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爱茜看看餐单,对我说:我想我应该点三元二毛五的索尔斯堡牛排。
我说:为什么不试试五元五的菲莉牛排。
白莎要我们缩紧开支。
妳也不能不填饱肚子呀。我说。
白莎也许想法不同。
体力还是要保持的。我说。
要体力干什么?
谁知道,我说:也许抵抗来侵的病菌。
你算不算是病菌,唐诺?
不是,我说:我阴险一点,是乘虚而入的滤过性病毒。还没有抗生素来制。
侍者过来,我对她说:两客菲莉牛排,七分熟。一杯曼哈顿,一杯不甜的马丁尼,虾肉冷盘,沙拉用千岛调味料。
侍者离开。
卜爱茜看看我,摇摇头。
不要担心,我说:白莎会高兴的,我会记在帐上,两只汉堡,每只一元二角。其他的报在计程车费里。
白莎要看帐单,而且会问你有公司车为什么要坐计程车。
我会告诉她,有人会抄下公司车码去调查的。我就告诉她我看见有人在附近鬼鬼祟祟。
唐诺,你能不能真正的告诉我,我们目前在做什么工作?
不行。这是高度机密。妳的任务只是做我的女朋友。
我该算认识你多久了?
够久了。
够久如何了?她问。
够久做我女朋友了。
精神的,热情的,还是瞻望未来的?
每一次上车之前,妳都看好地图要到什么地方的吗?我问。
至少我要知道什么地方一定要停车。她说。
侍者把鸡尾酒拿来。
酒可以抵抗病菌来侵犯。我说:我开车是没有停车信号的。
她举一举酒杯,拿低一点说道:前途无量。
我们花了很久时间在吃饭上。我解释给爱茜听,白莎曾坚持,我回公寓的时候,爱茜要跟我回去。
之后呢?她问。
之后,我说:我问柜台有没有我的信,然后托辞在电梯旁请妳上楼,妳說最好送妳回家。
不干。
不干?
为什么在大厅表演呢?
表示我是个健康正常单身汉。
多情种子?
我自己当然不便这样讲。我告诉她。
假如到时候我干了。跟你上电梯,又如何?
戏里没有这一幕,我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变化。
她低下头在研究我的意思。
再说,我告诉她:导演说我不要送妳回家。这出戏白莎早已全部设计好。她认为有人会在大厅观察我。我要好好演,妳不肯上楼,我叫辆计程车送妳走路。
不和我一起走?
不。
那样不够绅士呀。
白莎那里管我绅士不绅士,只要有效率就可以了。
你受她管制?
一开始,我总是照她方法玩的。我说。
卜爱茜一路在研究我讲的话,所以我们开车回公寓的时候大家没有吭气。
我走进大厅,走向柜台,问有没有我的信件,两人走到电梯口开始演戏。爱茜似乎要答应跟我上楼了。眼光淘气地一眨,她也见到了大厅的另一端,一位长腿金发女郎冷眼静静地在观察这边的这一幕演出。
喔,上去吧。我说:不要扭扭捏捏。我也不过想请妳喝杯酒而已。
柜台职员故意装着忙东忙西,假装不注意我们,我看得出他耳朵伸出来有一呎长。
爱茜犹豫着:我我想我还是回家好,唐诺我
我向她耳语道:看见那金发的了吗?
爱茜降低声音:早见到了。所以我才想跟你上去。
我大声叹口气,说道:既然妳一定要回去。我给妳叫车。
你不送我回去?
不行,我叫好车送妳回去。我突然想到一件要紧事要做。
爱茜又好像想改变初衷了。我扶住她手,带她到门口,把她送进计程车,给计程车差不多的钱,告诉驾驶地址,轻轻吻一下爱茜,说声晚安,自己走回大厅。
金发的在里面等我。
是赖先生吗?
我看看她,一鞠躬。
她不肯跟你上去喝杯酒?
我看看她挑拨性的眼,又看看她嘴角翘得恰到好处的笑容。
不肯。我说。
我肯,她告诉我:我有些事要和你讨论,上楼比在这里合适。你有苏格兰威士忌吗?
我点点头。
苏打水?
我又点点头。
她和我一起走向电梯。
柜台职员迅速好奇地向我们一瞥,又假装瞎忙。
离开电梯,我把钥匙插进公寓房间门的时候,她说:这家伙耳朵大得很。
谁?
楼下站柜台的。
他好奇而已。
他当然好奇,我向他问起你的时候,他从头到脚的看我。
我说:妳不问我,他还是要看的。
她大笑,自己过去在长沙发坐下。
我走进小厨房,混和了一杯威士忌苏打,自己做了一杯杜松子活血酒,回进客厅。
她两腿伸得很直,脚尖向前,在足踝部位交叉,露了很多的尼龙丝袜。她说:你对我一定很好奇吧?
可能是妳对我好奇。我说。
人嘛就是这样才会认识的,一回生,二回熟。
妳有什么特别理由要和我熟吗?
我想给你开个价,做笔生意。
什么生意?
你在长春路迪奥街有一块拐角地空着?
有又如何?
我倒是有一个好建议不知你自己有没有主意?
我这个人主意多得很。
我是说对这块地。
一定要指这块地,我也有不少主意。
有没有想到过出租?
出租?我说:我倒是想造一个什么赚钱的建筑物。
那会花很多钞票的。
妳是搞房地产的?
可以这样说。我是抢帽子的,我把合适的人凑到一块儿去。
妳想把我和什么人凑在一块儿去呢?
目前是和我自己。
配得很好。我说。
她说:长期租赁这一块地,每个月四百六十五元。租约满期的时候,造在地上的建筑物也归你所有。
四百六十五元,我说:这倒是真巧,有人出我是说才有别人给我出过一个价。
我知道。她说:四百五十元,我们多出十五元一个月,十五元一个月是一百八十元一年,一年多一百八十元可以买不少东西。
像什么?我问。
像买花她说:给乘计程车回家的小姐,也可以付计程车费假如她每次都不肯上楼的话。
假如她改变意见呢?
一百八十元在手,总比没有好多呀。
我是该想一想。我说。
要想多久?
想到我有了决定。
我的朋友有很多地在考虑,所以要尽快可以知道。
多快?
明天。
时间不是太紧凑了吗?我问。
时间当然紧凑,她说:所以我才会来找你,有人找你想在那地上设个加油站。我的人正好也看中了那拐角地,我的人倒不会十分在乎地的租赁价格,主要是防止对手有的汽油卖出去,不使他们多一个加油站。
所以他们让妳那么晚在这里等我?
他们付我钱,叫我和你联络。她说:我问柜台知道你出去了,我和职员讲好,你进来的时候叫他指给我知道。你和一个年轻女人一起进来了,我当然不来打扰,假如她听你说的话,我只好明早再来了。但是她没有,所以我讲的是老实话,希望你别见怪。
她变换了一下姿态,把两只脚换一个方向架起来,笑着说:别把我意思弄错了,唐诺。我也不是大闺女,也不是随便的人,我只是一个生意人。
我还不知道妳姓什么呢。我说。
凌珮珠,她说:自己是自己的老板,不受任何人控制做生意。
你看,你有一块拐角地,我们给你一个开价,只给你考虑到明天的中午,也不会再涨价,也不会反过来不认帐,别人也许给你四十八小时考虑,但是我们只给你十二小时,明天中午为止,懂吗?
妳怎么会都知道的呢?
因为这是一个高竞争的行业,我们对我们的同行冤家当然要了解才行,这件事的经费计算我不了解,对什么公司已经给你出价也不了解,不过我知道真正的背景是两个大石油公司的竞争,我的人代表的公司,不愿意来找过你的人家再多一家加油站,再多卖出去一加仑汽油。
所以妳出价?
四百六十五元。
能不能四百七十五元?
她摇摇头,看看我的表情,快快加一句道:我想是不行的,我可以替你问问看,也会再告诉你,但是我相信没有这个可能,四百六十五元是最高价了。
我们须要有律师给我们起草和合法化。
那当然。她说:但是你可以随便写张同意书来敲定,然后我们请律师来办手续。
我看一个人要付这样高的租金,卖汽油可有得卖了。更何况还要造加油站的钱
这种烦恼你可以留给我们。
她喝完杯里的酒,站起来,手放在臀部顺一顺裙子的皱纹,挑逗性地一笑:要不要陪你出去吃些宵夜,回来决定这一次的交易。
我说:我还在想我给妳的建议。
什么建议?
四百七十五元。
喔!这个!
这个。我说。
假如你说我们出四百七十五元你绝对接受这生意,我就同意你努力试一下。
我不能这样答应妳,我要等妳先提出这个价钱。
我们不喜欢给你一个价钱,你又跑到另一面去哄抬物价。这不是为商之道,我现在已经给了你一个价格了。
不干拉倒是吗?
我倒没有这样讲死。
老实说。我说:我目前不愿接受,我能不能明天早上告诉妳十点钟如何?
她笑着摇摇头说:暂时说我会和你联络,唐诺你几点钟起来?
七点半。
七点半到八点你会做什么?
刮胡须,吃早餐。
打电话?
也许。
我不喜欢这样,她说:我的人也不会喜欢这样,所以,我说我最高出价是四百六十五元。
十点钟妳会打电话给我?
这样好了,我告诉你。我会在明天中午到明天晚上之间打电话给你,到那时你把情况告诉我好了,我要说再见了。
她安闲轻松地走向门口,我替她把门打开,让她走进走道。
再见了。她说。
再见。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