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页 分类 小说园地 查泰莱夫人的情人

第13章 第十二章

午饭过后,康妮马上便到林中去,那真是可爱的一天。蒲公英开着太阳似的花,新出的雏菊花是那样的白,榛树的茂林,半开的叶子中杂着尘灰颜色的垂直花絮,好像是一幅花边。大开着的黄燕蔬,满地簇拥,像黄金似的在闪耀。这种黄边,是初夏的有力的黄色。莲馨花灰灰地盛开着,花姿招展的莲馨花,再也不畏缩了。绿油油的玉簪花,像是个苍海,向上举着一串串的蓓蕾。跑在马路上,毋忘我草乱蓬蓬地繁生着。楼斗菜乍开着它们的紫蓝色的花苞,在那边矮丛林的下面。还有些蓝色的鸟蛋壳。处处都是蕾芽,处处都是生命的突跃! 狩猎人并不在那小屋里。那儿,一切都是在静穆中,棕色的小鸡在肆意地奔窜着。康妮继续向着村舍走去,因为她要去会他。 村舍浸淫在太阳光里,在树林的边缘外。小园里,重苔的野水仙丛簇地生长着,靠近大开着的门前。沿着小径的两旁,都是些重苔的红雏菊。一只狗吠着,佛萝茜走上前来。

门是大开着!那么他是在家里了。阳光铺泻在红砖的阶台上,当她经过小园里时,她从窗里看见了他,穿着衬衣,正坐在桌边吃着东西。狗儿汪汪地叫着,缓缓地摇着尾巴。 他站了起来,走到门前,用一条红手巾揩拭着嘴,嘴里不住地咀嚼着。 我可以进来吗?她说。 进来! 简朴的房子里,阳光照了进去,房子里还带着羊排煎过后的味道;煎煮东西用的炉子还在防火架上。旁边,那白色的地上,有个盛着马铃薯的黑锅子,放在一张纸上。火是红的,但是不太起劲;通风的炉门关着,开水壶在响。 桌子上摆着碟子,里面是些马铃薯和剩下的羊排,还有一个盛着面包的篓子和一个盛着啤酒的蓝杯子,桌上铺着一张白色的漆布。他站在阴影处。 你的午餐吃得晚呢。她说。请继续吃罢!

她在门边的阳光里,坐在一把木椅上。 我得到阿斯魏去一趟。他一边说着,一边坐了下来,但他并不吃。 请吃罢。她说。 但他还是不吃。 你要吃点什么东西吗?他用着土话问她。你要喝杯茶么?开水壶里有开着的水他欠身起来。 假如你让我自己来弄的话。她说着站了起来。他仿佛忧闷的样子,她觉得她正使他烦恼不安。 好罢,茶壶在那边。他指着一个壁角的褐色的小橱子。茶杯和茶,是在你头上的橱架上。 她从橱架上取下了那黑茶壶和一盒茶叶。她用热水把茶壶灌洗了,呆了一会,不知把水倒在哪里好。 就倒外边。他看见了她的迟疑的样子说,那是净水。 她走到门边,把水倒在小径上。多可爱的地方,这么清静,这么真的森林世界!橡树发着赭黄色的小叶儿;花园里,红雏菊像是些红毛绒上的钮结似的。她望着门槛上那块开洞的大石板。现在这门槛上跨过的脚步是这么少了。

这儿真是个可爱的地方!她说。这么美妙地静寂,一切都静寂而富有生命! 他慢慢地,有点不太愿意地,重新用他的午餐;她能够感觉到他是很扫兴的。她默默地沏了茶,把茶壶放在炉灶上,她知道普通人是这么做的。他推开碟子,走到屋后边去;她听见了开门闩的声响,一会儿他拿了一盘干酪和牛油走回来。 她把两个茶杯放在桌上;这是仅有的两个茶杯。 你喝杯茶吗?她说。 假如你愿意的话,糖在柜子里,牛奶壶也在那儿。牛奶是在伙食间里。 我把你的碟子收了好吗?她问道。他向她望着。微微地冷笑起来。 唔假如你愿意的话。他一边说,一边慢慢地吃着面包和干酪,她到后边洗涤碗碟的侧屋里,水龙头是安在那儿的。左边有个门,无疑地这是伙食间的门了。她把这个门打开了,看见了这个所谓伙食间,差不多笑了;这只是一个狭长的粉白着的壁橱。但是这里面还布置得下一桶啤酒和几碟食物。她从一个黄色罐里取了点牛奶。

你的牛奶怎么得来的?当她回到桌边时,她问他道。 弗林家里的。他们把瓶子放在畜牧场边。你知道的,就是那天我遇着你的那个地方。 但是他是很扫兴的样子。 她斟了茶。然后举着牛奶壶过来。 不要牛奶。她说,他好像听见什么声响,向门外疾望着。 我想把门关了的好。他说。 那未免可惜了。她回答道。没有人会来吧,是不是? 那是千载一时的。不过谁知道呢。 纵会有人来了也不打紧。她说。我不过来喝一杯茶罢了。调匙在哪儿? 他弯身把桌子的抽屉打开了。康妮坐在桌边。大门里照射的阳光晒着她。 佛萝茜!他向那睡在楼梯下一块小席上的狗说,去守望去,去守望去! 他举着手指,狗儿奔了出去侦察。 你今天不快活吗?她问道。

他的蓝色眼睛迅速地转了过来,凝视着她。 不快活?不,只有点儿烦恼罢了!我得去请发两张传票,去传我所捉得的两个偷猎的人。咳,我是讨厌这类事情的。 他说的是冷静,正确的英语,他的声音里含着怒气。 你讨厌当狩猎人吗?她说。 当狩猎人?不!只要人们让我安安静静的。但是到了要我上警察署和其他的地方,等着那些混蛋来理我的时候呵,咳,我便要发疯了他着带点幽默味道微笑着。 难道你不能真正地自立么?她问道。 我?我想我能够的,我有我的恤金使我生活。我能够的!但是我得有点工作,否则我便要闷死。那是说,我需要点什么事情使我不空闲着。而我的坏脾气是不容我为自己工作的。所以便不得不替他人做事了。不然的话,我的坏脾气来了,不出一月,便要把一切踢翻的,所以算起来,我在这儿是很好的,尤其是近来

他又向她幽默地冷笑起来。 但是为什么你有这种坏脾气呢?她问道,难道你常常都是坏脾气的么? 差不多是常常。他笑着说,我有满腔的忿懑。 什么忿懑。她说。 忿懑!他说。你不知道那是什么吗? 她失望地静默着。他并不注意她。 下个月我要暂时离开这儿了。她说。 是么?到那儿去? 威尼斯。 威尼斯?和克利福男爵去么?去多久? 一个月上下。她答道,克利福他不去。 他留在这儿么?他问道。 是的,他是不喜欢在他这种情境中旅行的。 嗳,可怜的家伙!他带着同情心说。 停了一会。 我走了你不会把我忘记罢,会不会?她问道。他又向她凝视起来。 忘记?他说,你知道没有人会忘记的。那不是个记忆的问题。

她想问:那么是个什么问题呢?但是她忍住了。她只用一种沉哑的声音说:我告诉了克利福,也许我要有个孩子了。 现在他带着强烈的好奇心,睁睁地望着她。 真的么?他终于说。他说了些什么? 呵,他是无所谓的,只要孩子似乎是他的,他倒要喜欢呢。 她不敢看她。他静默了好一会,然后再凝望着她。 没有提到我,当然吧?他说。 没有,没有提到你。她说。 不,他是决难容忍我做他的代庖人的。那么他将怎样设想这孩子的来历呢? 我可以在威尼斯有个情人呀。 不错。他缓缓地回答道,这便是你到威尼斯去的缘故了罢。 但并不是真为了找情人去。她望着他,辩护着说。 只是做个样子罢了。他说。 两个人重新静默着。他望着窗外,半悲伤、半讥嘲地苦笑,她是恨他这种苦笑的。

难道你没有预先设法避免孩子么?他突然说,因为我是没有那玩意。 没有。她说,我恨那样。 他望着她,然后又带着那特殊的诡谲的苦笑,望着窗外。两个人紧张地静默着。最后,他回转头来,讥刺地向她说: 那么,那便是你要我的缘故,为了要想有个孩子的缘故吧? 她低着头。 不,事实上不是这样?她说。 为什么事实上?他用着有点激烈的声音问道。 她埋怨地望着她,说:我不知道。他大笑起来。 你不知道,那么我知道么!他说。 两人静默了好久,冷森森地静默着。 唔。他最后说道,随夫人的便。如果你有了个孩子,我是喜欢送给克利福男爵的。我并不吃什么亏。我倒得了个很快意的经验,的确快意的经验!他伸着腰,半打着呵欠,如果你把我利用了,那并不是我第一次给人利用,而且这一次是最快意地给人利用了,虽然这对于我是不十分荣誉的事。他重新伸着懒腰,奇异地,他的筋肉颤战着,牙关紧闭着。

但是我并没有利用你。她辩护着说。 我是听夫人使用的。他答道。 不。她说,我喜欢你的肉体。 真的么?他答道,笑着,好,那么我们是两讫了,因为我也喜欢你的。 他的奇异的阴暗的两眼望着她。 现在我们到楼上去好不好?他用着一种窒息的声音问她。 不,不要在这儿,不要现在!她沉重地说。虽然,假如他稍为坚持的话,她定要屈服了,因为她是没有力量反抗他的。 他又把脸翻了转去,好像把她忘了。 我想触摸你,同你触摸我一样。她说,我从来没有真正地触摸过你的身体。 他望着她,重新微笑起来。现在?他说。 不!不!不要在这儿!到小屋里去,你不介意罢? 你怎么触摸我?他问道。 当你抚摩我的时候。

他的眼睛和她的沉重不安的眼睛交会着。 你喜欢我抚摩你么?他老是笑着。 是的,你呢? 呵,我!然后他换了声调说:我也喜欢,那不用我告诉你的。这是实在的。 她站了起来,拿起了帽子。我得走了。她说。 你要走了么?他文雅地说。 她希望着他来触摸她,对她说些话,但是他却什么也不说,只是斯文地等待着。 谢谢你的茶。她说。 我还没有谢谢夫人赏光呢。他说。 她向着小径走了出去,他站在门口,微微地苦笑着。佛萝茜举着尾巴走了前来,康妮沉默地向林中蹒跚走去,心里知道他正站在那儿望着她,脸上露着那不可思议的苦笑。 她很扫兴地、烦恼地回到家里。她一点也不喜欢他说他是被人利用了。在某种意义上,这是真的。但是他不应该说了出来。因此她重新地给两种感情占据着:其一是怨恨他,其一是欲望着与他和好起来。 她心思不安地,恼怒地用完了茶点后,立刻回到楼上房里去了。但是她在房子里显得不知所措,坐立不安。她得要做点什么事。她得再到小屋里去。假如他不在那儿的话,那便算了。 她从旁门溜了出去,有点闷郁地直向目的地走去。当她来到林中那空旷地时,她觉得可怖地不安起来,但是他却在那儿,穿着衬衣,蹲在鸡笼前,把笼门打开了,让母鸡出来。在他周围的那些小雏鸡,现在都长得有点笨拙了,但比之普通的小鸡却雅致得多。 她直向他走了过去。 你瞧!我来了。她说。 嗳,我看见了!他一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有点嘻笑地望着她。 你现在让母鸡出来么?她问道。 是的!它们孵小鸡孵到只剩一张皮、一把骨了。现在,它们全不想出来和取食了,一只孵卵期的母鸡是没有自我的,它整个身心都为了它的卵或小鸡。 可怜的母鸡!多么盲目的爱!甚至所孵的卵并不是它们自己的!康妮怜惜地望着它们。她与他之间,给一种阴郁的静默笼罩着。 我们进小屋里去吧?他问道。 你要我么?她猜疑地问道。 是的,假如你愿意来的话。 她静默着。 那么来吧。他说。 她和他进到了小屋里,当他把门关上时,里面全黑了,于是他在灯笼里点了个小火,和前次一样。 你把内衣脱了么?他问道。 脱了! 好,那么我也把我的脱了。 他把毡子铺在地上,把一张放在旁边,是预备盖的。她已把帽子除了,把头发松了一松。他坐了下来,脱着鞋和脚绊,解着他那粗棉布裤的扣子。 那么躺下吧!他说。那时他只穿着一件衬衣站着。她默默在服从着,他也在她旁边躺了下去,拉了毡子把他们盖着。 好了!他说。 他掀起了她的衣裳,直至胸脯上。他温柔地吸吮着她的乳房,把两粒乳头含在口里,轻轻地含弄着。 呵,您真是可爱,您真是可爱!他说,突然地把他的脸,在她温暖的小腹上轻轻地摩擦着。 她呢,伸着两臂在他的衬衣里面紧紧搂着他,但是她却害怕,害怕他的纤瘦、光滑的、似乎强毅有力的裸体,害怕那坚强的筋肉,她觉得又畏缩又害怕。 当他幽怨似地说呵,你真是可爱!时,她里面的什么东西在抖战起来;而她的精神里面,什么东西却僵结起来准备反抗;反抗这可怕的肉体的亲密,反抗他的奇特而迅疾的占有。这一次,她并没有被她自己的销魂的情欲所压倒;她躺着,两手无力地放在他的抽动的身上;无论怎样,她都禁不住她的精神在作局外观;她觉得他的臀部的冲撞,是可笑的,他的阴茎的那种渴望着得到那片刻的发泄的样子,是滑稽的。是的,这便是爱,这可笑的两臀的冲撞这可怜的、无意义的,润湿的小阴茎的萎缩,这便是神圣的爱!毕竟,现代人的藐视这种串演是有理由的:因为这是一种串演。有些诗人说得很对,创造人类的上帝,一定有个乖戾的、幽默的官能,他创造了一个有理智的人,而同时却迫他做这种可笑的姿势,而且使他盲目地追求这可笑的串演。甚至那位莫泊桑都觉得爱是屈辱的没落。世人轻蔑床笫间事,却又做它。 (注:莫泊桑,法国诗人、小说家。代表作《羊脂球》、《一生》等,生前纵情声色,流连风月,后来染上梅毒,早逝。曾说过:只要我看上的女人,就一定能抱在怀里。) 冷酷地、讥诮地,她的奇异的妇人之心远引着,虽然一动不动地躺着,但是她的本能却使她挺起腰脊,想把那男子挤出去,想从他的丑恶的紧抱中,从他的怪诞的后臀的冲撞中,逃了出来。这男子的身体是个愚蠢的、鲁莽的、不完备的东西,它的缺憾的笨拙,是有点令人讨厌的。人类如果是完备地进化的话,这种串演,这种官能是一定要被淘汰的。 然而当他很快地完了时,当他卧在她的身上,很静默的远引着,远引在一种奇异的,静息的境域里,很远地,远到她所不能及的天外时,她开始在心里恸哭起来。她觉得他像潮水似的退开,退开,留下她在那儿,像一块海岸上的小石。他抽退着,他的心正离开着她,她知道。 一股真正的哀伤袭击着她心,她痛哭起来。他并没有注意,也许甚至不知道。强烈的呜咽愈来愈厉害。摇撼着她,摇撼着他。 嗳!他说,这一次是失败了,你没有来呢? 这样看来,他是知道的!她哭得更剧烈了。 但是怎么啦?他说,有时是要这样的。 我我不能爱你。她哭着说,突然地,她觉得她的心碎了。 您不能?那么,您不用爱就是!世上并没有法律强迫您爱。听其自然好了。 他的手还是她的胸上;但是她却没有搂着他了。 他的话是不太能安慰她的。她又高声地呜咽起来。 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他说,甜的要,苦的也要,这一次是有点苦的。 她哀痛地哭道:但是我很想爱你,我却不能。那是可怕的! 他半苦味地,半揶揄地笑了一笑。 那并不可怕啊。他说,纵令您是那么觉得,您不能使不可怕的东西成为可怕。不要管您爱不爱我。您绝不能勉强的。一篮核桃之中,总会有个是坏的,好的坏的都得要。 他撒开了她的手,再也不触摸着她了。现在,她再也不被他触摸着了,她顽皮地觉得满足起来。她憎恨他的土话:这些您,您,您的。假如他喜欢的话,他可以站起来,毫不客气地直站在她面前,去扣他那荒唐的粗棉布的裤子。毕竟密克里斯还知羞地背过身去。这个人却是这样的自信,他甚至不知道人们会觉得他是鲁莽无教养的。 虽然,当他默默地抽退了出来,预备起身时,她惊恐地紧抱着他。 不!不要走!不要离开我!不要和我斗气!抱着我罢!紧紧地抱着我罢!她盲目地,疯狂地,喃喃地说,也不知道自己说着什么,她用一种奇异的力量紧抱着他。她要从她自己的内在的暴怒中和反抗中逃了出来,然而这占据着她的内在的反抗力,是多么强烈呵! 他重新把她抱在他的两臂中,紧压着她。突然地,她在他的两臂中变得娇小了,那样地娇小而贴服了。完了,一切反抗力没有了。她开始在一种神妙的和平里溶解了。当她神妙地在他的两臂中溶解成娇小玲珑的时候,他对她的情欲也无限地膨胀起来,里面所有的血管里都好像为了这臂里的她,为了她的娇媚,为了她的勾人心魂的美,沸腾着一种剧烈的,却又温柔的情欲。他那充满着纯粹的温柔的情欲的手,奇妙地,令人晕眩地爱抚着她,温柔地,他抚摩着腰间软骨的曲线,往下去,再往下去,在她柔软而温暖的两股中间,移近着,再移近着,直到她身上最生动的地方。她觉得他像是一团欲火,而且是温柔的欲火,她只觉得自己是溶化在这火焰中了。她已不能自禁,她觉着他的阴茎带着一种静默的、令人惊奇的力量与果断,向她坚举着,她不能自禁地去就他。她颤战着降服了,她的一切都为他而开展。啊!假如他此刻不和她温存,那会是多么残酷的事,因为她是整个地为他开展着,整个地在祈求他的怜爱! 那种猛烈的,不容分说地向她的进入,是这样的奇异,这样的可怕,使她又重新颤战起来,也许他的来势要像利刃似的,一刀刺进她温柔地开展着的肉蕾里;她想,那时她便要死了。她在一种骤然的、恐怖的忧苦中,紧紧地抱着他。但是,他的来势却是一种缓缓的、和平的进入;幽暗的、和平的进入;一种有力的、原始的、温情的进入,这种温情是和那创造世界时候的温情一样的。于是恐怖的情绪在她的心里完全消退了。她的心变得安泰,她已毫无畏惧了。她让这一切尽情地奔驰,她让她自己整个地尽情奔驰,投奔在那泛滥的波涛里 她仿佛像个大海,满是些幽暗的波涛,上升着,膨胀着,膨胀成一个巨浪于是慢慢地,整个的幽暗的她,都在动作起来,她成了一个默默地、蒙昧地、兴波作浪的海洋。在她的里面,在她的底下,慢慢分开,左右荡漾,悠悠地、一波一浪地荡到远处去。不断地,在她的最生动的地方,那海底分开,左右荡漾,中央便是探险者在向温柔处深探着,愈探愈深,愈来愈触着她的底下;她愈深愈远地颤栗着,她的波涛越荡越汹涌地荡到什么岸边去,使她颤栗着。无名者的深探,愈入愈近,她自己的波涛越荡越远地离开她,抛弃她,直至突然地,在一种温柔的、颤战的痉挛中,她的整个生命的最美妙处被触着了,她自己知道被触着了一切都完成了,她已经没有了,她已经没有了,她再也不存在了,她出世了:一个妇人。 唉!太美了,太可爱了!在那波涛退落之中;她体会这一切的美而可爱了。现在她整个的身体,在深情地紧依着那不知名的男子,在盲目地依恋着那萎缩着的阴茎,它,经过了全力的、狂暴的冲刺后,现在柔软地、娇弱地、不自知地退缩着。当它,这神秘的锐敏的东西,从她的肉里退了出来时,她不自学地狂叫了一声,一声迷失的呼喊,她重新试着把它放回去。刚才是这样的佳妙!这样的使她欢快! 现在她才知道了那阴茎的小巧,和花蕊似的静穆,柔嫩;她不禁又惊奇地尖锐地叫了一声,她的妇人的心,为这权威者的柔嫩娇弱而惊奇地叫着。 可爱极了!她呻吟着说,好极了! 但是他却不说什么,静息地躺在她身上,只是温柔地吻着她。她幸福地呻吟着,好像一个牺牲者,好像一个新生的东西。 现在,她的心里开始对他奇怪地惊异起来了。一个男子!这奇异的男性的权威压在她身上!她的手还有点害怕地在他身上轻抚着,害怕他那曾经使她觉得有点厌恶的、格格不入的奇异的东西:一个男子。现在,她正触摸着他,这是上帝的儿子们和人类的女儿们在一起的时候了。他是多么美,他的皮肤多么纯洁!多么可爱,这样的强壮,却又纯洁而嫩弱!多么安静,这敏锐的身体!这权威者,这嫩弱的肉,多么绝对地安静!多美!多美!她的两手,在他的背上畏怯地向下爱抚着,直到那温软的臀上。美妙!真是美妙!一种新知觉的骤然的小火焰,打她的身里穿过,怎么这么样的美,她以前竟只觉得厌恶?摸触着这温暖生动的臀部的美妙,是不能言喻的!这生命中的生命,这纯洁的美,是温暖而又有力的。还有他那两腿间的睪丸的奇异的重量!多么神秘!那是多么奇异的神秘的重量,软软的,沉重的,可以拿来放在手上这是根蒂,一切可爱的东西的根蒂,一切完备的美的原始的根蒂。 她紧依着他,神奇地惊叹起来,这种惊叹差不多可说是敬畏恐怖的惊叹。他紧紧地抱着她,沉静地抱住她,他决不会说什么的。她偎近他,更加偎近着他,为的是要亲近着那感官的奇迹的他。但他的绝对的、不可思议的安静中她又感觉得那法乐士,他那另一个权威者,重新慢慢地颤举起来,她的心在一种敬畏的情绪中溶化了。 这一次,他的进入她的身内,是十分温柔的,美艳的,纯粹地温柔,纯粹地冶艳,直至意识所不能捉摸。整个的她在颤战着。像生命之原液似的,无知而又生动,她不知道那是怎样的,她不复记忆那是怎样过去的,她只知道世上再也没有这样可爱的事情了。就只这一点儿。然后,她完全地静默着,完全地失掉意识,她也不知道经过了多久的时间,他和她一样地静默着。和她一样地深陷在无底的沉寂中。关于这一切,他们是永不会开口的。 当她的意识开始醒转的时候。她紧依在他的胸前,喃喃地说:我的爱!我的爱!而他则沉默地紧抱着她,她蜷伏在他的至善至美的胸膛上。 但是他依旧是在那无底的静默中,他奇异地,安静地,把她像花似的抱着。 你在那儿?她低声说,你在那儿?说话罢!对我说说话吧! 他温柔地吻着她,喃喃地说:是的,我的可人儿! 但是她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她不知道他在那儿,他的那种沉默,使她觉得似乎是失落。 你爱我,是不是?她喃喃地说。 是的,您知道!他说。 但是告诉我你爱我吧!她恳求道。 是的!是的!您不觉得么?他模糊地但是温柔地、确信地说。她愈紧地、愈紧地依着他。他在爱恋之中比她安泰得多了,她却需要他再使她确信。 你真的爱我吧!她固执地细声说。他的两手温柔地爱抚着她,好像爱抚着一朵花似的,没有情欲的颤战,但是很微妙,很亲切的。她呢,却依旧好像恐怕爱情要消遁似的。 告诉我,你爱我吧?她恳求说。 是的!他心不在焉地说。她觉得她的问话,使他远离她了。 我们得起来了吧?他最后说。 不!她说。 但是她觉得他分心了,正在听着外边的动静。 差不多天黑了。他说。从他的声音里,她听出了世事是不容人的。她吻着他,心里带着一个妇人在放弃她的欢乐时的悲伤。 他站了起来,把灯火转大了,然后,很快地把衣裤重新穿上。他站着,一边束紧着他的裤子。一边用两只乌黑的大眼睛俯望着她。他那带几分红热的脸孔,乱蓬蓬的头发,在那朦胧的灯光下,显得奇异地温暖、安静而美妙,美妙到她永不会告诉他怎样的美,她想去紧依着他,搂抱着他,因为他的美,有着一种温暖的、半睡眠的幽邃,那使她想呼喊起来,把他紧捉着,把他占据着。但是她是绝不会把他占据的,所以她静卧在毡子上,裸露着她温柔地弯曲着的腰股;他呢,他一点也不知道她在想着什么,但是他觉得她是美妙的,尤其是他可以进去的那温软的、神奇的东西,是比一切都更美妙的。 我爱您,因为我可以进您的身里去。他说。 你喜欢我么?好心跳着说。 我既可以进您的身里去,一切便都行了。我爱您,因为您为我开展着。我爱您。因为我可以这样进您的身里去。 他俯着身在她的柔软的腰窝里吻着,用他的面颊在那儿摩擦着,然后用毡子把她盖上了。 你永不丢弃我吧?她说。 别问这种事。他说。 但是你相信我爱你吧?她说。 此刻您在爱我,热爱到您以前所意想不到的程度,但是一旦您细想起来的时候,谁知道要怎样呢! 不,不要说这种话,你并不真正以为我利用你吧,是不是? 怎么? 为了生孩子 我们今日,无论谁都可以生无论怎样的孩子。他一边说,一边坐了下来束紧着他的脚绊。 呀,不!她叫道,你不是真的这样想吧? 唔,他望着她说,我们刚才所做的,便是最重要的了。 她静卧着,他慢慢地把门打开了。天是暗蓝色的,天脚是晶莹的蓝玉石色,他出去把母鸡关好了,轻轻地对狗儿说着话。她呢,她躺在那儿,惊异着生命与万物之不可思议。 当他回来时,她依旧躺在那儿,娇艳得像一个流浪的波希米亚妇人。他在她旁边的一张小凳上坐下。 在您没有走以前,哪一天晚上,您得到村舍里来,好不好?他举着眉头望着她说,两手垂在膝间。 好不好?她模仿着土话打趣说。 他微笑着。是的,好不好?他重说道。 是的,她模仿着他。 和我同睡一宵。他说,您定得来,您哪天来? 我哪天来?她用着他的土语问道。 不,您学得不像,究竟您哪天来? 也许礼拜天。 礼拜天,好的! 他嘲笑着她说:不,您学得不像。 为什么不像?她说。 他笑着。她模仿的土话真是有点令人捧腹的。 来罢,您得走了!他说。 我得走了么。她说。 她身体向前倾着,他轻抚着她的脸。 您真是个好孔,您是这在大地上剩下的最好的小孔儿。当您喜欢的时候,当您愿意的时候! (注:Cunt是土话,读孔,那么意义也差不多。) 什么是孔?她问道。 怎么,您不知道什么是孔!那就是您下面的那个;那是我进入您里面时,我所得的那个;也是我进您里面时,您所得的那个 那么,孔是像交合了? 不。不!交合只是做的事情,禽兽也能交合,但是,孔却是强得多了。那是您自己,明白不?您是异于禽类的,可不是?甚至当您在交合听时候。孔!嗳,那是使您美丽的东西,可人儿! 他的两只幽暗的、温柔的、不这言语形容地温暖地、令人不能忍的美丽的眼睛望着她。她站了起来,在他这两眼间吻着。 是么?她说,那么你爱我么? 他吻了吻她,没有回答。 现在您得回去了。他说。 他的手儿,抚摩着她身上的曲线,稳定而不含欲望,但是又温柔,又熟落。 当她在昏色里跑着回家去时,世界好像是个梦;园里的树木,好像下碇的舟帆,膨胀着,高涌着。到大厦去的那斜坡,也充溢着生命。 这一切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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