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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廿四行踪

冰点 三浦綾子 9884 2023-02-05
洞爷号事件后,又过了八个月。听从高木的劝告,答应结婚的林靖夫,婚礼已决定于六月举行。 从洞爷号事件发生以来,夏芝不再接近林靖夫。小丽的死和启造的遇险,都发生于夏芝接近林靖夫的时候,这偶然的巧合使夏芝惧怕。她并非责备自己,而是产生了迷信,认为接近林靖夫天就降罚给她。这是夏芝幼稚的地方。 听到林靖夫决定结婚的消息时,夏芝不免略感失望,但却因此放下一颗心。那是逃脱了灾厄的一种自私心情。 自从启造遇险以来,启造本身和夏芝都很庆幸他平安无事地归来。不过,两人心中存有介蒂,就是阳子的问题。平静的日子愈是连续不断,启造愈耽心陡起风波。 要是夏芝知道了阳子的出生秘密,平静的日子就不能继续下去了,启造想,他不知道夏芝早在一年前就已得悉了这个秘密。

夏芝对阳子的感情飘摇不定,对她的态度也是出尔反尔,有时憎恨她,有时同情她那不幸的身世,有时也忘记一切,真心疼爱她。她不能原谅骗她收养阳子的启造,不过,从洞爷号事件以来,心情多少有所改变,固然不原谅,但报复的心理缓和了些。 赖启造一家现在是平稳的,这时阿彻是中学二年级,阳子是小学三年级。 樱花开放啦。 阿彻、阳子、启造、夏芝,都在起居室看着电视,这是阿彻要求,而于今年四月购买的电视机。 我们到神居古潭去看樱花怎样?夏芝关掉电视说。 不过,林大夫快结婚了,我是介绍人 夏芝若有所思地低着头。 这介绍人的责任是受高木之托,勉强接受的。 是你介绍的,你当然是介绍人嘛。启造说。 但高木慌张地摇着手说:不行,我是光棍。

启造不觉哈哈笑了,难得高木也有慌张的时候。 光棍怕什么?找个女伴搭配就得了嘛,汤小姐如何? 汤小姐当然不错,但我不敢惹她,她似乎有看穿别人心事的本领。 怎么,你也有不敢惹的人?启造感到诧异。 当然有。如果你肯出借嫂夫人的话,就又当别论,不认识的人,说不定会说好相配的夫妇哩!高木愉快地笑着,又说:不过,新郎是秀才,品行端正,新娘是名门淑女,郎才女貌什么的这一套话,如果由我来说,人们一定会认为我吹牛,但像你这样的人说出来,人们就会信以为真啦。 于是高木勉强把介绍人的责任推到启造身上。 你应该拒绝他嘛。夏芝抱怨地说。 夏芝抱怨的是推诿介绍人责任的高木,想到满脸正经地把阳子送到她手里的人就是高木,夏芝就再也不能以与从前一样的心情对待高木,她自以为了解推诿介绍人责任的高木心理。高木心里一定在说:

赖太太,林大夫的介绍人,算妳最适合。 夏芝确实对林靖夫倾心过,但现在冷静地想一想,她并不是非要林靖夫不可,也许只要是丈夫以外的男性,对于经年关在家里的夏芝都是足以引起刺激的人。如果高木引诱她,说不定她照样意乱情迷。 她和启造的共同生活已多少呈现出倦怠状态,但尚未到达为情出奔的积极程度。可能她只是对于男人奉献热情感到兴趣而已。 可是,没有理由拒绝,而且我又是林大夫的主管。启造看到夏芝满脸不悦而左右为难。 夏芝暗暗揣想着与林靖夫并肩而立的新娘,然后又想到站在新娘旁边,风姿绰约的自己。我一定比新娘更漂亮! 好吧,只好接受。 夏芝舒畅地看着启造,启造感到莫名其妙。这时电话铃响,启造拿起听筒。

喂喂,这里姓赖。 啊!轻轻的女人叫声,我是王瑞琦。 哦,原来是你。启造不由回头看了夏芝一眼,夏芝仍坐着,但注视着启造。 喂喂,怎么啦? 哦,我以为院长夫人会来接电话呢。这声音轻柔得像是没有肉体的人讲的话。 那真抱歉。 不,我很高兴声音哽咽。 怎么啦?启造再度回头看看夏芝。 不,没什么她嗫嚅了一下,突然清晰地说:对不起,院长,这么晚了才打电话,今晚我打了赌。 打什么赌? 因为总务课长劝我结婚 哦。 总务课长说:妳这人有点奇怪,别老在院长室前面走来走去,妳还是快点结婚吧。 启造猜不到王瑞琦到底要讲什么? 因为总务课长说得很严厉,所以我竟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听从他的话,赶快结婚。因此,我打了一次赌,就是今晚打电话来府上,假使是院长夫人接电话,我就结婚,假使接听的是院长,我就终生独身

那真对不起。启造认为王瑞琦一定喝醉了酒,他想起林靖夫最近要结婚。 不,我很高兴,我终生忘不了院长。王瑞琦热烈地说。 我?启造又回头看夏芝,她似乎已敏感地觉察了什么,眼光锐利地注视着启造,启造慌张地避开视线。 是的,我决心终生怀念院长而不结婚,我觉得神也会赞成我,因此,我很高兴。 傻瓜! 傻瓜也无所谓。 喂,妳怎么啦?发生了事吗? 不什么也没有,我,求求您,我希望生院长的孩子! 胡说!启造立刻挂断了电话。 怎么啦?谁打来的?夏芝已站在启造背后。 医院的事务员。简直是胡说八道!启造不想把电话内容告诉夏芝。 男的? 女的,叫做王瑞琦的事务员。 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小姐竟敢说希望生院长的孩子,简直恬不知耻!

夏芝似乎想说什么,但没有说,启造也没有再开口,他认为若说出电话内容,只有徒然增加夏芝的误会而已。 上床后,启造才渐渐觉得不安,平常他从不先挂断电话,不论对上或对下,总是对方挂了电话后他才挂。他从未像今天这样,在谈话中慌慌张张切断电话。现在启造感到不安,王瑞琦的电话恐怕不是如我想像那样荒唐,也许她是正经的。我希望生院长的孩子这句话,不能解释为单纯的轻浮,它似乎含有迫切而热烈的诚意。 虽然如此,这不是能够正面答覆的话啊!启造转侧地想,在临睡时接到这种电话,启造啼笑皆非,又生气又同情。 林靖夫和王瑞琦到底是什么关系?这么想着,启造猛然大悟,对了,显然是林靖夫要结婚,因而受到打击。 林靖夫下个月要结婚了,新娘是高木一个熟人的妹妹,叫做明美。据高木说:

有一次我在朋友家说:我有个远亲,是个大傻瓜,三十六岁了,还不结婚,我劝他结婚,他却说他要娶一个不知道名字,不知道年龄,不知道长得怎样的女人,不相亲,也不要看照片,只要我赞成他,他就娶。世界上哪有这么傻的女人?想不到明美小姐一听这话,马上说她愿意充当这傻瓜。你说怪不怪?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我倒同情她,叫她不要冒险。况且这家伙患过肺病。可是,她毫不在意,你说这是不是叫做缘份? 现在林靖夫和明美的结婚日期就在下月,启造相信今天王瑞琦打了怪电话,完全是受到林靖夫将结婚的刺激。 林靖夫结婚前十天,夏芝带着贺礼前往他的家里。林靖夫的家是在医院后面。是个周末下午,事先通知了林靖夫,所以他应该在家。 打开门时,林靖夫迎上来,他穿着和服。

哦,对不起,让妳远道跑来。林靖夫站在踏板上俯视着夏芝。鞋橱上面摆着一盆新鲜的紫丁香。 啊,真美。夏芝微笑地看着紫丁香。 不上来坐一会儿吗?林靖夫拉开身后的纸门。 那是间六席的日式房间,这里也摆着紫丁香花。这是谁插放的?唔,可能是准新娘从札幌来探望他吧。 布置得真漂亮啊。夏芝说。 我和住在隔壁的田大夫共同雇用一个下女。 哦,那很好。连同烧饭吧? 不,我三餐都在医院吃。不知怎么,林靖夫的脸色不大好。 这次真是恭喜。夏芝从她的手提包内拿出红包,放在桌上。 谢谢,让妳破费林靖夫轻轻点一下头,显得有些不情愿的样子。 您的身体方面好吗? 好得很。林靖夫的口吻不耐烦,不像是结婚在即的男子。

紫丁香使室内的气氛显得温暖、生动,壁上和柱子都没有任何挂轴或布置。 林靖夫看都不看夏芝一眼。 新婚旅行决定去哪儿? 啊?林靖夫抬起脸,他从不曾对夏芝表示过如此漠然的态度。 新婚旅行要去哪儿? 哦,旅行只有消耗体力,所以不打算旅行,双方的家人都在札幌,顶多回家探探亲罢了。 多无可奈何的口气!林靖夫若有所思地沉默着,眼睛晦暗无神,夏芝觉得仿佛不是前来祝贺结婚的。 每天送报纸到院长室给启造的王瑞琦,从打电话后就不见了踪迹。由于我希望生院长的孩子这句话哽在启造心里,他唯恐碰见王瑞琦。 启造很少到总务室,既然总务方面的事委托了总务课长,身为院长的启造,认为应该尽量不露脸,避免予以干涉。有事时,电话即足够连络,有事的人自可到院长室磋商。

不过,这天启造想到总务室看看,因为他发现近来在走廊也都没有碰见王瑞琦。好几天没有看到她,启造略微感到不安。 那是中午休息的时间,王瑞琦和总务课长都不在,启造翻开报纸,佯装查看着什么。总务室是L型的,放报纸的地方摆设着圆桌、沙发,做为待客之用,从这里看不见王瑞琦她们办公的地方。 王小姐呢?这是林靖夫的声音,从启造这里看不见他。 还没有上班。王瑞琦旁边的女事务员回答。 怎么搞的?已经有一星期没上班了吧? 是的,可能是生病吧? 请假没有? 没有。不过,她的房东太太打电话来说她要休息几天。 哦。 启造听到林靖夫走出去的声音。 林靖夫和王小姐究竟是什么关系?已经连续问三天了,是不是在谈恋爱?另一个事务员问,她们不知道启造在那边。 我也不知道。 似乎有点奇怪,常常站在走廊悄悄讲话。 因为林大夫的婚礼快到了,王小姐才请假。 与王瑞琦邻座的事务员没有答腔。 王小姐真妙,时常往院长室走动 何必管人家闲事?王小姐喜欢谁,别人都干涉不了。这口吻含着反驳的意味。 不过 算了,别讲啦,等王小姐来了,在她面前讲吧,我不喜欢在人家背后讲话。 启造从另一边的出口悄悄溜出总务室。王瑞琦的不上班似乎不能解释为生病。 林靖夫的结婚典礼终于过去了,橡胶树的芬芳随着风飘入院长室。 总算结婚了!启造想。想不到明美是个相貌聪明,眼睛澄澈的女性,即使林靖夫自己挑选,也不过如此而已。希望他们夫妇感情融洽。 不过启造的心情转为暗淡。林靖夫的事不能粗心大意,虽然他已结婚,照样疏忽不得。新婚期间也许由于新鲜,会暂时安分些,但细想一下,似乎不可能断然斩断情丝。 从他这次婚事看来,他对结婚毫无决意。在喜宴时,林靖夫一面接受着祝词,一面在膝上玩弄着白色康乃馨,那百般无奈的心情,紧挨着他而坐的介绍人启造最为清楚。 正在回想着这些事时,总务课长进入院长室。 唉,真头疼。 怎么啦?启造站起来让坐。 哦,谢谢。我是为王瑞琦小姐的事而来的。 启造的心噗通一跳。 王小姐好几天没来上班,因为无故缺席那么久,所以昨天我去找她。 哦,生病啦? 不,要是生病还好,据房东太太说,王小姐托她打电话说感冒,要休息几天,事实上她去旅行啦。 旅行? 是的,据说要到内地好好玩把个月,她嘱咐房东太太说,如果医院方面有人问起,要好好帮她掩饰一下。 那一个月后就会回来吧。 不过,我不大放心,所以查看了一下她的房间。 因为房东太太也在耽心,而且王小姐并未正式写签呈请假 结果呢? 进入小姐的闺房觉得有些胆怯,不过,王小姐的房间只有一张小桌,上面摆着一面小镜台而已,其他空无一物,我拉开镜台抽屉看了看,也是什么都没有。 那么 桌子抽屉也一样。我很诧异,所以又查看壁橱,壁橱上层摆放着棉被,折得整整齐齐的,下层堆放著书籍。衣服放在两只箱子内,没有衣橱,真可怜。 有信件没有? 老实说,我也在耽心这一点,但没有辞呈,也没有信件或留字。 那么,一个月的旅行结束后就会回来吧? 如果能这样确定当然好,可是,她的房间似乎收拾得过分干净。总务课长注视着启造,似乎在探寻着什么。院长! 什么? 王小姐真的会回来吗? 怎么?难道不会回来?启造觉得总务课长似乎知悉内情。 院长,您认为王小姐怎样?总务课长衔着香烟,从衣袋里掏出卫生纸,折起又松开。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不明白吗? 您是说我对她的印象吗?启造反问。 她是个很善良的女孩子,假使我有儿子,我会选她为媳妇。 嗬。 可能因为双亲早逝的缘故吧,总是有依偎人的癖性,她和哥哥两人相依为命,但后来哥哥结婚了,剩下她一个人又寂寞又孤单。 启造听着总务课长的话,一面忆起王瑞琦的电话。 她常常像一只猫那样依偎着别人的身体。 对、对,我也知道她这一点。 总之,希望她安然回来,不知怎么,我感到不大对劲。总务课长说着,离开院长室。 走出医院,启造难得地来到医院附近的石狩溪堤岸上。西天一片晚霞的石狩溪,景致分外旖旎,弧线形的绿色旭桥那边,远方的山脉在天边画出清晰的淡紫色。堤岸下方的公园已灯光如星。启造眺望着水中的许多小舟,忽然同情起王瑞琦来。 在这么美丽的季节,王瑞琦究竟为什么要去旅行?她显然有所感伤。 妈妈,客人来啦!阳子到厨房喊夏芝。 谁?夏芝正在收拾晚餐碗碟。 林大夫。阳子说,脸上很不高兴呢。阳子自己也扮出扑克脸。 林大夫?夏芝拉拉衣襟,走到玄关。 林靖夫倚门而立。 啊,晚上好。 新娘子登门致谢才十天。 打扰啦。林靖夫说,但仍倚着门站着。 请上来坐坐吧。 我喝醉了,可以上去吗?太太。这次他称呼太太而不叫夏芝,且声调晦暗。 不要紧,请上来吧。 林靖夫的脚步飘浮不稳。 阳子,请爸爸出来。夏芝说着,拉开客厅的门。林靖夫过去从不曾在酒醉时来访,他今天有什么事?夏芝心里不大高兴。 林靖夫的眼睛充满血丝,摇摇晃晃地进来,脱下鞋。 可能是和太太吵架吧?夏芝想,为林靖夫搬了一张椅子。 呀!好?启造走进客厅。 院长!林靖夫嚷叫着,瞪着启造看。夏芝要退出客厅泡茶,他也叫着:太太!妳也留在这里。 怎么啦?看你相当醉啦。启造说。 没有,没有醉。林靖夫说,伸手粗暴地掠掠额前的乱发。 启造不曾见过林靖夫醉成这个样子,他的酒性本来不坏,喝醉酒时,总是安安静静。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启造和夏芝不觉面面相觑。 我没醉,我没醉。林靖夫再度说着,把脸埋在桌上。 启造和夏芝都默默地看着林靖夫,不知道他受了什么刺激。林靖夫突然抬起脸,叫道: 院长!然后又叫了一声院长! 他怒视着启造,接着慢慢把视线移到夏芝脸上。夏芝本能地觉得事情与她有关,而从椅子站起来。 太太,请妳坐下来。 我去拿水来。夏芝温和地说。 哦,对不起。林靖夫意外地安静。 夏芝拿了一杯水来,林靖夫略略俯着脸,一口气喝完。 没有酒吗?林靖夫抬头看夏芝。 夏芝困惑地看看启造。 对不起,因为我不太会喝酒,所以家里没有酒启造说。 是的,院长不喝酒,也不玩女人,是个伟大的圣人,哼!圣人。林靖夫嗤声一笑。 启造苦笑着,用力揉熄香烟。 妈妈。阳子拉开门。 嘿!漂亮的小姑娘,到这里来。林靖夫招招手。 林大夫,您喝了酒?阳子走到林靖夫旁边。 嗯,喝啦。 您不喜欢喝酒? 不,喜欢喝才喝嘛。 可是,您好像不大高兴。 林靖夫凝视着阳子。妳不像爸爸,也不像妈妈。 阳子,妳有什么事?夏芝阻止地看着阳子的脸。 哦,我是来道晚安的。阳子说着,拾起林靖夫脚畔的白手帕,含笑递给林靖夫。晚安,林大夫。 阳子走出去后,林靖夫忽然沮丧地默默不语。启造和夏芝也不知道讲什么好。不知名的鸟在树林那边啁唽鸣叫。 对不起林靖夫嗫嚅着。 尊夫人恐怕在等您啦。夏芝说,但林靖夫不答。 院长!王瑞琦死了! 啊? 林靖夫闭着眼睛重复说:王瑞琦死了。 王小姐死了?真的吗?启造不觉挺起腰。 夏芝不解地看看启造又看看林靖夫。 嗯,死啦。林靖夫神色消沉。 在哪儿?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没有写信给我。 那你从什么地方知道的?启造稍微恢复镇静。 没有人告诉我。 什么?你在开玩笑?启造完全放了心。 不是开玩笑,她一定死了。林靖夫坚持地说。 她有什么死的理由吗?启造觉得与林靖夫谈这问题很无聊。 太太!林靖夫不回答启造。 怎么? 王瑞琦是医院的事务员,这女孩子迷恋着院长。 啊?夏芝看看启造,安静地笑笑。迷恋启造? 胡说八道!启造不承认,尽管林靖夫醉了,但也不该这样胡闹啊。 胡说八道?如果这是胡说八道,那王瑞琦太可怜了,今天我都告诉您吧。太太,您也有同情王瑞琦的义务。 我不明白您的话。 所以我要全部说出来呀,妳听着好了。林靖夫脱下大衣,抛在椅背上。 林大夫,你今天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有话明天到医院再说启造不快地说。 不!院长,我今天非说不可。 为了王瑞琦,请您听我说。 不过她并没有死吧? 不,一定是死了,她是个傻瓜,一个大傻瓜,所以一定是死啦。林靖夫抬眼看着启造,他的眼眶忽然涌上泪水,然后像决了堤的洪水冲出眼眶,簌簌流下来。 林靖夫擦擦眼泪。 王瑞琦是个很奇妙的女孩子,那是我去洞爷前的事,有一天她到我家里,责问我是不是喜欢院长夫人。 夏芝的脸红了,启造则神色阴暗。林靖夫继续说: 我承认了。但我说,我喜欢谁是我自己的事,她管不着。她说,喜欢是可以,但不应该表示出来。 启造感到有些坐立不安。 我說妳没有权利干涉。她说:我老实告诉你,我爱院长,所以可能使院长不幸的事,我都有权阻止。她的态度很严肃。 夏芝看着启造。 喂,你怎么这些事我都不知道。启造困惑地说。 别打岔,让我讲完。据王瑞琦说,她第一天来报到时,总务课长带她到院长室介绍,那时您同情她孤苦的身世,温和地对她讲话,并且嘱咐总务课长多给她三成薪水。总务课长不赞成地说,别的事务员会讲话,但您说他们都有父母,起码住的地方不成问题,但她衣食住行,一切全靠自己,就以房屋津贴的名义给她吧,所以她的薪水比其他事务员多。 林靖夫说着,看看启造的脸,似乎在观察他的反应。这些事启造早已忘记了,被林靖夫提起,才依稀想起。这已是八、九年前的事了。 这使孤苦伶仃的她很受感动,她告诉我这些事时也是含着泪说的。所以她从最初就认为世界上,没有比院长更伟大的人,而偷偷爱上院长。她说:我都能够不把爱情表露于外,你怎么不能?人人都知道你在追院长夫人。为了院长,希望你冷静一点。这是我去洞爷前半年的事。 酒醉的林靖夫脸色苍白,或者因为酒已醒而苍白也说不定。 那天晚上我不知怎么,听到王瑞琦坦白地吐露对院长的爱情,心里觉得很气恼。林靖夫深深叹了一口气,唯恐启造打岔,立刻接着说:那么,妳去跟院长要好,我则追院长夫人,岂不各得其所?我存心欺负她。她立刻生气地说:绝对不行!院长很爱他的太太,我们不能使院长遭受不幸,如果有人破坏院长的幸福,我拼着命也要阻止。 我说:好,那么我拼着命也要追到院长夫人。院长,请不要生气,那时我的确很恨您,几次在梦中看到您死啦。 启造不禁看着夏芝,但夏芝垂着眼睛,只看到嫣红的侧脸,看不到她眼睛的神色。 那时我血气方刚,为了夺取您太太的爱情,甚至胆敢杀死您,所以我告诉王瑞琦,她再怎么拼命都是徒然。 于是王瑞琦站起来,怒目瞋视着,这有点难于启口,那时我正年轻,看到王瑞琦顽强的眼光,突然想征服她。我说:我明白了,我不再纠缠院长夫人就是了。王瑞琦不相信。我说,但有条件,妳既然愿意为院长舍命,就把妳的身体给我好了。她拔腿要逃,被我一把拖住,讥笑她:哈!为院长舍命?原来敢说不敢做。 我,罪该万死。这是王瑞琦不幸的开始。 结果,王瑞琦也爱上了林靖夫吧?启造想。他有些不敢相信林靖夫的话,但林靖夫似乎并没有开玩笑或撒谎的样子。同时启造注意到夏芝以与刚才相反的冰冷眼光打量着林靖夫。 王瑞琦非常恨我,相反地她更加尊敬和爱慕院长。听到我从洞爷回来的消息,她非常不安,几乎想离开医院,但因为不能一天不看院长,才勉强留了下来。 林靖夫停了停又说:从洞爷回来后,我又重新纠缠王瑞琦。不过她已大了几岁,总是巧妙地逃躲了。听到我要结婚,她开心极了,马上送了一份礼来祝贺,她说对我的结婚最感到高兴的人就是她,于是给我的房间摆设了几盆紫丁香花。哦,对了,就是太太送礼来那天。她说她非常爱院长,愿意给院长生孩子,但不敢对院长说,所以打电话说了,但院长生气地挂断了电话。她说院长觉得她下贱,所以她宁可死掉。她一面说,一面插着紫丁香。听着她的话,我忽然一阵冲动,再度侵犯了她。 夏芝想起那天看到林靖夫脸色异样的苍白。原来如此,那就是侵犯女性后的脸。夏芝已不想再听下去了。 启造则想起了王瑞琦的电话。 王瑞琦拼命抵抗,但有什么用?临走时,她说她再也无脸见院长了。第二天她就没有上班,从此失踪啦。说完话,林靖夫茫然望着远处。 你应该娶王小姐。启造喃喃地说。 院长!林靖夫瞪大眼睛,您听了我的话还能这样说吗?老实说我求过一次婚,她不假思索地拒绝了。院长,一个年轻小姐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打电话吐露真情,您竟冷酷地中途挂上电话。所以她才想死。像院长这样的木头人,简直不算是男子汉,您应该多少对她表示一下同情啊,固然我是加害者之一,但院长才是罪魁,不,不,也许一切罪过都在我。总之,她再也不会回来了,她一定死了,她是个傻女人! 林靖夫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面自言自语地说: 我所认识的女人,只有王瑞琦一个人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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