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年轻人吃了一惊。诺曼．盖尔第一个领悟过来。
对了！他叫了一声。这是这是白罗先生！你还在努力洗刷冤屈吗，白罗先生？
可见你还记得我们那次的谈话。你们怀疑倒楣的克兰西先生吗？
你也一样啊！珍敏锐地说道。否则你就不会在这儿了！
白罗沉吟地看了看她。
你什么时候想过谋杀这种事，小姐？我说的是做一种冷静、客观的抽象思考。
这事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事。
赫丘勒．白罗点了点头：
没错，你现在会想到它，是因为你本身有了经验。但我处理这类事情几达数十年了，我对此有自己的观点。你觉得什么事是你调查谋杀案时最重要的信念？
找到杀人犯。珍说。
追求正义。诺曼．盖尔说。
白罗摇了摇头。
还有比发现杀人犯更重要的事；追求正义是个好听的词语，但很难确切了解它的真意。在我看来，重要的事是：还无辜者一个清白。
哦，当然，珍赞同地说。这是不言而喻的。如果有无辜的人被指控
甚至不完全是这样。可能还不到被指控的程度。但是，除非真凶已被证据确凿地盖棺论定，否则每一个跟谋杀案沾点边的人都多多少少会受到不同程度的伤害。
诺曼．盖尔用力地说：
就是这样！
我们太清楚了！珍说。
白罗瞧了瞧他们。
我明白了，你们已经感受到这一点。
突然，他变得严峻起来。
走吧，我还有事要办。我们既然有共同的目标，那就通力合作吧。我准备去访问我们这位天才朋友克兰西先生。小姐，我想请你充当我的秘书，跟我一块儿去。这是给你速记用的笔记本和铅笔。
但是我不会速记呀！珍喘了一口气。
当然！但你反应敏捷，头脑灵活，你只要拿铅笔在本子上做做样子就好。这没问题吧？很好！至于盖尔先生，我们我们大概过一个钟头跟你见面。就在贵族餐厅楼上如何？好！到时候，我们再来交换意见。
白罗立即坚决地朝房子走过去，揿了揿电铃按钮。
有点慌张的珍跟在他后面，紧抓着笔记本。盖尔张嘴打算反对，可是转念一想，认为这样也许更好一些。
好吧，他表示同意。过一个小时在贵族餐厅见面。
开门的是一个看来颇凶的中年妇人，穿了一身整洁的黑衣服。白罗问道：
克兰西先生在家吗？
妇人稍往后退，于是白罗和珍走了进去。
先生贵姓？
赫丘勒．白罗先生。
这严肃的妇人走上楼梯，把他俩领到二楼的房间。
是赫尔．克勒．波特先生。她在门槛边通报了一声。
一进房间，白罗马上就明白，克兰西先生在克罗登做证时表示自己不是个爱整洁的人是什么意思了。这个长方形的房间，一面有三扇窗子，靠墙是书架和书橱，无论哪里都是杂乱无章，到处都扔着纸张、厚纸板、香蕉、啤酒瓶、翻开的书、沙发垫子、长号乐器、各样小玩具、版画，以及各种不可思议的钢笔。在这一团混乱中间，克兰西正在拨弄照相机和胶卷。
我的天！克兰西先生听说来了客人，马上抬头叫了一声。他放下手里的照相机，胶卷便马上掉到地上，松开了。
你还记得我吧？白罗问道。这是我的秘书，格雷小姐。
你好，格雷小姐！作家跟珍握了握手，又向白罗转过身去。是的，我当然记得你，在咦，是在哪里？在骷髅俱乐部吗？
我们和你都是发生命案的那架飞机上的乘客，从巴黎起飞的。
噢，是了！克兰西先生扬声说道。格雷小姐也是！不过，我不知道她是你的秘书。我怎么有印象她是在哪个时装公司或者这类的地方工作？
珍不安地瞅了白罗一眼。可是白罗相当镇静。
完全正确，他说。格雷小姐是一个出色的秘书，但有时不得兼差，担任某种工作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当然。克兰西先生点了点头。我现在开始记起来了，你是一位侦探吧？真正的侦探，不是苏格兰警场那种。私家侦探。请坐，格雷小姐，不，不是那里，那把椅子上大概洒过橘子汁。我来把这个文件拿走哎呀，东西全掉出来了！不要紧。请坐在这儿吧，白罗先生。白罗，我说得对吗？椅子靠背其实没坏，但是，你往后一靠，它就会有点儿吱嗄作响。总之，最好别太用力靠。你是私家侦探，就像我的小说人物威布罕．赖斯一样。读者很喜欢威布罕．赖斯。他啃指甲，爱吃香蕉。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让他啃指甲那是很讨人厌，可是已经写下去了。一开始我让他啃指甲，现在，每一本新书他都得啃。真无趣。但是，吃香蕉就好多了，这可以制造一些笑料罪犯经常在果皮上滑倒。我非常爱吃香蕉，所以才会有这个念头。可是，我不啃指甲。来点儿啤酒怎么样？
谢谢你，不用了。
克兰西先生叹了口气，在椅子上坐下，认真地望着白罗。
我知道你们是为吉塞尔谋杀案来的。我反覆琢磨过这件事，不管怎么说，它实在太不可思议了，在飞机里使用毒针和吹管正像我跟你说过的，以前我在自己一本小说和短篇故事里就有过这样的情节。这当然是令人震惊的事件，白罗先生，但我必须承认，我感到极度不安、非常不安。
我明白，白罗说。你是个推理作家，自然对犯罪案件有兴趣，克兰西先生。
克兰西先生喜形于色。
正是这样！可是，你别以为别人甚至警方能够了解这点，才不会呢。包括警察、包括法官，全在怀疑我。我好心站出来帮助司法机关，可是辛苦一场之后，换来的却是一群笨蛋的猜疑！
不必难过，白罗说。看来，这并没有对你产生很大的影响。
唉，克兰西先生叹了口气。你知道，我有我自己的疏解方法，华生（神探福尔摩斯的助手。）真搞不懂我们这位呆瓜朋友所使用的招数为何总是一成不变我个人认为，大家对歇洛克．福尔摩斯的故事评价过高了。太多的错误，充斥着令人不敢相信的谬误我说到那里去了？
你说你有自己的疏解方法。
啊，对啦。克兰西先生向客人挪近一些。我把这个警探他叫什么名字，杰派吗？对，我把他放在下一本新书里。你们到时可以看看威布罕．赖斯怎么和他交手。
或许可以说是香蕉之战？
香蕉之战说得好，说的好！克兰西先生咯咯大笑。
你有十足的本钱当作家，先生，白罗说。你能够利用作品倾诉胸怀，你可以用笔征服你的敌人。
克兰西先生往后一靠。
你知道，他说。我现在开始觉得这桩谋杀案对我其实蛮有益处。我要把它原原本本地写出来自然是用小说的形式，而且把它叫做空中巴士之谜。所有的乘客都会被我描述得栩栩如生。这本书一定会很快卖光只要我能及时写出来就行。
书里不会有任何诽谤和中伤吧？珍问道。
克兰西先生朝她笑了笑。
不会，不会，亲爱的小姐。当然，如果需要把一个乘客设计为杀人犯，我可能会中伤到他。但是，重点在这里我在最后一章会给大家一个完全意料不到的结局。
是什么结局呢？白罗先生很感兴趣地问道。
克兰西先生又咯咯笑了起来。
独创一格！他得意地说。独创一格又紧张刺激。一个假扮驾驶员的女孩，在布尔歇登上飞机，并在吉塞尔太太的座椅下面躲藏起来。她随身带了一小瓶最新奇的瓦斯。她放出瓦斯，所有的人三分钟内都失去了知觉。于是她从座位底下爬出来，向吉塞尔太太射出毒针，然后从飞机的后门跳伞
珍和白罗彼此看了一眼。
为什么她自己闻到瓦斯时没有失去知觉呢？珍问。
她戴了防毒口罩啰。克兰西先生两手一摊。
所以她会降落到英吉利海峡里啰？
不会，我会让她降落在法国海岸。
不管怎样，没人可以藏在椅子下面，那儿没有空间可藏。
在我的飞机里，就会有空间！克兰西先生坚决地说。
高招。白罗说。你的这位小姐有什么杀人动机呢？
我还没有决定好，克兰西先生踌躇地说。可能是，吉塞尔太太害这小姐的情人破产，自杀了。
但她是怎样弄到毒药的呢？
这就是它高明的地方了。克兰西先生说道。这女孩是个会玩蛇的人。她从自己养的蟒蛇身上弄到蛇毒。
我的上帝！赫丘勒．白罗惊叹一声。你不觉得这有点夸张吗？
因为有些东西不能乱写，克兰西先生坚决地反驳。尤其是内容涉及箭毒和南美印第安人。我知道，那是一种蛇毒；可是，原理都是相同的。归根究柢，侦探小说不必像真实的生活一样吧？你看看报纸上那些新闻，无聊得简直叫人难受！
少来了，先生，难道你认为我们这桩谋杀案无聊得叫人难受？
不，克兰西先生回答。其实，我简直不敢相信会发生这样的事。
白罗把吱吱嗄嗄的椅子移近主人一些，低声亲腻地说：
克兰西先生。你是一个富于想像力的聪明人。正像你自己所说的，警方还在怀疑你，所以他们没有征求你的意见。可是我，赫丘勒．白罗，愿意向你讨教一番。
克兰西先生兴高采烈起来。
你太客气了。
你研究过犯罪学，你的看法一定值得参考。我很有兴趣知道，依你来看，是谁下的手？
呃克兰西先生犹豫一下，迟钝的拿起一根香蕉吃起来。他脸上的兴奋表情逐渐消失，然后，他摇了摇头：你知道，白罗先生，我写小说的时候，爱把谁当成杀人犯就把谁当作杀人犯。可是，在现实生活中，当然存在着真正的杀人犯。在这里，作家是无权改变事实的。你知道，要说充当一个真正的侦探他伤感地摇了摇头，把香蕉皮扔到壁炉里，叹了一口气，我恐怕不是那块料！
我们一起来想想，那或许会有趣一点。
哦，那倒是。
先从这里开始：如果只是猜着好玩，你会选谁呢？
我认为是两个法国人当中的一个。因为吉塞尔是法国人。这样可能性较高。他们就坐在她的对面，距离很近。但说实在，我不知道。
杀人取决于动机。
当然，当然。我猜你一定会很有科学精神的把它们列出一张表来。
白罗沉吟地说：
我的方法很落伍，我信奉一句古老的经验法则：找出既得利益者。
这是一句至理名言，克兰西先生表示赞同，但是我看，在这件案子上，情况比较复杂。我听说，吉塞尔有一个女儿会继承她的财产。不过，她的死或许也对飞机里许多人有利。因为我们都知道，吉塞尔太太有许多客户，其中可能有些人暂时没有能力还钱
对，白罗说。我还可以想出其他的可能。假定吉塞尔太太知道某个客户就说是个杀人未遂的人的秘密呢？
杀人未遂的人？克兰西先生重问了一声。怎么说是杀人未遂？好奇怪的论调。
面对这种特别的案子，什么情况都需要想到。
嗨！克兰西先生嚷叫一声。想到有什么用处？需要的是知道。
有道理，对，非常正确的观点。白罗说道：对不起，你买的那个吹管
他妈的吹管！克兰西先生又嚷道。真希望我没说过就好。
据你说，你是在查令十字路买到的。顺便问问，你记不记得那家商店的名字？
大概是艾布索隆商店，还是米切尔和史密斯商店，我记不得了。但我已经把一切告诉了那个讨厌的警官。现在，他大概都已调查过了。
噢，白罗说，我问你完全是为了别的原因。我想去买这个东西，做一个小小的试验。
哦，我明白啦。不过，你未必能买到一模一样的，因为，他们不是大批进货的。
反正我想试一试。格雷小姐，请你记下那两个店名好吗？
珍打开笔记本，用铅笔迅速画了画，装出一副熟练（她希望）的笔势。然后，她又用一般的写法在纸页背面悄悄地写上两个店名，以防白罗的指示是真的。
现在我们该走啦，白罗说，我们已经耽误你好多时间。十分感谢你的盛情接待。
不用谢，不用谢，克兰西说。你们吃点香蕉吧。
你真好。
哪儿的话！我觉得今天晚上很高兴。我本来才在为一篇故事头痛，怎么也写不好，无法给罪犯想出一个恰当的名字。我想要取个比较奇特的名字我的运气不错，在一间肉铺店的门上意外发现了一个合适的名字：帕吉特！这恰巧是我要找的名字，听起来很自然。过了五分钟，我又找到了第二件东西。在侦探小说中，侦探办案经常出现某些意外的障碍。譬如说，这小姐为什么不愿吐露实言？这年轻人试着诱她开口，但她守口如瓶。其实从来就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理由不能吐实，但你总得帮她们找一个还过得去的借口。悲哀的是，每次都很难找！他向珍微微一笑：这算是作家的报应吧！说着，他越过她的旁边朝书橱奔过去。有个东西我一定要给你。回来时他手上多了一本书。 《红色花瓣的秘密》。我在克洛敦曾经提过，这本书的内容涉及毒药和土人的箭。
十分感谢。你真好！
不用谢！我看，克兰西先生突然向珍说。你不爱用皮特曼速记法吧？
珍突然面红耳赤。白罗立即给她解围。
格雷小姐非常现代化。她用的是一种捷克人最近才发明的最新速记法。
真的吗？那是一个多么有趣的地方捷克斯洛伐克！我们用的每样东西几乎都是从那边来的：鞋子啦，玻璃器皿啦，手套啦，现在又是最新速记法！非常、非常有趣！
作家跟客人们握了握手：
我希望有机会再为你们效劳。
接着珍和白罗便离开了。作家站在他那混乱不堪的房间中，望着他俩的背影，并若有所思地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