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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

重播 肯恩.格林伍德 10803 2023-02-05
就一栋位置靠近大都市的房子来说,潘蜜拉在多潘那谷的家的与世隔绝程度已经是极致了,它座落在一块五英亩田地中央,因乏人照顾,那块地已变成植被覆盖的荒地;兰花楹、柠檬树、葡萄藤、黑莓树丛等,全都不受节制地恣意生长,纠结成一团。 妳该修剪一下了。他们正坐在她的越野车上朝她家蜿蜒前进,这时杰夫说道。她轻松自信地驾着四轮传动车,完全没意识或根本不在乎穿着精明干练的灰裙、涂上指甲油的自己和这辆车有多不协调。虽然她把合身外套放在后座,鞋子踢到一边以方便操作离合器,但她看起来仍像是该待在保险公司的会议室里,而不是正在一条通往荒芜谷地的泥土路上开车。 那就是它们的生长方式。她耸耸肩。如果我想要个像样的花园,我会住在比佛利山。

那妳可会浪费不少好水果了。 我想吃的水果都在农夫市场买。 他没有继续这话题。这是她自己的土地,她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但看到这暴殄天物的情况,杰夫还是不由地有点恼怒。他对她的认识还不多。简短地证实了他的怀疑她也是个重生人后,她坚持要从头到尾听完他的故事,而且时常打断他,以便从他口中问出更多细节。当然了,他省略许多地方,尤其是和夏拉一起经历的某些事,但他还没听到她说自己的经验。不过他倒可以明显看出,潘蜜拉充满了矛盾。这完全有道理;他自己也充满了矛盾。他们之中有谁不是? 那栋房子装潢简朴但十分舒适,有着橡木梁的天花板及一扇大观景窗,可将她产业上的莽林及远方的海一览无遗。就像她的办公室一样,房子的墙上也挂满裱框的曼陀罗,有瓦伙族印第安人、马雅及中印度等各类型曼陀罗。靠近窗户有个叠著书堆和笔记本的大书桌,中间放着一台笨重的灰绿色机器,连着蛋幕、键盘和印表机。他不解地对它皱起眉头。她这么早买台家用电脑做什么?那时候还没有

那不是电脑,潘蜜拉说。王安一千两百型文字处理机,最早的一款。没有磁碟机,只能用卡带,不过还是比打字机快。来瓶啤酒? 好。他仍有点震惊,她这么快就知道他看着那台机器时在想什么。面前这个人拥有和他一样非比寻常的知识参考架构,而经过数十年之后,他得花点时间才能适应这点。 冰箱在那里,她指着冰箱说道,我去换掉这身衣服,顺便帮我拿一瓶。她手里拿着鞋子朝房子后面走去。杰夫找到厨房,然后开了两瓶贝克啤酒。 他对着她的书架和唱片搜藏端详了一阵子。她似乎不太读小说,流行音乐也听不多。大部分的书都属于传记、科学类,或是与电影业的商业面相关;唱片则大多是巴哈、韩德尔、韦瓦地。 潘蜜拉回到客厅时身上穿着褪色的牛仔裤和一件宽大的南加大运动衫,从他手里拿过啤酒后,就一屁股倒在垫得又厚又软的躺椅上。你说的那件跟飞机有关的事,差点坠机那件事,实在很蠢,你知道的。

妳想说什么? 我第二生快结束时,那时我已经知道一切又会重来一遍,我就把一九六三年以来的坠机事件列成一张表背下来了。旅馆火灾、火车事故、地震也是,所有的重大灾难我都背下来了。 我也想过要做一样的事。 你该做的。不管怎样,接下来呢?从那件事之后,你做了什么? 他在她对面的一张沙发椅上坐下,开始解释最后这九年来他的自我放逐生涯;他与大地上的生命合而为一的苦行理念,他对生命在时间中永恒的对称性产生的强烈着迷他看见生命的凋零只为繁衍,从前一年的枯藤上生生不息地绽放出蓓蕾与青涩果实。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注意力集中在一幅精致复杂的曼陀罗画作上。你读过印度教哲学吗?她问。 《梨俱吠陀》? 《奥义书》?

我只看过《薄伽梵歌》。很久很久前的事了。 你和我,阿朱那(译注:Arjuna,印度神话《薄伽梵歌》中的英雄人物,古代天神的转世化现。),她毫不困难地背诵道,我们已活了许多世。你遗忘的,我全都记得。她的眼中闪耀着热烈的光芒。我有时会认为他们说的正是我们的经验:我们不是在线性时间尺度上轮回转世,而是身为整体世界历史的一小部分,不时地经历着重复的人生直到我们了解到正在发生的事,并回到正常的时间之流为止。 但我们已经意识到这件事了,它却还是继续发生。 也许会一直下去,直到所有人都明白为止。她安静地说。 我不这么认为;我们都很快就明白了,只是承不承认的问题而已。但其他每个人都还是照着同样的模式生活。

生活被我们影响的人除外。我们可以引起改变。 杰夫冷笑道,所以妳跟我就是先知、救世主啰? 她望着外面的海洋,也许。 他从椅子上坐直,凝视着她。等等,这不就是妳那部电影要说的,要让人们准备好迎接?妳该不会计画要 我不确定计画是什么,目前还没。你的出现让一切都改变了。这是我之前一直没料到的。 妳想干嘛,成立该死的邪教吗?妳不知道这会是什么灾难 我什么都不知道!她勃然大怒道。我和你一样迷惘,我只想让我的人生有点意义。难道你想这样就放弃,甚至不试着把事情弄清楚吗?好,你走吧!回你那该死的农场上去过行尸走肉的生活,但不必告诉我该如何面对这一切,好吗? 我只想提供建议。就目前来说,妳还想得到其他有资格提供建议的人吗?

她不悦地对他皱起眉头,一副怒火未歇的样子。这件事晚点再谈。现在,你想听我的故事还是不想? 杰夫坐回到柔软的垫子上,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当然想。他语气平缓地说道。他不知道哪些事会让她忽然发火。不过她必然走过的历程,他是可以理解的,所以他可以体谅。 她头点了一下,动作有点唐突。我再去拿两瓶啤酒。 杰夫接下来知道,潘蜜拉.菲利普斯出生在一九四九年,美国康乃迪克州西港镇,父亲是位成功的房地产经纪人。她拥有正常的童年生活,没什么大不了的小病,以及属于平凡人的青春期欢乐与悲伤。六○年代末她在巴德学院念艺术,和她那一代的年轻女性没两样,她嗑药嗑得挺凶,参加华盛顿示威游行,到处和人上床。一如预期地,她在尼克森下台后没多久就从良了,她嫁给一位律师,搬到纽雪若,生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她偏爱读罗曼史小说,闲暇时画画自娱,不时从事慈善活动。她烦恼着没有自己的事业,偶尔会在孩子们上床后抽根大麻,做做有氧运动维持身材。三十九岁时死于心脏病。那是一九八八年的十月。

十月的哪一天?杰夫问道。 十八号,和你心脏病发时同一天,不过时间是一点十五分。 九分钟后。他咧嘴笑道。妳看到的未来比我还多一点。 这句话几乎让她脸上露出笑容。沉闷的九分钟,她说,除了死亡,什么事也没发生。 妳在哪里醒来? 在我爸妈家的娱乐室里。电视开着,正在重播《我的小玛姬》。我十四岁。 天哪,那妳怎么妳爸妈在家吗? 我妈出门买东西,我爸还没下班。我茫然地在家里到处逛,花了一整个小时检查我衣橱里的衣服、翻看我上大学时弄丢的日记还有镜子里的自己。我哭个不停。我还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上帝要用这种奇怪的方式让我最后一次回顾我的一生。我很怕前门,因为我真的以为只要从前门走出去,我就到了天堂、地狱或幽冥之类的地方。

妳是天主教徒吗? 不是,只是当时都是这类模糊影像和恐惧在脑袋里打转。遗忘是个比较好的说法,我那时真的以为只要走到屋外,就会发现自己置身在浓雾、空无之中除了死亡什么都没有。然后我妈回家了,从我怕的要命的那扇门走进来。我以为她是幽灵伪装的要来拖我赴死,于是我开始尖叫。 我妈花了好久时间才让我安静下来。她把家庭医师叫来,他到家以后帮我打了一针可能是配西汀之类的麻醉药然后我就昏过去了。我再次醒来时,我爸爸也在,他站在我床边一脸忧虑地俯看着我,我想那是我第一次开始明白,我不是真的死了。他希望我躺在床上,但我跑下楼打开前门,穿着睡衣走到院子里当然,一切都很正常。附近环境就跟我记忆中一样。隔壁邻居的狗蹦蹦跳跳地向我跑来,开始舔我的手,不知道为什么,这又让我哭了起来。

接下来的一个礼拜,我都待在家里没去上学。我在房间里装病,什么也不做,光是想一开始我试着想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没多久,我就确定这是个毫无希望的任务。接下来,日子一天天过去,什么事也没改变,我开始思考自己以后要做什么才好。 记住,我不像你有那些选择;我只有十四岁,住在家里,才上国中而已。没办法去赌马或搬去巴黎住。我被困住了。 那一定糟透了。杰夫同情地说。 是糟透了,但我总是应付过来了。我没有选择。我成为我强迫自己再次成为一个小女孩,忘记我在第一世里经历的一切:我的大学、婚姻生活我的孩子。 她停顿了一下,眼神朝下看着地板。杰夫想起了葛丽倩,他伸出手想放在潘蜜拉肩上。她躲开了他的触碰,于是他收手。

总而言之,她继续说,几个礼拜后好几个月吧脑海中似乎渐渐淡忘了第一次存在的经验.好像只是做了一场很长的梦。我回到学校,开始重新学习每件事,就像过去从来没读过一样。我变成害羞内向的书呆子,一点也不像第一次那样。我从不出去约会,不再跟我认识的孩子们混在一起。因为他们总是唤起我对他们长大成人后的记忆与印象,这让我承受不了。我想把这些记忆全部删除,假装自己从不曾知道这些事。 妳曾告诉过任何人吗? 她喝了一小口啤酒后,点点头。我清醒后的尖叫事件发生后不久,我父母送我去看精神科医师。几次会谈后,我以为可以信任她了,所以开始向她说明我的遭遇。她总是微笑着,轻声鼓励我继续说下去,表现出很能理解的样子,但我知道,她事实上认为全是我的幻想。当然也正是我想要去相信的于是我们都如愿了。直到我在甘迺迪事件发生前一星期告诉她那件事为止。 这让她彻底气馁了。她大发雷霆,拒绝继续为我看诊。我曾经巨细靡遗地向她描述暗杀事件的细节,但是她无法面对事实,她无法面对我的幻想忽然间竟以想像中最可怕、最具毁灭性的方式成真了。 潘蜜拉默然地看着杰夫一会儿。这件事也吓坏我了。她继续说。我受惊吓的原因不只是我早就知道他会被枪杀,也因为我确定唯一的凶手叫做李.哈维.奥斯华。我从来没听说过尼尔森.班奈特当然了,我根本不知道你去了达拉斯,还有你如何介入从那时候起,我对现实的想法全都改变了。那就像是在前一分钟我还对未来之事无所不知,忽然间却一无所知了。我身在一个不同的世界里,服从不同的规则。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我父母会死、核子战争会爆发或者是,就最简单的层次来说,我可以和上辈子的我或是我想像中以为我曾经成为的那个人截然不同。 于是我上了哥伦比亚大学,而不是巴德学院,我主修生物学,然后就读医学院。医学院的日子很艰苦。我以前从没花那么多心思在科学上,我第一世时受的训练全在艺术方面。但也因为这个原因,事情变得有趣多了,因为我不只是在重复以前读过的东西。我在学习完全不同的领域,是个全新的世界,就和我的新生命一样。 我没有很多社交时间,但在我在哥伦比亚长老教会医院当住院医师期间,认识了一个年经的整型科医师,他嗯,我不是说他真的让我想起我第一世的丈夫,但他有着同样的热情、属于内在的驱动力。只不过这一次,我们拥有共有的特质:对医学的奉献情操。以前,我几乎不知道我丈夫每天在做什么,他预设我对这些事不感兴趣,从来不跟我讨论他的法律工作。但是和大卫那个整型科医师情况正好相反。我们可以无话不谈。 杰夫用质询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妳是说 不,不是,我从来没告诉他我身上发生过的事,他只会认为我疯了。我那时候还是企图把这件事从脑海里驱逐。我想要埋葬所有的记忆,假装一切从未发生过。 一结束住院实习生涯,我就和大卫结婚了。他是芝加哥人,所以我们搬回那里,他开了间私人诊所,我则在儿童纪念医院的加护病房工作。自从无法挽回地失去自己的孩子之后嗯,你知道那是什么心情我一直避免有小孩,不过我有一整个医院的孩子,他们都像是我的儿子、女儿,他们非常需要我,他们总之,这工作带来极大的回报,正是当我还是个深感挫败的家庭主妇时梦想过的工作,我可以运用我的聪明才智,可以让这世界变得更好、拯救人们的生命她的声音渐渐微弱直到听不见。她清清喉咙,闭上了双眼。 然后妳就死了。杰夫柔声说道。 是的,我又死了。我再次回到十四岁,全然无助,任何一件该死的事都改变不了。 他想告诉她,他是多彻底地理解她说的一切,他明白当她知道她照顾过的病童和濒临死亡的孩子注定得再次经历折磨,而她为了帮助他们做的努力终归于徒然,那种至深的伤痛;但这时已不需要言语。她的痛楚全写在脸上,而他是这世上唯一能够了解这份深切失落的人。 我们何不休息一下,杰夫提议,到哪里去吃点东西?妳可以在晚餐后继续告诉我剩下的故事。 好。她说,感激杰夫打断了她的回忆。我可以在这里弄点东西来吃。 不需要吧。我们刚才经过太平洋海岸公路时看见一些海鲜餐厅,何不试试其中一家? 我不介意煮饭,真的 杰夫摇摇头。我坚持。晚餐我请客。 好吧我得再去换个衣服。 牛仔裤就很好。穿双鞋子吧,如果妳想要正式点。 自从他见到她以来,潘蜜拉的脸上第一次露出微笑。 他们在户外露天平台上的隐密位置用餐,可以俯瞰浪花拍岸。饭后两人啜饮加了柑橘酒的咖啡时,月亮正高挂在太平洋上,映在餐馆后方高大玻璃窗上的倒影,乍看下仿佛白色天体已与黝暗的海洋融为一体。 看,杰夫指着如梦似幻般的景象说,这景色就像 《星海》的海报,我知道。你以为我是从哪里得到这作品的灵感? 了不起。杰夫微笑着,同时举起酒杯向她敬酒。潘蜜拉迟疑了一下,也跟着举起酒杯轻触了杰夫的杯子。 你真的喜欢那部电影吗?她问。还是那只是你用来查出我是谁的计谋? 妳这问题是多问的,他真诚地说,妳知道这部电影有多棒。我就像其他人一样深深被感动了,虽然我知道,看到这部电影上映时没人会像我一样震惊。 现在你了解当我第一次知道一个我从没听过的人杀死甘迺迪时的心情了。你认为这件事表示了什么?为什么在你努力之后,暗杀还是发生了? 杰夫耸耸肩。两个可能。第一,也许真的有个谋杀甘迺迪的大阴谋存在,奥斯华只是其中一个卑微、死不足惜的人物。主谋者早就把班奈特安排在一边以免计画出岔子,除此之外还有更多备胎也说不定。直到杰克.路比杀掉承担暗杀任务的人为止,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对幕后黑手来说,把奥斯华从计画中排除只造成了小小的不便。不管我做了什么,甘迺迪都照样会死,整个计画太过天衣无缝,没有任何人或事阻挠得了,不管他们的身分是什么。 这是可能一。可能二不那么特别,但是对妳我具有更深的意涵,也是我比较偏向相信的。 可能二是什么? 那就是我们不可能运用预知来影响大历史的变动,我们能做的事有极限。我不知道界限到底是什么,还有界限是怎么加上去的,但我认为界限存在。 但是你建立了一个国际企业集团。你拥有许多大公司,而且以前从来不曾连到 这些是没有一件对事情的整体进展真正起过影响,杰夫说,这些公司还是照样存在,开发出同样的产品,雇用的是同一群人。我所做的不过是稍微改变了获利的流向,让它流进我的口袋而已。我自己的人生的确有了极大的变化,但放在更大的框架下来看,我所做的事根本微不足道。在金融圈以外的大多数人妳也包括在内甚至不知道有我这号人物。 潘蜜拉若有所思地扭绞着餐巾纸。那《星海》呢?世界上大半的人都知道这部电影。我引介了一个新概念、人类看待自身与宇宙关系的新角度。 亚瑟.奈特在《综艺》上的评论,对吗? 她举起手想掩饰自己的脸红。 我在来見妳之前,已经看过了这部电影的所有评论。这是部精采的电影,这得归功于妳,但基本上还是个消遣罢了。 她投向他反射月光的一瞥,目光中传达出怒气与受挫的骄傲。它可以创造出更多东西。它可以是个开始她停嘴,让心情镇定下来。没关系。我对我们的能力不像你悲观,我们先讨论到这里吧。现在,你想听我的第二次重生吗?重生,你是这样称呼这些循环,没错吧? 我是这样认知,这是个好名字。妳想要继续下去吗? 你已经把你的遭遇全告诉我了,我也会让你知道我到目前为止的故事。 接下来呢? 我不知道,她说,关于接下来该如何,我们的态度似乎很不同。 但我们没别人可以一起讨论了,不是吗? 先让我把讲到一半的故事说完,好吗?她已经把餐巾纸撕成碎片,碎片现在全被她塞在烟灰缸里。 说吧,杰夫对她说,再来杯饮料?还是再来张餐巾纸? 她眼神锐利地望了他一眼,想找出他脸上是否有挖苦的表情,但是没找着,于是她点了一下头。杰夫的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圆形,示意女侍再送上一轮柑橘酒。 第二次死的时候,潘蜜拉开始说,我愤怒到了极点。我在父母家里醒来,发现自己又回到十四岁时.我立刻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虽然还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想拿个东西来砸碎。我想尖叫,因为愤怒而不是恐惧。就像你说过你在第三次重生时的感觉。医学院、医院、我照顾的所有孩子,似乎全都是白费,一切的一切都毫无意义可言。 我变得非常叛逆,甚至用恶毒的态度对待家人。我身为大人的时间比我父母两个人加起来还长,结过两次婚还曾经当过医师。但是在这里,我在法律上只是个孩子,什么权利或选择也没有。于是我从父母那里偷了点钱,然后逃家了。但情况很凄惨没有人会把公寓租给我,我也找不到工作那个年纪的女孩没办法靠自己办任何事,除了流落街头,而我还不想把自己推进那样的地狱里。所以我爬回西港镇的家,感到身心俱疲、深陷于孤独中。回到学校后,我无时不刻不鄙视那里,我翘了大半的课,只因为无法忍受第三次背诵一样的东西,那些该死的代数公式。 他们把我送去之前我看过的那位精神科医师诊疗,就是当她发现我预知甘迺迪暗杀事件时心情大受打击的那位。这次我没向她吐露真话了。那时我已经读过大部分儿童发展及心理学的标准教科书,于是我喂给她标准答案,我知道这可以让自己看起来像个稍微脱轨的青少年,只是处在过渡阶段,心智状态仍然相当正常。 女服务生送上饮料时,她暂时住嘴,直到女孩走远了,才再开始说故事。 为了让神智至少保持部分正常,我又找回我最初的嗜好,画画。只要我开口,不管什么东西父母都买给我,于是我要求他们买画具。他们很以我的艺术作品为傲,这是我做的事里唯一他们看得出是有建设性的。他们不管我一直从他们的酒柜里偷拿琴酒喝,和二十几岁的男人在外面厮混到半夜,每个学期都被放在留校察看的名单上。他们差点要放弃控制我的企图了。他们看见在我脱序行为的背后有股太过强大、任性的力量他们驾驭不了。但我有才华,那是肯定的。我全心投入于绘画中,就像我曾立志成为医师时拼命。他们无法忽视的我的努力,任何人都忽视不了。 我十七岁时从高中辍学,父母帮我找了一间在波士顿的艺术学校,他们看了我的作品集愿意收我,不在意我可怕的在校成绩。我在学校开始发光发热,我终于可以再次以成人身分生活了。我和一位同校的学姊合租了一层阁楼,开始和我的构图指导教授约会,没日没夜地画画。我的作品充满了奇特,有时甚至是残暴的图像:残废的孩子正落进黑色漩涡中,像照片一样逼真的蚂蚁特写,正列队从手术伤口中爬出强烈的意象,极尽你想像中一个天才女孩之能事。没人知道该如何理解我。 我二十岁时,在纽约举办了第一次画展。在展场上我遇到了达斯汀,他买了两幅我的油画,接着,在美术馆关门后,我们一起去喝了杯酒。他告诉我他曾 达斯汀?杰夫打断她的叙述。 达斯汀.霍夫曼。 那个演员? 对。总而言之,他喜欢我的画,而我向来就喜欢他的电影那一年《午夜牛郎》才刚上映,我得不断提醒自己,不要向他提到关于《克拉玛对克拉玛》或是《窈窕淑男》的事。我们之间立刻产生火花。我们开始固定约会,只要他人在纽约。一年后我们结了婚。 杰夫藏不住愉快的惊奇。妳嫁给达斯汀.霍夫曼? 对,在他某个版本的人生里,她带着一丝恼怒地说,他是个好人,非常聪明。当然了,现在的他只知道我是个编剧和制作人,对我们曾经在一起七年一无所知。上个月我才在一场派对里和他巧遇。很奇怪的感觉,看着一个妳曾经如此亲密、在一起这么长时间的人,而他对这一切竟毫不知情。 不管怎样,大体上来说那是段不错的婚姻。我们互敬互重,支持各自的目标我继续绘画,也得到不大不小的成就。我最知名的画作是幅三联画,叫做《来自过去与未来自我的回声》。它是 天哪,对!我在惠特尼美术馆看过这幅画,就在我和第三任妻子茱蒂到纽约旅行时!她很喜欢这个画没错,不过她不明白为什么我会被这幅画完全吸引住。妈的,我还买了复制画,裱了框挂在我家书桌上方!我就是在这时听過妳的名字。 好吧,那是我最后一幅好画了。不知怎么地,在那之后我的天分就枯竭了。我想表达太多事,但或许是我不敢,或许是我再也无法将它们淋漓尽致地展现在画布上。不知道是艺术背弃了我,或是我辜负了艺术,不过基本上我在一九七五年左右就不再作画。也是在那一年我和达斯汀离异。没什么大争执,我们的婚姻就是走到了尽头,我们都清楚。就像我的绘画一样。 我想那跟我当时已经走到那次重生的半途有点关系,我知道我达成的一切都将在数年后灰飞烟灭。于是我成了蜻蜓点水的过客,漫游四海,和像是罗曼.波兰斯基、萝伦.赫顿和山姆.谢普(译注:萝伦.赫顿(Lauren Hutton),美国七○年代最知名的模特儿和演员;山姆.谢普(Sam Shepard),美国剧作家、演员导演。)之类的人往来。在这些人之间,有个容许人短暂停留的社群,是个关系网路,你可以在其中找到有趣但绝不会太过亲密的友谊,随时可以停止或重新开始,一切都看你的心情,或是你当时在哪个国家而定。这样的关系没什么大不了。 没有什么事是大不了的。杰夫说。我也曾有过这种感觉,不只一次。 这种生活方式令人沮丧,潘蜜拉说。会有种自由、开放的幻觉,但一阵子后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遇到的人、待过的城市、各式各样的想法与脸孔全都属于善变的现实,永远看不清真面目,也永远找不到出路。 我了解妳的意思。杰夫说,他想到自己和夏拉一起度过那些追求露水关系的岁月。 这种做法似乎适合我们的处境,但只是理论上适合,现实上不太行得通。 没错。无论如何,我这样漂泊了好几年,时间到了的时候,我在马略卡岛租了间僻静小屋。在那里住了一个月,就为了等死。我对自己承诺在那个月里,我决定下一次,也就是这辈子,一定要有所不同。我得去影响这世界,我要让事情改变。 杰夫怀疑地看着她。妳是医生的时候就做了,但是妳治疗过的孩子注定要在妳下一次重生时再次承受病痛的折磨。什么都没变。 她不耐烦地摇着头。这是个错误的类比。在医院里,我只是针对一小群人做些修补工作。只跟身体有关,而且范围有限。出发点是善意的,却毫无意义可言。 现在妳想要拯救全世界的集体灵魂? 我想要唤醒世人认清正在发生的事。我要教导他们意识到这些循环,就像你和我一样。这是唯一的办法,只有这样我们,你和我,才能跳脱这模式,难道你不明白? 不,杰夫叹道,我不明白。妳怎么会认为可以教会人们带着这意识进入下一次重生?妳我到现在已经历经过三次循环,而我们从一开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需要任何人来告诉我们。 我认为我们被安排要来带领其他人,至少我自己是这样相信。我从来没料到你会出现。你不了解托付在我们身上的任务多重要吗? 是谁,或是什么东西托付的?上帝吗?这一切经验甚至只是让我更同意卡谬的说法:如果上帝存在,我鄙视祂。 你可以叫它上帝、叫它宇宙我,随便你爱叫什么都行。你知道《吠陀经》上有段话: 回忆的心灵在认识到宇宙我的存在中醒来,对无知者而言那不过是黑夜;无知者在他们的感官生活中醒来,他们以为那就是白昼;对先知而言,那却是一片黑暗。 我们可以照亮那片黑暗,她出奇热情地说道,我们可以 听着,让我们把这些精神层面的东西先丢掉一分钟,把妳的故事说完吧。妳在这次重生中做了什么?妳是怎么拍成这部电影的? 潘蜜拉耸耸肩。这不难,在大部分由我出资的情况下并不难。我在学校里一边等待机会,一边拟定计画。电影是把我的想法传达给大众的最有效方法,而透过达斯汀还有我上一世认识的所有人,我已经对这产业相当熟悉。所以当我满十八岁时,我开始做一些你谈到过的投资,IBM、共同债券、拍立得等。你也知道六○年代的市场有多热,即使蒙着眼睛买也很难赔钱,对一个对未来有点了解的人来说,在三、四年内把几千块变成几百万更是易如反掌。 我对我写的剧本感到骄傲,但我已经构思了很多很多年。在我写完剧本并成立了自己的制作公司后,我只需要雇用对的人来帮我工作。我对那些人还有他们的长处全知道得一清而楚,一切就如我计画一样配合得天衣无缝。 而现在 现在是该进行下一步的时候了。改变这世界意识的时候到了,我可以做得到。她身子前倾,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我们可以如果你愿意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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