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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卅三雪香

冰点 三浦綾子 9128 2023-02-05
新的年度开始。 中午时分,一束贺年卡抛进赖家院子。 信!听到声音,阳子冲出门,她正在等待,这天北原邦雄的贺年卡应该会到。 北原曾对阳子说:我可以写信给你吗?于是回去以后寄来了一封信,那是在旅行地寄来的。这封信被夏芝拿去后,就如石沉大海。因此,原想回信的阳子也无法写了。她想:他回到札幌后,会再写信给我。但她空等了一场,北原始终没有来信。阳子认为可能是因为她没有回信,北原才不寄信来。但一方面仍盼望地等着北原的信,然而新年已过,北原仍无只字片纸。 贺年卡会寄给我一张吧?阳子想,而在年底以前给北原寄去了一张贺年卡。 新年恭喜 去年收到你的信而没有回信,真对不起,信上擦掉的地方,写的是什么?

多平凡的字句!阳子想,但她认为还是这样好,而踏着雪把它投入大街那边的邮筒。 阳子捡起地上的那束贺年卡,想到北原这时候可能正在看她的贺年卡,阳子心里不禁窃窃自喜。躺着看电视的阿彻过来说: 我看看,我总有二、三张吧? 大部分是病人寄给启造的贺年卡。启造和夏芝从上午就忙着在客厅接待拜年的客人。 阳子的贺年卡也不少,有同班同学的,也有比她高年级的陌生同学寄来的。 嘿!阳子的名气不小啊,这么多贺年卡。阿彻看到其中也有男生寄来的贺年卡,便开玩笑地说。 每次看到男人的笔迹,阳子便一阵心跳,以为是北原寄来的,但每次都落空了。 北原已经忘了我吗?阳子慢吞吞地一张张拣着贺年卡。今年不寄贺年卡来,可能我们的缘份已经完了。阳子绝望地想。

哦,这家伙原来去了九州。 啊,这张贺年卡真美,不是吗?阳子。 阿彻慢慢看贺年卡,一面说一面拣。 以为北原的贺年卡已经无望时,北原的名字终于跳入阳子眼帘。阳子的脸一亮,为什么会这么高兴?她自己也感到奇怪,她觉得高兴得有些不好意思。但仔细一看,似乎高兴得太早了,北原是寄给夏芝和阿彻的。不过,阳子并不失望,阿彻手中还有三十多张未找的贺年卡。既然他会寄给夏芝和阿彻,一定也会寄给我。然而,阳子的期望又落空了,她不死心地重头找了一遍那束约有两百张的贺年卡,依然没有。 我为什么会这样期待他的贺年卡?他不过是到这家里来渡了一周假的哥哥的同学啊!我不过是他的同学的妹妹,而不是他的朋友,所以把我忘掉是理所当然的。

然而阳子却忘不了他,她自己也不明白他究竟是哪一点吸引了她。 阳子拿起北原寄给夏芝和阿彻的贺年卡,只在恭贺新喜旁边写着去年受照顾,无限感谢而已。 阳子把自己的五十多张贺年卡收齐,站起来。 阳子,我们去滑雪吧?看着贺年卡的阿彻问。 也好。阳子闷闷不乐地回答。 阿彻正伏在榻榻米上,他抬起脸看着阳子,觉得灰色的长裤和粉红色的毛线衣很适合阳子。 怎么啦?好像不大有精神。元旦不到伊泽去滑一下雪,觉得不像是过新年。 从小学时候,他们每年的元旦必到溪那边的伊泽滑雪场滑雪,但今年阳子对滑雪失去了兴趣。 去吧? 阳子不忍心拒绝阿彻的邀请。 两人穿着滑雪屐,滑入树林,阳子的运动神经比阿彻发达,但阿彻的滑雪技术也颇高明,两人轻巧地穿过树林,沿着堤防滑去。是个细雪纷飞的寒冷的日子,溪风刺着脸颊,但滑着雪身体就热了。

我很喜欢冬天的溪流。阳子把滑雪杖更深插入雪中,站定了。 被冰和雪覆盖的溪水幅度狭小,在纯白的雪中黑黑地,静静地流着。 哥哥。阳子回头叫阿彻。 什么?阿彻发现阳子神色落寞,吓了一跳。 雪好清洁。 啊。 可是,不香。 遍野的雪有香味的话,那糟糕啦。阿彻说着笑起来。 阳子也被惹笑了。阳子心里是想说,北原没有寄贺年卡来。两人重又滑动。 元旦的滑雪场几乎没有人影,平日因红红绿绿鲜花散放般的滑雪服所点缀的山坡,今天悄然静寂。 滑到山上时,阿彻和阳子会心地相视着。 到底还是要站在这里才会感到新年的气氛。 可不是?每年的习惯已经根深了,这跟不吃年菜就没有新年的气氛一样。 周围静极了,没有一点声音,只有白粉一样的雪轻轻飘落,旭川街道一片白雪如烟。

北原寄贺年卡给妳没有?阿彻以自然的声调问。 阳子注视着前面的街道,摇摇头。 为什么不寄贺年卡给我?阳子心里想。她用力把雪杖一顿,离开了阿彻旁边。 哦,原来北原没有和阳子通信!阿彻目送着阳子轻盈地滑下山坡,心里感到几分安慰。同住一间宿舍的北原,从未提起过阳子的名字,也没有听说收到阳子的信。本来是阿彻积极地促动北原接近阳子的。 不过,到层云峡看烟火那夜,阿彻听到阳子自己说她是收养的孩子。从那天以来,阿彻的决心动摇了,他觉得既然阳子知道阿彻不是亲哥哥,那么,对她提出婚事该不要紧吧。 阿彻认为阳子的出生秘密大概不至于被泄漏,万一由于某种缘故而被阳子发现,也可以告诉她,那是没有任何根据的。

如果妳是凶手的女儿,我为什么要和妳结婚?阿彻想这样说。他又认为能够给阳子幸福的,只有他一个人。 现在听到北原没有寄贺年卡来,阿彻觉得体内突然充满了力量。他看着下面已经变小的阳子,也精神百倍地滑下去。冲破风浪滑下山坡,雪打在脸上,但他反而感到痛快。 阳子看到阿彻滑下来,便紧急转弯,向左边的山坡登上去。刚才阿彻问她:北原寄贺年卡给妳没有?时,一阵寂寞突然向她袭来,她一面滑下山坡,一面掉下了眼泪。现在她不愿意阿彻看到她潮湿的眼睛。 阿彻向阳子追来,阳子没有地方可逃,便停下来,伏在松松干干的雪上,把脸藏起来。 怎么啦?阳子。黑色的滑雪眼镜使阿彻的脸奕奕有神。 嗯,没什么。阳子抬起沾满了雪的脸。

阿彻在阳子旁边坐下来。 我们小时候就是像这样,躺在雪中看下雪。 是的。 把身体埋在雪中看下雪是一大乐事,雪好像不是从灰色的天空降下的,而像是在空中飘舞。他们张开嘴迎接,但雪总不掉入他们的嘴里,仿佛到眼前又飘然逃走了。 哥哥,我们现在跟小时候一样,仰天躺着,身体好像要被吸入空中一样。 嗯。阿彻也仰躺着,看着天空。阳子,妳还记得不?二年级的时候,妳问我雪为什么是白的?我说,如果我是神,我要决定礼拜天下白雪,礼拜一下黄雪,礼拜三下红雪。 哦,我们这样说过? 是啊。我又讲了雪女郎的故事,于是妳說,女郎的棉被就是用雪做的。 小时候我真怕雪女郎,屋檐下挂的冰条在月光下闪着青光时,我就觉得雪女郎似乎要从冰中走出来。

谈着小学生时代的往事,两人都感到很愉快。以兄妹的关系长大的两人,有着共同的儿时情趣。 假使我们两人结成夫妇,一定很美满。阿彻想。 这时阳子拂掉身上的雪,说: 好,今天我们就滑到天黑吧。 嗯。阿彻也拍着身上的雪。他希望继续谈一会儿,但雪中冰冷,不能再久卧。 从破开云缝露出蓝色的天空,阿彻绑好滑雪屐,先向山坡滑下去。 二月的头七天过去了,这天空气也冷得发冻,双重窗的外窗结着一层白冰。在去年损坏的壁炉旁边,石炭炉熊熊燃烧着。 寒假确实必要,像这样烤着火,背部还是感到冷。阿彻一面说,一面把背部转向火炉。 可不是?像今天这种天气,要是小学生需要上学,那就惨了。旭川的寒假放到二十五日,其实整个二月都很冷。夏芝以绿色毛线在编织启造的袜子。冬天启造只穿夏芝所编织的长膝盖的毛线袜。

爸爸小学生的时候,一到零下二十度就轰!地放烟火,那么就十点才上学。现在不必了,等一下六点的新闻报告就知道啦。 阳子已经把花标本全部装入镜框。把夏季期间压干的花,像图画一样贴在布上或纸上。阳子所做的花标本永远是鲜艳夺目的,活像各种类的鲜花在镜框里争放。在严寒的北国,连花盘的水也都冻结,因此,阳子所做的鲜花标本,格外惹人喜爱。 我想到汤阿姨家拜年。阳子把完成的镜框拿远些,细细欣赏了一下。 阳子已经很久没有去汤紫藤家,现在是新年,她想去拜一下年。但夏芝没吱声。 这么冷的天要出去?阿彻看看窗外。 嗯,天气这么冷,汤阿姨家才不会有客人。想像着寂静无人的汤家起居室,阳子渴望着去看看。 汤阿姨家不能不去拜年,只好去吧。阿彻看到母亲仍不开口,径自织着毛线,不得不这么说。

一走出外面,眼睫毛立刻黏住,眉毛和前面的头发也因呼出的气很快地变成了白色。 阳子在巴士招呼站小跑步,一面等候巴士。因为天气酷冷,不能静立。不远处有汽车喇叭声,阳子不在意地仍一面小跑步,一面注视着巴士驶来的方向。喇叭声又响了,阳子不在意地回头看看,却惊得目瞪口呆。 停车注视阳子的人就是北原。 啊,是你! 穿着皮夹克的北原,默默地打开后座车门。阳子无法隐藏内心的喜悦。 你是不是要到我家里去?阳子的声音充满怀念。 北原略微想了想,然后点点头。 咦!你不是要到我家吗?车子开动后,阳子吓了一跳。 北原从反照镜瞥了阳子一眼,不答。久别重迎,阳子只顾高兴,没有注意到北原一直未发一语。 你要去哪儿?这时阳子才发现北原的沉默,感到有些不安。不到我家去吗? 不要!北原这时才开口,声调坚决。 阳子看到反照镜中的北原双眼注视着她。 我是为看妳而来的。北原生气似地说。 阳子一震,体内发热。 北原把轿车开到四条路的旅馆前面。他暑假到赖家做客时,曾和阿彻在这家旅馆的速简餐吃过饭。在旭川,北原只知道这家餐厅。阳子看看表,离十二点还有几分钟。 餐厅内有暖气设备,非常暖和。两人选了楼上靠窗的座位,只有几位旅馆住客在吃饭。阳子凭着窗俯视街道,在心中喃喃重复着刚才北原说的我是为了看妳而来的这句话。 街角的药房前面挂的黄色旗帜,无力地垂下来,由于寒冷,街道萧瑟,行人和车辆都少,一只大狗慢吞吞地横过街道。 阳子小姐! 阳子扭回头。 妳要吃什么?北原问。 阳子心中塞满喜悦,没有食欲。 我不饿。阳子坐下来。 快十二点啦。 北原叫了两客咖喱饭,这举动跟小学生一样,阳子忍不住笑起来。 吃咖喱饭有什么好笑?北原有些不好意思,我没有母亲,每年生日或过节的时候,爸爸就亲手炒咖喱饭给我们吃,所以,咖喱饭对于我是最可口的食物。 北原笑了,但马上改变表情,注视着阳子说: 阳子小姐,收到妳的贺年卡,我感到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什么事莫名其妙? 对妳。 对我?为什么? 妳既然肯送我贺年卡,为什么要把我从斜里寄给妳的信退还给我? 我,退还你的信?阳子满脸惊讶,大眼睛睁得更大,是真正诧异的天真表情。 那封信被妈妈借去后,就一去不回!阳子心内想,诧异的表情转为阴暗。 那么,妳不知道这回事?看到阳子的惊讶,北原说。 若说我不知道,就非说出妈妈借信的事不可。阳子感到左右为难。这时北原又说: 为什么妳的妈妈要说谎? 北原想起去年暑假最后一天的事,这天是他永远难忘的一天。 阿彻到宿舍来告诉他,夏芝到札幌来了。夏芝在一家餐馆里等候他们两人,她穿着白底浅绿花纹的和服,显得非常年轻动人。 把一大包礼物递给惊慌的北原后,夏芝又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白色信封。 这是阳子给你的。 北原红着脸接过那封信,夏芝看着他,嫣然一笑。 你爱阳子? 是的,我爱她。 夏芝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我是真心话。 这时候阿彻刚好出去买香烟,如果他在场,北原一定会不好意思。他小心翼翼地把那封信收入衣袋,觉得这天的牛排味道特别鲜美。 北原在斜里给阳子寄出信后,就在等待她的回信,所以他以为夏芝给他的一定是阳子的回信,当他看到原来是他自己的信时,他吓呆了,一种屈辱感从心底涌上来。一段时间里连看到阿彻都是痛苦。 热心地看著书的阳子侧脸,一眼就吸引了北原。阳子的脸充满活力,有一种对任何事都精力充沛的美。没有一丝阴影,没有半点虚弱,那是生命本身在呼吸的美。脸离开书本,浸溺于沉思时,那燃烧般的眼睛,以及无意间看到北原时的眼神,都使北原永生难忘。 哦,原来信不是妳退还的。北原说。嗨,那我放心了,我一直以为是妳退还的哩。一放心,肚子就饿了。 北原愉快地笑着,发觉时,咖喱饭已经冷了。 我也饿啦。 阳子也笑了。北原立刻拿起汤匙吃了一大口,略微沉思地说: 妳要是回信,我就不必苦恼这么久啦。 是的,对不起。 今天早上看到贺年卡,我立刻跑来。 啊!这么迟? 因为邮件的配送发生困难。好吧,以后我要不客气地尽量写。想起来我也不对,为什么不写信问一下妳为什么不回信?那时看到妳的退信,我的打击很重,所以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劲了。 总之,是我不好,接到信却不回信。 好吧,原谅妳。北原笑了,转眼间他的盘子已空了。 不够吃吧?这次让我请你。 怎么好意思让年纪比我小的人请客? 好堂皇的话!你怎么不说因为我是女人? 两人相视而笑。不论讲什么话,两人都感到很愉快。 吃什么?牛排? 不不,不吃牛排。与夏芝一块津津有味地吃牛排的事,北原仍余怒未息。 啊!你不喜欢吃牛排?毫不知情的阳子诧异地问。 他们叫了烤饼,相对闲谈。 北原先生。 什么? 你从斜里寄给我的信,有一行擦过的地方,那是写什么?阳子问出一直想问的事。 哦,没什么。 我很想知道。 可是妳可能会生气。 我会生气?那是什么事?我想知道。阳子正面看着北原。 那我只好实说了,我不是在信上说,有一个伟大的意志吗?妳还记得不? 是的,记得。 就是这事。我因为和赖彻住同一间宿舍,所以才认识了妳。对于这事,我有我自己的想法,所以,我在信上写:我能够认识妳,应该感谢那冥冥中的伟大意志。 北原的眼神非常严肃。阳子红着脸,但镇静地迎接北原的视线。 可是为什么擦掉呢?阳子终于问。 这样重要的话,不该对认识不久的人说,那有点轻薄。 不错,北原只在赖家逗留一周。在同一屋顶下生活一周,对于青年的北原和少女的阳子而言,决非小事。 那封信你怎么处置?带来没有? 烧掉了,因为我以为是妳退的 啊!烧掉了?好可惜。 阳子很遗憾夏芝为什么要把信退还给北原。这时北原也正在想夏芝的事。 在那家餐馆吃完牛排后,阿彻因为有事,先离开了。北原和夏芝把东西寄在百货店的临时寄物所,出去逛札幌街道,行人不时回头看夏芝。 我们两人看起来像什么?夏芝看着北原,低声问。 伯母很年轻,所以不像母子。北原说。 夏芝不满意地说:北原君,别叫我伯母。 那么,怎么称呼?赖彻的妈妈? 当然不好。 那么,赖太太? 不,不要叫赖太太我的名字是夏芝,你不叫我的名字吗? 显然夏芝忘了自己的年龄和立场了,她误会了北原所表示的亲切,以为自己的美貌仍足以吸引二十几岁的男性。 叫夏芝小姐吗?北原感到迷惑不解。 是的,我也直呼你的名字。 北原闷声不响,他是希望从夏芝身上看到亡母的慈祥。看到北原不响,夏芝又说: 你讨厌我? 不。 喜欢?夏芝大胆地问。 本来喜欢,但现在有点讨厌。北原停脚看着夏芝。 啊!为什么? 夏芝的眼中射出妖冶的光彩,那决非母性的光彩。北原突然掉开视线。 进去坐一会儿吧?夏芝说着,先走进一家吃茶店。在幽暗中,夏芝的脸显得更年轻迷人。 夏芝显得年轻,对北原却毫无意义,他觉得现在所看到的夏芝,没有一丝母亲的样子。穿着蓝色制服的服务生送来两杯开水,露出明显的好奇眼光看着夏芝和北原,听完他们所点的东西离去后,又回头注视他们。 我们两人看起来像什么?夏芝再度问。 北原严厉地反问:伯母,看起来像什么您才满意? 夏芝吓了一跳,抬起脸。 我希望看起来像母子,我所希望的是母亲,我从小时候就希望有一个母亲。 夏芝低着头,把茶杯拿到嘴前。 北原觉得夏芝两度提出的我们两人看起来像什么?这句话,感到很无聊。难道是希望我说看起来像情侣? 的确,没有人看得出夏芝已经四十多岁,不论谁都觉得她是三十一、二岁。相反地,二十三岁的北原倒像是二十七、八岁,因此,在他人眼中也许像一对情侣。但北原讨厌有夫之妇与别的男人谈情说爱,即使在电影或小说中,他都不喜欢这样的女人。换言之,这对于北原,等于他的亡母的神圣受到侵犯。 伯母,失陪了,请转告阳子小姐,谢谢她的信。北原说着,突然站起来。 夏芝花容失色。 我突然想起了急事 北原径自走了。 你在想什么?阳子问。 烤饼已不知几时送到他们面前,北原把牛油涂在烤饼上,一面对阳子微笑。 阳子拉开门时,阿彻立刻跳出来。 阳子,妳說要去汤阿姨家,怎么没去?阿彻厉声责问她。 啊,哥哥怎么知道?阳子轻松地反问。 我刚才打电话给汤阿姨,叫她留妳过夜,因为天气很冷。结果汤阿姨说,妳没有去。妳怎么说谎?一点都不像妳。 对不起,我不是说谎。阳子容光焕发地走进起居室。我回来啦,妈妈,这么晚回来,真对不起。 夏芝不答,径自做着晚饭,连脸都不抬一下。阳子看了看夏芝,但没有改变愉快的表情。 阿彻留心地注视阳子的神态,似乎不像是伪称去汤家而离开家里的,她没有歉然的表情,反而比平时更开朗,仿佛她的体内有一盏灯射出光芒似的。 爸爸还没回来? 参加医师会的新年宴会。 阿彻想知道阳子在外面会晤谁?他认为一定发生了什么?而他想知道。 阳子,妳到哪儿去啦? 哥哥猜猜看。 不知道才问妳嘛! 我在农会前面的巴士招呼站碰到一个朋友,和他到旅馆的餐厅吃咖喱饭阳子说着,愉快地笑了。然后在街上乱逛 这么冷的天? 可是车内有暖气。 阿彻睁眼瞪着阳子,他觉得阳子所说的朋友似乎是男朋友。阳子原来有拥有轿车的男朋友! 突然,北原的脸浮上阿彻脑中,北原的父亲在泷川经营肥料公司,家里有两部轿车。 这么冷的冬天,北原不会驾着车,巴巴地赶到旭川来找阳子吧?阳子和北原似乎也并没有书信来往。 阳子上楼更衣时,夏芝说: 阿彻,阳子的事,你别太干涉。 为什么?您要我学您的样子,看也不看她一眼?阿彻赌气地说。 啊!您怎么大发脾气?阳子既然有意隐瞒,与其追根究柢,不如假装不知道,对她反而显得亲切。 夏芝对阿彻非常和蔼。阿彻拿起一本书,胡乱翻动。 我知道阳子跟谁约会。 阿彻佯装没有听见。 阳子已经高二了,如果是从前,这年龄已经出嫁啦。 阿彻觉得他已知道夏芝要讲什么?然而,他却看不到夏芝的内心。夏芝敏感地认为阳子所会晤的人是北原。夏芝在札幌与北原见面时,发现了北原已爱上阳子。她问北原。 你爱阳子? 北原立刻回答:是的,我爱她。 这率直的回答,以及当时的表情,使夏芝忘不了。后来在吃茶店时,突然说有事而匆匆离去的北原表情,流露着轻蔑,更使夏芝难忘。 夏芝问他:我们两人看起来像什么? 北原厉声说:看起来像什么您才满意? 这些都是夏芝永远不会忘记的事。 对夏芝而言,北原不是阿彻的朋友,而是个异性。所有的异性都非夸赞夏芝的美貌,迎逢夏芝的情意不可。夏芝从北原身上所受的屈辱,绝对忘不了。 如果北原要和阳子结婚,那对夏芝是更大的侮辱。 阿彻,阳子的事我会小心,拜托你,不要再讲啦。 您要我都不提阳子的事?阿彻突然觉得不管今天谁跟阳子在一起,他很嫉妒今天跟阳子在一起的人。 明天可能比今天更冷,雪下来啦。换好衣服的阳子走进来。 夏芝看到阳子,心里便冒火,借口去汤紫藤家,却在街上和人约会,回来又像没事人似地,毫无羞惭的样子。 阳子,妳今天下午到底和谁在一起? 妈妈,您看过太宰治的斜阳吧? 妳没听到我在问妳吗? 斜阳中说,一个人有秘密的时候,就是表示他已经长大了。我是大人了,妈妈,今天的事,无可奉告。 阿彻惊骇地注视着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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