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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十、灵体独处

解脱 倪匡 6826 2023-02-05
那七人望定了我,个个摇头:陈长青入门之后,修为精进,要不然师父也不会把他带在身边,他早已能神游通灵了。 虽然他们的话,听来很是惊世骇俗,但是我还是立刻明白了他们话中的意思。他们是说,陈长青的灵魂,早就能随意和身体分离,对他来说,灵体独处,并不是一件陌生的事,所以没有理由感到惊讶。 一明白了这一点,我立时又产生了新的疑问:何以他们会感到陈长青有异常的反应?似乎其间有一个关键在,而这个关键又是什么呢? 我望向那七人,他们也望着我,显然,我们想到了同一个问题。 我有了一个假设的答案,这答案很令人吃惊,是以我一想到,就不由自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在同时,他们七人,也有同样的动作。 这使我知道,我们都设想到了同样的问题。

我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们不要出声,我深吸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问:是不是在还有生命的时候,灵魂离体,和没有生命的时候灵魂离体,完全不一样? 有生命的时候灵魂离体指的当然是他们修行到了一定的程度,可以达到的一种境界,例如神游,就是灵魂离开身体的一种行为,那七人说,陈长青早已有了这种能力。 在那种情形下,灵魂离体之后,可以回来,而且也一定回身体去,因为生命还在,身体还在,有生命的身体,还有活动能力。 可是,没有生命时的灵魂离体,可大不相同了。其时,生命结束,死了,身体不能再活动,灵魂离开了这个身体之后,和这个身体已经不再有联系,回不去了。 所以,现象虽然同样是灵魂离开,但是却有着不相同之处。

我的假设是,正由于这种不同,所以陈长青在死了之后,他的灵魂,有了崭新的感觉,而就是这种新的感觉,使他吃惊。 七人显然明白我的问题,他们道:我们也是这样想,可是这个问题,我们没有答案。 我立即道:为什么?你们还不能 七人道:我们当然能,但是我们没有死,所以不知道死亡之后的情形如何。 我啊地一声:死了之后的情形如何,应该问死了的人,例如陈长青。 七人道:是的,但当时,我们心中极乱,急于想知道和师父转世有关的暗示,所以并没有去深究何以陈长青的反应这样怪。 我道:他除了吃惊之外,还有什么反应? 七人苦笑,神情愤然:我们一感觉到他,自然集中精神,问他师父有什么遗言,可是他却像是处于极度的慌乱之中,先是不断惊讶,接着就叫: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一定是这样?在他的叫声之中,他好像正在用尽力量,在挣扎,在对抗

他们说着和陈长青灵魂沟通的情形,我越听越奇。 我并不是没有和灵魂有过接触,但是却并没有这样的经验,在很多的情形之下,人的生命形式,一旦成为只有灵魂的存在之后,似乎都很安于这种转变,何以陈长青竟会有那样异常的反应? 七人又道:他的反应,激烈无比。我们猜想,他正遭遇到了极常的变故,可是我们却又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老实说,那时我们其实并不关心他的遭遇,只是急于想在他那里,问出师父最后的暗示来。可是他他一直处于狂乱的状态之中,我们一再追问,得到的除了是他的狂吼乱叫之外,什么也没有。 我要很用力,才能把自己那种心惊肉跳的感觉,控制在不致于失态的情况之下陈长青一定是遇到了什么极不寻常的事,才会这样子的。

七人神情沮丧:我们一再追问,可是感到陈长青的呼叫声在渐渐远去,终于,我们和他失去了联络。自此之后,我们用尽了方法,集中了近百名已有通灵之能的同门,一再努力,可是也无法再和他联络。 我默然,因为我知道,人的通灵之能毕竟有限。人和灵魂之间的沟通,主动权似乎一直操在灵魂之手,也就是说,灵魂要主动和人联络容易,人要主动和灵魂联络,就十分困难。 那七人口中所说的近百同门,我相信是人类之中,最具通灵能力的一群了。若是连他们也没有办法,那么,世上便没有别人可以有办法了。 我望着他们:你们不能放弃,总要想办法的。 七人道:是,各种各样的方法都用了,最后,有人想到,通常灵体存在的空间虽广,但是对于故居原来常去的所在,会有一种特殊的留恋,我们探听到陈长青的故居是在这里

他们说到这里,红绫接上道:我就是在那巨宅的附近遇到他们,他们正鬼头鬼脑,不知想干什么。 红绫一看到那七人,有点鬼头鬼脑,她立刻想到了事情会和陈长青有关,现身用言语一挑引,七人正急于想和陈长青联络,自然一下子就对上了嘴。 红绫和那七人,在陈长青的巨宅附近相遇,红绫知道他们是为了找陈长青而来,她就略透露了一些最近曾和陈长青联络的经过,七人自然不肯放过她,红绫就要他们带她到他们投宿的寺庙去这其间的经过,相当曲折有趣,但一来,和整体故事的关系不算太大。二来,其中还有一层障碍,现阶段,不适宜说出来,那和另外一些事有关,所以我就略而不述了。 当然,日后如果记述到了那另外一些事的时候,我是会补叙出来的。

到了寺院之后,七人看出红绫不是普通人,就想集中七人的精神力量,逼红绫把一切经过都说出来。红绫一方面从容应付,一方面派那鹰来通知我。等我赶到时,他们正在争执,那七人显然无奈红绫何,而后来发生的事,我也都参与了。 那七人把经过说完,不免有点悻然地望了红绫几眼,红绫笑嘻嘻地,假装看不见。 他们又向我求助:实在师父转世之事,关系太大,要请阁下帮忙。 我怪道:各位放心,能出力,我定尽力,问题是,我现在,也一样在找陈长青,我判断他的灵体,正处于一个对他来说,十分可怕的困境之中,他曾透露了极少的情形 我把陈长青所说的,除非有人肯死,用没有了身体的灵体形式去和他沟通,才能给他帮助等情形说了,也说了陈长青突然和温宝裕联络的经过。

七人听得很是用心,等我说完,他们神情愤然:就算他身在困境,也不应该不把师父的遗命告诉我们。 我替陈长青说话:是不是把全部的遗言说出来,对他来说,并无损失,他如今不和你们联络,一定有难言的苦衷。 七人着急道:他要是一直不和我们联络,我们就一直无法知道师父转世后的下落了 这对他们来说,自然重要之至,所以我想了一想:我们还是各自努力去和他联络,到有了结果,再互通消息。 七人沉声道:我们想的不错,他回故居去了,我们要到他的故居去找他。 他们提出这样的要求,可以说并不过份。而且,由他们出马,成功联络上陈长青的机会可能相当高。我道:我可以代现在的屋主答应,但有一点,我必须提醒各位,我深知陈长青的脾性,如是你们对他存有敌意,只怕不会成功。

七人沉默了片刻,才道:好,他护师有功,我们只是求他便是。 他们既然答应了,透过他们的力量去找陈长青,未尝不是办法。 我、红绫和那七人一起离开了寺庙,三个庙僧走了出来,不住地表示虽然同在佛门,但是派别不同,言下之意,是要那七人最好再也不要前来打扰了。 我心中暗想,这些寺僧,比俗人更俗,那七人的修为,在他们百倍之上,若他们有心学佛,随便讨教些,便受益匪浅了。但如今的寺僧,着眼处何尝有半分在佛学,真是可叹。 我们到达陈长青巨宅时,正是天色将明时分,我以为一定会把温宝裕和蓝丝吵醒,谁知两人在大厅等候,一见了我们,温宝裕便哈哈大笑:蓝丝说有远客来,果然,果然。 那七人却目不转睛地打量着蓝丝,显然是他们发现了蓝丝有异于常人之处。

看了半晌,他们才叹:我们算是长了见识了,真是天下之大,天外有天,有的是能人,师父以前常说我们是井底之蛙,看来一点不假。 他们这样说的时候,指了指蓝丝,又指了指红绫,神情极是感叹。 我道:你们也不必太自谦了,说你们是世外高人,也没有人会反对。 那七人仍是感叹不已,蓝丝问:你们可有什么特别的方法和陈长青联络? 七人苦笑:陈长青必然早已知道我们在找他,现在,没有别的法子,只好不断用诚意打动他,希望他和我们联络。 我明知他们没有别的办法,听得这样说,我大是同情,所以我大声道:不论如何,陈长青总应该先把令师的下落说出来,他这人,是有点颠三倒四,不分轻重 我们这样说着,突然之间,就像是在我们的脑门子之上,传来了轰然巨响,当那种声响发生之际,还像是有手指在我脑门上敲凿,我听到的声响是有人在骂我:你行事才颠三倒四,不分轻重。

那种感觉,突然异特之至,我一方面大吃了一惊,一方面却又大喜,我大叫了起来:陈长青,老小子,你做鬼也还不安份 我一叫,人人都向我望来,我紧张得双手握住了拳,像是这样子,陈长青就不会溜走一样。 陈长青的声音,又在我脑中轰然响起,他可能极其激动,因为那感觉正如他对着我的耳朵在大吼大叫,简直有震耳欲聋之感。 他在叫:你什么都不懂。 我也叫:正因为我不懂,才要请教。 我在说的时候,那七人神情焦急,人人都想用口,但被我作手势止住,他们又立时围成了一团,坐了下来。我知道,他们正争取和陈长青直接联络。 陈长青的声音轰然:你不懂,这七个饭桶更不懂,他略停了一停,再说了一句令我极愕然的话:我自己也不懂。 我闷哼了一声:你少弄玄虚了。 这一次,我还没有再听到陈长青的声音,却听得一下怪叫,是那七人齐音发出来的,接着,七人一起跳了起来,神情难看之至,有两个竟至于面肉抽搐,他们仍在齐声叫:你胡说,不信!绝无此事,我们不信,你胡说! 那显然是陈长青刚才对他们说了些什么,才令得他们有这种反应的。 陈长青的说话,只是一种直接影响人的脑部的能量,和普通人的说话,先由声波影响耳鼓,再传达讯息到脑部去,大不相同。 所以,刚才我是觉得脑中轰然作响,陈长青的声音听来震耳欲聋,但那只是我一个人的感觉,旁人是什么也听不到的。 而刚才,陈长青对那七人说了些什么,我自然也无法知道。 只是从七人的反应来看,可想而知,陈长青的话,一定重要之至。 而那七人刹时之间,个个涨红了脸,双目怒睁,看那神情,就如同要和人拼命一样。 他们仍在大声叫:不信,你胡说,哪有这等事! 他们七人,本来七位一体,心意一致,可是此际,他们一定是慌乱过什,所以竟出现了七人各骂各的情形。在看惯了他们言行一致之后,反倒觉得怪异莫名。 忽然之间,他们七人又一起叫道:你别走,等把话说清楚了再走! 接着,他们又叫:这就算说清楚了? 在这两句话之间,可以想像陈长青必然是说了一句:我已说得够清楚了之类的话。 接着,七人各自伸手入怀,各取了一件东西在手,有的是一个铜铃,有的是一根木杵,有的是一只贝壳,有的是一面小锣,还有的是不知名的东西,一取在手,每一样东西,都有怪异的声响发出。 而他们七个人,也一起跳动了起来,步伐之中,充满了诡异的气氛,再加上他们手中的法器所发出的声音,一时之间,犹如天下大乱。 看他们的情形,分明是在作法对付陈长青。 我正想大喝,一旁的蓝丝冷冷地道:由得他们去,没有用的。 在各种法器的怪声大作之中,蓝丝的语声,显得十分柔和,但是却很是清楚,就连那七人也可以听得到,因为他们的动作,曾有极短暂的停顿。 这时,我和温宝裕齐声道:别理他们,我们是我们。别理他们。 刚才的情形分明是,陈长青对那七人说了些什么,而那七人不信,那七人在不信之后,发了凶性,竟然作起法来。我估计他们所作的法,多半是什么召魂降灵大法,想要陈长青继续和他们联络,或是有更进一步对陈长青不利的行为,在这种情形下,陈长青可能一怒而去,所以我和温宝裕,才赶紧作声明。 这时,大堂之中,乱成了一团,我再也没有听到陈长青的声音。 我和温宝裕好几次想要出声喝止那七人,却每次都被蓝丝止住。 那七人闹了足有十来分钟,不但怪声大作,而且到了后来,他们团团乱转,人影晃动,叫人眼花撩乱,心中烦躁无比。 总算好不容易,等他们的动作慢了下来,法器声也没有那么聒耳,只见他们的神情,沮丧之至,突然间各自发出了一下近乎绝望的叫声,就静了下来。 这一静下来,个个都呆如木鸡,如同泥塑木雕一样,一动不动。 我知道这是天池上人门下的看家本领,他们这样一动不动,可以几天几夜维持下去,正想喝问他们又是在捣什么鬼,蓝丝道:由得他们我们之中,谁还能听到陈长青的话? 我们几个人面面相觑,各自摇头。 蓝丝顿足:太可恶了,他们这一吵,把陈先生吵得逃走了! 我正想说,陈长青才不会逃走,忽然看到蓝丝向我使了一个眼色,我立时会意,知道她是故意如此说,是想把陈长青激出来陈长青为人,最不肯认输,说他逃走,他就会跳出来。 于是我推波动澜:是啊,看他们作法,要是把他的灵魂拘禁起来,那可糟糕,自然要逃走了。 我这话才一出口,就听到了陈长青的笑声和他生前爱作的京戏老生的笑声一样,哇哈,哇哈,接连三声。 我刚在心中好笑,心想陈长青果然被我激出来了,可是立即感到事情大大不妙,因为这三下笑声,听来一下比一下远,到了最后一声,余音袅袅,竟像是已到了好几里之处。 我们几个人,同时听到了笑声,也感到了陈长青正在远去,所以齐声叫:别走,回来! 我还加了一句:有话好说。 可是等到笑声消失,寂然无声,再也没有反应。 我等了一会,再去看那七人时,只是他们已有了缓慢的动作。七个人不但个个面如土色,而且满头满脸,都是汗珠,神情沮丧之至。 我大声问:陈长青对你们说了什么? 七人一听,同时摇头,在他们摇头的时候,汗珠竟然四下洒开去。 这种情形,可见他们心中的悲苦、失望,真是到了极致,绝不是假装出来的。 我看到这种情形,也不忍心再问什么。那七人齐齐哀叹一声,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真有点如丧家之犬一般。 温宝裕闷哼了一声:陈长青向来不说谎话,他说的话,再不可信,也必然是事实。 这句话一出口,那七人的身子,更是剧烈地发起抖来,抖得异乎寻常,连骨头也在发出声响。 我忍不住大声喝:陈长青究竟对你们说了些什么? 这一喝,令那七个人,约有一分钟的时间,又如木头人一样。接着,他们就脸色灰败,一起摇了摇头,齐声道:我们一点也不相信他的话,自然也不会向任何人复述他的话。 他们一再强调他的话不足信,可是他的话却又显然令他们震惊之极。 而他们这种吞吞吐吐的态度,也令人讨厌,所以我先是冷笑了几声,温宝裕明白我的心意,接着就道:你们请吧。 那七人想不到会立刻有人逐客,呆了一呆,温宝裕又对我道:想知道什么,我们直接找陈长青谈。 我点头:是啊,我们和他的交情不同,省得听一些莫名其妙的人吞吞吐吐。 那七人也并不受激,一起向外走去,到了门口,才道:陈长青心怀阴谋,胡言乱语,我们还不知道他意欲何为,但是你们可以转告他,他的任何阴谋,必然不能得逞,必然! 我一声长笑:他人都死了,还会有什么阴谋! 我在说这话的时候,理直气壮之至。但是话一出口,我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对他们来说,人死了并不代表一了百了,他们相信转世,相信生命的形式,从生到死,又再从死到生。 在他们的概念之中,生命是永恒的延续,死亡只不过是暂时的休息。 在这样的概念之下,我的话,自然不能成立陈长青若是有什么阴谋,他人死了,照样可以展开。 温宝裕在这时,大声道:老陈,这么个人在这里含血喷你,你不站出来为自己辩白? 他本来当然想说含血喷人,但一想到陈长青现在已不是人,所以才改了口,听来很是别扭。 那七人却也道:是啊,出来辩白啊。 但是等到各人的语声静了下来之后,却是人人都大有失望的神情没有陈长青的回应。 我知道,陈长青不会再和那七人联络的了,还是趁早把他们打发走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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