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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薄荷酒

恋爱中的女人 D.H. 勞倫斯 10885 2023-02-05
几个小时以后,他们在咖啡厅碰头了。杰拉德推开门,走进一间宽大高雅的屋子。屋里烟雾弥漫,顾客们的身影依稀可辨,人影映入墙上挂着的大镜子里,景象更加幽暗、庞杂。但镜里镜外的景象却是一样的,像是一个朦胧、黯淡、烟雾缭绕、人影绰绰的世界。只有椅子上的厚厚的红绒罩让人感到些许愉悦。 杰拉德谨慎地穿过酒桌和人群,他们影子一样的脸庞抬起来看他。他似乎感到进入了一个奇特的世界,一个灯烛闪烁的新天地,置身于一群放浪的灵魂之中。他感到快活、满足,他扫视了一眼人们脸上闪着的奇特的光采,然后看见伯基正站起来,向他打招呼。 伯基旁边坐着一个姑娘,一头柔软的金发,剪得很短,样式很考究。她身材娇小玲珑,皮肤白皙,一双蓝蓝的大眼睛透着稚气。她窈窕娇美,又有几分野性的魅力。杰拉德眼前顿然一亮。

伯基显得很木然,恍然没有一丝意识,他介绍说她是达林顿小姐。她不情愿似的把手伸出,很阴郁、却大胆的目光直盯着杰拉德。这使他坐下时,脸上一阵发热。 侍者来了。杰拉德看了他们俩的杯子,伯基喝得是饮料,达林顿喝得是白酒,杯子里只剩下几滴了。 再来一点吗? 白兰地。她呷下了最后一滴,放下杯子说。侍者走了。 不,她对伯基说,他还不知道我回来了,他要知道,准会吓一跳。 她的声音听起来含糊不清,像小孩子一样,有点做作,这显示出了她的性格,语调也平平的,不怎么动人。 他现在在哪儿呢?伯基问。 他正在斯纳尔格罗吾太太那儿搞画展,姑娘说,沃伦斯也在那儿。 过了一会儿。 嗯,那么,伯基用一种关切的口吻问,你打算怎么办?

姑娘沉默了一会,她不喜欢这个问题。 我没打算做什么。她回答,明天我可能找份模特工作。 你去找谁?伯基问。 本特利。不过我知道,他因我上次出走很生气。 是画童贞女玛丽亚像那次吗? 是的,如果他不要我,我可以在卡玛森那儿工作。 卡玛森? 洛德‧卡玛森他搞摄影。 让你穿着露肩透明纱衣 是的,可他是个正经人。又停了一阵。 那你拿朱利叶斯怎么办呢?他问。 不怎么办!她说,我不再理他了。 你和他彻底断绝了吗?她忽然不高兴地扭过脸,没有回答。 这时,另一个年轻人匆匆来到桌旁。 你好,伯基。你好,米纳特。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他急切地问。 今天。 哈利戴知道吗? 我不知道,再说我也不在乎。

哈哈,是吗?我来这桌子坐,你不介意吧? 我正在和武(鲁)伯特谈话,你不反对吧?她回答说,态度冷漠,又像孩子一样恳求。 在忏悔自己吗,这对灵魂大有好处,是吗?年轻人说,好吧,再会!随后狠狠地盯了伯基一眼,然后扬长而去。 这段时间,杰拉德被完全被人忽视了。但他感觉到这位姑娘的身体就在身旁,他等待着、倾听着,试着想接着说几句。 你住在那座房里吗?姑娘问伯基。 住三天。伯基回答,你呢? 我还不知道,不过我可以去伯莎家住。随后一阵沉默。 突然,姑娘转向了杰拉德。她用一种彬彬有礼的语气,显出一副自认地位较低又想对对方表示亲密的独特神态,说道: 你熟悉伦敦吗? 很难说,他笑道,我来过伦敦好多次了。但我从没来过这里。

那么你不是个艺术家?一种把他作为外人的语调。 不是。他回答。 他是一个军人、探险家、工业界的拿破仑。伯基说,表示杰拉德完全有能力进入艺术界。 你是个军人?姑娘漠然而好奇。 不,几年前我就退役了。杰拉德说。 他参加过上次大战。伯基说。 真的吗?姑娘问。 然后他到亚马逊河去探险,伯基说,现在他是几个煤矿的主宰。 女孩用一种强烈的好奇目光大打量着他。听到伯基对自己的描述,他骄傲地笑了起来,显得充满了男性力量。他蓝色的眼睛炯炯发光,洋溢着笑漪,通红的脸膛,配上一头金发,显得神采飞扬。他激起了姑娘的好奇心。 你准备在这儿待多久?她问他。 一两天吧。他回答说,不过我并不急着回去。

她还是紧紧地盯着他的脸。那双充满新奇的眼睛使他激动,他敏感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吸引力,他兴奋地感到自己浑身饱满,似乎能释放出惊人的力量。而且他感到她的湛蓝的眼睛正毫不掩饰地盯着他。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像盛开的花朵,赤裸裸的。她的眼屏上面似乎闪烁一层飘忽迷离的神采,一层变幻流动的模糊的薄膜,像油漂浮在水面一般。燥热的咖啡厅里,她没戴帽子,只穿一件宽松的无领上衣,脖子上系着一条饰带。衣服是用优质的桃色丝绒制作的,厚实而柔软地套在她娇嫩的脖子和手腕上,使她显得格外漂亮。匀滑柔软的金发从两侧披垂在肩上;端庄小巧的脸庞,线条优雅,撩人心怀;脖颈柔皙,式样简单但颜色鲜艳的罩衫套在那纤巧的双肩上。她显得很静美,几乎不露表情。然而她的态度又是矜持而心怀戒备的。

她让杰拉德著迷了。他欣喜若狂地感觉自己对她产生了一种巨大的控制力,一种本能的近乎残酷的爱。她是一个牺牲品,他感到她就在他的控制之中,他则是在施恩惠于她。他感觉一股膨胀的情欲的电流传遍了他的全身,如果这电流进发出来,他会将彻底地摧毁她。但她却好似若无其事地坐在那里等待着。 他们聊了些闲话。过了一会儿,伯基忽然说:朱利叶斯来了。他抬了抬身子,跟刚来的人招呼。姑娘没有挪动身子,以一种又似奇怪又似厌恶的样子扭头朝后看去。杰拉德看她黑色浓密的头发在耳边摆动。他感到姑娘密切地看着来人,于是他也扫了他一眼,他看到一个皮肤黝黑、身材颀长的年轻人的身影笨重地走来。他的又黑又长的头发从黑帽子下露出来,脸上挂着一种天真温柔却没有生气的微笑。他走近了上前来迎接他的伯基。

直到他走近了,他才发现了姑娘,脸色发青,后退了几步,大叫道: 米纳特,你在这儿干什么? 咖啡馆里的人听到他的尖叫,都像动物似地抬起头来看,哈利戴脚下像生了根一样站在那儿,一丝傻乎乎的笑掠过他脸上。而姑娘只是冷冰冰地瞪着他,眼里却有着不可捉摸的目光,但也有些无能为力。显然,她在他的控制之中。 你为什么回来?哈利戴仍然歇斯底里地高声嚷道,我让你别回来的。 姑娘没有回答,只是依然严厉、冷漠地直盯着他。哈利戴斜倚在一张桌子上,缩着身子站着,好像那样安全些。 你知道是你让她回来的。来,坐下,伯基对他说。 不,我没让她回来,我告诉过她不要回来。米纳特,你回来干什么? 跟你没关系。她生气地说。

你到底回来干什么?哈利戴提高嗓门尖叫道。 她回来因为她喜欢回来,伯基说,你到底坐不坐下。 不,我是不会和她坐在一起的。哈利戴大声叫道。 我丝毫不会伤害你,你不用害怕。她粗暴地说,不过声音中有一种自卫的味道。哈利戴走过来在桌旁坐下,把手放在胸口叫道: 噢,你真把我吓了一大跳!米纳特,我希望你以后别再干这种事,你干吗要回来? 跟你没有关系!她重复说。 刚才你已经这样说过!他大叫着。 米纳特转过身,背朝他,面对着杰拉德。杰拉德双眼溢光,有一种不易发现的快乐。 你是不是十分很害怕野蛮人?她用一种冷静、平直,像孩子般的语调问。 不,从不害怕。总的来说,野蛮人并没有害处他们生性并不残忍,不用害怕,知道吗?你可以对付得了他们。

真的吗?他们不很凶残吗? 一般是这样。事实上,真正凶残的东西并不多,无论人还是动物,都不是那么危险可怕的。 兽群要除外。伯基打断说。 真是这样吗?她说,我以前以为野蛮的东西都很可怕,你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他们就会把你杀死。 是吗?他笑道,你太高估他们了,他们其实和平常人一样,当你认识他们后,就没有什么可奇怪的了。 那,也就是说,做一个探险家也不必特别勇猛过人。 对,探险家面对的主要是困难,而不是恐惧。 噢,那么你害怕过吗? 我一生中吗?我不知道。是的,我怕过,比如怕被别人幽禁起来、被束缚住。我怕被人捆住手脚。 她双眼凝视着他,用天真的目光扫视他。他的心被她所牵动,但表情却很平静。是姑娘让他进行了一番自我表现、一番出自内心的、发自骨髓的表现。他心里高兴极了。她想了解他,她的眼睛似乎看透了他的裸体。杰拉德感到他已揪住了她的心,似乎命里注定他们要联系在一起,因此她不仅要认识他,而且要深入了解他。想到这儿,他心里一阵狂喜,同时,他也相信,她肯定会投入他的怀抱,无知得像个奴隶一样。她两眼紧紧地盯着他,似乎魂都被他带走了。她并不是对他的话有兴趣,而是被他的自我表现、他这个人迷住了。她想了解他的秘密,想了解他作为一个男人的滋味。

杰拉德脸上挂着神秘的笑容,透出兴奋的光亮。他坐在那儿,双臂搭在桌上,双手被太阳晒得黑黑的,带有野性的味道。它朝她伸展着,不过他的手型很好看,很漂亮,非常光匀,引人注目。这使她神魂颠倒,但她心里却很清楚,她不想坠入情网,不想为他而著迷。 又有几个人来到桌旁,同伯基和哈利戴交谈,杰拉德便一个人低声问米纳特: 你从哪儿回来的。 从乡下。米纳特声音很低,但却很清晰。她的脸紧绷着,两眼时不时地瞟一眼哈利戴,然后闪出光芒。那位漂亮但神情沮丧的年轻人没理她。他真有些怕她。好一阵子,米纳特都没有理会杰拉德,看来他还并没有征服她。 你回来跟哈利戴有什么关系呢?他小声问道,她没有回答,几秒钟后,她才不情愿地说: 他迫使我和他同居,现在却想把我甩掉了,但又不让我跟别人在一起生活。他要我在乡下隐居,后来又嫌我拖累他,说他无法摆脱我了。 他简直失去理智了。杰拉德说。 他就没有理智,所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说,他总等别人告诉他该怎么做,他从来不做自己想做的事,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他整个儿是个小孩子。 杰拉德盯着哈利戴那柔和、颓废的脸。他脸上的柔嫩有些吸引人,有种温顺柔和的特点,可以让一个女人毫无怨言地投入其中。 可你并没有完全受他的控制,是吗?杰拉德问。 你知道是他强迫我跟他同居的,她答道,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跑来。你从没见过那么多眼泪,说什么我不回去他就没法儿活,说什么他会永远陪着我了。每次都这样。可是现在我快生孩子了,他却给我一百镑打发我到乡下去,从此不再见我,也不会听到我的消息了。但我就不那么做,不 杰拉德脸上露出奇怪的神色。 你准备要孩子?他不相信地问。看她那样子,似乎是不可能的。她还那么年轻,那样子与有孩子的女人简直毫无联系。 她凝视着他的脸,那双朦胧的蓝眼睛露出狡黯的目光,里面闪动着邪恶,又有着不可驾驭的神色。杰拉德的心里悄悄地燃起一团火焰。 是的,她说,是不是很可耻? 你要这个孩子吗?他问。 我不要。她语气坚定地回答。 但是他说,有了多长时间了? 十个星期了。她说。 她的目光一直都在他身上。他则默默地沉思着。然后他非常冷静地换了个话题,以很和蔼的口气说: 我们吃点什么好吗?你喜欢吃什么? 好的,我喜欢吃牡蛎。 那好。他说,我们就要牡蛎。他朝服务员招手。 哈利戴一直对这边的事视而不见,等一只小盘子放在了米纳特眼前时,他猛然叫起来: 米纳特,喝白兰地时不能吃牡蛎的。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她问。 没关系,没关系。他嚷道,可是喝白兰地的时候就不能吃牡蛎。 我现在没喝白兰地,她回答,一扬手把剩下的白兰地泼在他脸上。他怪叫一声。米纳特只是若无其事地坐在那儿。 米纳特,你干吗这样?他惊愕地叫。在杰拉德看来,他是很怕米纳特的,但他又喜欢这种怕,似乎在享受着自己对她的怕和恨,在真正的惊讶中尽情享受乐趣。在杰拉德的眼中,他真是一个奇怪而有趣的傻瓜。 可是,米纳特,另一个男人小声说,带有贵族的腔调,你说过不伤害他的。 可我并没有伤害他。她回答。 你要喝点什么?这个年轻人问。他脸色黑红、皮肤光润,浑身隐匿着一种活力。 我不喜欢黑啤,马克西姆。她回答。 那你应该要点香槟了,马克西姆很有绅士风度地俯身在她耳边说。 杰拉德忽然意识到,这是对他的暗示。 我们来点香槟好吗?他笑着问。 好的,要淡点的。她用孩子般的声音说。 杰拉德看着她吃牡蛎。她很娇气,对吃的东西很挑剔。她的手指尖漂亮又敏感,优雅、小心地剥开牡蛎,吃得仔细,姿势又很雅观。他觉得看她吃是一种享受。伯基却显得很不安。大家都在喝香槟,似乎只有马克西姆显得平静、清醒,他是个皮肤光洁、满脸柔情、头发油亮、衣服干净整洁的俄国青年。伯基脸色灰白、茫然,神色僵硬。杰拉德却一直都在微笑,眼里闪着明亮的高兴、冷静。他的身子略靠向米纳特,仿佛要保护她。米纳特娇嫩、漂亮,像一朵恐惧中绽开的冰花。现在,因为喝了酒,周围又有男人在场,她双颊红润,有些忘我了。哈利戴却傻乎乎的,只要一杯酒就能使他醉倒。他格格地傻笑不停,身上充满了一种可爱热情的气息。这一点使他颇能吸引人。 除了蟑螂,我什么都不怕。米纳特忽然抬起头,睁大眼睛注视杰拉德,眼中深藏一种无形的火焰。杰拉德神气十足地放声大笑,米纳特孩子气的话语触动了他的神经,她用热烈迷离的眼光凝视着杰拉德,仿佛忘记了她以前的一切,那样子颇为放肆。 我不怕,她说,我别的什么都不怕,除了蟑螂呸!她全身一阵痉挛,仿佛一提到蝉螂就难以忍受。 你是不是说,杰拉德正喝在兴头上,他想问个明白,你是见到蟑螂就害怕呢,还是怕它咬你,怕它伤害你? 蟑螂能咬人?姑娘叫道。 让人非常厌恶。哈利戴嚷道。 我不清楚。杰拉德回答说。他向四周看了看,蟑螂是否会咬人这并不是关键。你是害怕它们咬你,还是从内心反感它们? 姑娘稚气的眼神一直未离开他的身体。 噢,我觉得它们太残忍、太可怕了。她叫着,一见到它们,我就浑身起疙瘩。要是有一只蟑螂爬到我身上,我就会死,肯定会死的。 但愿不会。年轻的俄国人说。 我肯定会的,马克西姆。她强调说。 实际上,蟑螂不会爬到你身上的。杰拉德笑着说。 这只是在内心反感它,杰拉德说得对。伯基说。 接着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你不怕别的吗?米纳特。俄国青年又是那样细声急促又有风度地问。 不全是。她说,有些东西我也怕,但又和这不同。我就不怕血。 不怕血!一个小伙子讥讽地说。他脸色苍白,皮肤粗糙。他刚来到桌边,喝着威士忌。 米纳特恶狠狠地用轻蔑厌恶的目光瞥了他一眼。 你真的不怕血吗?那人追问道,一种嘲讽的味道。 是的,我不怕。她反击道。 你见过血吗?大概只是在牙医的痰盂中见过吧?年轻人又嘲讽说。 我没和你说话。她轻视地说。 你可以回答我,是吗?他说。 米纳特忽然抓起一把小刀,刺向他灰白粗糙的手,作为回答。他猛地跳起来,带出一句粗话。 瞧你那德性!米纳特不屑地说。 你他妈的!小伙子说,他靠在桌边,双眼恶狠狠地瞪着她。 行了!杰拉德本能地急忙站出来控制局面。 小伙子站在那儿蔑视地看着米纳特,但他那苍白而粗糙的脸上却露出惧怯和不自然的表情。 血开始从他手上流出来。 啊,太可怕了,把它拿开!哈利戴怪叫一声,脸色发青,头扭向了一边。 你觉得不舒服吗?那个爱嘲弄的小伙子问道,不舒服,朱利叶斯?伙计,这不算什么。别让她自以为干了件了不起的事,不能让她太高兴,伙计她就想要这个。 哦。哈利戴又怪叫一声。 马克西姆,他要吐了。米纳特警告说。和蔼文雅的俄国人于是站起来,挽着哈利戴走了。苍白、沉默的伯基袖手旁观,他似乎不大高兴。那个好讥讽的年轻人也大摇大摆地走了,尽管手上的血还在不停地淌着,他却显出毫不在乎的样子。 他实际上是个胆小鬼,真的。米纳特对杰拉德说,他对朱利叶斯很有影响力。 他是什么人?杰拉德问。 一个犹太人,真的,我受不了他这种人。 朱利叶斯是你见到过的最胆小的一个,她大声说,只要我一拿起刀,他就会吓昏过去,他被我吓坏了。 呵! 他们都怕我,她说,只有那个犹太人想表现一下自己的勇气。可他是他们中最胆小的,真的,因为他怕人们对他有看法而朱利叶斯并不在乎这些。 他倒是挺勇敢的。杰拉德温和地说。 米纳特看着他,脸上慢慢露出些笑容,泛起了动人的红润,两个清澈的瞳孔闪着光芒。 他们为什么叫你米纳特?因为你长得像猫吗?他问她。 我想是吧。她说。 他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你更像一只年轻的雌豹。 天!杰拉德。伯基厌恶地说。 两个人都不安地看了看伯基。 你今晚很沉默,鲁伯特?因为有杰拉德在支持她,她对伯基说话也大胆起来。 哈利戴又回来了,一副病态。 米纳特,他说,我希望你以后别再干出这种事了,噢!他呻吟着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你还是回家吧。米纳特对他说。 我会回家的,他说道,不过,你们大家都来好吗。他对杰拉德说:你到我的公寓来吧,你来的话,我会很高兴的,来吧,那太好了,是吗?他四下里环视着找侍者。叫辆出租车。说完又呻吟起来,噢,我太难受了。米纳特,都是你把我弄成这样的! 谁让你是个白痴!她漠然地说。 不!真是可怕!大家都来吧,会很热闹,米纳特,你得来。什么?不,你必须来,对,一定。什么?噢,我亲爱的,别闹了。我感到难受极了。哦噢 你知道你不能喝酒。她冷冰冰地对他说。 告诉你,这不是因为喝了酒,而是你那恶心的行为,米纳特,哦,太可怕了。利比德涅柯夫,我们走吧。 他只喝了一杯只有一杯!俄国青年传出快速低沉的声音。 大家都朝门口走去。姑娘的身子紧挨着杰拉德,像是要和他并肩离开。杰拉德注意到了,心中有一种愉悦和满足感。他的动作带动了她的动作,他的意志在控制她的行动,而她在他的控制下很激动,显得温顺、神秘、隐秘。 他们五个人挤上了一辆出租车。哈利戴头一个摇摇晃晃地走上去,跌坐在靠窗的位子上。米纳特也上了车,杰拉德则坐在她身旁。他们听到俄国青年在给司机交待,然后都紧挨着挤在黑暗的车中,成了一团。哈利戴呻吟着,把头伸出窗外。他们感到汽车在疾驰,发出闷人的声音。 米纳特坐在杰拉德身边,似乎变得十分柔软,点点滴滴在把自己浸渗到杰拉德的身体里去,仿一道强烈的电流。她的生命溶入了他的血管,如同一个黑暗的磁场,凝聚在他的脊髓中,形成一股可怕的力量源泉。与此同时,她又漫不经心地和伯基、马克西姆说话,声音变得细微、冷漠。而她与杰拉德之间,存在着这种沉默与黑暗中闪电般的理解。然后,她摸到他的手,把它紧紧攥在自己的小手中。车里很黑,她这赤裸的举动使杰拉德热血沸腾,使他难以自抑。而她的声音银铃一般地响着,带着一股嘲弄的味道。她晃动着头,浓密的黑发扫动着脸颊,令杰拉德的每根神经像通了电一样。然而在他的脊骨底端,他感觉自己方寸不乱,心中感到无比自豪。 他们来到一条宁静的街道上。车子拐上一条花园小路。 一个黑人男仆打开门欢迎他们。杰拉德吃惊地看着他,怀疑他是个绅士,也许是从牛津来的东方人。可是他错了,那只是个男仆。 彻茶,海森。哈利戴说。 有我的房间吗?伯基问。 对他们的问话,那人只是笑笑,含糊地作答。 这男仆使杰拉德很疑惑。因为他身材颀长而沉默,俨然是个绅士。 你的仆人是干什么的?他间哈利戴,他看起来有模有样的。 噢,是啊因为他穿别人的衣服。他根本不是什么人。我们在路边把他捡来时,他都快要饿死了。我把他带到这儿,另一个人给他衣服穿。他就这样他唯一的优点就是不会讲英语,也听不懂英语,所以他很可靠。 他很脏。俄国青年迅速补了一句。 一会儿,那男仆又出现在门口。 什么事?哈利戴问。 那人腼腆地嘟嚷了一句,想和主人说句话。 杰拉德好奇地看着他们。那男仆模样还可以,眉清目秀,举止文静,看上去比较高雅,有些贵族气。可是他像个野蛮的人一样傻笑着。哈利戴到走廊上去和他说话。 什么?他们听见他的声音。什么?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什么?要钱,多要些钱,可你要钱干什么?接着是那个阿拉伯人模糊的回答。然后,哈利戴又出现在屋子里,傻傻地笑着。 他说他要买内衣。谁能借给我一先令,噢,谢谢,一先令,足够他买全部的内衣了。他接过杰拉德手里的钱,又回到走廊上,他们听见他说,你不能再要钱了,昨天我已经给你三先令六便士。不能再要了,赶紧把茶端过来。 杰拉德环视屋内。这是一间普通伦敦人家的起居室。显然房子租来的时候就配有家具。虽然很零乱,却很舒服。房子里还有一些塑像和木雕,是从太平洋地区弄来的,显得刻骨而不舒服。那上面雕刻着的土著人看起来很像胎儿,有一尊雕像是一个裸体女子,她的坐姿很奇怪,表情痛苦,腹部凸起。俄国青年解释说她在生孩子。她双手紧抓住脖子上的箍带,这样好减轻痛苦,顺利生产。女人那张奇怪、麻木的脸让杰拉德想到了胎儿。不过,它倒很精致,表现了不可思议的巨大的肉体痛苦。 这是不是太淫秽了。他有异议地说。 我不知道,俄国人马上低声说,我从不知道淫秽是指什么。我想这挺好的。 杰拉德移开视线,屋子里还有两张未来派风格的画,一架钢琴。加上一些出租房里的常见家具,这就是全部家当了。 米纳特已摘下帽子,脱掉外衣,坐在了沙发上。 仆人端着茶和一瓶库梅尔酒进屋来了,他把托盘放在了沙发前的茶几上。 米纳特,哈利戴说,倒茶。 她没动。 你不倒吗?哈利戴重复说,一种忐忑不安的样子。 我今天回来和以前不一样了。她说,我今天来是因为大家要我来,而不是因为你。 我亲爱的米纳特,你知道你自己是主人。我并不要你做别,只想让你随意地来使用这套房子你知道的,我已和你说过好多次了。 她没有回答,但是闷闷地、毫无表情地伸手去拿茶壶。大家便围在一起喝茶。米纳特静静地坐在那儿,杰拉德可以感觉到他同她之间那电磁般的联系是多么强烈。但米纳特沉默的无动于衷的表情让他困惑。他怎么去接近她呢?但他认为他们的接触是不可避免的,他深信他已经抓住了他们之间的那股电流。于是,新的冲动盖过了旧的顾虑。这时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管是什么事都要去做。 伯基站起身来,已经快一点了。 我要去睡觉了,他说,杰拉德,明天早晨我会给你的住处打电话,或者你给我打到这儿。 好的。杰拉德说,伯基就出去了。 等伯基走了以后,哈利戴激动地对杰拉德说: 我说,你不愿住在这儿吗嗯,留下吧。 你安顿不下的。杰拉德说。 噢,我有办法,没问题除了我的床以外,还有三张床我这儿经常有人住我总是留他们住下我喜欢屋子里住满了人。 可现在只有两个房间。米纳特冷漠地说,鲁伯特还住在这儿。 我知道。哈利戴扯着古怪的嗓门嚷道,那有什么,还有一间画室 他傻笑着,口气诚恳、坚定。 朱利叶斯可以和我住一间。俄国青年清晰谨慎的声音说。哈利戴和他在伊顿公学上学的时候就是朋友了。 我无所谓。杰拉德站起身,舒展了一下双臂,然后又走过去看那儿的一张画。他的四肢由于那股电流而膨胀,脊背像老虎似的紧绷着,蕴藏着激情和自豪。 米纳特站起身,狠狠朝哈利戴瞪了一眼,目光凶狠、严厉。可这反而让年轻人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她冷冷地向大家道晚安,出了房间。 屋里沉默了一会儿。一会儿,他们听到了关门声。马克西姆轻声说道:好了,一切都解决了。 他颇有意味地看了杰拉德一眼,点点头说:就这样了,你就这样吧。 杰拉德看着那张光洁、红润的脸,还有那双奇妙的意味深长的眼睛。这个俄国青年的声音是那样细微优美,好像一直在空气中震荡。 我就这样了。杰拉德说。 是的,是的,你就这样。俄国人说。 哈利戴继续在笑,什么也没说。 突然,米纳特又出现在门口。她那孩子似的小脸上怒气冲冲,似乎要报复的样子。 我知道你们想找我的茬儿。她冷漠而响亮的声音传过来,我不在乎,我不在乎! 说完她又转身走了。她身着一件宽松的紫绸睡衣,下摆系在腰部。她看上去那么娇小柔弱,像个孩子一样让人怜爱。可她眼中的神色却让杰拉德害怕,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湮没在肉欲的黑流中,他不禁打了个冷颤。 男人们又点上烟,闲聊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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