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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战地春梦 海明威 15301 2023-02-05
秋天来了,树叶都落光了,路上一片泥泞。我乘一辆军用卡车从马定纳去戈里齐亚。一路上,我们超过别的卡车。路边的桑树光秃秃的,田野变成了褐色。我们看到戈里齐亚被薄雾笼罩着,连山脉都被遮住了。我们过了河,河水涨得厉害,山区一直在下雨。我们进了城,经过了一片片的工厂、房屋和别墅。被击毁的房屋更多了。在一条狭窄的街上,我们超过了一部英国红十字会的救护车,那个司机戴着帽子,脸孔瘦削,晒得很黑,我不认识他。我在市政厅前的大广场上下了车,司机把背包递给我,我背上它步行回我们的别墅。当时并没有回到家的感觉。 我走在石子铺就的湿乎乎的车道,从树隙间望着小别墅。窗户都关着,但是大门洞开。我走进去,看见少校坐在桌前,房间里空空的,只有墙上挂着的地图和打好的文件。

哎,他说。你好吗?他显得又老又干巴。 我很好,我说。情况如何? 都过去了,他说。把你的背包拿下来,坐一坐。 今年夏天太糟了,少校说。你现在身体好吗? 好。 你得到勋章了吗? 是的。我得到了,多谢你。 让我看看。 我掀开披肩,让他看那两条授带。 现在车子都不在。有六辆在卡波瑞托的北面。你知道卡波瑞托吗? 知道,我说。我记得那是坐落在山谷里的一座小城,房子都是白色的,还有一座钟楼。那个小城很洁净,广场上有好看的喷泉。 他们从那儿出车。现在病号很多,不过战斗已经过去。 其余的车在哪儿? 两辆在山上,四辆还在贝恩施萨高原。另外两个救护队在卡索,随第三军。 你想让我做什么?

如果你愿意,可以到贝恩施萨去接管那四辆车。金诺在那儿已经很长时间了。你没有上过那儿,是不是? 没去过。 真是糟糕,我们损失了三辆车。 我听说了。 是的,雷那蒂给你写信了。 雷那蒂在哪儿? 他在这里的医院,从夏天干到秋天。 我相信。 情况太糟,少校说。你根本无法相信糟到什么地步。我常常想你在那时受伤实在是幸运。 这我知道。 明年情况会更糟,少校说。或许他们现在就会进攻。他们说就要进攻,但是我不信,现在太晚了,你看见河水了吗? 看见了,已经涨高了。 我不相信他们现在就会进攻,雨季已经开始,我们这儿很快就会下雪。贵国同胞怎么样了?除了你还会来其他的美国人吗? 他们正在训练千万大军。

我希望我们这儿能派来点儿。但是法国人会把他们都抢走,我们这儿绝对分不到。好了,你今晚睡在这儿,明天早晨坐那辆小车走,把金诺送回来。我会派个路熟的人跟你一起去。金诺会告诉你所有的情况。他们有时还开炮,可是战事已经过去了。你会喜欢看贝恩施萨高原的。 我很高兴能见到贝恩施萨,很高兴再回到你这儿,先生。 他笑了。你说得很好。我对战争厌烦透了,假如我离开了,我想我不会回来的。 战事那么糟? 是的,糟透了。你去洗一洗,找你的朋友雷那蒂去吧。 我走了出去,把我的包袱提上楼。雷那蒂不在房间,他的东西在那儿,我坐在床上解下绑腿,脱去鞋,仰面躺在床上。窗户关着,房间里很闷,但是我太累了,没起来去开窗。我的东西都在一个角落里。外面天渐渐地黑了,我躺在床上想着凯瑟琳,等雷那蒂回来。我本来决心除了晚上临睡前都不想凯瑟琳。但是现在我太累又没事可做,所以只好躺着想她。我正想着她呢,雷那蒂进来了。他样

子没变,也许瘦了点儿。 哈,小家伙,他说。我坐了起来。他走过来坐下,搂住我。好小伙子。他拍拍我的背,我拉着他的胳膊。 雷那蒂坐在地板上,轻轻地把我的膝头来回扳动。他用手指摸摸伤痕,又用两个拇指按住膝盖骨,轻轻地摇了摇膝盖。 你的关节只能动这么多吗? 是的。 把你送回来真是罪过。他们应该让你的关节完全复原。 这比以前好多了,原来僵得像木头似的。 雷那蒂把我的膝盖又弯下去一些,我看着他的手,他有优秀的外科医生的一双手。我又看看他的头顶,他的头发亮亮的,分得很乎。他把我的膝盖弯得太厉害了。 哎哟!我叫了出来。 你应该多接受机械治疗,雷那蒂说。 已经比以前好一些了。 这我知道,小家伙。这方面我比你知道得多。他站起身坐在床上。膝盖本身的手术还是不错的。他检查完了膝盖,说:告诉我你的一切经过。

没什么好说的,我说。我过着平静的日子。 你的举动像是结了婚的,他说。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说。你有什么事吗? 战争简直要我的命,雷那蒂说,我被它弄得沮丧透顶。他合起双手,放在膝盖上。整个夏天和秋天我都在动手术,所有的时间都在工作。我干所有人的活儿,所有的困难手术都留给我。老天,我要变成可爱的外科医生了。但是现在,小家伙,一切都过去了。我现在不动手术了,感觉还是受不了。这场战争其可怕,小家伙。你要相信我说的话。这会儿,你让我高兴起来了。带来唱片了吗? 带来了。 这场战争太可怕了,雷那蒂说。来,我们都喝个痛快。那样我们就觉得好过了。 我得了黄疸病,我说。不能醉酒。 噢,小家伙,你回到这儿来怎么了,变得这么严肃,还得上了肝病。我告诉你这场战争不是好东西,我们到底是为什么打仗呢?

我们喝一杯吧。我不想喝醉,但是我们可以喝一杯。 雷那蒂走到对面的脸盆架,拿过来两个杯子、一瓶白兰地。 这是奥地利的白兰地,他说。七个星,他们在圣加布雷尔抢的就是这个。看,小家伙,这是你原来的刷牙杯,我一直保存着为了怀念你。 为了提醒你刷牙。 不,我自己有刷牙杯。我保存这个是提示我,你每天早晨要用牙刷刷去玫瑰别墅的污秽,吃阿司匹林,诅咒那些妓女。每当我看到这个杯子,我就想起你要用牙刷净化良知。他走到床边。吻我一下,告诉我你不是真的这么严肃。 去你的吧,我说。我很高兴又见到雷那蒂,两年来他总在逗弄我,但是我一直喜欢他,我们彼此相知很深。 你结婚了吗?他坐在床上问。我站在窗边靠着墙。

还没有。 在恋爱吗? 是的。 和那个英国姑娘? 是的。 可怜的孩子。她对你好吗? 当然。 我是说她从实用上对你好不好? 住嘴。 噢,是的。我的生活中总是碰到神圣的事物。但是和你在一起时就很少碰到。我想你一定也有神圣不可侵犯的东西了。他看着地板。 你没有吗? 没有。我现在只有在工作时才是快活的。他又看着地板。 这种状态会过去的。 不会的。我只喜欢两样东西。一样对我的工作有妨害,还有一样半小时或十五分钟做完,有时时间还要短。 有时短得多。 或许我已经长进了,孩子。你不知道。我现在只有这两样东西和我的工作。 你会得到其他的东西的。 我们就此打住吧,小家伙。想得这么多我都累了。他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显得疲倦。快吃饭了。你回来了我真高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和战时兄弟。

战时兄弟什么时候吃饭?我问。 这就吃。为你的肝病我们再喝一杯。敬你的姑娘,雷那蒂说,他举起了杯子。 好。 我绝不再说她一句脏话。 我洗了洗,梳了头发,就和雷那蒂下楼去。雷那蒂有些醉意。到了饭堂,饭还未备好。 我去拿那瓶酒来,雷那蒂说。他又跑上楼。我在餐桌边坐下,他拿了那瓶酒回来,给我们各倒了半杯白兰地。 太多了,我说,举起玻璃杯在灯下看看。 这可是好东西,它一进去就把胃全烧起来了。没有比这对你更坏的了。 好的。 一天大的自我毁灭,雷那蒂说。它伤胃,让手颤抖,正好是为外科医生准备的。 你推荐啊? 诚心推荐。我别的都不用。把它喝了,小家伙,等着生病吧。 我喝了半杯。听到勤务兵在叫:汤!汤好了!

少校走了进来,朝我们点点头坐下了。他坐在餐桌边显得身量很小。 就我们这几个人吗?他问。勤务兵把汤碗放下,盛了一盘汤。 就我们这几个人,雷那蒂说。除非神父来。假如他知道弗雷德里克在这儿,他会来的。 他在哪?我问。 他在三○七,少校说。他正忙着喝汤。他擦擦嘴,又小心地擦擦朝上翘的灰胡子。我想他会来,我和他们通了话,给他留了话说你在这儿。 我真想饭堂从前的热闹,我说。 是的,现在静静的,少校说。 我会闹的,雷那蒂说。 喝点酒,少校说。他给我倒了酒。面条来了,我们都忙着吃。神父进来时,我们快把面条吃完了。他还是老样子,短小结实,晒得挺黑。我站起身和他握手,他把手搭在我的肩上。 少校笑了笑。我们开始吃炖肉。

天黑以后我从不谈论圣人,我说。在吃炖肉的神父抬起头来朝我一笑。 这人,转到神父那边去了,雷那蒂说。那些欺负神父的高手都到哪儿去了?卡伐堪蒂哪儿去了?勃隆迪哪儿去了?西撒里哪儿去了?要我孤立无援地逗弄神父? 他是个好神父,少校说。 他是个好神父,雷那蒂说。但是还是个神父。我要把食堂闹成以前那样,我想让弗雷德里克高兴。见鬼去吧,神父! 少校看着他,知道他醉了。他瘦削的脸苍白,前额也苍白,显得头发愈发黑。 没关系,雷那蒂,神父说。没关系。 见你的鬼,雷那蒂说。所有该死的事都见鬼去!他靠在椅背上。 他过度劳累又闹情绪,少校对我说。他吃完了肉,用一片面包抹抹肉汁。 我不在乎,雷那蒂对着桌上的人说。所有讨厌的事都见鬼去。他挑战地扫着全桌,两眼发直,脸色苍白。 好吧,我说。让所有该死的事见鬼去。 不,不,雷那蒂说。你不能这么做,你不能这么做,我说你不能这么做。你既枯燥又空虚,除此以外什么也没有,我告诉你除此以外什么也没有。没有该死的事,我一停下工作就知道。 神父摇摇头,勤务兵撤走盛肉的盘子。 你为什么要吃肉?雷那蒂转向神父说。你不知道是星期五吗? 是星期四,神父说。 谎话,是星期五。你在吃我们基督的肉体,是上帝的肉体。我知道,是奥地利人的死尸,这就是你们吃的东西。 白肉是军官那里来的,我说,把那个过去的笑话补全。 雷那蒂大笑,又给自己倒上酒。 别介意,他说。我不过是发点疯。 你应该去休假,神父说。 见你的鬼,雷那蒂说。他们就想把我赶走,每天晚上他们都想把我赶走。我把他们击退了。就是我有那病又怎么了?每个人都有,全世界的人都有,起初,他装着演讲者的模样继续说,只是个小红疙瘩,接着我们看见两肩之间生出一片红斑。以后我们什么都看不见了,我们只相信水银。 或者叫六○六的药,少校小声地插了一句。 一种水银制品,雷那蒂说。他这会儿得意洋洋。我知道有一种东西比它好两倍。好神父,他说。你绝不会染上,小家伙会染上。它不过是工业上的偶发事件,只是简单的工业上的偶发事件。 勤务兵端来甜食和咖啡。甜食是一种黑面包布丁,上面是一层甜奶油汁。雷那蒂现在安静下来了,他似乎没什么事了。我们聊了一会儿,喝完咖啡后就走到大厅去。 你要和神父聊聊,我得到街上去,雷那蒂说。晚安,神父。 晚安,雷那蒂,神父说。 回头见,弗雷德里克,雷那蒂说。 好,我说。早点回来。他做了个鬼脸走出门去。少校和我们一起站着。他很疲劳,工作过度,他说。他觉得他得了梅毒,我不相信,但也难说,他正在给自己治疗。晚安。天亮以前你就得走,是吗,亨利? 是的。 那就再见,他说。祝你好运。柏杜齐会来叫醒你,陪你一起去。 神父随我上楼进了我的房间。我躺在雷那蒂的床上,神父坐在我的帆布床上,勤务兵已经整理好了。房间里黑黑的。 那么,他说,你到底怎么样? 我没事,今天晚上太累。 我也累,但是没有缘由。 战争怎么样了? 我觉得很快会结束,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觉得是这样。 你是怎么感觉到的呢? 你知道你们少校怎么样吧?温文尔雅吧?现在许多人都像他那样。 我也感觉到了,我说。 今年夏天太可怕了,神父说。他现在比我那时离开时,有自信多了。你简直不能相信是什么情况。除非你在前方,你能知道糟到什么程度。许多人在今年夏天认识到了这场战争。我以为永远也不会认识战争的军官们现在也认识 到了。 会发生什么呢? 他们会停战。 谁会停战? 双方。 我不相信双方会立即停战。 我猜也不会,那是奢望。但我看到人们的变化,我就觉得战争不能再继续了。 今年夏天哪方赢了? 谁也没赢。 奥军赢了,我说。他们还守着圣加布雷尔。他们赢了,他们不会停战。 假若他们的感觉与我们相同,他们也许会停战。 从没人在赢的时候打住的。 你让我沮丧。 我只是想奥地利军队在打了胜仗的时候是不会停战的。我们在打败仗,所以才变成了基督徒。 奥地利人都是基督徒,除了波斯尼亚人之外。 我不是指严格意义上的基督徒,我是指像基督那样的宽容平和的风范。也许会有什么变故,不过只会发生在我们这一方。要是他们的感觉和我们的一致,那就没问题了。但是他们击败了我们,他们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许多士兵一直这么想,并非是因为吃了败仗。 他们一开始就打败仗,当他们从农场上被送到军队的时候,就已经被打败了。 他在思考,默不做声。 现在我自己也沮丧,我说。所以我从不想这些事。 我不再相信什么胜仗了。 我也不信。可是我也不信败仗有什么作用,尽管那样也许好一点。 那你相信什么呢? 睡觉,我说。他站起身。 很抱歉待得太久了,我非常喜欢和你聊。 等我回来,我们就可以散步聊天了。我把他送到门口。 雷那蒂进屋时我醒了,但是他没出声,我就又睡着了。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就穿好衣服出发了,雷那蒂还没醒。 我以前没有去过贝恩施萨高原,上了以前奥军占据的山坡时,心里有种奇异的感觉,河的那一边就是我负伤的地方。那里有一条陡峭的新路,来往车辆很多。到路稍平坦的地方,我看见了雾中的树林和险峻的山峦。那些树林可能夺取得很快,所以没有毁坏。再往前,路没有山丘作为屏障了,两旁和上空便用草席挡住。路的终点是个已被毁掉的村庄。前线在前方高处,被许多大炮环绕着。我们找到了金诺,他给我们喝了咖啡,然后我随他去看几个人和救护车站。金诺说 英国救护车在更靠近贝恩施萨的拉夫奈那里工作。他十分钦佩英国人。他说仍有 一定的炮击,但是伤员不多。现在雨季开始了,病号将会增多。据说奥军要进 攻,但是他不相信。据说我们也要进攻,但是没有得到任何的增援部队,他觉得 也就拉倒了。食物短缺,他很愿意在戈里齐亚吃顿饱饭。 金诺说最要命的地方是圣加布雷尔,洛姆那边的进攻拿不下来。他说奥军在我们上方和前面、沿特诺伐山岭的树林里部署了许多大炮,夜晚道路被轰击得厉害。让他神经紧张的是海军的炮队。海军的炮弹弹道低平,你一听见开炮声,立即就能听见炮弹的尖叫声。他们总是双炮齐发,炮弹一个紧跟着一个,爆炸后的弹片吓人的大。他让我看一个弹片,是一个光滑的锯齿形的金属片,有一尺多长,看上去像一种铜锑锡的合金。 我并不认为它们有多大的杀伤力,金诺说。但是它让我恐惧。所有的炮弹声听着都像直冲你来的。砰的一声,接着就是尖叫和爆炸声。要是它们吓得你半死,就是不负伤又有什么用? 他说我们的部队仍在进攻的位置。如果奥军进攻,这里既无电话也无退守之地。高原上那些低低的山倒是防守的好地方,但是义军并未设防。我究竟是怎么想像贝恩施萨的? 我原以为它地势平坦一些,像个高原的样,没想到这么起伏不平。 我们回到金诺住的地方,那是一所房子的地窖。我说我觉得一个大致平坦的山脊,比一排小山容易守住。金诺说:看看圣加布雷尔吧。 是的,我说,但那是个特别的例子。与其说它是山脉不如说它是要塞。奥地利人在那儿设防已多年。我是指带有运动性的战争来讲的。一排山不足以成为防线,因为太容易遭受攻击。作战必须有活动性,而一座山是不好活动的。而且从山上俯射常常不准,倘若一翼被攻破,精兵就要被困在山顶上。我不相信在山地上展开的战争。对此我已想了许多,你占领一座山,他占领一座山,但是真的开战,必须得下山。 以前奥地利军总是在伐罗纳周围的四边形地带被打败。他们让奥军下山到平原,然后在那儿击败他们。我说。 是的,金诺说。但那是法国人,你在别国领土上打仗,可是清醒地制定军事策略。 对了,这我同意,在你自己的国土上,就不能那么科学地利用地形了。 俄国人做到了,以地形引诱过拿破仑。 是的,但是他们领土广大。假如你想在义大利引诱拿破仑,你会发现自己身在布林狄西。这儿的食物真是短缺吗? 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毛病,食物应该是充足的。现在他们尽量供给前线部队,但是后方食物短缺。你可注意到缺粮让人生出的不同想法? 我注意到了,我说。它只能让人打败仗而不是打胜仗。 咱们别谈打败仗了,这儿已经谈得太多了。今年夏天做的,不会是徒劳的。 我没说话。那些诸如神圣、光荣、牺牲和徒劳的字眼,总是让我发窘。很长时间以来,我从未见到什么神圣的事,那些光荣的事也没有光荣的意思,而牺牲者,莫若芝加哥的屠宰场。有许多字眼你听了不能忍受,最后只有地名还保有其尊严。像光荣、荣誉、勇气、神圣等抽象字眼置于村名、路的号数、河名、部队番号、日期等的实实在在的名词旁边,简直是猥亵。金诺是个爱国者,所以他说的话有时与我们有距离,不过他人不错,我理解他作为一个爱国者,他生来就爱国。他离开这儿,同柏杜齐一起乘车回戈里齐亚了。 那天整天的暴风雨,风裹着雨,满地积水和泥泞。傍晚雨才停了。从我们的第二号救护站看得见雨后光秃秃的秋野。山林中有许多奥军大炮,但只有几门开炮。我看见靠近前线附近的一所破农房中了榴霰弹,农庄上空忽然出现了烟云,烟云中有主田白色的闪光。你先看到闪光,然后听到爆裂声,随后是烟团在风中飘散。炸毁房屋的瓦烁堆里和用作救护站的那所破房子旁边的路上尽是榴霰弹丸,但是那天下午救护站附近并未遭轰击。我们装了两车伤兵,在湿席子遮掩的路上行驶,夕阳从草席空隙间射进来。我们还没走到山后的露天公路,太阳就已经落下了。 夜里起风了,凌晨三点大雨倾盆时,敌军开始炮击,克罗地亚人穿过山边的草地和树林,冲到我方前线来。战斗在黑夜的雨中进行,后来是第二战线上的惊恐万状的兵展开了一次反攻,才把他们击退。无数的炮弹和火箭弹在雨中轰鸣,机关枪和步枪在全线开火,奥军没有再攻,安静了许多,在阵阵风雨中我们能听见远处北方的剧烈炮声。 伤员陆续来到救护站,有些是担架抬来的,有些是自己走来的,还有些是被人穿过战场背下来的。他们都湿透了,都很惊恐。把他们用担架从救护站的地窖里抬上来,装满了两车,当我去关第二辆车的车门时,我觉得脸上的雨水变成雪了。雪片夹在雨中快速地落下。 天刚亮时,奥军又发动了一次进攻,但仍未成功。我们那天整整等了一天敌人来攻,但是直到太阳下山还没动静。天渐渐黑了,村庄后我军战场的枪炮在飞射,带着今人舒适的声音。 我们听说敌军对南面的进攻失败了,那天夜里他们没进攻,但是我们听说他们在北面突破了我军防线。夜晚传来我们准备撤军的消息。这是救护站的一名上尉告诉我的,他从旅部得知这一消息。过了一会儿,他放下电话说那消息是假的,旅部接到命令,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必须守住贝恩施萨战线。我问起失守的事,他说他在旅部听说,奥地利军队突破了第二十七军团的阵地,靠近卡布里托。那一整天北面都有激战。 要是那些杂种让他们过来,我们就完蛋了,他说。 进攻的是德国军队,一名军医说。德国军队这几个字吓人不浅,我们可不想和德国军队交手。 德军有十五个师,那医生说。他们已经攻破,我们会被切断。 在旅部里他们说这条战线必须守住。他们说北面阵线的突破不是太严重,我们要守住从玛基欧里山一直到这边的山脉。 他们从哪儿听到这些的? 从师部。 说我们要撤退的话,也是从师部来的。 我们是直属军团的,我说。但是在这儿我受你指挥。 你把这里的伤兵运到医疗后送站去。 有时我们也把伤员从医疗后送站运到战地医院去,我说。我没有经历过撤退,告诉我,如果撤退,怎么把所有伤员送去? 并不全送走,能送多少送多少,剩下的留在这儿。 我的车里装什么? 医院设备。 好的,我说。 第二天晚上开始撤退。我们听说德军和奥军已经突破了北边阵地,正沿山谷直驱齐维达列和马定纳。部队有秩序地闷闷不乐地撤退。在夜晚的雨中我们沿着拥挤的道路慢慢地行驶,超过了步行的部队。炮队、马拖着的车、骤子和汽车都撤出了前线,撤退的秩序和进兵时差不了多少。 那天夜里我们帮助撤空建在高原上最少受到战火毁坏的村庄里的战地医院,把伤员运到普拉伐去,第二天又冒雨忙了一天,撤离普拉伐的医院和医疗后送站。雨不住地下,守卫贝恩施萨的部队从高原撤下,渡过河那年春天他们大获全胜的地方。第二天中午我们进入了戈里齐亚,雨停了,那里差不多成了空成。 别墅里空无一人。雷那蒂已随医院走了,少校也带领院方人员走了。窗台上给我留了一个条儿,让我把堆在厅里的物资装进车,然后开车去波登诺奈。 我太困了,从普拉伐到这儿我睡着了三次,皮安尼说。我们现在怎么办,中尉? 咱们换油、抹油、加油,然后把车转到前面,装上他们留下的废物。 我们出发前在厨房里吃东西。艾谟弄了一盆面条,拌着洋葱和罐头肉。我们环桌而坐,喝了两瓶别墅地窖里剩下的两瓶酒。外面黑了,雨还在下。皮安尼昏昏欲睡地坐在桌边。 比之进兵我更喜欢退兵,蓬奈洛说。撤退时我们有酒喝。 我们现在喝酒,明天也许就得喝雨水了,艾谟说。 明天我们就会在马定纳了,我们要喝香槟。那是逃兵役的人住的地方。醒醒,皮安尼!我们明天要在马定纳喝香槟了! 外面的雨下得很大,我看看表,已经九点半了。 该出发了,我说着站了起来。 中尉,你坐谁的车?蓬奈洛问。 我坐艾谟的,第二辆是你,第三辆是皮安尼。我们向科蒙斯开。 我恐怕会睡着,皮安尼说 那好,我坐你的车,第二辆蓬奈洛,第三辆是艾谟。 我们离城时,夜雨中的城里空空的,只有部队和炮队从街上穿过。许多的卡车和马车穿过其他街道往大路上集中。当我们经过制革厂走上大路时,部队、卡车、马拉的货车、炮队形成一个缓慢移动的纵队。我们在雨中慢慢地挪,整个纵队走走停停,遭阻塞的纵队说不定长到马定纳。皮安尼已伏在方向盘上睡着了,我也在他旁边睡开了,几小时以后,我听见前面卡车开动的声音,我叫醒皮安尼开车,挪了几码又停下了,然后又走,雨还在下。 夜里队伍又停下不动了,我下车去看看后面的艾谟和蓬奈洛。有两个工兵上士坐在蓬奈洛的车里,他们一见我就愣住了。 他们是留下修桥的,蓬奈洛说。他们找不到部队,我就搭上他们了。 请中尉先生批准。 准了,我说。 我离开他们,回到皮安尼的车里,车队依然不动。假如没有战争,我们大概都会在床上睡觉吧,凯瑟琳现在正在床上,她睡在哪一边?也许她还没睡着,也许她正躺在那儿想我。吹呀,吹呀,西风吹吧。哟,西风真的台起来了,下的也不是小雨了,而是掷地有声的大雨。大雨下了整整一夜。你知道要下雨的,看吧,基督,但愿我的爱人在我的怀里,我又睡在我的床上。我可爱的凯瑟琳啊,但愿我温柔可爱的凯瑟琳像雨似的落下来。 我一直在睡觉,她说。你一直在说梦话,你好吗? 你真的在这儿吗? 当然了,我在这儿,不会离开,这对我们是相同的。 你是这么温柔可爱,你今夜不会离开,对吗? 我当然不会离开,我永远在这儿,你什么时候要我我就来。 ,皮安尼说。他们又开始走了。 我睡着了,我说。我看看表,已是凌晨三点了。 夜里许多农民都从乡间小路汇入到我们的撤退大军。这样队伍里夹进了装满了家什的运货马车,马车上被褥上顶着镜子,鸡鸭也系在车上。我们前面的马车上放着一架缝纫机,他们带走了最值钱的东西。有些马车上,妇女为了避雨缩成一团坐着,其余的人则尽可能贴近车队走,队列中也有狗,老是躲在马车下走。满路泥泞,路边水沟里积着很深的水,路边树后的田野也被水浸得湿乎乎的,无法行走。我下了车寻找前面有没有可以越过乡间的小路。没人知道奥地利军在哪里,也没人知道情况如何,但是我敢肯定,如果雨一停,敌机来轰炸撤退的队伍,我们就全部翻车。我沿着路边往前走,找到一条通向北方的小路,我使赶快跑回去叫皮安尼转弯上那条路,然后又去告诉蓬奈洛和艾谟。 中午时我们的车陷在一段泥泞的路上,那地方照我们估计,距马定纳还有十公里。午前雨已经停了,我们三次听见飞机飞来,看着它们飞过我们头顶,向左边远去,并且听到它们轰炸那条主要公路。我们在次要路上前行,好多次走进了死路,但是总能退出来,寻到另一条路,这样越来越靠近马定纳了。这会儿,艾谟从死路上倒车时陷入路边的软泥里,车轮越转陷得越深。现在只能挖走车辆前的泥,垫上树枝。车轮才能吃上劲,然后把车子推到路上。我们都环车而立,那两个上士看看车又检查了一下车轮,然后一声不响地走开了。我追了上去。 来,我说。砍些树枝。 我们得走了,一会儿你们就要被截断后路了。你不能命令我们,你不是我们的长官。 我命令你们砍树枝,我说。他们转身上了路。 站住,我说。他们继续在泥泞的路上走。我命令你们站住,我大声喊道。他们走得更快了。我打开枪套拔出手枪,对准那个说话多的开枪。那枪没打中,他们拔腿就跑,我连发三枪,撂倒了一个,另一个穿过路边的篱笆跑出了视野。 让我去杀了他,蓬奈洛说。他对仰面躺在路上的上士开了两枪,然后把他拖到树边的篱笆下。 狗养的,他说。我们都在砍树枝,车里的东西都拿了出来。蓬奈洛在挖车前的泥,我们准备停当艾谟就发动汽车,车轮飞转,树枝和泥巴四溅,蓬奈洛和我使劲推车,推得骨头像散了架,车子纹丝不动。 皮安尼和蓬奈洛的车只能向前直走,我们把这两辆车系在一起,去拖艾谟那辆。但是那辆车的车轮子只是向旁边动一动,碰着车辙。 没用,我叫道,停下吧。 你说怎么办,中尉?蓬奈洛问。 再把泥挖出来,垫上树枝试一次,我说。我向路上望去,这是我的过错,是我把他们领到了这里。太阳快从云后钻出来了,上士的死尸横在篱笆边。 我们把他的外衣和披肩垫在车下,我说。蓬奈洛过去剥衣服,我砍树枝,艾谟和皮安尼挖去车轮周围的泥巴。我把上士的披肩撕成两半,铺在车轮下的泥土上,然后在上面铺上树枝。我们准备好了,艾谟便上车发动车子,轮子飞转,我们推了又推,但是一点用都没有。 我们上了另两辆车又走了。我们想穿过田野,由道路进入田野的时候,我下了车步行在先。倘若我们能穿过田野,那边就有一条路。但是我们过不去,土地太软太泥泞,后来车子整个陷在泥里,深及轮轴,我们只好把车留在田里,步行朝马定纳走去。 我们尽快朝前赶,太阳就要钻出云层,路边长的是桑树,透过桑树我能看见我们那两辆陷在田里的大搬运车。皮安尼也在回头看。 他们得修条路才能把它们弄出来,他说。 我希望基督给我们自行车,蓬奈洛说。 自行车在这儿是好东西,艾谟说。自行车可太好了。 是枪声吗?我问。我觉得我听见了远处的枪声。 我们最先见到的大概是骑兵,皮安尼说。 我祈求基督可别是骑兵,蓬奈洛说。我可不想被骑兵的长矛戳死。 你真的把那个上士打死了,中尉,皮安尼说。我们走得很快。 是我打死的,蓬奈洛说,在这场战争中我从未杀死过人,我一生的愿望是杀死一个上士。 路的前头向左转,那有一座小山,再往前是一段石墙和一个苹果园。大家走上山的路时就不说话了,都在急急地赶路。 后来我们在通往一条河流的路上走,从路上一直到桥头有一长列被人弃置的卡车和运货马车,一个人也没有。我们沿着河岸走,找地方过河。我知道再往前有一座铁路桥,我想我们也许能从那儿过河。小路又湿又泥泞,看不见部队。只有被弃的卡车和贮存品。终于,我们看见那座铁路桥了。 多么美丽的桥,艾谟说。那是座长铁桥,跨在总是干涸的河上。 我们最好在它未被炸毁之前赶快过去,我说。 没人来炸它,皮安尼说。他们都走了。 也许埋着地雷,蓬奈洛说。你先过,中尉。 一个一个分开过,我说着就开始过桥。我注意看枕木和铁轨,看有没有引爆的痕迹,什么也没看见。在枕木间的空隙里,能看见下面急速流动的混浊河水。从前面湿淋淋的田野望去,已经能看到雨中的马定纳。过桥之后我往回看,就在附近还有一座桥。正当我在张望时,一辆沾满泥泞的黄色汽车从那桥上开了过去,我看见了司机和车内人的头,他们都戴着德国钢盔。很快车消隐在树木和路上废弃的汽车后面。我探手叫正在过桥的艾谟和其他人过来,我爬下铁路堤岸,屈身蹲在铁路路基旁边,艾谟也随我下来。 你看见那辆车了吗? 没有。我们都在看着你。 一辆德国军官车从上面那座桥过去了。 一辆德国军官车? 是的。 圣母玛利亚! 他们都过来了,我们都蹲在路基后的泥巴里,隔着铁轨看着桥,成排的树、水沟和道路。 你觉得我们是被敌人切断了吗,中尉? 我不知道。我知道的就是有辆德国军官车沿着那条路在开。 你没有觉得不舒服吧?中尉,你头里没有奇怪的感觉吧? 别开玩笑了,蓬奈洛。 看!看!艾谟说并指着那条路。沿着石桥的上面,我们能看见德国钢盔在移动。那些钢盔低低的、平稳地、几乎是神奇地向前移动。他们下了桥我们才看见了他们的模样。他们是自行车队,我看到前面两个人的脸孔,红扑扑的,很健康。他们的钢盔戴得很低,遮住了前额和脸孔的侧面。他们的卡宾枪系在自行车上,皮带上挂着手榴弹,钢盔和灰色制服都是湿的。他们自如地骑着车,四下张望,先是两人一排,然后是四人一排,接着又是两人一排,之后差不多是十二人一排,然后又是十二人一排,最后是一个人。他们并不讲话,就是讲话我们也听不见,河水那么响。他们从道路上消失了。 为什么没人在这儿阻挡他们?我说。他们为什么不把桥炸掉?为什么沿堤不设置机关枪? 你告诉我们吧,中尉,蓬奈洛说。 所有该死的事都疯了,下面那座小桥他们炸了,主要道路上倒留着一座桥。所有的人都到哪儿去了?怎么完全不阻击一下? 你告诉我们,中尉,蓬奈洛说。我不说了,这不关我的事,我的全部任务就是把三辆救护车带到波登诺奈,我没能办到。现在我的任务就是到达波登诺奈。我可能连马定纳也到不了。见鬼了我去不了。当务之急是要保持镇静,别被击中或是被捕。 我们沿着铁路走,两边是湿乎乎的平原,平原前面就是马定纳的山。山上古堡的屋顶不见了,但是钟楼和钟塔依然可见。田野里尽是桑树,我看见前面有段铁轨被拆掉,枕木也被挖了出来,扔到路基下。 卧倒!卧倒!艾谟说。我们卧倒在路基边,又有德国自行车队通过那条路。我在路基边上看着他们过去。 他们看见我们了,但是他们继续骑。艾谟说。 我们看见前面有另一条火车线,北面是一条主要公路。就是我们看到自行车队通过的地方,南面有一条通过田野的小路,路的两边有茂密的树。我想我们最好还是朝南走,绕着马定纳城走,越过通向康波弗米欧的田野和通向塔利曼托的大路。这样我们可以避开义军撤退的总路线,我知道有许多小路横贯平原,我们就走马定纳那边的小路。我走下路基。 来吧我说。我们要从小路走到马定纳城南。我们都走下路基,小路那边朝我们射来一枪,子弹钻进路基的泥土。 回去,我叫道。我朝着路基上,在泥上打滑。司机都在我的前面,我飞快地跑上路基。茂密的灌木丛里又开来两枪,迈向铁轨的艾谟身子突然一歪。扑到地下。我们把他拖到路基下铁道线的另一边,给他翻过身来。他的头应该朝上。我说。皮安尼移动他的身子。艾谟躺在路基边的泥里,脚朝下,喷着血。在雨中我们三人蹲在他身边,他后颈中弹,子弹从右眼下面穿出。我正在给那两个弹洞止血时,他已死去。皮安尼把他的头放下来,用一片急救纱布擦一擦他的脸,就让他孤零零地待在那儿了。 杂种,他说。 不是德国兵,我说。那边不可能有德国兵。 义大利兵,皮安尼说,他用了义大利佬那个称呼。 蓬奈洛摇摇头。艾谟死了,他说。下一个死的是谁,中尉?我们现在往哪儿走呢? 开枪的是义大利兵,我说。他们不是德国兵。 我想要是他们是德国兵,他们会把我们都打死,蓬奈洛说。 现在义军对我们的威胁比德军还大,我说。后卫部队什么都怕,德军知道他们要做什么?我们最好找个什么地方躲到天黑,如果我们到得了南边,我们就没事了。 那咱们走吧,蓬奈洛说。我们走下路基的北面。我回头望望,艾谟躺在路基的一面,他个子很小,两手垂在两边,扎着绑腿的双腿和沾着泥的靴子绞在一起,他的帽子遮着他的脸。他看上去死气沉沉。天还在下雨。我喜欢他就像我喜欢我所认识的任何一个人。我把他的证件放进我的口袋,打算写信通知他的家人。 田野前面有所农舍,树木环绕着它,农场的其他小建筑物紧靠着农舍。楼上的阳台有圆柱子。 我们分开走,我说。我先走。我朝农舍走去,田里有一条小路。 越过用地时,我不知道会不会有人从农舍附近的树丛里或是从农舍里开枪。我朝着它走去,把农舍看得清清楚楚。房子的门开着,我走了进去。 我们应该在仓房里躲躲,我说。皮安尼,你觉得能找到什么吃的带上来吗? 我去找找,皮安尼说。一会儿,他找来一个长腊肠,一罐什么东西和两瓶酒。 蓬奈洛呢?我问。 他走了,中尉,他说。他想当俘虏。 我没说话。 他怕我们都会被打死。 我握着酒瓶一言不发。 你看我们对这场战争根本没信心,中尉, 你为什么不走呢?我问。 我不想丢下你。 他往哪儿走了? 我不知道,中尉,他只是走了。 好吧,我说。你把腊肠切开好吗? 我们谈话时我已经切好了,他说。我们坐在干草上在吃腊肠、喝酒。那酒一定是留着结婚用的,颜色都褪掉了。我看着外面黑下来,天黑得很快,今晚肯定是个漆黑的雨夜。过了一会儿,我叫醒了睡着了的皮安尼,又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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