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页 分类 悬疑小说 白罗的圣诞假期

第3章 三十二月二十四日

你真的希望我住在这里吗,父亲?哈利问。他昂着头,你要知道,我会把这儿搞得鸡飞狗跳啊。 你这是什么意思?西蒙立刻问道。 艾菲德呀,哈利说,我的老哥艾菲德呀!恕我这么说,他反对我住在这里。 他敢!西蒙厉声说,我是这个家的主人。 都一样,老爸。我想你应该相当依赖艾菲德吧,我可不想惹 你照我的话去做。老人打断他说。 哈利打了个哈欠。 不知道我能不能适应足不出户的生活,对一个曾经浪迹天涯的人来说,这可是会闷死人的。 他父亲说: 你最好先结婚,这样才能安定下来。 哈利说: 我去娶谁呀?可惜不能跟外甥女结婚。小珮洛儿迷死人了。 你注意到啦? 说到安顿下来,胖乔治看起来倒是娶了不错的人。他老婆是做什么的?

西蒙耸耸肩。 我怎么知道?乔治好像是在时装表演上遇见她的,她说她父亲是退役海军军官。 哈利说: 很可能是近海轮船上的二副吧。乔治要是不小心的话,和她在一起麻烦一定会层出不穷。 老人说: 乔治是个笨蛋。 哈利表示: 她干嘛嫁乔治为了他的钱吗? 西蒙又耸耸肩。 哈利说: 你觉得你可以摆平艾菲德吗? 我可以很快解决这件事。西蒙冷冷地说。 他按了一下桌边的铃。 贺伯很快出现。西蒙说: 请艾菲德先生过来。 贺伯走出去。哈利缓缓说道: 那家伙在门外偷听。 西蒙耸耸肩。 也许吧。 艾菲德急急忙忙走进来。看见弟弟时,他脸部抽了一下,然后完全无视哈利的存在,直截了当地说:

你找我吗,爸爸? 对,坐吧。我刚刚在想,我们得把家里重新安排一下,因为现在又多了两个人。 两个人? 珮洛儿自然得住下来,还有哈利也要在家里长住。 艾菲德说: 哈利要住这儿? 不行吗,老哥?哈利说。 艾菲德突然转向他。 我认为你自己应该很清楚! 是吗?对不起,这我不明白。 不明白发生过的那一切?你做了那么可耻的事,那件丑闻 哈利轻描淡写地摆摆手。 都是过去的事了,老哥。 爸爸为你做了那么多,而你竟然那样回报他。 喂,艾菲德,我觉得这是爸爸的事,不是你的。如果他愿意原谅而且忘掉 我愿意。西蒙说:哈利毕竟是我的儿子呀,艾菲德。 是的,可是,为了父亲我反对这么做。

西蒙说: 哈利要住这儿,这是我的愿望。他温柔地将手放在哈利肩上,我很喜欢哈利。 艾菲德站起来离开房间,脸色惨白。哈利也站起来跟着走出去,一边高声大笑。 西蒙则坐着自顾自吃吃发笑。接着他吓了一跳,四下张望。 该死,是谁?噢,是你啊,贺伯。别那么偷偷摸摸的走来走去。 对不起,李邑先生。 算了。听着,我有点事要你去办,我要所有人在午餐后都上来我这儿所有的人。 是的,李邑先生。 还有件事。他们来的时候,你陪他们一起过来。等你走到走廊中间时,提高声音说话,让我听到。随便什么暗示都行,明白吗? 是,李邑先生。 贺伯从楼上下来,对泰西里说: 看来,我们的圣诞节会过得很快乐啰。 泰西里立即问道:

您这是什么意思? 等着瞧吧,泰西里先生。今天是圣诞前夕了,但你可感受到任何过节的愉快气氛吗?我可是毫无感觉! 众人走进房间,在门口逗留了一会儿。 西蒙正对着电话讲话,他朝众人挥挥手。 你们全坐下,我马上就打完了。老人继续讲电话。 是查尔顿、霍奇金斯和布鲁斯事务所吗?是你吗,查尔顿?我是西蒙.李邑啊。是啊对不,我想请你帮我立一份新遗嘱是的,我那一份已经写了好几年了事情有变化噢,不,不急,不想打扰你过圣诞,大概在节礼日(Boxing Day,英国节日,圣诞节的第二天)或之后那天吧。到这儿来,我会告诉你我想做什么。不,没关系,我一时间还死不了。 老人挂断电话,看看他的八位家庭成员,笑呵呵地说:

你们怎么全都没精打采的,出什么事了? 艾菲德说: 您叫我们来 西蒙很快说道: 噢,很抱歉其实没什事。你们以为这是一次家庭会议吗?没有,只是我今天累了,你们晚餐过后都不要再过来了,就是这么回事。我要上床休息了,我想养点精神过圣诞节。 老人朝众人咧嘴笑着。乔治恳切地说: 当然,当然 西蒙表示: 圣诞节是最重要的传统节日,能提升家庭的凝聚力。你觉得呢,亲爱的玛格琳?玛格琳跳起来,一张嘴张了又合上,看来十分可笑。她说: 噢噢,是的! 西蒙说: 你原本是和一个退役的海军军官住在一起,他顿了一下。也就是令尊。两个人是很难过节的,大家庭才能热热闹闹地过节。 啊嗯,对,也许吧。 西蒙的目光越过玛格琳。

要过节了,我实在不想说扫兴的话,可是,乔治,恐怕我要把你的生活费减一点了。以后我这里需要更多钱来维持开销。乔治的脸胀得酱红。 爸,你不能那么做啊!西蒙轻声说: 噢,我不能吗? 我的经济负担已经很重了,非常重,我都不知道能怎么量入为出了,除非严格地紧缩开支。 让你老婆多伤点脑筋吧,西蒙说,钱的事,女人总是很精打细算的。她们会设法从男人想不到的地方省钱,而且聪明的女人应该自己做衣服。我记得我老婆的针线活就做得很好,她样样都行,是个好女人,可惜就是太乏味了 大卫跳起来。老人说: 坐下,儿子,你会把东西碰翻的 大卫说: 我母亲 老人答道: 你母亲满脑子浆糊!看来她把这点也遗传给她的孩子了。他突然站起身,双颊泛红,声音变得又尖又刺,你们全都一文不值,每个人都是!我已经受够了你们!你们不是男人!你们都是弱者一群可悲亦复可笑的废物。珮洛儿一个就能顶你们两个!我敢发誓,我在世上某个地方一定还有个儿子,他比你们都强,你们只不过碰巧母亲有个名份!

老爸,别说得那么难听。哈利嚷道。 他跳起来站在那儿,平日嬉皮笑脸的脸上眉头紧锁。 西蒙厉声说道: 你也一样!你做过什么事了?只会从各地拍电报来找我要钱!告诉你们,我看见你们就讨厌!通通给我滚! 老人靠在椅背上重重喘气。 众人慢慢一个个地走出去。乔治气得满脸通红;玛格琳看上去很害怕;大卫面色惨白,浑身发抖;哈利咆哮着走出房间;艾菲德则像梦游般移动;莉迪亚昂着头,跟在丈夫后面;只有希黛在门口停了一下,又转身慢慢地走回去。 希黛站在老人面前。老人睁眼时发现她站在那儿,不禁吃了一惊。希黛稳若泰山的站姿中,带着威胁的意味。 老人不耐地说: 干什么? 希黛说: 收到你的信时,我相信了你的话你说希望圣诞节时家人陪在身边。所以我说服大卫,让他来了。

西蒙说: 嗯,那又怎样? 希黛悠悠地说道: 你的确想要家人陪在身边但目的并不像你说的那样!你要他们来,是为了挑拨离间他们,是不是?老天怜见,你竟然觉得做这种事很有趣! 西蒙轻笑道: 我的幽默感一向与众不同,我并不期望别人会欣赏这种玩笑,反正我很开心就是了! 希黛一言不发。老人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他厉声说: 你在想什么? 希黛慢慢说道:我怕 西蒙说: 你怕,你怕我吗? 希黛说: 我不是怕你我是在替你害怕! 希黛犹如一名下了判决的法官般转过身,向前走去,她举步缓慢沉重,就这样踱出了房间 老人坐着凝视门口。 最后他站起来,踱步到保险箱前。嘴里咕哝道: 让我来瞧瞧我的美人们。

七点四十五,门铃响了。 泰西里去应门。他回到餐具室里,发现贺伯在那儿,正拿着托盘上的咖啡杯,看着上边的标记。 是谁啊?贺伯问。 警察局的夏登主任小心哪,你在干什么? 贺伯把一个咖啡杯掉到地上摔碎了。 看看你,泰西里惋惜地说:这些杯子我洗了十一年,从来没打破过半个,你偏偏就跑来乱动,结果看你干了什么好事! 对不起,泰西里先生,实在很抱歉。贺伯一脸汗地道歉说。我不知道是怎么搞的,你刚说警局的刑事主任来了是吗? 对,是夏登先生。 男仆血色尽失的嘴里吐出一句话: 他他想干嘛? 为孤儿院募款。 噢!男仆松了口气,声音显得自然多了。他筹到钱了吗? 我把登记簿拿上去给李邑先生,他要我带主任上去,并且在桌上摆好雪利酒。

好像每年此时,每个人除了要钱就没别的事了,贺伯说,那老魔鬼挺慷慨的,虽然他毛病不少,但我还是得为他说句好话。 泰西里正色道: 李邑先生一向是位乐善好施的绅士。 贺伯点点头。 这是他最大的优点!好了,我得走了。 去看电影吗? 应该是吧。回头见,泰西里先生。 贺伯从通往佣人房的门走出去了。 泰西里看看墙上的挂钟。 他走进饭厅,把面包卷在餐巾中。 等确定一切妥当后,泰西里敲响门厅里的开饭锣。 最后一声锣响消失时,主任也走下楼了。夏登主任是位高大英俊的男子。他穿着一件合身的蓝套装,走起路来十分威仪。 主任和气地表示: 我想今晚应该会下霜。这不错啊,最近天气一直不太正常。 泰西里摇着头说: 潮湿对我的风湿不好。 主任表示,风湿是种很痛苦的疾病,泰西里引他从前门出去。 老管家把门重新闩好,缓缓踱回门厅。他用手揉着眼睛叹口气,但一瞥看见莉迪亚走进客厅,便又打直腰杆。乔治.李邑也正从楼上下来。 泰西里已经等在一旁了,看到最后一名客人玛格琳走进吝厅时,他便站出来,低声说: 晚餐准备好了。 泰西里对女士的穿着向来有自己的鉴赏品味。当他绕着桌子,手里端着倒酒的酒樽游走时,总会留意女士们的晚礼服,而且在心中暗自品评一番。 他注意到,艾菲德夫人穿上了那件黑白相间的波纹皱丝新衣,花色十分亮眼,虽然很多女士穿了都不好看,但穿在她身上,就是觉得顺眼。乔治夫人穿的礼服是订做的,这点泰西里非常肯定,一定花了不少钱。他很奇怪乔治先生怎会愿意付帐!乔治先生讨厌花钱,从来都不喜欢。现在轮到大卫夫人了。她的人是不错啦,但却不太会穿衣服。对她的身材来说,黑色素绒应该是最适合的料子,这种有条纹的深红色天鹅绒,实在是下下之选。至于珮洛儿小姐,则穿什么都无所谓。凭她的身材和秀发,穿什么都一定好看,即使只是件单薄而造价不高的小白袍子也一样漂亮。老李邑先生很快便留意到她,为她的美貌目眩神迷了。男人一上了年纪都一样,会为年轻的面孔无法自持。 德国白葡萄酒还是法国波尔多红酒?泰西里在乔治夫人耳边谦恭地小声问道。 他从眼角余光中注意到男仆华特又把上菜顺序弄反了这些事都已经告诉过他好几回了! 泰西里端着蛋奶酥绕桌而行。现在他对女士衣着的兴趣,以及因华特的过失而引起的不安,都已经过去了。泰西里突然觉得,今晚每个人都非常沉默,只有哈利先生在那里谈个不停。噢,不,不是哈利先生,是那位南非来的绅士,其他人虽然也在说话,却是有一搭没一搭的。餐桌上的气氛有点诡异。 拿艾菲德先生来说吧,他看起来很不对劲,好像受到什么打击似的,一脸茫然的把盘子里的食物拨来拨去,却一口也没吃。泰西里看得出艾菲德夫人很为丈夫担心,她一直隔着桌子望着他当然啦,只是静悄悄地,让人不太看得出来。乔治先生的脸很红他其实是在狼吞虎咽,根本没注意到食物的滋味,他再不小心的话,总有一天会中风的。乔治夫人没吃东西。是在节食减肥吗?好像不太可能。珮洛儿小姐好像吃得很开心,正和那位南非绅士有说有笑。他大概迷上她了,他们俩似乎没什么心事! 大卫先生?泰西里很替他担心,大卫跟他母亲真像,而且年轻得出奇,可是他紧张得瞧,他把自己的杯子都打翻了。泰西里把杯子移开,俐落地将地上的酒擦干,将一切弄妥。然而大卫似乎根本没注意到泰西里的动作,只是面色苍白地坐在那儿瞪着前方。 说到脸色苍白,刚才贺伯在餐具室里听到主任造访时的表情,实在有够可笑,那几乎就像 泰西里的思路突然被打断。华特把端在菜里的梨子给弄掉了。现在的这些男仆真是不行!再这样下去,他们只能去当马夫了! 泰西里端着甜酒绕行桌边。哈利先生今晚似乎有点心不在焉,他不停地看着艾菲德先生,他们两个从小就不对头。哈利先生自然是他父亲最喜爱的孩子,这令艾菲德先生耿耿于怀.李邑先生从来就不怎么关心艾菲德,真遗憾,艾菲德一直对他父亲如此全心全意。 啊,艾菲德夫人现在站起来了,她沿着桌边走着,仪态高雅大方,那身波纹皱丝衣料设计得相当曼妙,衣服上的连帽也很适合她。真是位气质优雅的夫人。 泰西里回到餐具室,关上饭厅的门,让诸位男士享用他们的甜酒。 他端着咖啡盘走进客厅,四位女士正尴尬地坐在里边,四人一言不发。泰西里静静地送上咖啡。 他又离开客厅。回到餐具室时,他看见饭厅的门开了,大卫从里头出来,穿过门厅走向客厅。 泰西里返回餐具室,他向华特提出严重的警告,这家伙实在太莽撞了! 然后,泰西里独自在餐具室里,疲惫已极地坐了下来。 他觉得很沮丧,圣诞前夕,气氛竟如此风雨欲来他不喜欢这样! 泰西里费劲地站起来,到客厅里收拾咖啡杯。房里只剩下莉迪亚了,她立在房间彼端,窗帘半掩着她的身影,她正望着窗外的夜色。 大卫先生在弹琴,一阵哀怨的音乐声飘了过来,泰西里心想,为什么大卫先生要弹奏送葬曲呢? 是送葬曲没错。唉,事情真的越来越不对劲了。 泰西里慢慢沿着门厅,返回餐具室。 此时,他开始听见头顶上的喧闹声,那是瓷器碰碎、家具撞翻倒地的声音,还有接续不断的撞击声。 天啊,泰西里想,李邑先生在做什么?上面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就在这时,一声清晰的尖叫穿射而来,那悚然的尖锐嚎叫,被一阵窒闷的咯咯声一住了。 泰西里一时呆在原处,接着他跑进门厅,冲上楼去。其他人也跑来了,整间房子都听见了那凄厉的叫声。 大伙冲上楼梯,转过梯口,经过摆放着几尊怪诞雕像的壁龛,沿笔直的走廊来到老人的房间.法尔和大卫夫人已经在那儿了,她背靠着墙,而他正在转动门把。 门锁上了,他说,门是锁着的! 哈利挤过来,抢过门把又拧又推。 爸,他喊道:爸爸,让我们进来呀。 他举起手,示意要大家安静,大家都静静地听着。没有任何回答,房间里没有任何声音。 大门的门铃响了,但谁也没注意到。 史帝芬.法尔说:得把门撞开,这是唯一的办法。 哈利说: 这些门的质地都很坚固,很难撞开。来吧,艾菲德。 他们使劲又拉又拽,最后找来了一张橡木长凳,用它来撞门。门终于被撞开了,门的铰链被撞断,挂在门框上摇摇晃晃。 一时间,一群人挤做一团,一起向里头张望。 眼前的景象,令每个人终生难忘 这里显然发生过打斗,笨重的家具一一翻倒在地,瓷花瓶的碎片四处散落,而老人就躺在壁炉前的地毯上,在一滩血泊中鲜血溅得到处都是,这地方简直就像个屠宰场。 有人颤声长叹,接着有两个声音先后响起。奇怪的是,他们都分别引述了别人的话。 大卫说: 上帝的磨坊慢工细磨 莉迪亚的声音则近乎呢喃: 想不到这老头子身上会有这么多血 夏登主任已经按三次铃了,最后只好绝望地用力砸着门环。 惊魂未定的华特终于来开门了。 噢,华特松口气说,我刚才正在给警方打电话昵。 为什么?夏登主任立即问道,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华特悄声说: 是李邑先生,他被人谋杀了。 主任推开华特冲上楼去,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的到来。当他进房间时,看见珮洛儿弯身从地板上捡起某件东西。大卫站在那儿,双手捣着眼睛。 主任看见众人挤成一团,唯独艾菲德一个人站在父亲尸体旁边,他站得非常近,低头俯视,脸上毫无表情。 乔治郑重地说着: 警察赶来之前,什么都不能碰记住,所有的东西都不能碰。这很重要! 对不起。夏登说。 他挤向前,轻轻地将女士们赶到一边。 艾菲德认出他了。 啊,他说,是你,夏登主任,你来得真快。 是的,李邑先生。夏登主任未多费时间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我父亲艾菲德表示,他被杀了,被谋杀的 他再也说不下去了。 玛格琳突然歇斯底里地抽泣。 夏登举起他的大手,非常权威地说: 除了李邑先生和呃,乔治.李邑先生,其他人请离开房间,好吗? 众人不甚情愿的慢慢朝门口慢慢移动,活像一群绵羊。这时夏登主任突然拦住珮洛儿。 对不起,小姐。他亲和地表示,所有的东西都不能碰或移动。 珮洛儿瞪着他。史帝芬.法尔不耐烦地说: 当然了,这点她知道。 夏登主任的态度依旧亲切,他又说: 你刚从地板上捡起了什么东西? 珮洛儿睁大了眼睛望着,不可置信地说: 我有吗? 夏登主任仍旧客气,只是声音更为坚定。 是的,我看见了 噢! 所以请把东西交给我,它就在你手里。 珮洛儿慢慢摊开手,只见她手里有一小片橡皮和一小块木头做的东西。夏登主任将它们拿过来,装进信封,然后放入自己胸前的口袋里,说道: 谢谢。 他转过身,就在这一刹那间,史帝芬.法尔的眼睛流露出一丝敬意,他先前好像小看了这位高大英俊的主任。 众人慢慢走出房间。他们听见身后主任公事公办地说: 好了,现在麻烦你 没有什么比用木柴生的火更好了。强生上校边往炉里添木块边说着,然后将椅子拉近炉火。你请自便吧。他又加了一句,殷勤地招呼客人使用旁边的透明酒柜和苏打水瓶。 客人礼貌地挥手表示不用。强生小心翼翼地把椅子朝着燃动的火焰挪去,虽然这样做很有可能烧到脚尖(就像某些中世纪的酷刑),而且也挡不了背后呼啸的冷风。 米德郡的警政署长强生上校可能觉得没什么胜得过壁炉里生的炉火。但赫丘勒.白罗却认为中央暖气设备要强过它千倍! 那件卡特洛命案真令人惊讶,署长带着一种怀旧的感慨评论道,不可思议的人!浑身散发魅力。不知怎么搞的,当他和你一起到这里时,哄得我们对他都言听计从。他摇摇头。我们从没碰过那样的案子!他说,幸好以尼古丁毒杀的案子相当罕见。 有时候你会以为英国人不屑下毒,赫丘勒.白罗说,以为施毒是外国人的下流方式,胜之不武! 我倒不认为这样,署长表示,我们英国有很多用砒霜下毒的案子,实际上可能比我们想像的还多哩。 也许吧。 毒杀案很难处理,强生上校说,专家常各执一词,而医生发表谈话时,又谨慎得不得了。这种案子很难取得陪审团认同。如果非杀人不可(这当然是有违天理),就别在那里装神弄鬼,还是给我一件死因确实的案子吧。 白罗点点头。 所以你偏爱枪伤、被割断的咽喉、被砸扁的脑袋吗? 唉呀,老兄,那怎么叫偏爱呢,你可千万别以为我喜欢谋杀案!我希望永远别再有谋杀案了。反正啊,在你来访期间,我们应该可以过一段平安日子才是。 白罗谦逊地表示: 我的声名 强生接着说下去: 圣诞佳节,他说,到处和乐融融,一片祥和。 赫丘勒.白罗靠在椅背上,两手交插,若有所思地审视他的东道主。 白罗喃喃道: 那么,你的意思是,圣诞节的时候不可能会发生犯罪事件啰? 我就是这个意思。 为什么? 为什么?强生好像被刺了一下,这个,就像我刚才说的圣诞节是饮酒做乐的节日! 赫丘勒.白罗嘀咕道: 英国人的感情也太丰富了吧! 强生拗道: 是又怎样?就算我们真的喜欢过去,喜欢古老的传统,那又怎么样?有什么不对吗? 是没没什么不对,而且非常感人!不过我们先来检视一些事实。你说圣诞节是饮酒做乐的节日,那是不是意味着大吃大喝吗?质际上也就表示暴饮暴食!暴饮参食是会引起消化不良的!消化不良之下,人也倾向急躁易怒! 强生上校表示: 犯罪,并不是由于急躁易怒而造成的。 未必!换个方式看吧。圣诞节有种和平的气氛,这是制造出来的。过去的争执平息下来,原本不和的人得次和解,即使只是暂时的。 强生点点头。 对啊,年终岁末言归于好。 白罗继续阐述他的理论: 而那些平日分散在各地的家庭成员再一次团聚。老兄,你得承认,这种情况会产生极大的压力,那些脾气差的人拼命强迫自己表现和善的一面。圣诞节有很多伪善的事物,尽管出于善意,出于正常理由,但无论如何都是一种伪善! 嗯,我倒不会那么说。强生上校怀疑地表示。 白罗朝他笑道: 不,不,这话是我说的,不是你讲的。我只是向你指出,在这种情况下在精神压力,在身体不适时原本微不是道的憎恶与冲突,都很可能突然变得相当严重。佯装自己比平时更慈悲宽容,更高尚,迟早会使人变得更恶劣粗暴,更令人不快。事实上,如果你压抑本性的自然流露,内心的堤坝迟早会被洪流冲垮的! 强生半信半疑地看着白罗。 我从来就搞不清你是在说真的,还是在跟我开玩笑。他抱怨道。 白罗朝他笑了笑。 我不是认真的,一点儿也不是!不过反正都一样,我说的话不会错刻意的情境会激发出人的本性。 强生上校的男仆进房来。 夏登主任来电话了,先生。 好的,我就来。 署长表示歉意后离开房间。 约莫三分钟后,署长面色凝重而焦虑的回来了。 该死!他说,发生了谋杀案!而且还是在圣诞节前夕! 白罗的眉毛扬了起来。 确定是谋杀的吗? 呃?噢,不可能有别的答案了!很明确,是谋杀而且是相当残忍的谋杀! 被害人是谁? 西蒙.李邑,他是我们这儿最有钱的人之一!早先靠黄金不,应该是钻石在南非发迹。他大举投资制造挖矿工具,我相信是他自己的发明。反正他靠那玩意发了大财,据说他的财产有好几百万。 白罗说: 他人缘好吗? 强生慢吞吞地说: 我不认为有人喜欢他,他那人很怪,至今已残废了好些年了,我本人对他所知有限,不过他绝对是本郡的大人物之一。 那么这个案子会造成很大轰动啰? 是啊,我得尽快赶到朗代尔去。 强生犹豫了一下,看着他的客人。白罗代对方问了他没问出口的问题: 你希望我陪你去吗? 强生尴尬地说: 求助于你好像蛮丢脸的,可是,你也知道,夏登主任是个好人,勤恳、谨慎又可靠,可是,嗯,就是缺乏想像力。既然你在这儿,他应该能受惠于你的建议。 强生在说最后一话时踌躇了一会儿,把话说十分含蓄。白罗立即表示: 我很乐意,我会尽我所能来协助你们。我们不应该伤及这位好主任的颜面,那是他的案子,不是我的,我只是一个私人顾问而已。 强生上校亲切地说: 你真是个好人,白罗。 说完,两个人就出发了。 一名警员前来为二人开门,并向他们敬礼。警员身后,夏登主任正从门厅走过来,他说: 真高兴您来了,长官。我们到左边那个房间好吗?那是李邑先生的书房。我想跟二位简报一下,这整件事非常奇怪。 夏登领着两人来到门厅左侧的小房间。屋里有一架电话和一张摆满文件的写字台,四面尽是一排排的书橱。 强生表示: 夏登,这是赫丘勒.白罗先生。你可能听过他的大名,他正好和我在一起。这位是夏登主任。 白罗颔首示意,打量着对方。眼前是位高大的男子,肩膀宽长,浑身军人气质,他有着鹰鼻、坚毅的下巴和浓密的栗色唇髭。在互相介绍后,夏登紧盯着白罗,而白罗则一个劲地望着夏登的胡子,似乎为它的茂密感到着迷。 主任表示: 我当然听过您的大名,白罗先生。我若没记错的话,你好多年前也来过这里,史全奇爵士命案,尼古丁致死。那不是我的管区,不过我当然都听说了。 强生上校不耐烦地说: 好啦,夏登,把发生经过告诉我们吧。你说,这案子很明确。 是的,长官,必定是谋杀,绝无疑问。据医生说,李邑先生的喉咙被切开,颈部静脉被割断了。但整件事有一个非常奇怪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 请你先听听我的遭遇,长官。情况是这样的:今天下午大约五点左右,我在艾斗野警察局接到李邑先生电话他的声音在电话中听来有些古怪他要我晚上八点去见他,而且还特别强调这个时间。还有,他要我跟他的管家说,我是去为警方的慈善活动募款。 强生立即抬眼看他: 他想找个合理的借口,请你去他家? 没错,长官。嗯,当然啦,李邑先生是大人物,所以我就答应他的请求了。我不到八点就到了,并介绍自己是来为孤儿院募款的。管家去了又回来,表示李邑先生想见我。随后便带我去李邑先生房里。房间是在二楼,饭厅的正上方。 夏登主任停顿一下,喘口气,然后又公事公办地往下报告。 李邑先生穿着睡袍坐在壁炉旁的椅子上,管家关门离开后,李邑先生叫我坐到他身旁。然后吞吞吐吐地表示,想提供我一件窃盗案的细节。我问他什么被偷了,他答说,他认为他有一批价值几千英镑的钻石(没加工过的钻石,他好像是这么说的)被人从保险箱里偷走了。 钻石,嗯?警政署长说。 是的,长官。我问了一些例行的问题,但他的态度非常不确定,回答也颇为含糊。最后他说:请你务必了解一点,主任,这件事也有可能是我弄错了。我说:我不太明白,先生。钻石若不是不见了,就是还在;不是前者就是后者。他答说:钻石确实是不见了,主任,但这很可能是一个相当愚蠢的恶作剧而已。我觉得很纳闷,但没说什么。接着他说:我很难详细为你说明,但就是这么回事。照我看,到目前为止,只有两个人可能拿钻石,其中一人也许是为了开玩笑。但如果是另一个人拿走的,那就一定是偷窃。我说:你到底希望我怎么做,先生?他立刻答道:我希望主任半个小时后再来不,更晚一点儿九点一刻吧。那时我就能告诉你钻石是否被偷了。我虽然一头雾水,不过还是同意了,然后就离开。 强生上校发表意见说: 奇怪,太奇怪了。你看呢,白罗? 赫丘勒.白罗说: 我能先请问一下主任的看法吗 主任边摸着下巴,边小心翼翼地答道: 呃,我想过各种可能,但大致来说,我是这么推断的:根本没有什么恶作剧,钻石的确是被人偷了,可是那老头子无法确定是谁偷的。我觉得,他说可能是两人中的某一个偷的,这点应该是真的;而且我想其中一个是佣人,另一个是家人。 白罗赞赏地点点头: 非常好,对,这解释了老先生的态度为何不太确定。 所以他要我晚点再来。这段时间内,他打算跟那两个人分别谈一谈,他会告诉他们说,他已经把这件事跟警方说明,但如果他们能尽快归还钻石,他就不会再追究。 强生上校表示: 如果嫌犯没反应呢? 那样的话,老先生打算交给警方调查。 强生上校皱皱眉,捋着胡子,反驳道: 他为什么不在叫你来之前,先个别跟他们谈呢? 不,不,长官。主任摇头说,如果他那样做,只会让人觉得是在虚张声势而已,不会这么具有说服力。窃贼可能会认为:管他猜到了什么,老家伙反正不会叫警察!但如果老人对他说;我已经跟警方说了,刑事主任刚刚才离开。而窃贼去问管家,管家又证实了这件事:是啊,主任开饭前才在这儿昵。这样的话,窃贼就会相信老先生是玩真的,而且决定把钻石吐出来为妙。 哦,原来如此。强生上校说,夏登,你觉得这个家人可能是谁呢? 不知道,长官。 老先生没给你任何暗示吗? 没有。 强生摇摇头说: 好吧,请继续说。 夏登主任一本正经地接着说道: 我在九点十五分时再次回那栋房子,长官,我正要按前门门铃时,听到房里传来一声尖叫,接着是一阵嘈杂的喊叫声和一片混乱。我按了几次铃,又敲门环,三、四分钟后才有人来开门。当男仆终于把门打开时,我马上知道出事了。男仆全身发抖,看起来一副要昏倒的样子,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表示李邑先生被谋杀了。我急忙跑上楼去,发现李邑先生的房间里一片狼藉,显然经过激烈的打斗.李邑先生躺在壁炉前的血泊之中,喉咙被割开。 强生立即接口说: 会不会是自杀的? 夏登摇摇头。 不可能,长官。举个例子说吧,房里的桌椅都翻倒了,到处是打破的陶器和其他装饰品,而且现场找不到任何做案的刀子。 强生署长沉思道: 嗯,你说的也有道埋。房里有人吗? 大部份的家人都在,长官,他们只是站在旁边。 强生表示: 你有什么看法,夏登? 夏登主任缓缓说道: 这件事很棘手。我觉得应该是家里的人干的,我不觉得外人在杀了人之后,能够及时逃走。 窗户呢?是关的还是开的? 房里有两个窗户,长官。一个是关的,而且还上了闩,另一个从底下打开了几寸但窗子用防盗螺栓固定在那个位置,而且我试过了,栓得非常紧我想应该有好几年没开过了。还有,外面的墙很光滑,没有裂缝,也没有长春藤或其他爬藤植物,我认为任何人都不可能从那儿逃走。 房里有几扇门? 只有一扇。房间在走廊的尽头,门从里面锁住了。大家听到搏斗声及老人垂死的尖叫时,立即就冲上楼来,他们得把门撞开才进得去。 强生马上接口问道: 有谁在房里? 夏登主任正色说: 除了几分钟之前才被杀死的老人外,没有任何人,长官。 强生上校瞪了夏登主任几分钟后,才脱口而出: 你是想告诉我,这是个有人在上锁的房间里被某种超自然力量杀死的鬼案子吗?那种侦探小说里才有的事? 主任一边正经八百的答话,一边忍不住偷笑。 我不认为事情有那么糟,长官。 强生上校说: 他是自杀的,一定是自杀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凶器呢?不,长官,自杀的看法没办法成立。 那么凶手又是怎么逃走的呢?从窗户吗? 夏登摇摇头。 我敢发誓凶手不是从窗口逃走的。 但门锁住了,据你说,是从里头反锁的 夏登主任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放在桌上。 没有指纹,夏登说,可是再瞧瞧那把钥匙,长官,用放大镜仔细看一下。 白罗弯身与强生一起检查钥匙,强生发出一声惊叹。 啊哟,看到了,钥匙尖有轻微的划痕。你看见了吗,白罗? 有啊,看到了。也就是说,有人在门外操作,牵动里面的钥匙用一种特别的工具,它可以穿过钥匙孔抓住钥匙也许普通的尖嘴钳就能达成目的。 主任又点点头。 绝对可以。 白罗说: 那么,那人的用意在于,让人以为老先生是自杀的,因为门是锁着的,而且房里又没有别人。 正是如此,白罗先生,绝对是这样。 白罗怀疑地摇摇头: 可是房里乱成这样!光是这点,就可以推翻自杀的推论了,因为凶手一定会先把房间重新摆设好。 夏登主任说: 可是他没时间啊,白罗先生。问题就在这里,他来不及了,也许他预计把对方杀个措手不及,但事情没这么顺利,发生了一场搏斗而楼下的人显然都听到了。更有什者,老人高声呼救,所有人都冲了上来,凶手只来得及匆匆溜出房间,再从外面把门锁上。 是没错,白罗承认,凶手可能搞砸了,但至少他该留下凶器吧?因为没有凶器,当然就不可能会是自杀!这是最严重的错误。 夏登主任不为所动: 根据我们的经验,罪犯总是会犯错的。 白罗轻轻叹口气,小声说: 尽管凶手犯了错,结果他还是逃掉了。 我不认为他真的逃掉了。 你是说他还在这房子里? 我不认为他会在别处,这是内部人做的案子。 可是,这还是没有差别,白罗温和地指出这一点,就某种意义上来说,凶手还是逃掉了,因为你并不知道凶手是谁。 夏登主任的语气温和而坚定: 我们很快就会知道的,这点我很有把握。我们还没有对这家人进行调查呢。 强生上校插嘴说: 喂,夏登,我想到一件事。无论是谁从外边锁上门,他一定具备不少这方面的知识,也就是说,他很可能有过犯罪经验,因为这类工具并不容易使用。 你是指,这是件职业犯案吗,长官? 正是这个意思。 看起来是蛮像的,夏登承认道,由此推断,也许仆人当中有职业窃贼,然后这便可以解释赞石何以被偷,而谋杀的起因也就变得顺理成章了。那么,是哪里不对吗? 一开始我也是那样想的,但其实困难重重.李邑家有八名仆人:六位女仆,而且这六个人中,有五位已经做了四年以上了。另外还有管家和男仆。管家在这儿快四十年了这是很可观的记录。男仆是本地人,父亲是园丁,在这儿长大的,我看不出他会是职业窃盗。另有一位是李邑先生的贴身随从,和其他人比起来,他算新来的,但他当时不在房里现在也还没回来他八点之前刚刚出去。 强生上校说: 你有屋子里在场人士的名单吗? 有的,长官,我从管家那儿拿来了。夏登拿出笔记本,要我念给你听吗? 麻烦你。 艾菲德先生和夫人,国会议员乔治及他的妻子,哈利先生,大卫先生和其夫人。珮主任迟疑了一下,小心地念出那个名字:珮洛儿,像在拼字似的。艾托瓦多小姐,法尔先生,然后就是仆人了:有管家爱德华.泰西里;男仆华特。钱恩;厨子艾梅莉。李维;二等女仆,葛丝。贝斯特;三等女仆,碧翠。莫坎;清洁妇琼恩。肯奇;贴身随从辛迪.贺伯。 就这么多了,呃? 就这么多了,先生。 知道案发时他们每个人都在哪儿吗? 只知道粗略情形。我说过,我还没盘问过任何人。据泰西里说,男士们当时还在饭厅里,而女士们则去了客厅,泰西里随后送上咖啡。据他说,送完他刚回到餐具室,就听见楼上一阵乱响,接着传出一声尖叫,他跑到门厅,跟着其他人一起冲上楼去。 强生上校说: 李邑家中有哪些人是生活在这里?哪些人只是在此留宿? 艾菲德先生和夫人住在这儿,其他人是来做客的。 强生点点头。 他们现在人呢? 我请他们留在客厅里,等我听取他们的证词。 我明白了。好吧,我们最好上楼去看看现场。 夏登主任带领二人踏上宽阔的楼梯,穿过走廊。 当强生上校进入命案现场时,不禁倒抽了口气。 太可怕了!他说。 他站了一会儿,仔细观察那些翻倒的椅子、碎裂的瓷器,以及染血的碎片。 一名年迈的瘦削男人正跪在尸体旁,此时他站起来向众人点头示意。 晚安,强生,他说,真的是一片狼藉,对吧? 是啊。有没有找到什么,医生? 医生耸耸肩,咧嘴笑道: 审讯时,我会提供给你们专业性的报告,事情很单纯,喉咙被割开了,像杀猪一样,死者一分钟内便失血而亡。找不到凶器的踪影。 白罗越过房间来到窗边,正如主任所言,窗子有一个是关着的,而且上了栓。另一个则从底部打开约四寸,用一根老旧的防盗粗螺钉栓牢在那个位置上。 夏登说: 据管家表示,无论天气好坏,那个窗户从来都不关。为了怕雨飘进来,还在窗户下铺了一小块油毡,不过因为有屋檐挡着,所以雨不太打得进来。 白罗点点头。他走回尸体旁,低头看着老人。 死者龇牙咧嘴,面目狰狞,手指像爪子一样弯曲。 白罗说: 他看上去并不壮啊。 医生说: 我相信他很结实,还可以撑过一些会令大多数人致命的疾病。 白罗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他不是很魁梧,体格上不是很健壮。 对,他很瘦弱。 白罗从死者身边走开,弯身检查一张翻倒的椅子,那是张桃花心木做的大椅子。 椅子边也是张桃花心木的圆桌和一大盏瓷灯的碎片。另外两张小一点的椅子倒在一侧,还有水瓶和两个玻璃杯的小碎片、一个完好无损的玻璃纸镇、各式书籍、一个摔得粉碎的日本大花瓶,再加上一小尊青铜裸女像,这些就是全部的东西了。 白罗神情严肃的在这片混乱中弯下腰,他并没有碰它们,只是仔细观察。白罗皱着眉头,似乎十分困惑。 强生说道: 有什么不寻常的吗,白罗? 白罗叹口气,低声说: 这么一个弱不禁风的老人还有,所有这些东西。 强生看起来很不解,他转过头,对忙着工作的警员说: 采到指纹了吗? 很多,长官,房间里到处都是。 保险箱上呢? 没什么,只有老先生自己的指纹。强生转向医生。 血迹呢?他问道,凶手身上一定会染到血吧。 医生怀疑地说: 不一定,血几乎都是从颈静脉流出来的,不会像动脉的血那样喷出来。 是,是,但四周好像有很多血呢。 白罗说: 是啊,这儿有好多血蛮惊人的,血真的很多。 夏登主任恭敬地问道: 您嗯,这让您想到什么了吗,白罗先生? 白罗看着他,困惑地摇摇头。他表示: 这儿的确有某种东西暴力的迹象他停了一会儿,又接着说:对,没错,暴力还有血,特别是血这儿有该怎么说呢?这儿有太多的血了,椅子上,桌子上,地毯上这是血祭吗?献祭的血?是这样吗?也许吧。这么孱弱的老人,这么瘦,这么干瘪,可是死的时候,却流了这么多血 白罗的声音逐渐消失。夏登吃惊地瞪大眼睛望着白罗,万分崇敬地说道: 奇怪,她也是这么说的,那位夫人 白罗厉声说: 哪位夫人?她说了什么? 夏登答道: 李邑夫人艾菲德夫人。她当时站在门口说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当时没明白它的含义。 她说了什么? 好像是,想不到这老头子身上会有这么多血 白罗轻声说: 想不到这老头子身上会有这么多血?这是马克白夫人的台词。她是这么说的。啊,这有意思 艾菲德先生和夫人走进小书房,白罗、夏登及警政署长都站在里面等他们。强生上校先走上前来。 你好,李邑先生。我们并没有正式见过面,但如你所知,我是这个郡的警政署长,名叫强生。贵府发生这样的不幸,我们深表遗憾。 艾菲德棕色的眼睛哀痛逾恒,他哑声说: 谢谢你。太恐怖了,实在是太恐怖了。我这是内人。 莉迪亚平静地表示: 这对我先生而言,是个可怕的打击对我们所有人都是,但对他尤其是。 她将手放在丈夫肩上。 强生上校说: 请坐下,李邑夫人。让我为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赫丘勒.白罗先生。 白罗颔首示意,他的目光感兴趣地从那位丈夫转到那位妻子身上。 莉迪亚用手温柔地按着艾菲德的肩膀。 坐吧,艾菲德。 艾菲德依言坐下,他低声说: 赫丘勒.白罗。啊,他是谁呀? 他用手摸着额头,有些恍惚。 莉迪亚表示: 强生上校有好多问题要问你呢,艾菲德。 强生欣赏地看着夫人,感谢她的明理与镇定。 艾菲德说: 当然,当然 强生心中暗想:这个打击似乎把他击垮了,希望他能自持一些。 强生大声表示: 我手上有份名单,上面有今晚所有在场人士的名字,也许你可以告诉我,名单是否正确无误。 他对夏登做了个小小的手势,后者拿出笔记本,又把那些名字念了一遍。 这道程序似乎使艾菲德渐渐恢复了正常,他重新控制住自己,不再两眼发直、恍恍惚惚了。夏登念完后,艾菲德点点头。 非常正确。他说。 你能再多告诉我们府上客人的事吗?我想,乔治先生和夫人,以及大卫先生和夫人是你的亲戚吧? 是我弟弟和弟媳。 他们只是在这儿暂住吗? 是的,他们是来过圣诞节的。 哈利先生也是你弟弟吗? 对。 另外两名客人,艾托瓦多小姐和法尔先生呢? 艾托瓦多小姐是我外甥女,法尔先生是我父亲在南非时的合伙人之子。 啊,是老朋友。 莉迪亚插话道: 不,事实上我们之前从未见过他。 我明白了,不过你们请他留下来和你们一起过节? 艾菲德犹豫了一下,看着他的妻子。莉迪亚明确地表示: 法尔先生昨天突然来访,他碰巧到这附近,于是就来拜访我公公了。当我公公得知他是老友的儿子时,便坚持要他和我们一起过节。 强生上校说: 原来如此。家中的人都交代清楚了。至于仆人方面,李邑夫人,你认为他们都可靠吗? 莉迪亚回答之前考虑了一会儿,然后说道: 是的,我确信他们都很可靠,他们大多跟我们很久了。管家泰西里从我先生小时候就在这儿。唯一新来的仆人是清洁妇琼恩,以及侍候我公公的贴身随从。 他们怎么样呢? 琼恩有点少根筋,其他都很好。我对贺伯知道得很少,他来这儿才一年,工作很干练,而且看来我公公对他也很满意。 白罗尖锐地问: 夫人,但你不是很满意? 莉迪亚耸耸肩。 这跟我无关。 但你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夫人,仆人的事不该你管吗? 噢,是的,当然。但贺伯是我公公的贴身随从,不在我的管辖范围内。 我明白了。 强生上校表示: 现在我们来谈谈今晚发生的事,只怕会让你很难过了,李邑先生,但我想听你谈述事发经过。 艾菲德低声说: 当然。 强生上校提示他说: 比如说,你最后一次见到令尊是什么时候? 艾菲德低声回答时,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的抽搐: 是在下午茶之后,我陪了他一会儿,最后我对他道晚安,约莫在五点四十五分时离开他。 白罗指出: 你跟他道晚安?那么你已料到当晚不会再见到他啰? 是的。我父亲晚餐吃得不多,通常在七点送过去给他。有时他饭后很早就上床了,有时则只是坐在椅子里,除非他特地派人来叫,否则一般是不会再见我们的。 他经常叫你们去吗? 只是偶尔,如果他高兴的话。 但并不是时常如此? 对。 请继续说吧,李邑先生。 艾菲德接道: 我们八点钟吃晚餐,饭后内人和其他女士一起去客厅。他的声音开始发颤,眼神也开始发直,我们坐在桌边突然间,楼上传来骇人的喧闹声,椅子倒了,家具翻了,玻璃和瓷器摔得粉碎,接着噢,天哪,艾菲德发着抖,我现在还能听见那声音父亲的尖叫声,那毛骨悚然的长声尖叫那是一个人在极大痛楚下发出的叫声 他用颤抖的双手捂住自己的脸。莉迪亚伸出手,碰碰他的袖子。强生上校温和地说: 后来呢? 艾菲德断断续续地说道: 大家先是一楞,接着便跳起来冲出门去,奔向楼上父亲的房闾。门是锁的,我们进不去,只得把门砸开,后来等我们进去后,便看见 艾菲德不出声了。 强生连忙表示: 这部份就不用说了,李邑先生。请你把时间往回推一点。当你还在饭厅里,听到喊叫声时,谁和你在一起? 谁和我在一起?我们全都不,让我想想我弟弟在那儿,舍弟哈利。 没有别人了吗? 没有。 其他男士在哪儿? 艾菲德叹口气,努力回想。 我想想看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是的,像有好几年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噢,对了,乔治去打电话。然后我们开始讨论家务事,史帝芬.法尔说,既然我们要讨论事情,他还是先行告退,他做得很得体,很圆融。 令弟大卫呢? 艾菲德皱皱眉。 大卫?他不在那儿吗?对,他不在那儿。我不太清楚他什么时候溜出去的。 白罗温和地说: 你们当时要讨论家务事? 呃对。 也就是说,你有事要跟一名家人讨论? 莉迪亚说: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白罗先生? 白罗立刻转向她。 夫人,你先生说,法尔先生离开是因为他们有家务事要谈,但由于大卫先生和乔治先生都不在,便算不上是家庭会议了,因此,这仅是一场局限于两个家庭成员之间的讨论而已。 莉迪亚说: 我的小叔哈利在国外待了很多年。他和外子有事要谈是很自然的事。 啊,原来是这样。 莉迪亚很快扫了白罗一眼,然后将眼神移开。 强生说: 嗯,这样就很清楚了。你冲进令尊房里时,可曾注意到别的人? 我真的不知道,真的。大家从不同的方向跑过去,我并未多加留意,我太慌张了,那可怕的叫声 强生上校很快转换话题。 谢谢你,李邑先生。现在,还有另外一个问题。据我所知,令尊有一些很珍贵的钻石。 艾菲德一脸惊诧。 是的,他说,没错。 他把钻石放在哪里? 放在他房里的保险箱。 你能形容一下钻石长什么样子吗? 是一批未经加工的钻石,也就是说,未经切割过的钻石。 你父亲为什么把它们放在那儿呢? 那是他的怪癖。钻石是他从南非带回来的,他从不曾把它们拿去加工,他喜欢把它们视作财产的一部份。就像我说的,这是他的怪癖。 我明白了。强生表示。 他的语气显示出他根本没弄明白。他接着说: 它们很值钱吗? 家父估计价值约一万英镑。 所以,它们是很有价值的钻石? 是的。 把这样的钻石放在卧室的保险箱里,似乎很怪啊。 莉迪亚插话道: 强生上校,我公公本来就有点怪,他的想法很与众不同,把玩那些钻石,确实给了他无穷的乐趣。 也许它们能唤醒他对往昔的记忆吧。白罗说。 莉迪亚向他投以感激的一瞥。 对,她说,我想是的。 钻石有保险吗?强生署长问。 好像没有。 强生向前欠了欠身,静静问道: 李邑先生,你知道那些钻石被偷了吗? 什么?艾菲德.李邑瞪着他。 令尊没对你提起钻石失踪的事吗? 只字未提。 你不知道他曾把夏登主任请到这儿来,并向他报案吗? 我一点儿都不知道有这件事! 警政署长又转而看着莉迪亚。 你呢,李邑夫人? 莉迪亚摇摇头。 一点也没听说过。 所以就你所知,钻石应该还在保险箱里? 是的。 她迟疑了一下问道: 公公是因为这件事被杀的吗?为了那些钻石? 强生上校说: 这正是我们要查明的地方! 他接着说: 你有什么想法吗,李邑夫人?譬如说,谁有可能精心策剧这样的窃案? 她摇摇头。 不,我实在不知道。我敢保证仆人都很诚实可靠,而且在任何情况下,他们都很难接近保险箱,我公公老是待在他房里,从不到楼下来。 他的房间由谁照管? 贺伯负责整埋床铺和打扫房间。二等女仆每天早上进去清理壁炉并生火,除此外,所有的事都是贺伯一个人做的。 白罗说: 那么说,是贺伯最有机会了? 对。 你认为钻石会是他偷的吗? 我想,有可能吧他很有机会,噢,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强生上校说: 你丈夫跟我们口述过今晚的事了,也麻烦你这么做,好吗,李邑夫人?你最后一次见到你公公是在什么时候? 我们今天下午都在他房里在下午茶之前。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 后来就没再跟他见面道晚安了? 没有。 白罗说: 平时你会去向他道晚安吗? 莉迪亚立即表示: 不会。 警政署长接着说:案发时你在哪? 客厅。 你听见搏斗的声音了吗? 我想我听见重物倒地的声音。我公公的房间在饭厅正上方,而不是在客厅上面,所以我不会听得太清楚。 你听见叫声了吗? 莉迪亚颤抖起来: 是的,我听见了太恐怖了,就像那声音就像出自地狱里的幽魂,我立刻知道发生可怕的事了。我匆忙跑出来,跟着外子和哈利冲上楼。 当时客厅里还有谁? 莉迪亚皱皱眉。 老实说,我记不起来了。大卫在隔壁的音乐室里,弹着孟德尔颂的曲子。希黛好像过去陪他了。 其他两位女士呢? 莉迪亚悠悠地表示: 玛格琳去打电话了,我不记得她回来了没有。我不知道珮洛儿在哪儿。 白罗温和地说: 实际上,你是独自待在客厅里? 对是的,事实上,我想我是一个人。 强生上校说: 关于那些钻石,我想,我们应该确认一下。你知道令尊保险箱的密码吗,李邑先生?我看它的式样蛮旧的。 他睡袍口袋里有个小笔记本,密码就写在上面。 好的,我们一会儿就去看看。不过,如果我们先跟其他家人谈一谈,会比较妥当,因为女士们可能想上床休息了。 莉迪亚站起来。 走吧,艾菲德。她转向众人,要我叫他们来吗? 你若不介意的话,请一个个叫他们来,李邑夫人。 没问题。 莉迪亚走向门口,艾菲德跟着她。 就在最后那一刹那,艾菲德突然转过身。 没错,他迅速地向白罗走过来,你就是赫丘勒.白罗!我怎么这么呆啊,我应该立刻想到的呀。他说得又急又快,声音低而兴奋。你能来真是天意!你一定要查出真相,白罗先生,不惜任何代价查出真相!要我付多少钱都行,只要你能查出结果来我可怜的父亲被人用残忍至极的手段谋杀了!你一定得查出来,白罗先生,我一定要为父亲报仇。 白罗平静地答道: 我跟你保证,李邑先生,我会尽最大努力协助强生上校和夏登主任。 艾菲德说: 我要你为我工作,我父亲的仇一定要报! 他开始剧烈地颤抖,莉迪亚走了回来。她走向他,挽起他的手臂。 走吧,艾菲德,她说,我们得去叫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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