不记得了。 我们这群单车快递员周五晚上都会在一家名叫马与骑师的酒吧聚会,大伙儿一块喝酒闲聊,拿摔车的经历说笑。不过每隔几个月,就会传来坏消息。最近的一桩发生在大象堡地铁站附近。那个快递员跟一台货车并排前行,但对方没打方向灯就猛然左转。货车跟路缘的距离瞬间从一公尺缩到十公分以下。这时唯一能做的,就是赶紧离开那条路。但即便真要这么做,又会有铁栏杆挡住去路。后来我行经此地时,看到栏杆上一束束人们用胶带捆扎的鲜花。

意外的发生,有时是单车手的错,有时则不然。我听过公车司机故意撞单车的故事,也见过许多认为红绿灯对他们而言根本不适用的单车手。不过无论谁对谁错,坐在单车上的永远是输家。这也就是为什么单车手该头戴安全帽、远离货车,并且永远把驾驶当作眼盲低能的神经病。 尽管如此,我还是知道终有一天我会发生意外。这世上有各式各样千奇百怪的意外,我觉得最可能碰上的,将会是防不胜防或者难以事先阻止的那种。事实证明我的预言不假,只是我万万没想到意外竟会发生在距离我家不到三十公尺的地方。当时我正转进梅特兰路,准备跨下车架横梁。只要再过四十五秒,我就能好好享受热水澡,甚至在想像中,坐在座椅上奋战六小时的我已经下车进门了。但是,说时迟、那时快,一扇车门有如金属小鸟的翅膀在我面前展开,我就这么一头撞上。

我来不及作任何反应,转向或保护自己都为时已晚。整起事件就像是慢动作播放。单车撞上车门的一刹那,我几乎可以看见整个过程:我不是将车门关上,而是把它推得更开。我听到车门发出尖声、随之弯折,然后是再也不动,因为动能从门转移到单车,尤其是单车上最能活动的部分,也就是我身上。我的双脚本来搁在脚蹬中,倘若它们依旧牢牢不动,我就会困在单车上,最后或许会摔断双腿。但在当下,双脚仿佛在回应我似地自动分开,有如两颗豌豆从豆荚里弹跳开来;总之,我飞过车门,把单车抛在后头。 意外来得太快,落地时,我无法保护自己或避开障碍物。然而,意外又来得太慢,在它发生的同时,我还能思考它的经过。我脑中有千百条思绪,但不确定它们是一件一件接连而来,还是同时出现。我暗忖:我发生意外了,原来这就是发生意外的感觉。我心想:我要受伤了,说不定会伤得很重。我思索:我得找人代班。看来明天我不能排班了。我得打电话给坎贝尔,知会他一声。搞不好还得由别人帮我打这通电话。接着我又想:真糟糕,今晚室友们难得有机会坐在一块共进晚餐,现在看来我是不能参加了。而我居然还想到:摔趴在地上的我,不晓得看起来是什么德性?

就在此刻,我撞上地面,像是一个瘪脚的杂技演员正面朝上,背部重重落地,顿时无法呼吸,只能发出呜的一声。我在地上滚了几圈,感觉身体有几个部位撞击并刮擦地面。我听见身子砰的一声撞上柏油路,起初并不感到疼痛,只见一道亮光从眼前闪逝。不过我知道疼痛就要发作,果然一转眼间,它成了万物的核心,对我展开一波接着一波的攻势;红光、紫光、亮黄光在我眼里振动,每振一次就是一种不同的疼痛。我试着挪动身子。毕竟我人在路当中,马路如虎口啊,货车可能会辗过我。不过没差了,反正我也动弹不得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持续不断地骂脏话:妈的。该死。妈的。该死。 痛感开始逐渐聚焦。这种感觉就像下一场雨后,渐渐汇聚起许多水坑跟小河。我头昏脑胀,但是幸好安全帽保护了我的头部。我着陆的上背部失去了知觉,反倒是其他部位痛得不得了两边手肘和膝盖的侧面,以及往后弯的一只手阵阵作痛。我用另一只手碰触大腿,感觉湿湿黏黏,还沾了一粒粒碎石。我脑子里的一小区块还有时间思考:有够蠢的。如果没有发生意外,我就会在屋里,一切也就一如往常。可现在我却在马路上,非得应付这件鸟事不可,但愿我能置身事外就好了。

我往后躺,抵着后背的柏油路感觉热烫烫的,我什至可以闻到它油腻刺鼻的气味。我看着褪色的蓝天,太阳低垂,宛若蛋黄。 一道阴影来到我面前,遮蔽了天空,同时对我发问:妳还好吗? 不好,我说,妈的。 我非常抱歉,我打开车门,可是没有看到妳。我应该注意来车的。我真的万分抱歉。妳受伤了吗?需不需要我叫救护车? 又有一波疼痛的浪潮向我袭来。不要烦我啦。我说。 我真的万分抱歉。 我深吸一口气,疼痛稍微消退,人影的轮廓也逐渐清晰。我看见一个面孔依稀熟识的中年女子,看见她的银色座车的车门被冲击力撞得向外凹弯。我又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说些不是呜咽啜泣或粗口骂人的话。妳的确应该注意来车。 我真的很抱歉。

我准备再次请她走人,但顿时感觉想吐,所以必须费尽所有的精力阻止自己在大街上出洋相。 我得赶快回家才行。只不过几公尺的距离罢了,我却像是必须爬回洞里、准备一死了之的动物那般,呻吟着翻过身子,努力把自己撑起来。虽然疼痛难耐,但在一片模糊之中,我发现四肢居然还能听我使唤。看起来伤得不重,至少肌键没有拉伤。 艾丝翠! 我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还有一个熟悉的名字。那是我的名字。这是另一个好消息。我还晓得自己是谁。我抬起头来,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忧愁地俯视着我。接着,另一张面孔也在第一位仁兄后头渐渐聚焦:两张脸都以同样的表情凝视我。 到底怎么了?其中一位问道。 我愚蠢且莫名其妙地感到难为情。 达维,我说,达利欧。我刚从单车上摔下来。没什么啦。我只是

我把车门打开,女人说,她迎面撞上。这全都是我的错。需不需要我叫救护车? 我的单车还好吗?我问道。 别管单车了,达维弯下腰对我说,他担心地皱起脸来,妳还好吗? 我坐在马路上缩起下巴,舌头触及牙齿。 应该没事吧,我说,有点受惊。我畏怯地站起身子。 艾丝翠? 我的单车没事吧? 达利欧绕到车门的另一边,把单车扶正。有点变形。他说。他试着把它推过来,可是前轮却卡住了。 它看起来我想说它看起来就跟我当下的感受一样糟,不过我根本没力气说。所以我只说自己想进屋去。女人又问了一遍要不要叫救护车,我摇摇头,呻吟了一声,因为脖子好痛。 单车我会赔。女人说。 对,妳是该赔没错。 我就住在附近。我会过来探视妳的。还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吗?

我想说些刻薄的话,像是妳做的已经够多了,可是讲话实在太费力了,而且再怎么说,她看起来也是苦恼烦心,又不像某些人老为自己辩护。我回头一望,只见她试图关上那扇惹事生非的车门,直到第二次才顺利关上。达利欧拾起我的单车,达维一手小心翼翼地环抱着我,扶我走向家门。达利欧仿佛向某人点了点头。 哪是谁啊?我问道。 谁也不是,他说,妳的头没事吧? 我谨慎地揉了揉太阳穴。感觉有点怪怪的。 我们正好坐在大门台阶上,达利欧说,吞云吐雾、享受傍晚的时光,达维,你说是吧? 是啊,达维说,然后突然砰咚一声,就看見妳倒在地上了。 有够蠢的。我说。 妳行吗?再走几公尺路就到家了。 可以的。虽然我的双腿打颤,大门也仿佛往后退了许多,但我还是在嘴上逞强。达维放声呼唤迈尔斯,接着达利欧也扯开嗓门,更大声地叫嚷,震耳欲聋的叫声在我的头盖骨内回荡,令我缩了缩身子。达维扶我进门,迈尔斯在楼梯顶层现身。当他看见我的模样,脸部表情几近滑稽。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他问道。

车门撞的。达维说。 室友很快就聚到我身旁。达维努力将单车挂在走廊墙壁的挂钩上;无奈它毁损变形,所以挂得不太服贴。他又把单车取下,开始东摸西弄,搞得他可爱的白衬衫正面都是油渍。它需要好好修理一番。他乐在其中地说。 琵琶走下楼,粗声粗气地对达维说该被检查的应该是我,而不是单车。她给我一个轻轻的拥抱,几乎没有碰到我。麦克不带感情地从楼上的栏杆俯视我。 快想办法救她,迈尔斯说,带她到楼下。 我没事啦。我说。 他们坚持不让,于是我就被半扶半拖地带到楼下偌大的厨房兼饭厅,平时只要我们不待在各自房间,就会在这里吃饭、聊天、厮混。我被放在靠近门边的沙发上,而达利欧、琵琶和迈尔斯全都坐下来盯着我瞧,不断问我感觉如何。现在我的头脑清楚了。意外的惊吓如今已转为单纯的疼痛。我知道隔天早上一定会痛得要命,但是不会有大碍。达利欧从口袋的烟盒掏出一根烟点燃。

我们应该把她的衣服剪开,他说,就像医护人员在急诊室处理意外伤患那样。 你作梦啦。我说。 需不需要看医生啊?迈尔斯问。 我需要洗个热水澡。 对那些伤口来说,达利欧说,洗热水澡或许有困难哦。
按 “键盘左键←” 返回上一章  按 “键盘右键→” 进入下一章  按 “空格键” 向下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