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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二八深渊

冰点 三浦綾子 9078 2023-02-05
阳子真的停止了送牛奶的工作。 到底大风雪吓倒了阳子。启造说。 夏芝和阿彻的想法与启造一样。 还是没办法长久做下去,年龄太小。 阳子默默不语,牛奶店老板和老板娘所说的话,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大风雪那天,夏芝忧虑地等待她,拥抱她的事,使她很高兴。多好的妈妈!她想,又温暖又安慰。我一定要做一个好孩子,有一天遇到亲妈妈时,好让她夸赞我是个真正的好孩子。 不过,近来有件事使她耽忧,就是阿彻不跟她讲话。阿彻一向比夏芝和启造更热心地对她问长问短,但近来即使对他讲话,他也爱理不理地说嗯,或哦而已。 哥哥要准备升学考试,很忙哩,阳子想,但仍不免因而感到寂寞。 夏芝也发现了阿彻的变化,过去阿彻放学回家总是先问:妈妈,阳子呢?但近来他绝少提到阳子的名字。

有一天晚上,启造也发现了阿彻对阳子的态度有异,而非常不安。晚饭后洗完澡的阳子换了睡衣进入起居室,启造、夏芝、阿彻都在起居室。阳子进来把手搭在阿彻肩上,开口说: 哥哥 她似乎有话要说,但瞬间,阿彻身上像穿过电流那样一抖,陡地站起来。阳子踉跄了一步,差一点倒下去。阿彻自己也吃了一惊,红着脸奔上楼梯。 啊!痛不痛?阳子。夏芝温柔地问。 阳子垂着头。不痛。她想哭。 真是,阿彻怎么这样? 一定是神经紧张,大概功课太累啦。启造压抑着内心的不安,温和地说。想到阿彻可能已发现了阳子的出生,启造极难继续保持平静。 阿彻到市立图书馆去,阳子也去了溪那边的伊泽滑雪场。是个天气晴朗的星期日午后,启造在客厅清除烟斗。阳光明媚地射入客厅,但启造的心沉重如铅。

启造想着昨夜阿彻的态度,阳子手搭在他肩上时,他的身体为什么会颤抖?无论如何这不是正常的。把阳子带进这个家庭,究竟会造成怎样的结果?启造很不安。 夏芝走进来。 咦,你在这里?我以为你在楼上呢。夏芝讶异地说。 启造盘膝坐在熊皮上面挖着烟嘴。嗯。 太阳照进来很暖和。 嗯。 看到启造心不在焉地哼着,夏芝微微皱起眉头。 你在想什么?夏芝在启造旁边坐下来。熊毛光滑泽亮。 没有。启造慌张地答道。 阿彻近来很糟糕。夏芝仿佛看穿启造的心。 为什么?启造的语气自然。 昨晚你不是也看到阿彻那个样子吗? 哦,原来是指这个。 你不觉得有点不正常吗? 突然被按着肩,吓了一跳吧? 不,近来阿彻很少跟阳子讲话,以前他从学校回来,总会问阳子在哪儿

考试快到了,很紧张嘛。 是吗?可是,也不喜欢跟我讲话哩。不过,常常拿眼睛瞪着阳子看,所以我觉得有些不安。 阿彻已经到思春期了,当然会有种种改变,这年龄的少年都有一段时期要逃避人,不跟父母讲话,喜欢保持孤独。保持孤独不是也意味着长成吗?夏芝,妳不要太神经质。启造喋喋不休地讲了一大堆话,这是很罕有的现象。不安致使启造饶舌。 不过,阿彻似乎是存心逃避着阳子,这是思春期的缘故吗?阳子已经六年级了,生理方面快成大人啦。 我认为阿彻可能已开始把阳子当做异性啦。 夏芝所耽忧的,是启造未曾想过的事。启造以为阿彻已经发现阳子的身世而歧视阳子,但夏芝却发现了阿彻是把阳子视为异性。 不会吧? 不,阿彻的身体已经完全是大人啦。夏芝脸颊忽然飞过红晕。

可是,阳子是阿彻的妹妹啊!不致于像你所耽忧的那样吧? 阿彻绝对不能与石土水的女儿结合!启造仿佛要打消自己的不安似地,加重语气说。不过,被夏芝一说,确实不得不承认阿彻昨晚的态度,不像是哥哥对待妹妹。 启造,阿彻从很久以前就知道阳子不是亲妹妹哩! 这一点启造当然也猜到了。启造在膝上把玩着烟斗,眼睛望着树林,树枝上的雪时而无声无息地飘落下来,启造感到千头万绪,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把阳子送给人吧?或者正式告诉阿彻,阳子是谁的女儿吧?无论如何在户籍上阿彻和阳子是兄妹,绝对不可能结婚。 启造把烟斗竖放在膝上,然后把它倒放,竖起、倒放、竖起、倒放,反反覆覆地作同一动作。夏芝渐渐焦急起来,她了解启造烦恼的原因。

我知道阳子是石土水的女儿,你是在害怕杀死小丽的凶手的血液混入赖家吧? 启造。 启造猛然一惊,停止了玩烟斗的动作。 什么? 我想,把阳子当做阿彻未来的妻子来养育,一定不错。 别开玩笑!启造厉声说。 夏芝故意温柔地说:何必生那么大的气?反正阿彻并没有把阳子当做妹妹,况且阳子确实是个好孩子,聪明、好脾气、脸蛋漂亮。 启造觉得像受到威胁。 喂,你不能这样想吗? 真的?妳真的认为阳子是好孩子?启造说后又慌忙加上说:既然这样,妳何不多疼爱一下阳子? 启造万想不到毫无恶意的一句话,将引起怎样的变故。 夏芝的脸色陡地一变。我该多疼一下阳子? 是的,如果妳认为阳子好得可以配上阿彻,妳就应该好好疼爱她。

夏芝低着头,咬着嘴唇。 第一次遇見妳时,妳穿着紫色花纹的和服,系着黄色腰带,垂着直直的头发,那时妳还是个女学生,我却惊为仙女下凡。妳那么美丽,那么温柔。现在妳还是美丽的,如果妳对阳子再温柔一点,那就更像妳啦。 夏芝低声笑了,启造等待着夏芝说点什么,但她只笑而不语。 总之,我是把阿彻和阳子当做兄妹养育他们的。在同一屋顶下生活的兄妹结婚,是不健康的,那等于是近亲相奸,希望妳也打消让他们结婚的意思。 夏芝仍默默不语,也不点一下头。 怎样啦?夏芝。 启造这时才对夏芝的沉默感到奇怪。夏芝突然抬起头,正面注视着启造,嘴唇微微痉挛着。 你要讲的话只是这些? 怎么?妳的口气很像外交辞令。我要讲的只是阿彻和阳子是兄妹。

啊!我以为你还有很多话要讲呢,真的只有这些?这种口吻与原来的夏芝不同。启造!你为什么要收养阳子? 妳自己提议的嘛!你不是说:小丽的四十九日过后,想收养一个女孩子,把她当做小丽扶养,请你托高大夫物色一个。妳忘了吗?启造对夏芝的态度狐疑不解。 我没有忘记,我确实说过,我想收养一个代替小丽的女孩子。夏芝的脸色苍白。 所以才收养了阳子啊!那时我反对过,可是,妳似乎忘掉了小丽,把阳子当做宝贝心肝地疼爱。 夏芝不霎眼地凝视着启造,启造不觉一惊,背脊掠过寒气。 你的话不错,只是我做梦也没想到小丽是被阳子的父亲杀死的 启造活像被人一棒打在后腿,呆若木鸡。他想说什么,但张口结舌,找不到词句。心内只想着:夏芝知道阳子出生的秘密!这想法如同一把短刀,刺进他的胸膛。

你怎么不回答?夏芝的声音含着泪。我什么都不知道,寒冷的晚上,几次起来冲牛奶、换尿布你,你却不在乎地袖手旁观。夏芝擦拭眼泪,恨恨地注视着启造,脸颊痉挛着。 你,那么,那么因为流泪而讲话时断时续,那么恨我? 说完最后一句话,夏芝突然哇地大声哭了,自从发现阳子的出生秘密以来四年之间,无法对人倾诉和泄愤的悲哀,现在全部爆发出来。 启造怔怔地望着悲痛号哭的夏芝,不解地想:只有高木和我知道的秘密,夏芝怎么会知道?夏芝说的你那么恨我?这句话,启造也感到费解。收养了阳子十余年到现在,启造对夏芝的憎恨已经淡薄。启造默默地把手伸到夏芝肩上,夏芝猛然往后退,仿佛在逃避污秽的东西,同时叫道: 别碰我! 四年前看到启造写给高木的信时,所受到的打击和憎恨,这时返回夏芝心中,她无法忘记那封信的内容。

总之,我不是为了疼爱阳子而收养她,我是想看毫不知情地扶养阳子的夏芝,当她发现阳子是石土水的女儿时的痛苦,想看看为石土水的女儿辛苦半生后的怨恨 这是夏芝绝对忘不了的话。 被夏芝愤恨地摔掉手,被视为污秽的启造心中,反射般地浮起一个记忆,那是夏芝粉白的脖子间所印的吻痕,那是使启造痛苦了多少岁月的记忆啊!这紫色的吻痕引导启造揣想夏芝和林靖夫的各种拥抱姿态,想像中的妻子姿态,深深地伤害了启造。现在新的愤怒在启造全身燃烧着,他勉强压抑着怒火,竭力温和地说: 妳怎么把我当做污秽的东西摔掉?我绝不比妳污秽。 什么?我污污秽?夏芝的肩膀颤抖着。 夏芝,妳静下来想一想。正如妳說的,阳子是石土水的女儿,我不知道妳是怎么发现的,但那的确是事实。

小丽的父亲,小丽被谋害的悲哀,我虽不愿意说比妳深,但起码不比妳浅。 夏芝红肿的眼睛又盛满了泪水。 我身为小丽的父亲,却收养石土水的女儿,妳知道是为什么吗?小丽被杀死时,我憎恨三个人,其中之一当然是凶手石土水,另外两个就是妳和林靖夫! 夏芝脸色苍白,苍白的脸显得分外凄艳。 在我看来,杀死小丽的凶手就是这三个人。过去启造从未如此明显地对夏芝指出这事。 啊!我杀死的?你太过分啦。 过分吗?那么,我问妳,小丽被杀死时,妳在哪儿? 在哪儿?做什么?回答得出吗?那天的事,十多年后的现在,我仍记得很清楚。那时候阿珠还在我们家里。趁我出差时,妳叫阿珠带阿彻出去看电影,又把年幼的小丽赶出去,妳到底在做什么?说啊!跟谁,做什么?坦白说出来吧。 启造发觉自己逐渐狂暴起来而赶快闭上嘴,做一下深呼吸,调整气息,尖刻地注视垂着头的夏芝。 回答不出吗? 夏芝不答,也不道歉,启造勃然大怒。 妳当然回答不出!在我出差中,妳引诱林靖夫到家里来,到底在做什么?听着,妳正在做对不起我的事时,小丽被人杀死了。小丽才三岁。那么热的天,即使孩子跑出去,做母亲的不是应该把她带回来?妳为了与林靖夫幽会,而忽略了做母亲的责任。对小丽来说,杀死她的人是母亲! 夏芝的身体颤抖着那天小丽进入客厅时,我叫她到外面去玩夏芝的脸色更苍白了。 对我来说,凶手和妳和林靖夫是同罪,可是,妳似乎一点不觉得对不起小丽,后来又和林靖夫林靖夫启造的声音愈说愈大,终于中断。 这时走廊有轻微的声音,但两人都未发觉。夏芝张张嘴,但听不清她说什么? 我本来想什么都原谅妳,听妳的话,收养一个可爱的女孩子,但妳却爱上了林靖夫,我看到妳的颈间有吻痕。 夏芝垂着头,闷声不响,一句辩解或道歉的话都没有。启造压制不了激动,抓住夏芝双肩,猛烈地摇撼。 妳到底背着我干几次不可告人的事?仗着妳不会生孩子,和林靖夫乱来! 启造对夏芝的沉默愈来愈不安,他内心想:到底不错!所以不敢回答。夏芝听任启造摇撼她,脸上死板,像一尊石膏像,既不躲避也没有眼泪。说话啊!启造摇撼夏芝肩膀。 让妳养石土水的女儿,妳有资格抱怨吗?石土水跟妳同罪,他是妳的同伴,养育同伴的孩子,有什么好抱怨的? 启造渐渐感到气闷,刚才说过的那许多话全部塞在胸中,感到沉重窒息。他想说的话已全部倾吐,但并不因此稍微获得轻松。 我已经讲得这么详尽,夏芝仍一句不答,可见她和林靖夫的关系确实不寻常。 十一年前的旧帐全部清算后,只有感到孤独而已,启造默默地看着不声不响,僵直地坐着的夏芝,觉得仿佛不是结婚了十六年的妻子。讲了这么多话,难道没有任何共同的地方吗?启造抱着双臂远眺树林,冬天的太阳在树林上闪烁,启造觉得在光明灿烂的阳光下争吵的他们,非常可悲。十六年的结婚生活,究竟获得了什么?虽然有阿彻这个孩子的存在,但他们只建造了虚有其表,随时可能崩溃的家。 在别人看来,我们可能是幸福的夫妇,然而在一切都摊牌的现在,我们两人的距离已远如天涯与海角了。启造想到这里,站起身预备返回书房。 这时夏芝突然抬头看启造,两人的视线相遇,仿佛碰地撞出了声音。启造移开视线时,夏芝忽然恳求说: 原谅我! 启造闷声不响地俯视夏芝。 不过,不过我和林大夫并不像你想像那样,我们一次也没夏芝猛摇着头。 启造重新坐下来。我不相信。然后又重复一遍:我不相信。 可是,我真的什么也没做!夏芝拼命地否认。 那么,吻痕是怎么回事?强暴过王瑞琦的林靖夫,难道吻一下就会满足地回去?启造想,但夏芝那拼命的眼神似乎不是伪装的。 不过,妳颈间的吻痕是怎么回事? 夏芝稍微垂下头,呻吟了一会儿。 可是 可是怎样? 只是那样而已。 只是怎么样?启造尖锐地反问。 只是接吻而已。他要到洞爷疗养院养病,来告辞,于是突然在我的脖子我吓了一跳不过,他就马上回去啦。 夏芝的眼神不像在撒谎,不过,苦恼了启造这么多年的怀疑,却不能轻易地消失。 妳的话真的吗?启造认真地问。 真的! 如果夏芝的话是真的,我长久以来的苦恼为的是什么?又为什么收养了阳子? 启造的脸色略微缓和了,夏芝的眼泪重新涌上来。 我并没有坏到应该养育凶手的孩子啊! 启造沉默了片刻,但马上说: 不过,夏芝,小丽是妳跟林靖夫单独谈话的时候被人杀死的。本来我打算只要妳的身体是清白的,我可以原谅妳,妳跟别的男人精神恋爱,我还勉强容忍 客厅的门突然砰地打开,两人大吃一惊,同时扭头看去,阿彻赫然站在门槛。 阿彻,你刚回来? 阿彻不答,瞪着空中。启造和夏芝不觉对望了一眼。 怎么啦?阿彻。夏芝柔声问。 阿彻以充满愤怒的眼光看看父母,嘴唇颤抖着。 别站在那里,进来坐着。 阿彻木然不动。 妈妈!我我现在才知道我的母亲是那样不要脸的人。阿彻说着怒目瞪视夏芝。 启造脸色一变,比夏芝更难看。 不能这样批评母亲!启造尽量压抑着声调。 不要脸我才说不要脸,跟别的男人接吻那种不要脸的母亲 闭嘴!启造厉声嚷道。你都听到了?偷听别人的话是不光明的,阿彻。启造假装平静。 都听到了,那么大的声音,外面都听得到。我刚进门,就听到爸爸在嚷叫。阿彻说着,又转向夏芝:妈妈不干净!妳說跟林靖夫没什么,谁信?我不喜欢。不干净! 阿彻,对母亲讲话客气点。启造教训地说。 这样不要脸的人,不是我的母亲! 闭嘴! 言论自由! 启造忍无可忍地站起来,打了阿彻一个耳光。阿彻摇晃了一下,一面喊道: 您打我、杀我,我都要说!我希望我的父母是比谁都伟大的人,即使不伟大,也应该是清洁的。爸爸也太过分,如果不原谅母亲,蛮可以离婚。爸爸是卑怯的,偷偷摸摸地收养阳子不像个男子汉!刚才大声嚷叫,责骂母亲,现在又转过来帮母亲如果可以那么简单地和好,当初为什么为什么要收养阳子? 启造和夏芝都被阿彻的激愤言词压倒了。 阿彻,你不明白事情的真相,只是在外面偷听的,可能有些地方听错啦。 可是 不,你先坐下来,坐下来好好听我说。爸爸有时也会误解妈妈的话,妈妈并没有错,什么也没有,你不要误会。启造只好出此下策,以图收场。 夏芝没有勇气把脸抬起来。 我不信!总之,阳子是凶手的女儿这一点,绝对没有听错,不是吗?爸爸。阿彻仍站着,不肯坐下。 启造默然坐在夏芝旁边,不知如何置答。 关于阳子的事,我绝对没有听错!阿彻又重复说。 这事不能让阳子知道,我们不要讲了,让阳子知道的话,事情就严重啦。 爸爸!您为什么要做让阳子知道,事情会严重的事?被这个家庭收养长大的阳子,万一知道了自己的出生会怎样?她不能再留在这个家,说不定根本不能再活下去!阿彻变成了哭声。 所以,我们大家要好好疼爱她嘛!好了,别再说啦。 爸爸是自私的大人都是自私的。爸爸,我们再怎么疼爱阳子,阳子都没有比被我们家收养更不幸。我们有什么权利使阳子不幸?我讨厌这样的家庭! 好,知道了,都是爸爸的错,不要再说啦。 爸爸肯疼爱阳子? 肯、肯。 妈妈呢? 夏芝掩着脸,微微点了一下头。 我大学毕业后,要跟阳子结婚。 胡说!启造惊慌地说,这是他最惧怕的事。 阳子来到了世界上最不幸的家庭,所以我要好好对待阳子。唉,只要妈妈不跟别的男人要好,一切都不会发生了,都是妈妈不好。阿彻仍不能原谅夏芝。 知道了,不要再说啦!启造严厉地说。 阿彻闭上了嘴,但脸逐渐转红。 爸爸并没有知道。爸爸也不对,要对妈妈报复尽可以用别的方法,为什么要牵涉到另外一个人的命运,使她不幸?这种不重视别人幸福的方法,我感到不平。 知道了,都是爸爸不好。 不,不知道,并不是说爸爸和妈妈言归于好就可以了结,爸爸,事情还没完,阳子怎么办?她不得不继续在这个家里活下去所以,我要跟她结婚。爸爸刚刚说要疼爱阳子,现在马上推翻,这就是爸爸所说的疼爱!由于过分激动,阿彻找不到接下去的辞句。 翌日,阿彻在自己的房门外贴了一张纸,上面写着非请勿入几个字。阿彻整天不开口。 在这件事发生前,阿彻本来已变得渐渐沉默。这有一个原因,阿彻开始对阳子产生兴趣,他自己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虽然他早就觉得阳子不是亲妹妹,但仍像亲妹妹那样疼爱她。但现在对阳子的亲情却变为含着神秘性的感情。洗完澡的阳子把手放在他肩上时,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突然闪开。 正在这种不安状态时,阿彻获悉了家庭秘密。在此以前,他对自己的家感到骄傲。父亲是医院院长,慈祥,母亲是美丽温柔的,妹妹聪明、活泼,而他本身是学生会会长。 然而,剥去一层表皮后,发现父亲是卑鄙好妒的,母亲则不贞,而妹妹原来是杀人犯的女儿。这个事实深深伤害了阿彻,他变成了另一个人,阴沉、寡言。启造和夏芝都以焦急的眼光观察着他。尤其是夏芝,在焦急中揉和着畏惧。每当她喊: 阿彻,吃饭。时,阿彻总是以尖锐的眼睛瞥她一眼而已。启造想跟他单独交谈一次,但阿彻推说功课忙,把自己关在房内。还是个容易受到刺激的时期,启造唯恐责骂会引起阿彻愤然出走,所以不敢表示强硬的态度。 有一天,启造接到阿彻的学校通知,要找家长商谈阿彻的事。这天晚上,启造非常懊悔自己的愚蠢。我为什么会想出让夏芝养育阳子的主意?不过,那时我的确不能原谅她!可是,因为不原谅她,却害得一家人都陷于不幸。我想报复,结果被报复得最惨的不是我自己吗?是的,是我自己。不能疼爱阳子的痛苦,对妻子隐瞒这秘密的痛苦,痛苦,痛苦,长年受着痛苦的煎熬。不仅如此,现在阿彻已经获悉了一切,而且他要跟阳子结婚。 启造感到惧怕,想找些圣经的辞句来自我安慰,但脑中一时空空荡荡,找不到一句话。启造不知道学校究竟为什么找他,他不安地整夜辗转不能入眠。 第二天夏芝到阿彻的学校,老师立刻说明找阿彻家长的原因,阿彻自从进入中学后,成绩优良,总是努力争取前一、二名,但进入第三学期后,不论那一科目,阿彻都缴白卷,老师把阿彻喊去问: 怎么回事?为什么缴白卷? 阿彻回答说:考试的答案写不写,我的实力都不会改变。 老师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一句话都不回答。老师说: 别胡思乱想,去参加补考,今年的毕业生代表已经决定是你了。 但阿彻冷笑了一声:我的父母从前也是优秀学生哩! 所以,老师说:请家长来,请教是否有什么变故发生? 真对不起,我们也想不出有什么事使他变成这样。夏芝装出茫然不知的脸色。 唔,是的,像府上这么好的家庭,校方也认为不会有什么变故的。老师点点头说。 启造从夏芝听到上面这段话时,更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对阿彻讲了,明白了阿彻所受创伤的深度后,既不能责备他,也无法安慰他。这个家庭逐渐陷入黑暗、阴沉的深渊。 这中间只有阳子一个人没有改变,依然故我。不过,她已知道了启造和夏芝不是亲生父母,阿彻不是亲兄弟,因此,她也有她的创伤。 阳子时常想:我的父母究竟是怎样的人?但她又感谢地想:我应该孝顺养育我的爸爸和妈妈,他们给我吃饭,给我衣服穿,我应该感谢啊! 每次从故事书中看到继母虐待继子的故事时,阳子总是觉得夏芝是完全不同的慈蔼的母亲。不论阿彻怎么不高兴,阳子都不生他的气,也不讨厌他。不管他问不问,吃饭时,阳子都自动地说出学校里发生的事,或书上的种种。 哥哥,你认为怎样? 阳子天真无邪的态度,会使得阿彻紧绷的面孔略微松弛下来,回答她一、二句,但绝不答覆启造或夏芝的话。于是,自然而然地,启造和夏芝便通过阳子对阿彻讲话,阳子的存在,形同赖家的灯。 最后,高中升学考试时,阿彻仍然缴出白卷,使启造和夏芝大失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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