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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一不败者

没有女人的男人 海明威 21221 2023-02-05
孟纽尔.贾西亚爬上楼梯,到达雷塔纳先生的办公室。他把手提箱放下,敲了敲门。没有人应门。孟纽尔站在通道上,觉得里面有人。他从门口窥探里面的情形。 雷塔纳,他一边呼唤,一边倾听。 没有人回答。 他一定在里面,没错,他这样想。 雷塔纳。他打着门。 谁呀?办公室里有人叫道。 是我,孟诺洛,孟纽尔说。 你有什么事?里面的人问道。 我来找工作,孟纽尔说。 门咔嗒咔嗒响了几声,打开了,孟纽尔走进办公室,手上提着手提箱。 一个小个子坐在屋里远处的一张办公桌后面。门上方有只公牛头标本,是马德里制革师剥制的;四面墙上挂有镶上镜框的照片与斗牛海报。 小个子坐在那儿望着孟纽尔。 我以为他们已经杀死了你,他说。

孟纽尔用手指关节敲着桌子,小个子在桌子对面坐着望他。 今年你斗了多少次牛?雷塔纳问。 一次,他回答说。 仅仅一次?小个子问。 仅仅一次。 我在报纸上看到了,雷塔纳说。他向后仰靠在椅子上,望着孟纽尔。 孟纽尔则仰望着那只牛头标本,以前他常见到过它。他对那只牛头像对家人那样感兴趣,那只牛曾戳死了他的一个兄弟,一个前途远大的兄弟,那大约是九年前的事。那一天孟纽尔记得很清楚。在那牛头标本所嵌镶的橡木板上有一块铜牌。孟纽尔不识字,但他想像得到那是纪念他那兄弟的文字。嗯,他活着时是一个好小子。 铜牌上记载的是:维拉瓜公爵所拥有的绰号叫蝴蝶的公牛,身受从七匹马上射过来的九支剑,因而使得安东尼奥.贾西亚死于诺维里洛斗牛场上,时为一九〇九年四月二十七日。

雷塔纳看见他望着那只牛头标本。 公爵在星期天送到我这里的那一批牛真是丢人,他说。它们的腿都有毛病。人们在餐馆怎么说? 我不知道,孟纽尔说。我刚进去。 是的,雷塔纳说。你还提着手提箱。 他望着孟纽尔,身体仰靠在大办公桌后的椅子上。 请坐,他说。摘下你的帽子吧。 孟纽尔坐下来,摘下帽子,他的脸色变了,看起来苍白无比。他把皮夹克往颈子上拉高以免别人看出隐藏在帽下的难看脸色,但这样反使他看起来怪怪的。 你脸色不好,雷塔纳说。 我刚从医院出来,孟纽尔说。 我听说他们切掉了你一条腿,雷塔纳说。 没有,孟纽尔说。我没问题了。 雷塔纳从办公桌后头向前倾,把一个烟盒推向孟纽尔。 抽根烟吧,他说。

谢谢。 孟纽尔点燃香烟。 你抽吗?他说道,把火柴递给雷塔纳。 不抽,雷塔纳摇摇手。我从来不抽烟。 雷塔纳望着他抽烟。 你为什么不找份工作做?他说。 我不想做别的工作,孟纽尔说。我是个斗牛士。 不再有斗牛士了,雷塔纳说。 我是一个斗牛士,孟纽尔说。 是的,但只有在斗牛场那边才是,雷塔纳说。 孟纽尔笑笑。 雷塔纳坐着,没有说什么,望着孟纽尔。 如果你愿意,我给你一次夜场的斗牛表演,雷建议说。 什么时候?孟纽尔问。 明天晚上。 我不愿当别人的替身,孟纽尔说。因为当别人替身的斗牛士常遇害,那也是沙尔瓦多遇害的原因。他用手指关节敲着桌子。 那是我所能提供的唯一机会,雷塔纳说。

为什么不把我安排在下个星期呢?孟纽尔提议说。 你不必说了,雷塔纳说。他们要的是李屈、拉比托和拉托雷,那些年轻人很棒。 人们会来看我斗牛的,孟纽尔满怀希望地说。 不,他们不会的,他们不再知道你是谁了。 我经验丰富,孟纽尔说。 我安排你明天晚上出场好了,雷塔纳说。你可以和年轻的休南狄兹一起出场,并在恰洛兹兄弟后杀两只小牛。 谁家的小牛?孟纽尔问。 我不知道,不管什么货色,总之是他们进畜栏来的就是了。那是白天通不过兽医检查的货色。 我不喜欢当替身,孟纽尔说。 你可以接受也可以不接受,雷塔纳说,他向前倾侧,以报纸挡住身子,他不再感兴趣了。孟纽尔的请求一度使他想到过去的辉煌岁月而动心,那个时代毕竟已经过去。他要孟纽尔代替拉里达,只因为他的酬劳比较便宜,当然他也可以用便宜的酬劳请到别人,但是他多少想要帮孟纽尔一把。因此他仍给了他这个机会,一切都由他自己决定。

给我多少酬劳?孟纽尔问。他仍在耍不愿接受的花招。但是雷塔纳知道他不会拒绝。 两百五十披索,雷塔纳说。他本想说五百,但是当他开口时却说了二百五十。 你付给维拉尔塔不是七千吗?孟纽尔说。 你不是维拉尔塔,雷塔纳说。 我知道,孟纽尔说。 他还拒绝呢,孟诺洛,雷塔纳解释说。 当然,孟纽尔说。他站起来,给我三百如何,雷塔纳? 好吧。雷塔纳同意了。他伸手到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件。 你现在可以给我五十吗?孟纽尔问。 当然可以,雷塔纳说。他从小皮夹里拿出一张五十披索的钞票,摊平在桌子上。 孟纽尔把钞票放入他的口袋里。 助理团的人手怎么样?他问。 那些孩子常为我的夜间斗牛表演工作,雷塔纳说。他们都很不错。

那么,骑马的剑手呢?孟纽尔问。 他们身手平平,还过得去,雷塔纳说。 我需要一个优良的助理剑手,孟纽尔说。 那么,由你自己挑选吧,雷塔纳说。你去挑选一个。 不是从这个剑手助理团挑选,孟纽尔说。我不会付给这个剑手助理团任何人六十杜洛。 雷塔纳没有说话,从大办公桌后望着孟纽尔。 你知道我需要一个好的助理剑手,孟纽尔说。 雷塔纳没有说话,只是凝望着孟纽尔。 如果没有,那是不妥当的,孟纽尔说。 雷塔纳仍然在考虑,他依在椅子上,仔细的思考。 只有普通的助理剑手,他提出。 我知道,孟纽尔说。我知道你那些普通的助理剑手身心不怎么样。 雷塔纳没有笑,孟纽尔知道话已到了尽头。 我所要求的只是公平的机会,孟纽尔合情合理地解释说。当我出场时,我要能够叫助理在牛身上插进几支剑才行。只要深中一剑就好了。

他是跟一个已经不再听他讲话的人在说话。 如果你需要额外人员,雷塔纳说。去找就是了。那边有的是正规的助理人员。如果你需要,你也可以带几个自己的剑手。十点半终场。 好吧,孟纽尔说。你觉得要这样办就这样吧。 就这样办,雷塔纳说。 明天晚上见,孟纽尔说。 我会在那里,雷塔纳说。 孟纽尔提起手提箱走出去。 把门关上,雷塔纳叫道。 孟纽尔回顾了一下。雷塔纳靠前望着文件。孟纽尔卡达一声拉上门。 他步下楼梯,走出大门,进入热而明亮的街道。街上很热,阳光照射在白色的房屋上,立即使他的眼睛感到酸涩。他走到陡坡街面的阴影处,向匹塔匠尔梭尔走去。阴影浓郁而凉爽,有如流水。他越过交叉口后突然又热起来了。经过他身边的人,孟纽尔连一个也不认得。

就在匹塔匠尔梭尔前他转入一家餐馆。 餐馆里很静。有几个人坐在靠墙的桌边。有四个人在一张桌子上玩牌。大部分的人都靠墙坐着抽烟,咖啡杯是空的,他们面前桌子上的酒杯盛满了酒。孟纽尔走过一间长厅,向后面一间小房子走去。有个人坐在角落桌边睡着了。孟纽尔选了张桌子坐下。 一个服务生过来,站在孟纽尔的桌边。 你见到苏瑞托吗?孟纽尔问那个服务生。 他午餐前来过,服务生回答说。五点钟以前他是不会回来的。 给我来杯咖啡加牛奶和一杯酒,孟纽尔说。 服务生端了一个盘子回来,盘子里有一个大咖啡杯和一只酒杯,他的左手还拿着一瓶白兰地,他把这些东西摆在桌子上。一个男孩跟他进来,提着两只长柄壶,把咖啡和牛奶倒入大咖啡杯里。

孟纽尔脱下帽子,服务生注意到他头上的辫发。当男孩在孟纽尔的咖啡杯旁边那只小玻璃杯倒白兰地的时候,孟纽尔对他眨眨眼。男孩好奇地望着孟纽尔苍白的脸孔。 你是在这里斗牛的吗?服务生问,一边将酒瓶塞盖上。 是的,孟纽尔说。明天表演。 服务生抓着一瓶酒站在那儿。 你在查理卓普林斯表演?他问道。 看到他的表情,男孩不好意思地将视线移开。 不,在普通的场地。 我想大家都会看到齐维斯和休南底兹,服务生说 不,我和其中一个。 谁?齐维斯或休南底兹? 我想是休南底兹。 齐维斯怎么了? 他受伤了。 你从那里听来的消息? 雷塔纳。 嘿,罗伊,服务生向隔壁房间叫道。齐维斯受伤啦。 孟纽尔撕开糖块的包装纸,把糖放入咖啡里,搅一搅,喝着咖啡。香甜的热咖啡温暖了他空空的肚子。他又喝下了白兰地。

再来一杯,他对服务生说。 服务生打开瓶塞,把酒倒满玻璃杯,把托盘上的也斟满。另一位服务生走到桌前,男孩走开了。 齐维斯伤得厉害吗?第二个服务生问孟纽尔。我不知道,孟纽尔说。雷塔纳没有说。 他向来都很小心,那高个子服务生说。孟纽尔以前没有见过他。他一定是新来的。 如果你在这个镇上与雷塔纳一起工作,你便是个成功的人,那个高个子服务生说。如果你不跟他在一起,你只好跑到镇外去自杀。 你说得对,另一个服务生走进来说。你说得对。 你认为我说得对,这是当然,那个高个子服务生说。当我谈论那个家伙时,我知道我在说什么。 看看他怎样对待维拉尔塔,第一个服务生说。 就是那么回事,那个高个子服务生说。看看他怎样对待马雪拉兰达,看看他怎么对待纳西安诺。 你说得对,小子,那个矮个子服务生同意说。 孟纽尔望着他们,他们站在桌前说话,他喝了第二杯白兰地,他们已经忘记了他。他们对他并不感兴趣。 看看那帮子骆驼,那个高个子服务生继续说。你曾经见过纳西安诺二世吗? 我不是上星期日见过他吗?原先那个服务生说。 他是头长颈鹿,那个矮个子服务生说。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那个高个子服务生说。那些就是雷塔纳的人。 嘿,再来一杯,孟纽尔说。他把托盘中玻璃杯里的那一杯,在他们谈话时喝掉了。 原先的那个服务生很担忧地斟满了他的杯子,他们三个谈着走出房间。 角落里的那个人仍在睡觉,吸气时略微打着鼾,他的头向后靠在墙上。 孟纽尔喝下白兰地,他也觉得想睡。进城实在太热了,再说也没有什么事情要办,他只想看看苏瑞托。当他等候的时候,他可以打个瞌睡。他踢踢桌子下的手提箱确定还在那儿。最好是把手提箱摆在座位后靠墙。他弯腰把手提箱移动。而后他倚在桌前入睡了。 当他醒来时,桌子对面坐着一个人,那是个大个子,深棕色的脸像印第安人。他已经坐在那儿一段时间了。他把服务生叫开,坐在那儿读报纸,偶尔望望在睡觉的孟纽尔,孟纽尔头靠在桌子上。他很费力地读报纸,嘴巴像是念出声音的样子。当他读累了,就望望孟纽尔。他沉重地坐在椅子上,黑色大草帽向前压低。 孟纽尔坐直,望着他。 哈啰,苏瑞托,他说。 哈啰,小伙子,大个子说。 我睡了一觉,孟纽尔用手臂擦擦前额说。 我想大概是你。 一切顺利? 还好,你呢? 不太好。 他们沉默了下来。剑手苏瑞托望着孟纽尔苍白的脸。孟纽尔望着剑手用他那巨大的手,把报纸折起来放入口袋中。 我请你帮个忙,曼诺斯,孟纽尔说。 曼诺斯是苏瑞托的绰号,一想到他的绰号就会想到他那双大手,他把那双大手有些尴尬地放在桌前。 我们喝一杯吧,他说。 当然孟纽尔说。 服务生在那儿走来走去。他走过这个房间看到两个人坐在桌边。 怎么回事,孟纽尔?苏瑞托把杯子放下。 明天晚上你能为我把剑刺在两头牛身上吗?孟纽尔隔着桌子仰望着苏瑞托。 不行,苏瑞托说。我已不做剑手了。 孟纽尔低视着酒杯。他早已经料到他会这样回答。现在他果然这样回答了。嗯,他的确这样回答了。 很抱歉,孟纽尔,但是我已不再做剑手了。苏瑞托望着他那双手。 好吧,孟纽尔说。我太老了,苏瑞托说。我只是请求你,孟纽尔说。 是明天夜场吗? 是的。我在想,如果有一剑刺中,这回我就可以获胜。 可得多少酬劳? 三百披索。 我掷剑的酬劳都比你多。 我知道,孟纽尔说。我没有权利请求你。 你为什么还要干这一行?苏瑞托问。你为什么不停止斗牛生涯,孟纽尔? 我不知道,孟纽尔说。我必须干这一行。如果我撑得住,我就可以过得安适,这是我所需要的。我非干不可,曼诺斯。 我劝你不要干了。 哼,我要干,我挣扎过想不干了,但不甘心。 我知道你的感觉,但那是不对的,你应该退出局外不再参与。 我办不到,再说,我近来情况也好转了。 苏瑞托望着他的脸。 你一直住在医院里。 但正因为我受伤了,我才越来越有名气。 苏瑞托没有说什么,他倒了一些干邑白兰地到他的玻璃杯里。 报纸上说,他们从未见过更好的斗牛演出。孟纽尔说。 你已经老了,剑手说。 不,孟纽尔说。你比我还大十岁。 就我来说,那是不一样的。 我还不太老,孟纽尔说。 他们默默坐着,孟纽尔望着剑手的脸。 在我受伤之前,我是第一流的。孟纽尔提示道。 你应该看过我表演,曼诺斯,孟纽尔又以责备的口气说。 我不要看你,苏瑞托说。那会使我紧张。 你最近一直没有看我表演。 我看过你很多次。 苏瑞托望着孟纽尔,避免与他的眼光接触。 你应该收山了,孟纽尔。 我不能,孟纽尔说。我告诉你,我现在的情况已转好了。 苏瑞托身子向前倾,两只手放在桌子上。 好吧,我为你刺剑,如果你明晚表演不怎么样,你就从此退出,如何?你办得到吗? 当然。 苏瑞托向后靠,松了一口气。 如果不行,你就必须退出,他说。不可耍赖,你一定要退出。 我不会退出的,孟纽尔说。我知道,我一直是很有份量的角色。 苏瑞托站起来,他讨厌争辩。 你一定得退出,他说。我自己就会退出你的助理团。 不,你不可以,孟纽尔说。你不会有机会的。 苏瑞托叫服务生来结帐。 走吧,苏瑞托说。我们到家里去。 孟纽尔伸手到椅子下去摸手提箱。他很高兴,他知道苏瑞托会为他刺剑,他是目前最好的剑手,现在一切都好办了。 走吧,到家里去,我们一同用餐,苏瑞托说。 孟纽尔站在马栏里等候查理卓普林斯表演完毕,苏瑞托站在他旁边,他们站的地方很暗,那扇通往斗牛场的大门关闭着。他们听到头顶上方看台上的人发出喊叫声,而后是一阵笑声。再后又沉寂下来了。孟纽尔喜欢马栏、马棚的气味。在黑暗里那气味闻起来很舒服。看台上又传来一阵高叫的声音,而后是掌声,接着还是掌声,一阵接一阵。 你见过这些家伙吗?苏瑞托问,他在黑暗中站在孟纽尔身旁,像是一只庞然巨物。 没见过,孟纽尔说。 他们是些很有趣的人,苏瑞托说,他在黑暗中微笑着。 通往斗牛场那高大厚实的门推开了,孟纽尔看见斗牛场的环形灯光非常强烈,广场附近却很幽暗。两个穿着像流氓的人在斗牛场内边缘跑着,还一边鞠躬,后面跟着的人穿着像旅店服务生的制服。弯腰拾起抛在沙地上的帽子和拐杖,又把这些东西往上抛向黑暗中。 灯光照到了马栏那边。 我骑上这些马中的一匹,你去召集其他的伙伴,苏瑞托说。 在他们的后面有几匹骡子,发出叮叮当当的铃声,走进竞技场中去装载死牛。 几个助手已从座位与栅栏之间的通道看到了那幕滑稽戏,他们往后走,站在一起在马栏的电灯下交谈。一个俊秀的少年穿着银色橘黄色相间的西服,笑着走到孟纽尔这边来。 我是休南底兹,他说着伸出他的手。 孟纽尔与他握手。 这些是我们今晚所能找到的合格的象,少年高兴地说。 它们是长角的大型怪物,孟纽尔同意说。 也是你会斗过的最凶猛的家伙,少年说。 它们愈大,穷人就愈有肉吃,孟纽尔说。 你从那里弄来那个家伙?休南底兹露齿而笑。 那是个老家伙,孟纽尔说。你把你的助理团列队一下,让我看看我有些什么角色。 我给你找来一些好角色,休南底兹说。他非常高兴。他在夜场之前已经上场两次,他在马德里已有一班跟他的人,他很高兴几分钟之内斗牛就要开始了。 剑手在那里?孟纽尔问。 他们回到栅栏那边争夺漂亮的马匹去了,休南底兹露齿笑着说。 一群骡子经过大门急急进来,随后进来的是鞭子声和叮叮当当的铃声,以及小公牛在沙地上用蹄子划出的一道道浅沟。 当公牛跑出时,它们列队进行。 孟纽尔和休南底兹站在前面,助理团的年轻人在后面,他们那些厚重的披肩托在手臂上。四个剑手穿黑色衣服,骑着马,手持钢剑。这些钢剑竖立在栅栏半阴暗的地方。 令人纳闷的是,雷塔纳没有给我们足够的灯光以便看清邻近的马匹,一位剑手说。 他知道如果我们看不太清楚邻近的马匹,我们反而会高兴些,另一位剑手回答说。 这种事,我很难明了个中原委,第一个剑手说。 好啦,总之都是些马匹罢了。 当然,都是些马匹。 他们坐在黑暗中的瘦马上谈着。 苏瑞托没有说什么,唯有他骑的是健壮的马。他在马栏里,用马刺和鞭子试过它的反应。他已经把它右眼上的布巾解开,又切断它耳朵上的缚绳。那是一匹壮实的好马,尤其是马腿结实有力,这是他所需要的马。他本想骑着它在马栏里试跑一圈,但它已经绕了一圈,他骑上去,骑在那宽大而有垫子的马鞍上,在黑暗中等待着,心中暗忖:自己巡行在助理团中,一到时候就抢先投掷出剑。他两边的剑手在谈论,他没有听他们讲话。 两个斗牛士一起站在三个跟班前面,他们的披肩都卷夹在左臂。孟纽尔在想他后面的三个小伙子,他们和休南底兹一样都是马德里年轻人,大约十九岁。其中一个是吉普赛人,威严高大,黑黑的脸,他很喜欢他的样子,他转过身来。 你叫什么名字,小伙子?他问那个吉普赛人。 斐安底斯,那个吉普赛人说。 好名字,孟纽尔说。 吉普赛人露齿笑笑。 当牛出来时,你逗它跑一阵,孟纽尔说。 好的,吉普赛人说,他的脸色沉重,他在想他该怎么做。 牛出来了,孟纽尔对休南底兹说。 好,我们走吧。 随着音乐他们骑马向前,他们的右臂自由摆动,他在环形灯光下直奔环形竞技场的沙地,助理团员散开在后面,剑手骑着马紧跟在后,再后面便是斗牛场的仆役和带有铃铛的骡子。当他们横越环形竞技场时,观众向休南底兹鼓掌喝采。当他们前进时,意气昂扬,浩浩荡荡,眼睛直往前看。 他们在主席面前欠身敬礼,行列展示在他们的对手面前。斗牛士越过了栅栏,取下斗篷,换上斗牛用的轻便披肩。骡子牵出去了,剑手嬉笑着快跑绕场,有两个人骑出栅门,仆役将沙土扫平。 孟纽尔将雷塔纳的代理人为他倒的一杯酒饮下,这位代理人是雷塔纳的经理兼保镖,休南底兹过来跟经理说了几句话。 你有一个好助手,伙计,孟纽尔夸奖他说。 他们都像我一样,休南底兹高兴地说。 这次要如何进行?孟纽尔问雷塔纳的代理人。 像进行婚礼那样,那位代理人说。呃,你就像约西里托和贝尔蒙第那样出来。 苏瑞托骑行在旁边,仿佛一座巨大的骑马雕像,他在绕圈兜行,面对着他们出来的那个斗牛场栅栏口,这情景在环形灯光下显得很奇怪。苏瑞托曾在炎热的午后的那一场赚过大钱,他不喜欢在这种环形灯光下做事,他希望他们快点开始进行。 孟纽尔向他走过来。 掷剑,曼诺斯,他说。为我把它的气势压下来。 我会掷的,伙计,苏瑞托向沙上吐口痰。我会叫它痛得跑出场外去。 靠近它,曼诺斯,孟纽尔说。 我会靠近它,苏瑞托说。怎么掌握它? 它现在过来了,孟纽尔说。 苏瑞托骑在那儿,他的脚踏着马蹬,那双巨大的腿用皮革裹着,夹住马腹,他的左手拿着绳,右手握着长剑,他的宽边帽压低盖在眼上,以遮住灯光,但他的眼睛直望着远处那道栅栏,他的马耳朵在颤抖,苏瑞托用左手轻拍着它。 栅栏的红门向后甩开了,苏瑞托从竞技场直望着对面空旷的通道,只见那只公牛急急冲出,他进入灯光下,四肢扬起尘土,随后一阵猛烈奔驰。在猛烈奔驰中,却表现出柔和的步调,除了它的蹄声和喘气的鼻声之外,一切都非常寂静;它从阴暗的栅栏中冲出来,因为自由奔驰而显得十分高兴。 先锋报的斗牛评论家坐在前排位子上,有一点不耐烦,向前倾身,在他的膝盖上这样写道:出赛者,黑牛,四十二号,劲道足,每小时可跑九十哩 孟纽尔靠在栅栏板上望着公牛,挥着手,吉普赛人跑出来,拖着他的披肩。正在全力奔驰的公牛,开始跟着披肩绕行,它的头向下,尾巴竖起。吉普赛人循着锯齿形前进,当他经过它身边的时候,公牛看见了他,于是它放弃披肩而去追人。吉普赛人跳到栅栏板那边去了,公牛的角撞上了栅栏板。它用它的角钻入栅栏板两次,盲目地将栅栏板撞得砰砰发响。 先锋报的评论家燃起了一支烟,把火柴抛到公牛身上,而后在他的笔记本上写着:够大的两只角使花钱的观众非常满意,出赛者即将进入斗牛位置。 当公牛撞击栅栏板的时候,孟纽尔走到坚硬的沙土上去。他从眼角瞄到苏瑞托坐在靠近栅栏板的白马上,那位置是斗牛场左面的一角。孟纽尔抓起披肩向前靠近他,两只手抓拢对公牛大叫:唬!唬!公牛转身匆忙一撞,似乎要撞倒栅栏板,却撞到了孟纽尔拖着的披肩,孟纽尔闪过一旁,脚后跟一旋转,公牛撞击过来,牛角已挑起披肩。他转身又面对着公牛,在同一个位置抓起披肩,又面对着公牛,当公牛再度攻击时,他再度转身。每次他一甩动披肩,观众就大叫。 他与公牛周旋了四次,每次他举起披肩,公牛便怒吼,逗得公牛一再攻击。而后,他第五次甩动披肩,随着鞭子旋转,披肩像芭蕾舞者的裙子般甩动,公牛则像一条带子那样旋转着,而后,他站过一旁,让公牛面对骑在白马上的苏瑞托,白马跑过来站定,面对着公牛,它的耳朵向前倾,表现出紧张的神态,帽子遮盖在眼睛上方的苏瑞托,身子向前倾,长剑在他的右臂下,他将剑前后倾斜,成为三角形斜边的角度,尖端向下对着公牛。 先锋报的二流评论家,一边抽烟,一边望着公牛,写道:老孟纽尔设计一套管用的维洛卡式的斗牛法,终于获得一次满堂彩,而后第三个骑马剑手骑马进入。 苏瑞托坐在马上,测量公牛与剑尖之间的距离。当他在测距离的时候,公牛振作起精神攻击他,他的眼睛直望着马的胸脯。当它低下头用角去往上一钩时,苏瑞托掷下剑射中公牛肩部隆起一大块肌肉的地方。他将整个身子斜依在剑柄上,左手拉着白马往空中腾起,白马前蹄举起甩向右边,这时他推动下面的公牛,让公牛的角滑过马的肚皮,使得马不被牛角刺到,而后前蹄安全落下,发抖的公牛尾巴扫击马的前胸。这时休南底兹持披肩上来逗公牛过来,公牛转过来攻击休南底兹手上的披肩。 休南底兹沿着边道行走,用披肩引逗公牛,使它走向另一位剑手那边去。他甩着披肩逗它,它狰狞的脸向着马和骑士,但却往后退。当公牛看见了马匹时,它攻击马匹。剑手的剑沿着公牛的背脊刺过去。公牛一下猛烈的撞击,马高高跃起,剑手几乎落下马鞍。当他刺剑失误后,他右脚脱离右边马蹬,全身支持在左蹬上,让公牛从马的左边擦身而过。马纵身冲踏在公牛身上,剑手用他的靴子向马身上猛推一下,马脱离了公牛跌倒在地上,但等着纵身转向奔跑。 孟纽尔不慌不忙,让公牛攻击跌倒的马,剑手没有受伤,但是那情形确实叫人担心剑手的安全。他下次有不能再度出场的危险,真是差劲的剑手!他从不远处的栅栏板望着沙地那边的苏瑞托。苏瑞托的健马在等着出发。 来啊,他向公牛呼叫,唬!唬!他两手抓着披肩,这样可以引起公牛的注意,公牛离开那匹跌倒的马,奔过来攻击披肩,孟纽尔抓住披肩在边道上跑,又停下来,转身把公牛引向苏瑞托。 休南底兹和曼诺洛一样掷出剑来,出赛者接受了两支剑的帮助,但是一匹不中用的马报废了。先锋报的评论家这样写道,它猛攻剑手,似乎不喜欢马匹。老手苏瑞托用长剑去刺醒跌倒的马,使它苏醒过来,真是非常的特别幸运者 来啊!来啊!在他旁边的人大叫,但那叫声又被人群的高喊声盖住了。他经过背后那位评论家。那位评论家仰望着苏瑞托,这时他正在他的下边,苏瑞托斜依在马背上,把长剑几乎是垂直挟在腋下托着尖端,公牛向前推进,接近马匹,苏瑞托远远地在它上方,紧随着它,以压力慢慢地驱着马,使马摆脱它,马终于摆脱了。苏瑞托觉得在马儿摆脱时,公牛会过来,他松开剑套,把三角剑刺向公牛臂部的肌肉上,这时他才松弛下来,发现休南底兹的披肩就在公牛的口部。它盲目地攻击披肩,他把它引进宽阔的竞技位置。 苏瑞托坐在马上轻拍着马,望着公牛攻击披肩,休南底兹在明亮的灯光下引出公牛,这时观众在大喊大叫。 你看见了那一剑,他对孟纽尔说。 那是很奇妙的一击,孟纽尔说。 那时我刺中了它,苏瑞托说。现在你看看它。 就在转递披巾的时刻,公牛跪下来了。它立即又爬起来,但是在不远的沙地上,孟纽尔与苏瑞托看到灯光闪亮的一大块是公牛肩上流下的血,公牛肩上黑毛的部分还在缓缓流着。 那时我刺中了它,苏瑞托说。 这是条好牛,孟纽尔说。 如果他们让我再给它一剑,我一定可以把它杀死,苏瑞托说。 他们为我们换上第三个剑手,孟纽尔说。 现在你看看它,苏瑞托说。 我该到那边去,孟纽尔说,他开始起跑到斗牛场的另一边去,那儿助理团员列队向前,正牵着一匹马接近公牛,用棒子猛击马腿,想使马挨近公牛,公牛站起来,晃晃头,扒抓地,但却无心攻击。 苏瑞托坐在马上,驱马向那边场地去,每一情景他都看得很清楚,他愁容满面,心中有些担忧。 终于,公牛又发动了攻击,助理团员都赶紧跑往栅栏板那边去,剑手向后面远处掷剑,公牛追上了那匹马,将它撞向空中,落在公牛的背上。 苏瑞托望着,穿红衣服的助理团员,赶紧跑去拖剑手离开。剑手独自走着,嘴里咒骂着,挥摆着手臂。孟纽尔和休南底兹准备好他们的披肩,站在那儿。这只巨大的黑公牛,背上负着一匹马,马蹄悬起,缰绳挂在两只牛角上。背上负着马的黑牛,颠簸地边跑,而后弓起它的脖子,将身躯高高挺起,甩脱那匹马,马从它背上滑下来。而后公牛猛攻孟纽尔所展示的披肩。 孟纽尔觉得公牛现在慢下来了,公牛血流如注,躯体两侧血光闪亮。 孟纽尔再度展示他的披肩。它又冲过来了,睁着丑陋的眼睛,望着那披肩。孟纽尔站在一边举起手臂,以披肩代替方巾展示在公牛前面。 现在他面对着公牛,是的,他的头约略低垂,他有意将头低垂。他就是苏瑞托。 孟纽尔展扬披肩,公牛冲过来了;他闪过一旁,扬起另一方巾。他想,他掷剑一定很准,他有足够的斗牛经验,因此他要开始猎杀那头牛了。他把视线投向我,我这时常会把披肩丢给他。 他向公牛抖动披肩,公牛冲过来了,他站向一边,那是非常接近的时刻。我不想那么接近公牛。 血弄湿了披肩的边缘,因为他的披肩靠着公牛的后部拖着走。 对极了,这就是最后的一刺。 面对着公牛的孟纽尔,随着公牛的撞击旋转,两手抓住披肩展示着,公牛望着他。公牛的眼睛探望着,两只角向前挺,公牛望着他,望着,望着。 呀唬!孟纽尔叫道。来啊,他身子向后仰,披肩则向前甩摆。公牛冲过来了,他站过一边去,在公牛背后摆动披肩,又旋转身子,公牛跟着披肩兜圈子,而后什么也没有撞上,终于为披肩所降服。孟纽尔用一只手提着披肩在公牛的嘴下甩动,确定公牛已经安静下来后,他走开了。 没有鼓掌声。 孟纽尔越过沙地向栅栏板那边走过去,苏瑞托骑马走出斗牛场。号角向插旗手吹起换场的号声。孟纽尔正在处理那只公牛,他没有注意到号角声。助理团员把两匹死马放在帆布上,把锯木屑撒在它们周围。 孟纽尔爬上栅栏板那边去喝开水,雷塔纳的人递给他重重的一罐已开封的饮料。 吉普赛人斐安底斯手持两面插旗站在那儿,把两面旗子抓在一起,细而红的旗竿,带有鱼钩的尖刺。他望着孟纽尔。 到那边去,孟纽尔说。 吉普赛人快跑出去。孟纽尔把罐子放下,张望着,用手帕擦着脸。前锋报的评论家伸手去拿那瓶放在他两脚之间温热的香槟,喝了一口,写完了那一段文字。 由于老孟诺洛用披肩逗引公牛而扎进一连串的剑,因此未能赢得观众的喝采,我们进入插旗的第三阶段。 公牛独自站在斗牛场的中央,仍然很安定。高个子的斐安底斯意气洋洋地走向它,他摊开双臂,一手抓着一根细而红的旗竿,用手指提着,尖端朝前。斐安底斯朝前走。他的后面有一位助手带着一条披肩。公牛望着他,不再安静了。 公牛的眼睛望着斐安底斯,还静静地站立着。他向后仰,向公牛呼叫。斐安底斯扯起两根标旗,钢矛的尖端的亮光眩耀公牛的眼睛。 公牛的尾巴翘起,它开始攻击了。 它冲过来,眼睛望着那个逗引它的人。斐安底斯静静地站着,向后仰身,标旗的尖矛向前。当公牛垂下头去勾撞时,斐安底斯向后仰,手臂一并举起,双手着力,标旗投下两道红色光线,他向后一仰,标旗矛尖插入公牛的肩部。他闪过牛角,旋动两根挺直的标竿,他两腿绷紧,身体拱起来,让公牛冲过去。 呀呵!观众欢呼。 公牛狂野地勾撞,四肢腾空,跳起来像一条鳟鱼。当公牛腾跃时,红色的标竿摇摆着。站在栅栏板处的孟纽尔,看到整个过程都进行得如他经常所见到的,没有丝毫差错。 叫他扎两根剑到公牛右侧,他对那个手执两根标旗的人说,这个助手正向斐安底斯那边走过去。 在公牛身上扎剑很重的是苏瑞托。 好小子,你觉得怎样?他问。 孟纽尔正望着公牛。 苏瑞托向栅栏板倚过去,用手臂支持身体的重量。孟纽尔转身向着他。 你的情况愈来愈好了,苏瑞托说。 孟纽尔摇摇头,他在第二场第三回合出场之前无所作为。那个吉普赛人的剑使得很不错。在第二场第三回合,公牛将以完好的形态向他奔来时。那是条壮牛,到目前为止还算顺利。最后那名剑手的状态是他所忧虑的。但他并不真正忧心,甚至连想都不去想。不过,他站在那儿却心事重重。他凝望着公牛,暗自计划他的战法,他要用红巾迫使公牛就范,并使过程在他可以掌控的情况下进行。 那个吉普赛人出来再度走向公牛。他兜着走,带几分讽谑趣味,就像舞厅里的舞者,当他走着的时候,标矛的红旗展开。公牛望着他,现在它很不安静,急于追赶他,但是他为了接近它,必须要逗它用角来勾撞他。 斐安底斯走向前去,公牛便又攻击他。当公牛攻击的时候,斐安底斯跑了四分之一的场地,他跑到它的后面,停下来,向前摆动,颠起他的脚,两只手臂伸出,将两根标旗往下猛扎,深深插入公牛厚实的肩部肌肉里,这时公牛攻击他,然而连连落空,没有撞到他。 观众对这一幕发出疯狂的吼叫。 那个小伙子今晚不能再待在场地上了,雷塔纳的人对苏瑞托说。 他很不错,苏瑞托说。 现在看看他。 他们都望着他。 斐安底斯靠在栅栏板上站着,有两个助理团员在他后面,他们的披肩准备挥过围墙,以支开公牛。 公牛的舌头伸了出来,身体拱起,望着那个吉普赛人。他认为它现在要攻击他了。他靠在红木板上,这正是一个短距离的攻击,非常危险。公牛还在望着他。 吉普赛人拱起背,收回他那双伸直的手臂,标矛的尖端已经插入公牛身上。他向公牛呼叫,半蹲着一只脚。公牛现出怀疑的样子。它望望吉普赛人。它的肩部已不能再插上标矛了。 斐安底斯向公牛再走近一点。拱起背,再度呼叫。观众中有人向他大声警告。 他靠得太近了,太危险了,苏瑞托说。 注意他,雷塔纳的人说。 斐安底斯向后仰双足腾空跳起来,用标旗去刺激公牛。当他跃起的时候,公牛的尾巴翘起,发动攻击。斐安底斯垫起脚尖,两臂伸直,整个身子拱起向前,将标矛直向下刺,将自己的身体闪过右边的牛角。 公牛没有撞到斐安底斯,便冲向栅栏板,那儿有披肩挥动,吸引了公牛的眼睛。 吉普赛人沿着栅栏跑向孟纽尔,获得观众热烈的掌声。他的背心已破裂,显示他并未完全摆脱牛角的尖端。行险得逞,使得他很高兴,他将背心破裂处展示给观众看。他绕场走一圈。他经过的时候苏瑞托望着他笑了笑,指着他的背心。斐安底斯也笑了。 有人过去插最后的两根标旗,但已经引不起观众的注意了。 雷塔纳的人在红方巾里放了一根短棒,把红方巾卷折起来,从栅栏板上递给孟纽尔。他伸手到皮剑鞘处取一柄剑,同时握住剑和剑鞘,从栅栏板上递给孟纽尔。孟纽尔握着红色剑柄,剑出了鞘,剑鞘掉落地上。 他望着苏瑞托。后者望着他汗流满面。 现在你去解决它,伙计,苏瑞托说。 孟纽尔点点头。 它很雄壮,苏瑞托说。 就按你所需要的解决它。雷塔纳的人给他打气。 孟纽尔点点头。 场顶上方号角吹起,表示最后表演即将展开,孟纽尔向着暗处包厢主席那个方向走入竞技场中。 那位坐在前排的先锋报斗牛评论家嘬喝一口热香槟。他决定不写这种流水帐似的故事,准备回到办公室后面的回廊再将故事写完。这是多么乏味的斗牛,只不过是一场夜间表演。即使他漏过了什么场面,他也可以从早报中读到这场斗牛的消息。他又喝了一口香槟。他十二点在麦克森餐馆有个约会。这些斗牛士是谁?全是些年轻小伙子和无赖。一堆渣滓货色。他把拍纸簿放入口袋里,向孟纽尔望了一下,孟纽尔孤独地站在斗牛场中,用他的帽子向包厢敬礼,黑暗的大广场上方什么也看不见。公牛在斗牛场外缘边上静静地站立着,目光茫然。 主席先生,我将这条公牛献给您及马德里的人民,你们是世界上最聪明、最慷慨的人。孟纽尔说了这些话。这是公式化的致词,他无非照稿宣读,这种致词就夜场的表演来说嫌长了点。 他向黑暗的地方一鞠躬,而后身体伸直,将帽子摔过肩头,左手拿起红色斗牛方巾,右手握着剑,向外缘边上的公牛走去。 孟纽尔走向公牛,公牛望着他,他的眼睛敏捷地转动着。孟纽尔注意到它左肩上的几支标旗垂挂着,而苏瑞托所插的那根剑血流如注。他注意到公牛的脚在做什么准备。他左手抓住斗牛的方巾,右手握住剑,望着公牛的脚,向前接近公牛。公牛两脚并拢在一起时,它便无法攻击。现在公牛跨站着,显得很笨拙的样子。 孟纽尔望着它的脚,向它走去。这是不会有差错的,他可以办得到。他一定要使公牛俯首就范,他可以闪过它的犄角而杀死它。但是,他没有考虑到用剑,也没有考虑到要杀死这条公牛。他每次只想一件事情,眼前的事使他感受到沉重的压迫感。他向前走着,望着牛脚,他也不时地望着它的眼睛、它那机智的嘴和那广张的尖角。公牛的两只眼睛有光圈,它的眼睛望着孟纽尔,它在想,它可以把这个白脸孔的小东西撞倒。 他现在静静地站着,展开红色的斗牛方巾,用剑尖顶着方巾,左手握剑,把方巾展开得像小船的三角帆。孟纽尔注意着牛角的角尖,有一只角的角尖因猛撞在栅栏板上,上面还留有木片,另一只角则尖得如豪猪的箭毛。孟纽尔注意到牛角底部白色的角质上有红色的斑点。当他注意这些事物时,他并没有忽视牛的脚。公牛很沉着地望着孟纽尔。 孟纽尔想,它现在正采取守势,它在保持它的体力。我必须引它出来消耗它的体力,而后叫它俯首就范。要叫它常垂下头去。苏瑞托已使它的头一度垂下,现在又恢复过来了。我要驱使它奔驰,使它流血,那样它便会垂下头来。 他左手持剑,将斗牛方巾在它面前展开,并向公牛呼叫。 公牛望着他。 他以轻视的态度向后仰,将红绒布展开抖动。 公牛望着斗牛方巾,斗牛方巾在弧形灯光下亮得发出紫红色的光晕,公牛的腿紧收起来了。 它过来了。呀呵!公牛一过来,孟纽尔转身,他抬高斗牛方巾,以闪过公牛的利角,从它的头到尾扫过它那宽阔的肩臂。公牛这一撞击腾空而过,落空了。孟纽尔却在原地没有动。 这一撞击落空后,公牛像墙角的猫般迅速转身,又面对着孟纽尔。 它又恢复了攻势姿态。它的重量已减。孟纽尔注意到它的黑色肩部血肉发亮,血直往下流,流到腿上。他从方巾露出剑来,剑是用右手握着的,左手则将方巾下沉,他向左面依过去,并向公牛呼叫。公牛的腿收紧,眼睛望着方巾。孟纽尔想,它冲过来了。呀呵! 他闪过攻击,斗牛方巾从公牛前头扫过,他稳住脚步,剑光随着弧形灯光,顺着公牛掠过的方向成一弧形光影。 在这一撞击落空后,公牛再度攻击,孟纽尔抬高方巾让公牛冲过去。在举起的方巾下面,公牛从孟纽尔的胸前擦过。孟纽尔头向后仰,以避免被标旗的竿子打到。当公牛与他擦身而过时,公牛那热而黑的身驱碰触到了他的胸膛。 孟纽尔想,太靠近了。依在栅栏板上的苏瑞托,急急的对吉普赛人说话,吉普赛人带着一条披肩匆忙走向孟纽尔。苏瑞托把他的帽子压低,眼光扫过竞技场,望着孟纽尔。 孟纽尔又面对着公牛,他把斗牛方巾拉低向左面展开。当公牛望着方巾时,它的头垂下了。 如果是贝尔蒙第做到这个样子,观众会如痴如狂,雷塔纳的人说。 苏瑞托没有说话,他望着站在竞技场中央外边的孟纽尔。 我们老板是在什么地方挖出这块料来的?雷塔纳的人问道。 从医院找来的,苏瑞托说。 那也是他妈的来路捷径,雷塔纳的人说。 苏瑞托转身向着他。 向那儿重捶几下表示你错了,苏瑞托指着栅栏板说。 我刚才是在开玩笑,老兄,雷塔纳的人说。 重捶那木板。 雷塔纳的人靠过去,猛捶栅栏板三次。 看他表演,苏瑞托说。 孟纽尔在灯光下,走出斗牛场中央位置,面对着公牛,当他两手举起红方巾时,公牛开始攻击,它的尾巴竖起。 公牛攻击时,孟纽尔闪过身子,把斗牛方巾成半圆形旋转,把公牛引到他的跟前。 哎,这是个伟大的斗牛士,雷塔纳的人说。 不,他不是,苏瑞托说。 孟纽尔左手执斗牛方巾,右手握剑,站立着,从广场上乌黑的一片传来欢呼声与掌声。公牛在他跟前拱起背,站在那儿等候着,它的头垂下。 苏瑞托对另外两个刺剑的年轻人讲了几句话,他们带着披肩跑出去支援孟纽尔。现在孟纽尔后面有四个人。从他带着斗牛方巾出场开始,休南底兹便一直跟着他。斐安底斯则站在一旁观察情况,他的披肩披在他那高大的身躯上,眼睛懒洋洋的,像是在休息。现在有两个人过来,休南底兹叫他们一边站一个,孟纽尔则独自面对着公牛。 孟纽尔挥动披肩叫他们后退。他们都很小心地后退,一边望着孟纽尔那满头是汗的白脸。 难道他们不明白要后退吗?难道在公牛被降伏安静下来之后,他们还要用披肩去惹火公牛的眼睛吗?本来不应该发生那样的事,他现在非常担心。 公牛还巍巍然的站在那儿,眼睛望着那条斗牛方巾。孟纽尔左手卷起方巾,公牛的眼睛望着它,它全身的重量都落在四肢上。它把头垂下,但垂得并不很低。 孟纽尔将方巾举起对着它。公牛没有移动,只是用它的眼睛注视着。 它已完全定着不动了,他想。它已完全迟钝了,它已被摆平,它已认命了。 他想着这些斗牛术语。当他这么想的时候,他便不会说出特别的俗语。他也不明白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他的本能和他的知识都是自动发生作用,他的头脑并不快,语言也不敏健,但他非常了解公牛。他甚至连想都不必想,便能对公牛作正确的判断。他的眼睛看着,他的身体却不必按思考行动,而是按自然需要而动作。如果他要去思考斗牛这件事,他可能就做不了优秀的斗牛士。 现在,他面对着公牛,他在同一个时间已感知到许多事情。公牛的两只角,一只角上有一小块木板,另一只角则光滑尖锐,他要侧过身子向左角那边。他把方巾放低,使公牛跟进,他要用剑从牛角上方刺入那小小的要害,这样的效果等于五支剑直扎入它颈背部分或公牛肩部驼峰之间。他一定要完全做到这样,并且是直取两角之间的要害。他知道一定做得到,但是他只想到那句话:快而直入。 他一边卷起斗牛方巾,一边想:快而直入。他把剑从方巾里抽出来,侧身闪过有木片的左角,把方巾搁在它身上,他右手上的剑与眼睛成十字形,他垫起脚尖,将剑锋对准公牛肩部上前方中间的要害。 他持剑向公牛刺去,快而直入。 这是令人惊吓的一刻,他觉得自己已腾空而上。当他腾起时,他将剑推击出去,剑离手飞出。他跌落地上,公牛追上了他。孟纽尔躺在地上,用他的硬底鞋猛踢公牛的嘴。踢呀,踢呀,公牛猛撞他,但没有撞到,而将它的角直戳入沙地里,孟纽尔的脚像在空中踢皮球那样踢着,不让公牛的角刺中他。 孟纽尔觉得从公牛身上甩下的方巾有一阵风扫过他的背脊。而后,它从他上方急冲而去;公牛的黑肚皮从他上面滑过,但它的脚并没有踩到孟纽尔。 孟纽尔站起来,捡起那块斗牛方巾,斐安底斯将剑递给他。当剑刺在公牛的肩侧时,剑已弯曲了。孟纽尔在膝上把剑扳直,跑向公牛那边去。公牛现在站在一匹死马旁边。当他奔跑的时候,他的背心在摆动,他的腋下部分已撕裂。 把死马弄出去!孟纽尔对那个吉普赛人大叫。公牛已嗅到死马的血腥味,正用它的角在撕裂盖在上面的帆布。它过来攻击斐安底斯的披肩,在它那原有破木板块的角上,现在又多了一块帆布,观众在笑。它跑出斗牛场外缘,用着它的头,想把帆布甩掉。休南底兹从它后面跑过来,抓住帆布的角,把帆布从它的角上扯去。 公牛随着帆布又攻击了一番,而后静止不动,它又恢复了攻击姿势,孟纽尔拿着剑和斗牛方巾走向公牛。孟纽尔在它面前摇晃着方巾,公牛却不想攻击。 孟纽尔向公牛侧面接近,看到了利剑刺过的地方。公牛没有动,似乎是定着在那儿,不能再攻击了。 孟纽尔垫起脚尖,望着那钢标,它攻击过来了。 这是又一次惊吓,他觉得自己是在它猛烈攻撞时向后倒,而后重重地跌落在沙地上,这次他没有机会用脚去踢公牛了,公牛在他上面。孟纽尔像死人般地躺在那儿,他的头枕在两只手臂上,公牛在撞他。撞他的背,撞他那伏在沙地上的脸。他感觉到公牛的角撞在他两臂之间的沙地上,公牛撞击他的腰部,他的脸伏在沙地上。公牛的角撞穿他的衣袖,而将衣袖撕掉。孟纽尔摆脱了公牛,公牛现在改追别人的披肩。 孟纽尔爬起来,找到了剑和斗牛方巾。他用拇指试试剑的锋芒,而后跑到栅栏板那边去换一柄剑。 雷塔纳的人从栅栏板上递给他一柄剑。 擦一擦你的脸吧,他说。 孟纽尔一边跑向公牛,一边用手巾擦满脸的血,他没有看见苏瑞托,苏瑞托到那儿去了呢? 助理团员离开了公牛,拿着他的披肩在守候,公牛在行动之后又显得笨重而不灵活了。 孟纽尔拿着斗牛方巾走向它,他停下来摇晃方巾,公牛没有反应,他在公牛嘴前左右走动,公牛的眼睛望着方巾,也随着方巾的摆晃而转动。但是它并不攻击,它是在等待孟纽尔跑动。 孟纽尔有些担心。但是他也别无选择,只有拼命进攻。他又想着剑要快而直入。他向侧面接近公牛,公牛冲过它面前的方巾开始攻击。当他把剑向前推刺时,他转向左边躲过公牛的角。公牛冲过他时,剑被撞向空中,在弧形灯光下闪亮,红柄落入沙地。 孟纽尔跑过去,把剑拾起来。剑已撞弯,他将剑再在膝上扳直。 公牛现在又凝立不动了,当他跑向公牛时,他经过休南底兹身边,休南底兹带着披肩站在那儿。 它全身都是骨头,休南底兹鼓励着说。 孟纽尔点点头,拭擦着脸。他把满是血迹的手巾放入口袋。 公牛现在靠近栅栏板,该死的东西,也许它全身都是骨头,也许没有一个地方可以让剑扎进去。他妈的真没有可以插入的地方,它是在炫耀它的厉害。 他用斗牛方巾晃了一下,公牛没有动,孟纽尔将方巾在公牛前面前后甩摆,没有动静。 他卷起方巾,挥起剑,从侧面插向公牛。当他将剑插进去时,他觉得剑骤然弯曲起来,他将身体的整个重量倾侧过去,而后剑向上射入空中,落到观众座席去了。当剑反弹时,孟纽尔摆脱了公牛。 从黑暗的观众席上抛下来第一个垫子,但是没有击中他。后来有一个垫子打中了他的脸,他的血脸面对着观众,垫子迅速落下,击在沙土上。有人从近区抛下空香槟酒瓶,打中了孟纽尔的脚。他站在那里,望着抛下东西的黑暗处。而后有一样嘶嘶发响的东西抛下来,击在他身旁的地上,孟纽尔俯身捡起来,原来是他的剑。他把剑在膝上扳直,而后以剑向观众作手势。 谢谢,他说。谢谢 啊,混蛋的东西!混蛋的东西!啊,可鄙的、混蛋的东西!他跑着时踢到一只垫子。 公牛在那儿仍如刚才的情形一样。哼,你这个可鄙的、混蛋的东西! 孟纽尔在公牛的黑嘴巴前摇晃着斗牛方巾,公牛没有动静。 你不动,好吧。他站近公牛,将方巾一角塞进公牛湿湿的嘴里。当他向后跳,公牛对着他;当他踩到一只垫子,他感到公牛的角从他侧面撞击过来。他两手抓住一只牛角使公牛后退;他紧紧抓住,公牛甩他,他摆脱了它。他静静站在那里,他并没有事,公牛跑开了。 他咳着嗽,爬起来,觉得全身不对劲。这个混蛋的东西! 给我剑,他叫道。给我方巾。 斐安底斯带着剑和斗牛方巾过来。 休南底兹用手臂环抱着他。 伙计,到医疗站去吧,他说。别当他妈的傻瓜。 滚开,别碰我,孟纽尔说。去你妈的,离我远一点。 他挣脱休南底兹,休南底兹耸耸肩,孟纽尔向公牛跑去。 公牛站在那儿不动如山。 好吧,你这混蛋的东西!孟纽尔从方巾上将剑举起,瞬即全身攻向公牛。他觉得剑已长驱直入,而且干净俐落,他的四个手指和拇指都已插入公牛身内。公牛的血烫热了他的手指关节;他正伏在公牛身上。公牛背着他东倒西歪,似乎要倒下去了。而后,他摆脱它站起来。他望着公牛慢慢倒在他身旁,随后猝然四肢朝天。 接着,他向观众挥手,他的手因沾满公牛的血觉得温热。 好了,你这个混蛋的东西!他想说什么,但是他在咳嗽。空气很热,令人有窒息的感觉,他俯望着斗牛方巾,他必须向主席谢幕。他妈的主席!他正坐在那儿看到了什么东西。就是那条公牛,它四肢朝天,厚厚的舌头伸在外边。它的肚皮上和腿上都有东西在爬,有东西在爬的地方牛毛很稀薄,死牛!他妈的死牛!全是他妈的死东西!他想站起来,但是又开始咳嗽了。他又坐下来,咳嗽。有人走过来,把他扶起。 他们带着他越过斗牛场向医疗站赶去;他们奔跑着带他越过沙地,当骡子走进来时,便都堵在门口,而后在黑暗的通道附近又停住,当下方的人群把他扛上台阶时,一边在发牢骚,一边让他躺下来。 医生和两个穿白衣服的男士在守候着他。他们把他放在外边的一张台子上。有人为他解开衬衫,孟纽尔觉得好累,他整个胸膛都有烫伤的感觉。他开始咳嗽,他们把东西端到他嘴巴上,每个人都很忙碌。 电灯照着他的两只眼睛,他把眼睛闭上。 他听到有重重的脚步声踏上台阶,而后听不见了,随后他又听到远处有嘈杂声,那是观众的声音。嗯,一定是有人在杀另一条与他的那条完全不同的公牛。他们把他的衬衫完全剪开了,医生在对他笑,雷塔纳在那儿。 哈啰,雷塔纳!孟纽尔说。但是,雷塔纳听不到他的声音。 雷塔纳对他微笑着,说了些话,孟纽尔听不到。 苏瑞托站在台子旁边,弯腰在看医生工作。他还穿着他的剑手服装,没有戴帽子 苏瑞托对他说了些话,孟纽尔听不见。 苏瑞托在跟雷塔纳说话。有个穿白衣服的人在微笑,他递给雷塔纳一把剪刀,雷塔纳把剪刀给苏瑞托,苏瑞托对孟纽尔说了几句话,他听不见。 这张手术台真差,他以前也曾上过手术台。他还不会死。如果他会死的话,他们会把牧师请来。 苏瑞托对他说了些话,他握着剪刀。 他们可能要剪开他的皮背心,也许要剪掉他的辫发。 孟纽尔从手术台上坐起来,医生生气地把他推回去,有人紧紧抓住他。 你不可以这样做,曼诺斯,他说。 他突然听到了,很清楚地听到了,那是苏瑞托的声音。 好吧,苏瑞托说。我不会的,我只是开开玩笑而已。 我正在好起来,孟纽尔说。我运气不佳,就是那么回事。 孟纽尔躺回去,他们把东西盖在他的脸上,那是他很熟悉的东西,他深深地吸气,他觉得很累,他觉得非常非常累,他们把那东西从他脸上拿走。 我正在好起来,孟纽尔有气无力的说。我会成为高手。 雷塔纳望着苏瑞托,走到门口去。 我在这里陪他,苏瑞托说。 雷塔纳耸耸肩。 孟纽尔睁开眼睛望着苏瑞托。 我会好起来吗,曼诺斯?他想肯定他正好起来而这样问。 当然,苏瑞托说。你会成为高手。 医生的助手将一个锥形物罩在孟纽尔脸上,他深深地吸气,苏瑞托呆站在那儿,凝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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