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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弱者

莉莉.玛雷夫紧张地抹平放在膝上的手套,飞快瞥了一眼对面大椅上坐着的人。 她早听说过赫丘勒.白罗这个名侦探的响亮大名,但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本人。 他那滑稽、近乎可笑的外貌扰乱了她对他的印象。这个好笑的大胡蛋头小矮子果真名不虚传吗?他那孩子似的举动更使她震惊只见他在叠着一块一块的彩色小积木,而且对积木比对她正在叙述的故事似乎还感兴趣。 然而,她一住口,他立刻目光犀利地看着她。 小姐,继续讲下去!我请求您。我不是没在听,我非常认真地聆听。我向您保证。 他又开始一块一块叠起积木,女孩则继续讲她的故事。这是个可怕的故事,是个暴力、悲剧交缠的故事。但讲述者的语气却很平淡,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简明扼要,只是似乎少了点人性。

终于,她故事讲完了。 我希望,她焦虑地说,我讲得够清楚。 白罗一再点头表示认同,然后手一挥,将积木打散在桌子上,接着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指尖互碰着,眼睛盯着天花板,开始讲述重点: 罗本.奥斯卫先生十天前被害。星期三,也就是前天,他外甥查尔斯.雷佛森被警方逮捕。据您所知,对他的指控是小姐,如果我讲错,请您纠正罗本先生在他个人专用的书房塔屋熬夜写东西,夜深时雷佛森先生用钥匙擅自开了门进来。房间在塔屋正下方的管家,听到他和舅舅的吵架声,接着又听到砰,好像是椅子被扔到地上的声音,及一声毛骨悚然的喊叫。 管家一惊,想起床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但几秒钟后他听到雷佛森先生高兴地吹着口哨离开了房间,他于是没再多想。然而隔天早晨,一个女佣去收拾那个房间时,发现罗本先生死在桌旁,遭重击而死。那个管家,我想,没有马上把这件事报告给警方。这是很自然的事,啊,小姐?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使莉莉.玛雷夫一震。 您说什么?她问。 遇到这些事情,该从人性着手,不是吗?这个小个子说,您在对我叙述故事时,讲得非常好,非常简明扼要,像是把人物当作机器、傀儡。而我呢,总是从人性着手。我对自己说,这个管家,这个您说他的名字叫什么? 他的名字叫帕森斯。 好,这个叫帕森斯的人具有他这个阶层的特点,他对警方很反感,尽可能不向他们透露消息,更重要的是,他绝不会说些对家里人不利的话。遇到破门而入的抢匪或窃贼,他会拼了命去对付。是的,仆人阶层的忠诚度,是项很有趣的研究。 他笑着靠在椅背上。 同时,他接着说,家里每个人都说了案发时不在现场的理由。雷佛森先生也说了,他说他很晚才回到家,随即便上楼睡觉去了,没看到他的舅舅。

他是那么说的。 而且也没有人怀疑他的话。白罗沉思道,除了帕森斯。之后从苏格兰警场来了个警官,您说是米勒警官,是吧?我认识他,我和他打过两次交道。人们叫他机智小子、雪貂、黄鼠狼。 没错,我认识他!这个精明的米勒警官,他觉察得到地方警官觉察不到的地方,他感到帕森斯有些坐立不安,也知道他有些话没说。嗯,他两三下就解决了帕森斯。据调查,那晚没人闯入别墅,凶手一定是内部的人而不是外人。帕森斯惴惴不安,但把心中的秘密吐露之后感到非常轻松。 他已尽力避免家丑外扬,但情非得已。米勒警官听了帕森斯的说法,问了一两个问题,独自进行了调查。他建立的论据非常强而有力。 塔屋内有个箱子的一角印着血手印。指纹是查尔斯.雷佛森的。女佣对米勒说,案发隔天早晨,她在雷佛森先生的房间里发现了一大盆血水,他对她解释说,那是他割伤了手指,还给她看了伤口。哦,是的,但只是很小的伤口!他晚上穿的那件衬衫的袖口洗过了,但大衣的袖子上还留有血迹。他需钱孔急,而罗本先生的死让他继承了一笔遗产。哦,是的,这个论据非常强而有力,小姐。他顿了顿,而您今天仍然来找我?

莉莉.玛雷夫耸了耸瘦削的肩膀。 白罗先生,我刚才说过,是奥斯卫夫人派我来的。 您不是出于个人意愿来的,呃? 这个小个子狡黠地瞥了她一眼,女孩没吭声。 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莉莉.玛雷夫又开始摆弄她的手套。 这对我来说很难,白罗先生。我得忠于奥斯卫夫人,严格说来,我只是她花钱请来的伴护。但她对我就像自己的女儿或外甥女一样,她的心地很善良,不管她有什么过错,我都不愿意批评,或者嗯,让您有成见而不愿受理这个案件。 没人能让赫丘勒.白罗有成见,不可能。小个子笑着说,我猜您认为奥斯卫女士很顽固,是吧? 如果一定要我说的话 说吧,小姐。 我认为整件事愚蠢极了。 它给你这种印象,啊?

我不想说奥斯卫夫人的坏话 我明白,白罗温和地说,我完全明白。 他的目光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她真的是个很好的人,非常仁慈,但她没怎么说呢?没有受过多少教育。您知道,罗本先生娶她时,她是个演员。而且她有很多古怪的偏见和迷信。她说一不二,就是不听别人的理由,警官对她不是很有办法。这把她惹怒了。她说怀疑雷佛森先生简直是胡闹,只有警察会犯这种愚蠢、执迷不悟的错误,还说亲爱的查尔斯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但她毫无根据,呃? 什么也没有。 哈!是这样吗?这下好玩了。 我告诉她,莉莉说,无凭无据的就来找您没什么用。 您这么对她说,白罗说,是吗?很有意思。 他迅速打量了一下莉莉.玛雷夫,仔细看了看她那整洁的黑外套,镶了白边的衣领,还有那雅致的小黑帽。他发现她很典雅,漂亮的脸蛋,略尖的下巴,还有长睫毛的深蓝色眼睛。他的态度不知不觉地改变了,现在他对案件没太大的感觉,倒对坐在他对面的女孩有了浓厚的兴趣。

小姐,奥斯卫夫人是否有点情绪不稳及歇斯底里? 莉莉.玛雷夫拼命点头。 您的用词很恰当。正像我跟您说的,她非常仁慈,但绝不能和她争辩,也无法让她理智地看问题。 可能她自己怀疑什么人。白罗说,很意外的一个人! 她正是如此,莉莉叫道,她极其讨厌罗本先生的秘书,那个可怜的人。她说她知道是他干的,但后来证明可怜的欧文.崔富西斯不可能做案。 她没有任何根据? 当然没有,她只是凭直觉。 莉莉.玛雷夫一副不为然的口气。 小姐,我看,白罗笑着说,您不相信直觉。 我认为那很荒唐。莉莉回答说。 白罗向后靠了靠。 女人,他咕哝着,她们总认为直觉是仁慈的上帝赐予她们的特殊武器。她们的直觉一次对,九次错。

我知道。莉莉说,可是我已经告诉您奥斯卫夫人的个性,你根本没办法和她争辩。 于是小姐您明智谨慎地听从她的命令来到我这儿,设法让我知道情况。 他异样的口吻使她警觉地看了看他。 当然,我知道。莉莉歉意地说,您的时间很宝贵。 您过奖了,小姐。白罗说,但确实如此是的,真的,此时我手上有许多案件要处理。 我想恐怕是这样。莉莉说着站了起来,我会告诉奥斯卫夫人 但白罗却未起身。他靠在椅背上直视着这位女孩。 您急着走吗,小姐?再坐一会儿,我请求您。 他看到她一脸绯红又渐渐褪去,然后不情愿地慢慢坐下来。 小姐十分机敏果断,白罗说,我这把年纪的老头下决定很慢,您得包涵。您误解我了,小姐,我没说不去拜访奥斯卫夫人。

那么您会来? 女孩的语气很平淡。她并未看向白罗而是低头看着地板,因此不知道他正在敏锐地观察她。 小姐,请转告奥斯卫夫人,我愿意为她效劳。今天下午我会去闲居,是吧? 他站起身来,女孩随之站起。 我我会转告她的。很高兴您能光临,白罗先生。尽管我担心您最终会觉得只是白费精神。 很有可能,但谁知道呢? 他必恭必敬地目送她到门口,然后回到客厅,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他不时地点点头,接着开门把仆人叫进来。 我亲爱的乔治,请你给我准备一个小旅行箱。今天下午我要去一趟乡下。 好的,主人。乔治说。 他是典型的英国人,高高的个子,脸色苍白,不苟言笑。 年轻的女孩很有意思,乔治,白罗又一次坐进他那舒适的扶手椅,点燃一支小香烟。尤其是,你知道,当她很有头脑时。请求别人帮忙的同时又极力劝阻,这是种微妙的举动,这需要技巧,她很聪敏哦,聪敏过人但赫丘勒.白罗,亲爱的乔治,更是聪明绝顶。

我听您这么说过,主人。 她所担心的并不是那位秘书。白罗笑着说,她蔑视奥斯卫夫人的指控,同时又极为盼望不要横生枝节。亲爱的乔治,我要去打扰他们了,我要去制造一场大混战!现在闲居正在上演一出好戏,一出活生生的戏,它使我兴奋。她很机敏,那个小鬼,但还不够火候。不知道不知道在那儿会发现什么 说完,他突然顿了顿,乔治抱歉地插话道: 主人,要带礼服吗? 白罗悲哀地看看他。 你总是很认真,尽职尽责。你对我太有用处了,乔治。 火车四点五十五分抵达艾博十字街车站。赫丘勒.白罗从车上走下来,一身整洁、华丽的打扮,胡子翘得高高的。他出示车票,穿过验票口,这时迎面走来一位个子瘦高的司机。 白罗先生? 小个子眼睛一亮,笑着看着他。

正是。 请这边走,先生。 他打开一辆豪华型的劳斯莱斯汽车车门。 那栋房子距车站不到三分钟车程。司机又下车来,开了车门,白罗走下车,管家已经开了前门等着。 进门前,白罗用赞赏的目光飞快扫了一眼这幢房子的外观。这是座宏伟、坚实的红砖房,没有一丝奢华,但却安稳舒适。 白罗走进门厅,管家熟练地帮他摘下帽子,脱下外衣,然后用那种一流管家才具有的恭敬语调低声说: 先生,夫人已在恭候您的大驾。 白罗随管家沿着铺有柔软地毯的楼梯上了楼。毫无疑问,这个人是帕森斯,一个训练有素的仆人,举止虽不带感情却合宜得当。到了楼梯口,他便向右拐,沿着一条长廊走去,然后穿过一道门,走进一间小接待室,里面有两扇门。他开了左边的那扇门,报告道: 白罗先生来了,夫人。 房间不大,摆满了家具和小摆设。一个身着一袭黑装的妇女从沙发上站起来,快步迎向白罗。 白罗先生。她伸出手说,目光迅速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位打扮花俏的人物。 不理会这小个子弯身准备握她的手并轻轻道了声夫人,她顿了顿,接着突然活力充沛地握了他的手,随即又松开。叫道: 我信任矮小的男人!他们很聪明。 米勒警官,白罗轻声说,我想,是个高个子? 他是个自以为是的白痴。奥斯卫夫人说,坐在我身边好吗,白罗先生?她指着沙发,接着说:莉莉极力劝我打消找您的念头,但我还没老到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了不起。 白罗边说边随她走到长靠椅边。 奥斯卫夫人舒适地坐在那堆靠垫中,然后转身面对他。 莉莉是个可爱的女孩,但她很自为是。根据我的经验,这类人的判断往往是错的。我不太聪明,白罗先生,一直是这样,可是在许多笨蛋都弄错的地方,我却常常是对的。我相信直觉。现在您想让我告诉您谁是凶手吗?这种事情女人知道,白罗先生。 玛雷夫小姐知道吗? 她跟你说了些什么?奥斯卫夫人厉声问道。 她向我陈述了案情。 案情?哦,当然他们都拼命指控查尔斯。但我告诉你,白罗先生,不是他干的。我知道不是他干的! 她急切地靠近他,距离近得几乎让白罗感到不安。 您很肯定吗,奥斯卫夫人? 崔富西斯杀了我丈夫,白罗先生,我可以肯定。 为什么? 您是说为什么他杀了我丈夫,还是为什么我那么肯定?我告诉您,我就是知道!很奇怪,在那些事情上我可以立刻做出判断,而且对此坚信不疑。 罗本先生死后,崔富西斯会受益吗? 他一毛也没留给他。奥斯卫夫人直率地回答,这样您应该可明白,亲爱的罗本既不喜欢、也不信任他。 那么他跟随罗本先生多久了? 将近九年。 时间很长。白罗轻声说,受雇于同一个人,这样的时间算是非常久。是呀,崔富西斯先生,他一定非常了解他的雇主。 奥斯卫夫人盯着他。 您在说什么?我不明白这与案件有什么关系。 我在思索我的一个小想法,白罗说,一个小小的想法,也许不很有趣,但就服务成效而言,却很有创意。 奥斯卫夫人依然盯着他。 您相当聪明,是吧?她怀疑地说,人人都这么说。 赫丘勒.白罗笑了。 也许这几天之内,您会再度这般赞扬我,夫人。不过我们还是回到动机这个问题上。现在谈谈您的仆人,以及悲剧发生当天所有在家的人。 查尔斯当然在。 他是您丈夫的外甥,我知道,不是您这边的亲戚。 是的,查尔斯是罗本姐姐的独生子。她嫁给一个相当有钱的人,但后来不幸公司倒闭在都市就是这个样子他死了,他的妻子也死了,于是查尔斯搬过来和我们一起住。那时他二十三岁,本来会成为一名大律师。但家里出事后,罗本就让他帮着自己。 查尔斯先生人很能干? 我喜欢您这样反应机敏的人。奥斯卫夫人赞许地点点头,不,问题就在这儿,查尔斯并不能干。他经常做了一些糊涂事,和他的舅舅争吵。可怜的罗本也不是容易相处的人。我向他说过很多次他变了。他年轻时不是这个样子,白罗先生。 奥斯卫夫人怀旧似的叹了口气。 万事万物都在变化,夫人。白罗劝慰道,这是自然规律。 但是,奥斯卫夫人补充说,他从不对我粗鲁。如果偶尔那么做了,他事后总是会道歉可怜的罗本。 他很难相处,是吗?白罗说。 但我总是能管住他!奥斯卫夫人像个成功的驯狮师般说道,可是有时他对仆人大发雷霆时很令人尴尬。管教仆人要有方法,罗本的方法不对。 罗本先生是怎么分配遗产的,奥斯卫夫人? 我和查尔斯各继承一半。她直率地说,律师们觉得不会这么简单,但事实就是这样。 白罗点点头。 我懂,我懂。他轻声说,现在,奥斯卫夫人,请您谈谈家里的人。当时家里有你、罗本先生的外甥查尔斯.雷佛森先生,秘书欧文.崔富西斯先生,还有莉莉.玛雷夫小姐。也许您能谈谈这位年轻的小姐。 您想了解莉莉? 是的,她跟随您有一段时间了吧? 快一年了。您知道我曾经雇用很多秘书兼伴护,但她们总是在某些方面让我火大,莉莉却不同。她聪明,博学多才,而且很漂亮。我喜欢漂亮的伴护,白罗先生。我这个人很古怪,好恶分明。我第一眼看到这个女孩,就判断:她做得来。 她是您的朋友介绍来的吗,奥斯卫夫人? 我想她看到了广告。是的,当时是这样的。 您认识与她有关的人吗?她从哪儿来的,您知道吗? 我想她的父母在印度。我不太知道他们的事情,但您一眼就看得出莉莉是个上流淑女。不是吗,白罗先生? 哦,绝对是,绝对是。 当然,奥斯卫夫人接着说,我自己不是名门闺秀,我知道,仆人们也知道,但我这个人不坏。我能一眼看出人的真伪,而且没人比莉莉对我还好。我把那个女孩几乎当成自己的女儿,白罗先生,真的。 白罗伸出右手,摆弄着旁边桌上的几个小东西。 罗本先生也有同感吗?他问。 他眼睛盯着桌上的小摆设,但他觉察到奥斯卫夫人回答前的片刻迟疑。 和男人相处,情况不同。当然,他们他们相处融洽。 谢谢您,夫人,白罗心中微笑道。 那晚就这些人在家?他问,当然,仆人不算的话。 哦,还有维多。 维多? 是的,我丈夫的弟弟,您知道,他的合伙人。 他和你们住在一起? 不,他只是来做客。几年前他人在西非。 西非。白罗轻声重覆。 他知道如果给她足够的时间,奥斯卫夫人会就这话题侃侃而谈。 他们说那儿很美,但我想那是个会使人变坏的地方。他们嗜酒如命,喜怒无常。奥斯卫家族的脾气都不好,而维多,自从他从非洲回来后,变得简直使人震惊。有几次他把我吓坏了。 他也吓坏了玛雷夫小姐吗?白罗轻声问。 莉莉?哦,我想他不常见到莉莉。 白罗不时在一个巴掌大的小本子上记录,然后他把铅笔放回笔筒,把笔记本放回口袋里。 感谢您,奥斯卫夫人。如果可以的话,我接下来想见见帕森斯,可以吗? 奥斯卫夫人伸手准备按铃,白罗马上制止了她。 不,不,千万别这么做,我下去找他。 如果您觉得这样更好的话 奥斯卫夫人显然对不能介入他们的访谈感到很失望。白罗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 这很重要。 他故弄玄虚地说,留下奥斯卫夫人坐在那儿发呆。 他在餐具室找到了帕森斯,他正在擦拭银器。小个子的白罗滑稽地一鞠躬开口说道: 我得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个私家侦探。 是的,先生。帕森斯说,我们已经知道了。 他语调恭敬,但很冷淡。 奥斯卫夫人让我来的。白罗接着说,她很不能接受,不,一点儿也不能接受。 我已经听夫人说过好几次。帕森斯说。 既然,白罗说,我要说的事情您已经知道,嗯那么我们就别把时间浪费在这些小事上。能不能请您带我到您的卧室看一看,告诉我案发当晚您听到了什么。 管家的房间在一楼,和仆人们用的门厅相连。房间里有铁窗,一个角落里摆放着保险柜。帕森斯指着那张窄床: 十一点时,我已经准备休息了,先生。玛雷夫小姐上床睡了,奥斯卫夫人和罗本先生在塔屋里。 奥斯卫夫人和罗本先生在一起?啊,说下去。 先生,塔屋就在这房间的正上方。如果里面有人说话,这儿会听到的,但听不清楚。我应该是在十一点半睡着的。但后来我被前门砰一声关上的声音惊醒,当时才十二点钟。我知道是雷佛森先生回来了。接着我听到了楼上的脚步声,一两分钟后,又听见雷佛森先生和罗本先生的声音。 那时我也迷迷糊糊的,先生,我恍惚听出是雷佛森先生的声音不能说是喝醉,而是有点儿吵闹。他大声对他舅舅咆哮。偶尔能听到一两个字,但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接着又传出一声凄厉的叫喊声和重击声。帕森斯顿了顿又重覆了最后一句。重击声。他记忆犹新地说。 如果我没弄错的话,那是很多小说里会形容的沉闷的重击声。白罗咕哝着。 也许是吧,先生。帕森斯严肃地说,我听到是重重的重击声。 非常抱歉。白罗说。 没关系,先生。重击声之后是一阵沉寂,我清清楚楚听到雷佛森先生大叫:天啊!他说:天啊!就这样,先生。 帕森斯刚开始还不愿说什么,但现在已经讲得欲罢不能。他把自己想像成是旁白者。白罗配合着他。 天啊,他咕哝道,您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啊! 是的,的确是这样,先生。帕森斯说,正像您说的,先坐。当时我没想那么多,但我确实有过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该不该上去看看的念头。我急忙去开灯,不幸的是,我把椅子撞倒了。 我打开门,穿过仆人用的门厅,打开那扇通向走廊的门。后面的楼梯从那儿通向楼上,当我犹豫地站在楼梯下不知该不该上去时,又听到上面传来雷佛森先生的声音,他发自内心高兴地说了声:还好,没出什么事。又说:晚安。然后我听到他吹着口哨顺着走廊走进他自己的房间。 既是如此,我当然马上就回去睡觉了。可能只是有什么东西被撞倒了,我当时是这么认为的。先生,我请问您,既然听到雷佛森先生道了晚安,我怎么想得到罗本先生被谋杀了呢? 您确信您听到的是雷佛森先生的声音吗? 从帕森斯略带歉意的目光中,白罗清楚地知道,不管对错,帕森斯都已存有定见。 您还有什么问题要问我吗,先生? 还有一件事,白罗说,您喜欢雷佛森先生吗? 您您说什么,先生? 这问题很简单:您喜欢雷佛森先生吗? 帕森斯一开始很惊讶,而后似乎尴尬起来。 您是指仆人的普遍印象吗,先生? 随便,白罗说,如果您喜欢这么说也可以。 先生,大家的印象是,雷佛森先生是一个慷慨的年轻绅士,但请容我这么说,他不是很有头脑,先生。 啊!白罗说,帕森斯,你知道吗?虽没见过他,但这也正是我对他的印象。 是呀,先生。 你认为对不起仆人们对那个秘书的看法如何? 他是个很安静又有耐性的绅士,先生,小心谨慎,不惹麻烦。 真的啊!白罗说。 管家咳了一声。 先生,夫人她他低声说,判断地过于草率。 那么,仆人们都认为凶手是雷佛森先生? 我们都不希望是雷佛森先生。帕森斯说,我们,嗯坦白地说,我们认为他不可能,先生。 但他脾气有点暴躁,不是吗?白罗说。 帕森斯走近他。 如果您问我家里谁的脾气最暴躁的话 白罗挥了挥手。 啊!那不是我的问题。他柔声说,我的问题是:谁的脾气最好? 帕森斯目瞪口呆地打着他。 白罗不想在他身上再浪费时间。他和蔼地欠了欠身他总是那么平易近人离开房间信步走进闲居的大厅,站在那儿沉思片刻,接着,他听到一个细微的声音,于是像只活泼的知更鸟那样侧耳倾听,最后再悄无声息地向厅里的一扇门走去。 他站在门口向房间里看去,是个小书房。在房间另一端一张大书桌旁坐了一个清瘦苍白的年轻人,正在书写。他下巴内缩,带着夹鼻眼镜。 白罗观察了他几分钟,然后干咳了一声打破了沉寂。 啊哼!赫丘勒.白罗咳了一声。 桌边的年轻人停下笔,抬起头。他看到白罗并不感到惊讶,只是显露出迷惑不解的表情。 白罗向前欠了欠身。 有荣幸和崔富西斯先生谈话吗?您就是吧?啊!我是赫丘勒.白罗,您也许听说过我。 哦,呃是的,当然。年轻人说。 白罗盯着他。 欧文.崔富西斯三十三岁左右。白罗看一眼就明白为何没人把奥斯卫夫人的指控当真。欧文.崔富西斯看起来规矩正派,举止得体,逆来顺受,是那种容易被人欺侮也常被人欺侮的人,可以看出他从来不会流露出愤恨。 奥斯卫夫人请您来的,当然。这个秘书说,我听她说过,我能帮您什么忙吗? 他举止合乎礼节,不显得过份殷勤,恭敬适度。 白罗坐下后轻声说: 奥斯卫夫人曾跟您说过她对这个案件的看法吗? 欧文.崔富西斯笑了笑。 照目前情况看来,他说,我相信她怀疑是我杀了罗本先生。这很荒唐,但有什么办法?自从罗本先生死后,她几乎没对我说过一句好话,我从她身边走过时,她都会躲靠在墙边发抖。 他的谈吐非常自然,语气里包含的多是调侃而非不满。白罗同情地点点头。 她对我说过同样的事,他解释说,我没和她争论我,我的原则是,从不和过于武断的女士争论。您也明白,这是浪费时间。 哦,对极了。 我只是说:是的,夫人哦,非常正确,夫人分毫不差,夫人。虽然这些话没有意义,但具有安慰作用。我做了调查,尽管除了雷佛森先生之外几乎没人可能做案,然而嗯,前也发生过不可能变成可能的案例。 我非常了解您的立场。秘书说,请尽管吩咐。 好,白罗说,这表示我们相互理解。现在谈谈那晚发生的事吧,最好从晚餐时说起。 吃饭时雷佛森不在。这您应该已经知道,秘书说,他和他舅舅争吵得很厉害,所出门到高尔夫俱乐部吃饭去了,罗本先生因此气得不得了。 这位先生不太和蔼?白罗巧妙地暗示。 崔富西斯哈哈笑了。 噢,他是个脾气暴躁的人!我替他工作九年,他会使出小动作我都很熟悉。他是个极难相处的人,白罗先生。他会孩子气的发怒,不管谁靠近他,都会被他大骂一顿。我对此早已经习为常了。每当这个时候,我就对他说的话不闻不睬。他其实心肠不坏,但他常勃然大怒,愚蠢至极,最明智的做法就是别理他。 在这一方面,其他人也和你一样明智吗? 崔富西斯耸了耸肩。 奥斯卫夫人喜欢吵架。他说,她根本不怕罗本先生,总是顶撞他,而且一定会彻底反击,之后他们总会和解,罗本先生非常爱她。 那晚他们争吵过吗? 秘书斜眼看了看他,犹豫片刻说: 我想大概有吧,您怎么会问这个问题呢? 突发奇想,就这样。 确实如何我不知道,秘书说,但从种种事实看来,他们似乎当时争吵过。 白罗没有再追问。 晚餐桌上还有谁呢? 玛雷夫小姐、维多.奥斯卫先生和我。 那之后呢? 我们去了客厅。罗本先生没去,大约十分钟后他走进来,为了和一封信有关的芝麻小事狠狠责备了我一番,我和他一起上去塔屋,把事情处理好。接着维多.奥斯卫先生走进来,说要和他哥哥谈一谈,于是我下了楼,回到客厅陪伴两位女士。 大约一刻钟后,我听到罗本先生的呼叫铃猛烈响个不停,接着帕森斯过来要我马上上楼去见罗本先生。当我走进房间时,维多.奥斯卫先生正从里面走出来,差点把我撞倒。显然有事惹火了他,他当时怒气冲冲。我想他没看到我。 罗本先生说了什么吗? 他说:维多是个疯子,总有一天他会杀人的。 啊!白罗说,您知道他们为了什么事争吵吗? 我不能说。 白罗慢慢转过脸看着秘书,从那脱口而出的最后一句话,他断定崔富西斯知道的比这还要多。但白罗仍未追问。 然后呢?继续说。 我和罗本先生工作了将近一个半小时。十一点钟奥斯卫夫人进房来,罗本先生便让我回去睡觉。 那您就走了? 是的。 您知不知道她和他待在里面多久? 完全不知道。她的房间在一楼,我的在二楼,因此我不可能知道她何时上床睡觉。 我明白了。白罗不时点点头,随即站起身来。现在,先生,请带我去塔屋看看吧。 他跟随秘书上了宽大的楼梯,来到第一个楼梯口,崔富西斯领他沿着走廊穿过尽头的一扇毛呢门,这儿可通向仆人用的楼梯间,那里也有一小段走道通向另一扇门。他们穿过这扇门来到了案发现场。 这个房间的天花板很高,比其他房间高出一倍,面积大约是三十平方英尺,墙上挂着刀、剑、木枪之类的装饰品,几张桌子上摆着民俗古董。在房间的另一头,窗子的斜面窗台边,有一张巨大的书桌。白罗直接走到书桌前。 罗本先生的尸体是在这儿发现的吗? 崔富西斯点点头。 他是从后面被击中的,我想? 秘书又点点头。 凶器是土著用的木棒。他解释道,非常重的东西,应该是当场死亡。 这证明凶案是没有预谋的。在激烈的争吵中凶手随手抓起凶器。 是的,看来情况对可怜的雷佛森很不利。 尸体被发现时,是伏在桌子上的? 不,尸体侧滑到地上。 啊!白罗说,这可怪了。 为什么怪?秘书问。 因为这个。白罗用手指了指光亮桌面上一块不规则的污渍。那是血迹,我的朋友。 可能是溅到那儿的。崔富西斯说,或者是搬尸体时弄到的。 很有可能,很有可能。小个子白罗说,这个房间只有一扇门吗? 这儿有个楼梯间。 崔富西斯把角落靠近门边的天鹅绒窗帘拉开,只见一个小螺旋形楼梯通向楼上。 这个地方原来是一位天文学家设计的,这个楼梯通向装有天文望远镜的塔顶。罗本先生把这个地方改成了卧室,有时如果工作到深夜,就睡在那儿。 白罗敏捷地攀上楼梯。楼上圆形的房间布置得很简单,只见一张行军床,一把椅子,还有一个梳妆台。白罗欣慰地发现这儿没有别的出口,便又走下来。崔富西斯站在那儿等他。 您当时听见雷佛森先生走进来了吗?他问。 崔富西斯摇摇头。 那时我睡得正熟。 白罗点点头。他慢慢打量着这个房间。 很好!他终于说,我不认为这儿值得进一步调查,除非麻烦您拉上窗帘。 崔富西斯顺从地把那厚重的黑窗帘拉到另一头。白罗打开灯罩着雪花石灯罩的吊灯。 有台灯吗?他问。 秘书点亮了桌上一盏带绿罩的台灯,白罗关了吊灯,开了,再关。 很好!就到此为止吧。 七点半吃晚餐。秘书轻声说。 谢谢您,崔富西斯先生。谢谢您这么亲切。 不客气。 白罗若有所思地沿着走廊走向安排给他的客房,莫测高深的乔治正在那儿摆放着主人的东西。 我的好乔治。他马上叫道,我告诉你,我希望在晚餐时见到那位开始激起我兴趣的先生,一个刚刚从热带地区回乡的人,乔治,这人有热带人的脾气据说是这样,是管家帕森斯想说给我听而莉莉.玛雷夫没提及的人。乔治,死去的罗本先生脾气暴躁,想想这样一个人碰上另一个比他更暴躁的人你想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一定会吵飞天,嗯? 正确的用词是吵翻天,主人。事实并非总是如此,主人,不总是。 不是? 不,主人。我那伶牙侧齿的姨妈洁咪玛常欺负和她住在一起的可怜妹妹。她做出的事简直令人无法想像,还差一点害她送了命。不过如果有人挺身出面与她针锋相对,嗯,就又是另一番景象。她不能忍受的是软弱。 哈!白罗说,这点很具启发性。 乔治抱歉地咳了一声。 我能做些什么吗?他小心地问,能,呃,帮忙您吗,主人? 当然。白罗马上答道,你帮我查一下那天晚上莉莉.玛雷夫小姐穿的晚礼服是什么颜色,是哪个女佣帮她穿的。 乔治像平常一样照单全收地接受了命令。 好的,主人。明天早晨我向您报告! 白罗从椅子上站起来,站在那儿盯着壁炉里的火苗发呆。 你对我的帮助很大,乔治。他轻声说,你知道吗?我不会忘记你的洁咪玛姨妈的。 那晚白罗没有看到维多.奥斯卫,他从伦敦打来电话,说他有事不回来了。 他掌管您丈夫的生意,是吗?白罗问奥斯卫夫人。 维多是合伙人。她解释说,他曾到非洲去替公司交涉一个矿场开采权的问题。是个矿场吧,莉莉? 是的,奥斯卫夫人。 我想是金矿,或者是铜矿,还是锡矿?你应该知道,莉莉,你最爱向罗本追根究柢。哦,小心,亲爱的,你会把花瓶弄倒的! 这儿生着火可真热,这个女孩说,要不要我要不要我稍微开一下窗户? 随便你,亲爱的。奥斯卫夫人温和地说。 女孩走到窗前把窗户打开,白罗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她倚窗而立,呼吸着夜晚凉爽的空气。过了一会儿,她回到原来的座位坐下,白罗礼貌地说: 这么说,小姐对矿场感兴趣? 哦,不是的。她淡淡地说,我常听罗本先生谈起,但我对此一窍不通。 可你当时却装得很内行啊。奥斯卫夫人说,可怜的罗本以为你问这些问题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呢。 白罗的目光没有从火堆移开,还在定定地看着,但他却将莉莉.玛雷夫脸上一阵愠怒的表情看在眼里。他巧妙地换了话题。 到了道晚安的时间时,白罗对女主人说: 我能和您聊两句吗,夫人?莉莉.玛雷夫知趣地走开了。奥斯卫夫人疑惑地看着白罗。 那晚您是最后一个看到罗本先生的人吗? 她点点头,顿时泪水涌上眼眶,她急忙拿出块黑边手帕擦拭着。 啊,请节哀顺变,请节哀顺变。 我没事,白罗先生,我只是忍不住。 惹您心烦,我真是个超级大傻瓜。 不,不。说吧,您想问什么? 我想大约在十一点钟,当您走进塔屋时,罗本先生已把崔富西斯先生打发走了,是这样的吗? 应该是。 您和他待了多久? 我出来回到我的房间时,是十一点四十五分,我记得当时看了钟。 奥斯卫夫人,能舍诉我您和您丈夫谈了些什么吗? 奥斯卫夫人拥在沙发里失声痛哭起来,她剧烈地抽泣着。 我们吵吵吵了一架!她呜咽着。 吵些什么?白罗近乎温柔地哄劝着她。 很很很多事情。事情是由莉莉莉引引起的。罗本无缘无故不喜欢她说他发现她翻过他的文件,想把她打发走。我说她是个可爱的女孩,我不同意让她走。然后他就就就开始怒吼着要我下去。我气不过,干脆说出我对他的看法。 我说的都是气话,白罗先生。他说他把我从下层社会中拉了出来,并娶了我。我说啊!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呢?我永远也不能原谅自己。您应该明白怎么回事,白罗先生,我一向认为大吵之后就会雨过天青。谁知道那晚他就被谋害了,可怜的罗本。 白罗同情地听着奥斯卫夫人发泄。 我勾起了您的伤心事。他说,非常抱歉。现在我们言归正传,要非常实际,非常明确。您还坚持是崔富西斯杀了您丈夫吗? 奥斯卫夫人挺直身子。 女人的直觉,白罗先生!她严肃地说,永远是真的。 的确,的确!白罗说,但他什么时候做案的呢? 什么时候?当然是在我走后。 您在十一点四十五分离开罗本先生,十一点五十五分雷佛森先生走进来,您是说,他在这十分钟内从卧室走来下了毒手。 这非常有可能。 很多事情都是有可能的。白罗说,十分钟内做案,哦,是的,但这是事实吗? 当然他说他当时已经躺在床上进入了梦乡。奥斯卫夫人说,但谁知道他是睡了还是没睡呢? 没人看到他。白罗提醒她。 大家都在床上睡得正熟,奥斯卫夫人理直气壮地说,当然没人看到他。 这我很怀疑白罗自言自语道。 他停顿一会儿。 好了,奥斯卫夫人,祝你有个好梦。 乔治把一盘早餐端到主人身旁。 主人,玛雷夫小姐在案发当晚穿一件淡绿色的雪纷纱礼服。 谢谢你,乔治,你太可靠了。 服侍玛雷夫小姐的第三级女佣叫格拉蒂丝,主人。 谢谢你,乔治。你是无价之宝! 不客气,主人。 晴朗的早晨!白罗看着窗外说,没人会一大清早就起床。我想,乔治,我们应该亲自到塔屋去探查探查。 您需要我,主人? 探查,白罗说,并不是苦差事。 当他们到达塔屋时,窗帘还拉着。乔治正要拉开,白罗适时制止。 让房间维持原状。只开台灯就好。 管家依言而行。 现在,亲爱的乔治,坐在那把椅子上,假装你在写字。很好。我呢,我抓起一根木棍,溜到你后面,像这样,然后击中你的后脑。 好的,主人。乔治说。 啊!白罗说,但当我击中你时,不要继续写。你知道我不能做得太确实,我不能像杀罗本先生的凶手那样使那么大的力。真要达到那样的效果,我们得表演一下。我击中了你的头,你倒了下去,就像这样手臂垮下,身体软弱无力。我来调整你的姿势不对,肌肉不要放松。 他懊恼的叹了口气。 你烫裤子的功夫一流,乔治。他说,但你的想像力可不行。起来,换我。 白罗在书桌边坐下。 我在写,他说,我在忙着写东西,你溜到我后面,用木棍打在我头上,啪!钢笔从我手中滑落,我向前倒,但不是很远,因为椅子低,桌子高,还有我的两臂也支撑着我。天哪,乔治,快回到门口,站在那儿,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哎呀! 嗯,乔治?白罗催促道。 主人,我看见您,坐在桌边。 坐在桌边? 很难看清楚,主人,乔治解释说,距离很远,灯罩很低。我可以把这灯打开吗,主人? 他把手伸向开关。 千万别打开。白罗犀利地说,这样就可。我在这儿趴在桌上,你在那儿站在门边。现在向前走,乔治,继续走,把手放在我肩上。 乔治听命行事。 轻轻靠着我,乔治,脚站稳,就是这样啊!对了。 赫丘勒.白罗软趴趴的身体优美地向旁边滑去。 我倒下去这样!他观察道,是的,这番假设很有道理。接下来我们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 真的吗,主人?管家说。 是的,我要吃顿丰盛的早餐。这个小个子为自己的幽默开怀大笑。人的胃,乔治,绝不能被冷落。 乔治不赞同地缄默着。白罗笑着下了楼。他对案情渐渐水落石出感到欣喜。早餐后,他找到了格拉蒂丝,那个女佣。她会说出什么内情,白罗甚感兴趣。 她很同情查尔斯,尽管她毫不怀疑他犯下罪行。 可怜的青年,先生,很难想像他当时竟失去了理智。 他和玛雷夫小姐应该相处得很好,白罗暗示说,因为家里只有他们两人是年轻人。 格拉蒂丝摇了摇头。 莉莉小姐对他很冷淡。她的态度表明了不想和他有所瓜葛。 他很喜欢她,是吗? 哦,只是因为近水楼台罢了,可以这么说。没什么严重的,先生。倒是维多.奥斯卫先生正在追求莉莉小姐。 她咯咯地笑了。 啊,真的! 格拉蒂丝又咯咯地笑。 他对她一见钟情。莉莉小姐就像朵百合,不是吗?先生,高䠷的身材,一头惹人喜爱的金发。 她适合穿绿色的晚礼服。白罗沉思道,她有一件绿色的 是的,先生,她有一件。格拉蒂丝说,当然她现在不能穿,现在是丧期。但罗本先生死去的那晚她正好穿着它。 应该是浅绿色,而不是深绿色的吧?白罗说。 是浅绿色的,先生。如果您能等一会儿,我就拿来给您看。莉莉小姐出去遛狗了。 白罗点点头,这事他和格拉蒂丝一样清楚。因为他是看到莉莉小姐出去后才来找她的。格拉蒂丝急忙去取衣服,几分钟后她把那件绿色晚礼服和衣架一起拿了来。 相当精致!白罗赞赏地伸出手喃喃低语道,请允许我拿到亮处看一看。 他从格拉蒂丝手中把衣服接过来,背对着她,快步走到窗前,俯下身瞧了瞧,再拉远看了看。 很完美!他说,美极了。非常非常感谢你拿给我看。 不客气,先生。格拉蒂丝说,我们都知道法国男人对仕女的礼服很感兴趣。 你人太好了。白罗轻声说。 他看她匆忙拿着衣服走后,便低头看了看他的一双手,禁不住笑了。他的右手中是一把剪指甲的小刀,左手则是一片绿色雪纺纱。 现在,他轻声说,大英雄上场了。 他回到他的休息处,并把乔治叫来。 乔治,在梳妆台上有一个金领针。 是的,主人。 洗手台有酚溶液,请把领针头浸在酚溶液中。 乔治照着做了。他早已对主人稀奇古怪的做法习切为常了。 做好了,主人。 很好。现在过来,把针头插进我的大拇指里。 对不起,主人,您是要我刺您? 啊,是的,你猜对了。你必须刺出血,明白吗?但不要太多。 乔治托住主人的手指,白罗闭上眼睛。 管家用领针刺了一下手指,白罗尖叫了一声。 谢谢你,乔治。他说,你帮了我一个大忙。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块绿色雪纱纱,小心谨慎地让手指在上面擦拭了一下。 事情的发展超级顺利。他盯着碎布说,你不觉得好奇吗,乔治?太好了! 管家正小心地向窗外看了看。 对不起,先生。他轻声说,一位先生开着一辆大车过来了。 啊!啊!白罗说,他急忙站起来,难得一见的维多.奥斯卫先生,我下去见见他。 白罗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大厅里传来一阵怒吼声。 小心点,你这个该死的白痴!箱子里有玻璃,该死,帕森斯,滚开!放下,你这个笨蛋! 白罗悄无声息地下了楼,维多.奥斯卫身材魁梧,白罗礼貌地向他躬了躬身。 你他妈的是谁?他咆哮着。 白罗再次欠身。 我是赫丘勒.白罗。 天啊!维多.奥斯卫说,南希还是把你找来了,是吧? 他拍了拍白罗的肩,把他搂进了书房。 你就是那个他们崇拜的家伙。他上下打量着白罗说,我刚才说的话请您见谅,我的司机是头笨驴,帕森斯又总是惹我生气,这个大白痴。 你知道,我受不了笨蛋。他半带着歉意说,但你绝不是笨蛋,啊,白罗先生? 他快活地大笑着。 如果有人那么想,那他就是大错特错了。白罗温和地说。 是吗?嗯,那么南希把你请了来她咬定是秘书。他没什么好怀疑的,崔富西斯像牛奶一样温和也喝牛奶。我想,这个家伙滴酒不沾。我在浪费你的时间吧? 如果有机会去透视人性,就不能说是浪费时间。白罗平静地说。 人性,哦? 维多.奥斯卫盯着他,然后大咧咧地坐到一把椅子上。 我可以帮你什么? 是的,您可以谈谈那晚您和您哥哥吵架的事。 维多.奥斯卫摇了摇头。 与案件一点关系也没有!他断然说。 这可说不定。白罗说。 那跟查尔斯.雷佛森有关系。 奥斯卫夫人认为查尔斯与案件一点关系也没有。 哦,南希! 帕森斯说那晚查尔斯.雷佛森先生去过案发现场,但他没看到他。记住,没人看到。 很简单。罗本之前把年轻的查尔斯臭骂了一顿平白无故的,我得这么说。之后,他又想欺负我。我把家里的现况抖了出来,然后,为了惹恼他,我下定决心支持那个男孩,我那晚本来就约好要见他,为了告诉他现在的情况。我回房后没有上床睡觉,我半开着门,坐在椅子上抽烟。我的房间在二楼,白罗先生,查尔斯的房间就在我隔壁。 请容我打岔崔富西斯先生的房间也在二楼? 奥斯卫点点头。 是的,他的房间在我的房间后方。 在楼梯旁边? 不,另一方向。 白罗面露奇异之色,但对方却没发现,接着说: 那时我在等查尔斯。我听到大门开动的声音,我想大约是十一点五十五分吧,但过了十分钟左右查尔斯没出现。最后当他上楼来时,我发现和他是谈不了事情了。他煞有其事地举起双手。 我明白。白罗轻声说。 那可怜的小鬼跌跌撞撞的,奥斯卫说,看起来很苍白。当时我也不疑有他。当然,现在我明白当时他刚刚杀了人。 白罗马上追问: 您没听到塔屋有什么动静吗? 没有。但你要记住,我是在这栋房子的另一边。墙壁很厚,我想就算有枪声也听不到。 白罗点点头。 我问他,需不需要帮忙他上床。奥斯卫接着说,但他说他没事,就直接走进他的房间,砰地把门关上了。于是我也换了衣服上床睡觉。 白罗盯着地毯陷入了沉思。 您知道,奥斯卫先生,他最后终于说,您的证据非常重要。 我想是的,至少你是什么意思? 您的证据指出,从大门关上发出声音到雷佛森出现在楼上为止,其间有十分钟之久。据我所知,他本人说,他回到家后立刻上床睡觉。但事情不只如此。我承认奥斯卫夫人对秘书的指控很荒唐,但至今也不能证明那是不可能的。而您的证词已证明他不在做案现场。 这怎么说? 奥斯卫夫人说她是在十一点四十五分离开她的丈夫的,而秘书是在十一点去睡觉,他能做案的时间是在十一点四十五分到查尔斯.雷佛森回来之间。那么,如果像您说的那样,您开着门坐在房里,他不可能从他自己房里出来而不被您看到。 没错。对方同意道。 没有别的楼梯? 没有,去塔屋他必须从我门前经过,而他没有,这一点我敢确定。而且,白罗先生,我刚才说过,这个人温顺得像个牧师。我向你保证。 是的,是的。他安抚道,我明白。他顿了顿,您不想告诉我您和罗本,先生争吵的原因? 对方的脸顿时变得通红。 你在我这儿问不出东西的。 白罗看着天花板。 我的态度一向很谨慎,他咕哝着,如果牵扯到女性。 维多.奥斯卫跳了起来。 该死!你,你怎你是什么意思? 我想的是,白罗说,莉莉.玛雷夫小姐。 维多.奥斯卫迟疑地站了一会儿,之后怒气稍有平息,便又坐了下来。 你很聪明,白罗先生。是的,我们吵架是为了莉莉。罗本对她有敌意,他查出那个女孩的某些底细伪造文书之类的,但我根本就不相信。 然后他又说了一些他无权说的话。说她晚上偷偷下楼到外面与某个男人约会,天啊!我骂了他一顿,我告诉他,很多比他好的人都因为话多而被杀了。他便住了口。只要我一发火,罗本总是有些怕我。 我一点也不怀疑!白罗礼貌地轻声说。 我挺喜欢莉莉.玛雷夫,维多换了一种口气说,她是一个完美的好女孩。 白罗未出声,他直视着前方,似乎想出了神。突然间他回过神来。 我想,我必须独自散散步。这附近有家旅馆,是吗? 有两家。维多.奥斯卫说,高尔夫球场旁有一个高尔夫旅馆,火车站附近有个米特旅馆。 谢谢您!白罗说,是的,我必须出去散散步。 高尔夫旅馆,果如其名,它坐落在一座高尔夫球场旁,与俱乐部毗邻。这个旅馆是白罗称为散步路线的第一站。这个小个子有他自己独特的行事方式。他走进高尔夫旅馆三分钟后,就和这儿的女经理兰登小姐私下谈起来。 小姐,很抱歉打扰您,白罗说,但您知道,我是侦探。 他向来喜欢直接干脆。这种情况下,这个方法显然立即生效。 侦探!兰登小姐惊叹道,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不是从苏格兰警场来的。白罗向她保证,实际上您可能注意到了吧,我不是英国人,不是。我是私下来调查罗本.奥斯卫先生死亡案件的。 真的吗?兰登小姐期待地瞪眼看了看他。 千真万确。白罗微笑着说,我只向您这种谨慎的人透露事实。我想,小姐,您也许能帮忙我。您能告诉我,案发当天晚上,有哪位住在这儿的先生人不在旅馆,随后在大约十二点或十二点半回来吗? 兰登小姐双眼瞪得更大。 您不是以为她屏住了呼吸。 凶手曾住在这儿?不,但我研判曾住过这儿的一位客人,那晚曾往闲居的方向散步而去。如果确有其事,那么他可能不经意看到一些对他毫无意义但对我很有帮助的事。 女经理明智地点了点头,一副彻底了解侦探思考逻辑的样子。 我完全明白。那么,让我看看,当晚我们这儿有哪些客人。 她皱了皱眉头,显然在脑海里回忆着这些名字,并偶尔查看住宿登记簿来帮助记忆。 司旺上尉,埃尔金斯先生,布莱昂特少校,老本森先生。不,真的,先生,我想那晚没人出去。 如果他们出去了,您会注意到的,是吗? 哦,是的,先生,这很不寻常,您知道。我是说客人可能出去吃晚餐,但他们不会在晚餐后出去,因为嗯,这儿没地方去,不是吗?艾博十字街的功能除了高尔夫球还是高尔夫球。 确实如此。白罗赞同道,那么,小姐,依您记忆所及,那晚没客人出去过? 英格兰上尉和他的妻子出去吃饭。 白罗摇摇头。 我问的不是这个。我去看看另一家旅馆好了。米特旅馆,是这个名字吧? 哦,米特。兰登小姐说,当然,住在那儿谁都想出去散步。 她语气含糊,但其中的轻蔑意味却很明显,白罗借机开溜。 十分钟后,刚才那一幕又重新上演。这次是和柯尔小姐,鲁莽的米特旅馆女经理。这是一家价格稍低的简朴旅馆,就在车站附近。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天晚上是有一位先生出去了,回来时大约是十二点半。他有那个时间出去散步的习惯,之前曾经出去散步过一两次。让我想一想,他叫什么名字来着?我现在想不起来。 她抓了一本大大的登记簿,一页一页翻查着。 十九日、二十日、二十一日、二十二日。啊,找到了。雷勒,韩福瑞.雷勒上尉。 他以前住过这儿吗?您和他熟吗? 曾住过一次。柯尔小姐说,大约在两星期前。他那时也在晚上出去过,我记得。 他是来打高尔夫球的吗? 我想是的。柯尔小姐说,大多数客人来这儿都是为了这个原因。 那当然。白罗说,小姐,感激不尽,祝您愉快。 他若有所思地回到闲居。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看了一两次。 得完成这件事,他喃喃自语道,只要有机会,愈快愈好。 他回去后第一件事,就是问帕森斯哪里能找到玛雷夫小姐。帕森斯告诉他,她正在小书房里处理奥斯卫夫人的信件。这个讯息似乎很合他的意。 他毫不费力就找到了小书房。莉莉.玛雷夫小姐正坐在窗旁的桌边写东西。房里没别人。白罗小心翼翼地随手把门关上,走到女孩跟前。 打扰您几分钟,小姐,可以吗? 当然可似。 莉莉.玛雷夫把文件放到一边,转向他。 有什么事吗? 悲剧发生当晚,小姐,我知道当奥斯卫夫人去找他丈夫时,您直接回房休息去了,是这样吗? 莉莉.玛雷夫点了点头。 您没有再下过楼吗? 女孩摇了摇头。 我想您曾说过,小姐,那晚您没去过塔屋? 我不记得这样说过,但事实也是如此,我那晚没去塔屋。 白罗扬了扬眉毛。 奇怪!他咕哝着。 您是什么意思? 很奇怪!赫丘勒.白罗又咕哝道,那么您怎么解释这个呢?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块染有污迹的绿色雪纺纱碎布,举起让女孩查看。 她的表情没有一丝的变化,但他感觉到女孩沉重的呼吸。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白罗先生。 我知道您那晚穿了一件绿色的雪纺纱礼服,小姐。这他弹了弹手里拿的碎布,是从上面撕下来的。 那么您是在塔屋发现的?女孩厉声问道,还是在哪里? 赫丘勒.白罗看着天花板。 就说是在塔屋! 第一次,女孩的双眼掠过一丝恐惧。她开始辩解,然后又修正自己,白罗看到那双白皙的小手紧抓着桌缘。 我那天晚上去了塔屋没有?她沉思道,我是说,晚餐前我不认为我几乎肯定我没去过如果这块碎布这几天都在塔屋里,那么警方为何没立刻发现,这实在非常奇怪! 警方,小个子说,无法想到赫丘勒.白罗想到的事。 晚餐前我可能到那儿待了一会儿,莉莉.玛雷夫沉思道,或者可能是前一天晚上。那天我也穿了那套礼服。是的,我几乎能肯定是前一天晚上。 我想不是。白罗不动声色地说。 为什么? 他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您是什么意思? 女孩轻声问,她身体微微向前倾着,盯着他,脸色苍白。 小姐,您没有注意到这片碎布有污迹吗?毫无疑问那污迹是人血。 您是说 我是说,小姐,您在案发后去过塔屋,而不是之前。我想,您最好乖乖告诉我整个过程,否则情况会愈来愈糟。 他站了起来,用食指指着女孩严厉地说道,瘦小的身影让人不寒而栗。 您是怎么发现的?莉莉喘息道。 这不重要。小姐,我告诉过您,赫丘勒.白罗无所不知。我知道韩福瑞.雷勒上尉的一切,还有您那晚出去和他会面。 莉莉突然头伏在手臂上失声痛哭起来。白罗立刻转变了严厉的态度。 好了,好了,我的孩子。他说着拍了拍女孩的肩头,不要折磨自己,谁也不可能骗得了赫丘勒.白罗。一旦你明白这一点,你所有的烦恼都会烟消云散的。现在告诉我一切,好吗?你会告诉白罗老爹吧? 事情不像您想的那样,不是的,真的。韩福瑞,我哥哥连他的一根头发都没动。 你哥哥,呃?白罗说,原来如此。嗯,如果你想澄清他的嫌疑,你现在必须把一切告诉我,毫无保留。 莉莉坐了起来,她把额前头发向后拨了拨。一两分钟后,她开始低声但很清晰地说话。 我会说实话的,白罗先生。我现在明白做任何挣扎都是徒然。我的真名叫莉莉.雷勒,韩福瑞是我唯一的哥哥。几年前他在非洲发现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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