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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四杀人者

没有女人的男人 海明威 6843 2023-02-05
亨利餐厅的门开着,有两个人走了进来。他们挨着吧台坐下。 你们想吃点什么?乔治问他们。 我不知道,其中一个说。你想吃什么,艾尔? 我不知道,艾尔说。我不知道想吃什么。 外边,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窗外的路灯亮了。这两个人看着菜单。尼克.亚当在吧台另一头看着他们。他们进来的时候,他正跟乔治在说话。 我要一客烤嫩猪肉,配苹果酱煎马铃薯。第一个人说。 这菜还没准备好。 那你们为什么写在菜单上面? 那是晚餐,乔治说。六点钟才有。 乔治看了看吧台后面墙上的钟。 现在五点钟。 钟上是五点二十。第二个人说。 这钟快了二十分。 澳,该死的钟,第一个人说。那你们有什么可吃的? 有各种三明治,乔治说。你可以要火腿蛋,熏肉蛋,肝跟熏肉,或者,来块牛排。

来一客炸鸡肉饼,加青豆、奶油果酱和麦芽糖煎马铃薯。 那是晚上的菜。 我们要的都是晚上的菜吗?你们就是这样做生意的吗? 有火腿,熏肉蛋,肝 我要份火腿蛋。名叫艾尔的那个人说。他头戴礼帽,身穿胸前横扣的黑大衣。他的脸孔瘦小而白皙,绷紧着嘴唇。他围着一条丝绸围巾,戴着手套。 我要熏肉蛋。另一个说。他身材跟艾尔一样大小。他们脸孔和外型不一样,可是穿得像一对双胞胎。两个人的大衣都绷得很紧。他们坐在那儿,身子往前倾,手肘靠在吧台上。 有什么喝的?艾尔问。 有啤酒、佐餐酒、姜麦酒。 我问你有什么可喝的烈酒? 就是我说的这些。 这是个很不简单的镇,那一个说。他们叫它什么? 顶峰镇。

听说过吗?艾尔问他朋友。 没有。那朋友说。 他们这儿晚上干什么? 吃正餐,他朋友说。他们到这儿来,晚餐都吃正经的大菜。 一点也不错。乔治说。 你觉得一点也不错吗?艾尔问乔治。 当然。 你这小伙子挺聪明伶俐,是不是? 当然。乔治说。 唔,你并不聪明,那个小个子说。是他吗,艾尔? 他是哑巴,艾尔说。他转向尼克。你叫什么名字? 亚当。 又是个聪明伶俐的小伙子,艾尔说。是个聪明的小伙子吗,麦克斯? 这镇上聪明小伙子多。麦克斯说。 乔治把两盘菜放在柜台上,一盘火腿蛋,一盘熏肉蛋。他放下两碟炸马铃薯做配菜,同时关上通往厨房的那扇小门。 哪一盘是你的?他问艾尔。 你不记得了?

火腿蛋。 真是个聪明人。麦克斯说。他往前拿火腿蛋。两人都戴着手套吃。乔治楞楞地看着他们吃。 你看什么?麦克斯望了望乔治。 没看什么。 该死的东西!你是在看我。 说不定这家伙是闹着玩的,麦克斯。艾尔说。 乔治笑了起来。 你不要这样笑,麦克斯对他说。你根本就不必这样样笑,明白吗? 明白。乔治说。 他以为他明白。麦克斯转过来对艾尔说。他以为他明白。好小子。 嗯,他是个思想家。艾尔说。他们继续吃着他们的东西。 吧台那头的那个聪明家伙叫什么名字来着?艾尔问麦克斯。 嗨,聪明人,麦克斯对尼克说。你和你朋友到吧台那一边去。 什么意思?尼克问。 没什么意思。 你最好过去,听明人。艾尔说。于是尼克绕到吧台后面去了。

这是什么意思?乔治问。 他妈的你甭管,艾尔说。谁在厨房里? 那个黑人。 什么意思,那个黑人? 做菜的。 叫他进来。 干嘛? 叫他进来。 你们以为你们是在什么地方? 我们知道得他妈的很清楚是在什么地方,那个叫麦克斯的人说。我们的样子傻吗? 你说傻话,艾尔对他说。你他妈的跟孩子吵什么?听着,他对乔治说,叫那个黑人到这儿来。 你们要对他干什么? 没什么。你动动脑子,聪明人。我们会对黑人干什么? 乔治打开通往厨房的窄门。山姆,他叫道。你进来一下。 通往厨房的门开了,黑人进来。什么事?他问。这两个在吧台边上的人看了他一眼。 对啦,黑鬼,你就乖乖站在那儿。艾尔说。 黑人山姆腰系围裙站着,看着这两个人。是的,先生。他说。艾尔从凳子上滑下来。

我跟黑鬼和聪明人回厨房去,他说。回厨房去,黑鬼。你跟他一起去,聪明人。小个子跟在尼克和厨子山姆后面,回到厨房。他们一进门就把门关上。那个名叫麦克斯的人则坐在吧台边上,面对着乔治,他眼睛不看乔治,却看着吧台后面那一排镜子。亨利餐厅原来是由小酒店翻造的,已经扩大为可以供应餐点并且兼有吧台的规模。 唔,聪明的小伙子,麦克斯说,一边望着镜子,你为什么一言不发?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嗨,艾尔,麦克斯叫道,聪明人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你干嘛不告诉他呢?艾尔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 在你看来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 你认为是怎么回事呢? 麦克斯一边说话,眼睛一直看着镜子。 我不想说。 嗨,艾尔,这聪明的小伙子耍赖,他不想说他认为这是怎么回事。

好啦,我听得见,艾尔在厨房里说。他已经用酱油瓶子推开小门,那门是为了把盘子传到厨房里用的。听着,聪明人,他对乔治说。你站得离吧台远一点。麦克斯,你往左边靠一靠。他像是照相师在布置拍团体照似的。 你说,聪明人,麦克斯说。你想会发生什么事? 乔治一句话也不说。 我告诉你,麦克斯说。我们要杀一个瑞典人。你认识一个大个子,名叫奥尔.安德瑞森的瑞典人吗? 嗯,我认识。 他每天晚上到这儿吃晚饭,对不对? 有时候会来。 他是六点钟到这儿,对不对? 如果来的话就六点。 这些我们都知道,聪明人,麦克斯说。说说别的吧。你看过电影吗? 偶尔看看。 你应该多看看电影。像你这样聪明的小伙子,多看电影有好处,优美而令人愉快。

你们为什么要杀奥尔.安德瑞森?他跟你们有什么过不去的梁子? 他没机会做过什么对不起我们的事。他见都没见过我们。 其实他也只能见到我们一次。艾尔从厨房里说。 那你们为什么要杀他?乔治问。 我们是为了一个朋友要杀死他。受一位朋友的委托,聪明人。 闭嘴,艾尔从厨房里说。你说得他妈的太多了。 我只是让这聪明的小伙子开开心。你说呢,聪明人? 你说得他妈的太多了,艾尔说。黑鬼跟这个聪明的小伙子会明白该怎么自处的。我把他们捆得像修道院里的一对女朋友。 我猜你在修道院也干过这样的事。 你永远也别想知道。 你住过合于犹太法律的清净修道院。你就在那里干过吧。 乔治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

如果有什么人进来,你就对他们说,厨子出去啦,要是他们还不肯走,你就告诉他们,你必须自己到厨房给他们做去。听明白了吧,聪明的小伙子? 听明白了,乔治说。可是事过以后你们要把我们怎么办? 那要看情况啰,麦克斯说。这种事一时之间不好说。 乔治抬头看钟。六点一刻。临街的门开了。一个电车司机进来。 你好呀,乔治。他说,晚饭有了吗? 山姆出去了,乔治说。大概过半小时回来。 那我上街那一头去吧。司机说。乔治看钟。六点二十分。 好,聪明的小伙子,麦克斯说。你真是个懂规矩的人。 他怕我打掉他的脑袋。艾尔从厨房里说。 不,麦克斯说。不是这么回事。这聪明人不错,是个好小子。我喜欢他。 六点五十五分时,乔治说:他不会来了。

这期间又有两个人来过餐厅。其中有一次乔治进厨房做了客火腿蛋三明治,给一个客人带回去吃。在厨房里面,他看见艾尔,礼帽搭在后脑勺,坐在小门旁边凳子上,一支短铳霰弹枪的枪口挨着架子靠着。尼克和厨子背靠背待在角落里,两人嘴里各塞了一条毛巾。乔治做好了三明治,用油纸包上,装进口袋,那客人付了钱便走了。 聪明人样样都会干,麦克斯说。他会做菜,什么都会。你可以教出一个好老婆来,聪明的小伙子。 真的吗?乔治说。你的朋友奥尔.安德瑞森不会来了。 再等他十分钟。 麦克斯看着镜子,又看看钟。时针已指向七点,接着是七点五分。 来吧,艾尔,麦克斯说。咱们走吧。他不会来了。 再等五分钟。艾尔从厨房里说。

就在这五分钟内又进来一个客人,乔治对他说厨子病了。 你们为啥不再雇一个厨子?那人说。你们不是开始在经营餐点吗?他说完就走了出去。 走吧,艾尔。麦克斯说。 这两位聪明人跟黑人怎么办? 他们没事。 你说没事? 当然。我们已完事了。 我不喜欢这样,艾尔说。不干净俐落。你话说得太多。 啊,管他的,麦克斯说。我们也得开开心啊,是不是? 反正,你话说得太多了。艾尔说。他从厨房出来。他的大衣太紧,短铳枪在他腰部下面微微鼓起。他戴着手套把大衣捋平。 再见,聪明人,他对乔治说。算你走运。 真的,麦克斯说。你应该去赌赛马,聪明人。 这两人走出门去。乔治从窗户望着他们从街灯下走过,穿过街去。他们穿着紧身外套,戴着圆顶硬毡帽,像是玩杂要的,令人发嚎。待他们消失后,乔治推开转门,走进厨房,给尼克和厨子松绑。 我受不了那毛巾。厨子山姆说。我吃不消啦。 尼克站了起来。以前他也从没让人在嘴里塞过毛巾。 我说,他说。怎么一回事?他想抖去这种恐惧感。 他们要杀奥尔.安德瑞森,乔治说。他们想在他进来吃饭的时候枪杀他。 奥尔.安德瑞森? 不错。 厨子用两个拇指按按他的嘴角。 他们都走了吗?他问。 走了,乔治说。 现在他们已经走了。 我不喜欢这种事。厨子说。我一点也不喜欢。 喂,乔治对尼克说。你最好去看看奥尔.安德瑞森吧。 好吧。 你们最好不要沾惹这种事,厨子山姆说。你们最好离得远远的。 你不想去就不要去。乔治说。 趟这种浑水对你们没好处,厨子说。还是躲开点儿吧。 我去看他,尼克对乔治说。他住在什么地方? 厨子走开了。 毛孩子总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他说。 他住在希尔契出租公寓里。乔治对尼克说。 我这就去。 外边,街灯从光秃秃的树枝间照下来。尼克沿着电车道走去,到了下一盖街灯拐进一条行人道上。街旁三座房子就是希尔契公寓。尼克走上两级台阶。他按了按门铃。一个女人来开门。 奥尔.安德瑞森住在这儿吗? 你要见他? 是的,他要是在家的话。 尼克随着那女人走上一段楼梯,转到走廊的末端。她敲门。 谁? 有人来看你,安德瑞森先生。女人说。 我是尼克.亚当。 进来。 尼克推开门,走进房里。奥尔.安德瑞森和衣躺在床上。他原是重量级拳击手,个子太高,床容不下。他枕着两个枕头躺在那里,并不看尼克一眼。 什么事?他问。 我是亨利餐厅的,尼克说,有两个人来过餐厅,把我和厨子绑起来,他们说要杀你。 他的话听来有点可笑。安德瑞森没说什么。 那两个家伙把我们关在厨房里,尼克继续说 他们要在你进餐馆吃晚饭的时候射杀你。 奥尔.安德瑞森望着墙,还是一声不坑。 乔治觉得我最好来告诉你一声。 对于这样的事,我也没有什么办法可想。安德森说。 我可以告诉你他们是什么样子。 我不想知道他们是什么样子,安德说。他凝视着墙壁。谢谢你跑来告诉我。 那没什么。 尼克望着躺在床上的这条彪形大汉。 你要不要我去报警? 不用去,安德瑞森说。那没有什么用处。 我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 没有。没有什么忙可以帮。 说不定就只是恐吓罢了。 不,这并不是恐吓。奥尔.安德瑞森翻过身去,面朝墙壁。 唯一的一件事是,他朝着墙壁说,我还没有打定主意走出去。我整天待在这儿。 你不能离开这个小镇吗? 不能那样做,奥尔.安德瑞森说。我要完成四个星期的跑步锻炼计画。 他凝望着墙壁,现在没有什么办法了。 你不能想办法把这件事解决掉吗? 想不出有什么办法。我做错了事,他仍然用这样平板的声音说话。没有什么办法。过一会儿,我会打定主意到外边去。 我要回去看乔治去了。 再见,奥尔.安德瑞森说。他没有朝尼克的方向看。谢谢你来一趟。 尼克走出去。他关门的时候看见安德瑞森和衣躺在床上,还是望着墙壁。 他已经在房里待了一整天,楼下女房东说。我看他是不舒服。我跟他说过:安德瑞森先生,你应当出去走走,像这么晴朗的秋天,你应该出去散散步。可是他不愿意出去。 他只是目前不想出去吧。 他不舒服,真叫人难过,女人说。他是个大好人,你知道,他是拳击里讨生活的。 我知道。 你若不看到他脸上那副样子,不会相信他是拳击场里的。女人说。他们站在临街的门里说话。他真是一个温文有礼的人。 好吧,希尔契太太,再见。尼克说。 我不是希尔契太太,女人说。这是希尔契太太的房子。我只是在替她看管。我是贝尔太太。 那么,晚安,贝尔太太。尼克说。 晚安。女人说。 尼克沿着黑暗的街道走去,在冷清街灯的拐角转弯,沿电车道走到亨利餐厅。乔治正在吧台后面。 你见到奥尔了吗? 见到了,尼克说。他在屋里没有出门。 厨子听见尼克的声音,从厨房推开门。 我听都不想听。他说着关上门。 你把事情告诉他了吗?乔治问。 我当然告诉他了,他也全都知道了。 他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 他们会杀死他的。 我看也是。 他一定是在芝加哥惹下了什么事。 我看也是。尼克说。 简直是糟糕透顶的事情。 可怕的事情。 他们没有说下去。乔治拿过一条毛巾来擦拭吧台。 我怀疑他到底干过什么事?尼克说。 或许是出卖了什么人。他们通常因为这个原因而杀人。 我要离开这个镇。尼克说。 嗯,乔治说。走了也好。 他就这么在家里待着,明明知道自己会让人杀死,我一想到这个,就受不了。这真他妈的太可怕了。 那,乔治说,你最好别去想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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