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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新宋卷八:南歌子 阿越 24207 2023-02-05
完了!完了!两声巨响后,灵州城头,一直注视着宋军军营动静的叶悖麻立即堕入绝望的深渊当中。 站在他身后的耶寅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不停地摇头,变了,变了 一切都变了,战争的模式已经开始改变。 也许改变还不够大,但是已经足够让一支曾经强盛一时的军队,为此付出难以承受的代价。 西夏军队的失败,西夏国的覆亡,都不过是一次改变的注脚。 你们想做什么?叶悖麻的怒吼,把耶寅从痛苦中震醒过来。 便见几名武官领着数百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向着他们涌过来,将他们团团围住,几名亲兵刚想要拔刀,嗖地几声,便已被射死。 景思明,你想造反么?叶悖麻瞪着领头的武官,厉声吼道。 叫景思明的武官冷笑道︰造什么反? !宋朝是来帮皇上复辟的!你才是造反!

小人!叶悖麻怒吼着拔刀,两支长枪已刺到他胸前,景思明望着叶悖麻,笑道︰叶悖麻,识时务者为俊杰。这西平府本就已经守不住,现在耶亥死了,城中精锐尽出,再这么负隅顽抗,一城军民,都会被你害死。况且替梁乙埋守城,又能有什么好结果? 我是替大夏国守城!叶悖麻双眼似欲喷出火来。 是么?但是大夏国的国王,却被权臣所控制。叶将军你若果真是忠臣,为何不举兵救驾?说得比唱得好听,我看你才小人。景思明旁边,一个年轻的武官对着叶悖麻冷嘲热讽。 耶寅不想做无谓的口舌之争,他一面冷静地观察着事态,叛乱的夏军数量非常多,他们显然已经控制了城门,有人已经举着白旗骑马出城,很快,一支至少数千人的宋军骑军,随着叛乱者向灵州涌来。

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了。 景思明旁边这个武官说完话,耶寅忽然感觉到此人极为面熟。他转过头去,凝视此人半晌,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你是文侯的旧部?你怎的到了灵州? 那人回视耶寅,笑道︰二公子好记性,在下谢夷,与二公子曾有一面之缘。梁逆作乱后,在下辛苦投奔景将军麾下栖身,身为重犯,自不敢登门拜见,多有得罪。 果然主仆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叶悖麻冲着谢夷啐了一口。事已至此,要杀便杀,你们这些小人,降了宋朝,也不会有好结果。 那叶将军就说错了。连慕泽那等人都有好结果,我等自然不必担心前程。谢夷好整以暇地笑着,他犹想劝降叶悖麻,事已至此,叶将军何不趁早弃暗投明。 我叶悖麻岂会背主求荣!叶悖麻恨声骂道,一口痰吐到谢夷脸上,一把抓住一杆枪头,狠狠地扎进胸窝当中。

不识时务。景思明对着叶悖麻的尸体骂了一句,转过身去,盯着耶寅,森然道︰谢郎,斩草须除根。 这等百无一用之人,谈儒论道,怕他何来?大人不如留个活口,交给种将军去发落,也好显得大人诚心。 也好,将他绑起来。景思明也是素来看不起耶寅的,再不多看耶寅一眼,上前将叶悖麻的首级割了,交给部将,安排道︰封好印信,连同此头一道送至种帅帐前,从此我们都是宋人了! 景思明身后,耶寅怨毒的眼神,让谢夷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吕渡。 晓风卷开天边的黑幕,露出深窈微白的天空。河岸的野草在风中微微颤动着,黄河两岸,都笼罩在神秘的薄明中。三十里外的灵州城发生的一切,这里还无人知晓。把守渡口的夏军依然举着火把来回巡视,监视着河面与南岸的一举一动。

大概是不会有什么事的。把守吕渡的王颂师,从未想过坚固的西平府,会在短短几天内就失陷。而盐州方面的宋军,听一些牧人的消息,早两天前在沙漠边上远远见到大队宋军经过,也许是去进攻省嵬口了那是兴庆府的贵人们所要操心的事情。省嵬口如果失陷,河套从此断绝音讯,从定州到兴庆府,一百四十里几乎没有任何关险可言不过,在如今这个时候,大家都是朝不保夕。王颂师甚至都懒得将这个消息汇报上去。他是藏才三十八族的后代,西夏的存亡,与他的关系,并没有多大,他只要尽忠于自己的职守便是了。 王颂师刚刚想要回营烤烤火,喝一口热汤暖暖身子,便听到一阵凌乱的马蹄声从西南方向传来。 王颂师立即大声吼了起来︰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

士兵们一阵忙乱,迅速地关起营门,张开了弓弩。还有人举着火把跑到了渡口,向渡船上堆放干草等易燃物品,只要有个万一,就一把火渡船烧个干净。 没多久,薄明中已可隐约见着有数百人马向着吕渡跑来。王颂师眼见着这些人步骑混杂、队不成列、旗帜散乱,一副丢盔弃甲、惶恐不安的模样,心下立时吃了一惊。 那些败军退到吕渡营寨之前,见营寨紧闭,过不得河,立时纷纷叫嚷起来︰快开门!快开门! 尔等是何人?王颂师在营内隔着寨门大声问道。 快开门,再不跑,宋人追过来了 快开门啊宋人厉害 那些败兵根本没有人理会王颂师,只是自顾自地叫嚷着,有些人还一面不时地张望着身后,仿佛宋军马上就会出现在后面一般。 这些败兵这么一叫唤,吕渡的士兵也立即惊惶不安起来。人人都望着王颂师,不知所措。王颂师脑海中一阵嗡嗡乱响,只有一个念头来回旋绕着︰西平府完了西平府完了

快开门,快 寨外的喊叫声越来越大,有人已向着寨门冲了过来,王颂师一个激灵,顿时从瞬时的惶惑中拉了回来。 站住!他大吼一声,一箭射将出去,正好落在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夏兵的脚下,那夏兵愣了一下,被吓了个半死,哭吼一声,连滚带爬地跑了回去。营外的败兵也安静下来,一个个望着吕渡守军的营寨,进也不敢,退也不敢。 叶大人在哪里?王颂师大声问道。 寨外的败兵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叶悖麻如何了。 你们是怎么败下来了?谁是领头的?找一个人出来答话。 败兵推推攘攘一会,才有一个人出来,用带着兴庆府口音的西夏话回道︰我们是叶大人派去掘七级渠的,方掘到一半,就便宋军打了个措手不及,听说是景思明献了西平府,叶大人不知生死

他这些话一出口,吕渡守军顿时军心大乱,守渡的夏军纷纷疑惧相望。 你敢乱我军心?王颂师声色俱厉地吼道,内心却也早已摇动起来。 那人上前几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哭道︰小的不敢打诳,宋军势大,我家将军被宋人射死,小的们才只好跑回兴庆府。求大人开恩,再不让我们渡河,宋人就要追来了 求大人开恩求大人开恩 顿时,寨外败军一片哭乞之声。 王颂师仔细听这些人说话,看其神态,不像是做伪。他心中暗暗叫苦,西平府既失,小小的吕渡无论如何也守不住,唯今之计,看来也只有带着这些人早点渡河报信,再将带不走的渡船一把火烧掉。 他正在心里计议着,忽见到败军中有人跳起来,大声喊道︰他们是宋 话未说完,便被身边一人一刀砍翻在地。那些方才还在伏地哭号的败兵,忽然间跳起来,大声吼着喊着,朝着寨门冲来。这些人离寨门本就极近,守寨夏兵正在惶惶不安之时,变成突然,未及射箭,这些人已经将寨门的两根圆木砍倒。数百人齐发一声喊,便杀进营中。这些伪装成败兵的宋兵,一面砍杀,一面喊着︰叶悖麻已死,速速投降!叶悖麻已死,速速投降!

守渡的夏兵军心涣散,根本无心抵抗,一窝蜂地向着渡口跑去。 中计了。王颂师此时也无可奈何,只能跟着部下们,拼命向渡口撤退。 未到渡口,王颂师举目一看,不由得暗暗叫苦。原来把守渡船的夏兵却是恪忠职守,眼见到前头一乱,他们便开始放火凿船,渡口之处,顷刻间已是燃起了熊熊大火。 哎!王颂师叹了口气,将兵器往地下一抛,便已准备投降。他知道只要任何一处河渡点燃大火,黄河南岸的所有渡口的守军都会烧掉渡口,撤往彼岸,他已经没有逃跑的机会了。 吕渡西南三里,数千宋军骑兵向着渡口滚滚急奔而来。望着河岸突然出现的冲天火光,亲自领军的种谔猛然勒住急驰中的战马,一把将马鞭狠狠地甩在地上,吐了口痰,骂道︰直娘贼的!

大安六年九月中旬。 兴庆府。深夜。朔风如刀。 秉常与明空对坐在斗室内,低声念着佛经。秉常的眼角不时不安分地向室外瞄去,却不敢多说什么。屋外的侍卫,都是梁乙埋的亲信回到兴庆府后,他被看守得更紧了。 兴庆府上空可以说是乌云密布。灵州在极短的时间内失陷,给西夏君臣心理上以沉重的打击他们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派出援军策应叶悖麻;祸不单行的是,数日之后,又有消息传来,宋将吴安国以轻兵袭取省嵬城,勉强守住的黄河天险,眼见着也不那么可靠了。 大难临头,国相梁乙埋却惊惶失措,束手无策。西夏的文臣武将们也彻底分裂成数派。以嵬名荣为首的一派主张立即放弃兴庆府,西出贺兰山,避宋军兵锋,以图再举;但是正如一些有识之士事先所预料的,破釜沉舟的勇气并非人人具备,许多习惯了锦衣玉食生活的贵人,再也不可能回到那种艰苦的生活当中。他们各怀心机,一部分人打着卧薪尝胆的旗号,主张不惜代价向宋朝乞和以苟延残喘;另一部分人则利用一些血气方刚的莽勇之辈,叫嚣着要与宋军决一死战,与兴庆府共存亡。三种意见相互争执,公开吵闹甚至是当众打斗,梁乙埋父子犹疑不定。而面对这巨大的分歧,竟连梁太后也无法独断专行。依然处于被幽禁状态的秉常,更是不可能有任何办法。

但是,宋军却没有留给西夏人多少犹豫的时间。 九月八日,折克行放弃一切辎重,轻兵疾进,与吴安国合兵一处。三日之后,宋军在省嵬城大设疑兵,迷惑对岸夏军,主力悄悄向北绕过骆驼港,以简陋的木筏浮桥,出其不意地渡过黄河,然后掉过头来,直扑定州。定州守军以为神兵天降,一触即溃。折克行一路追杀至兴庆府城下,梁乙逋领兵出战不利,只得退回城中闭守。折克行也不攻城,只在城外打下上千根木桩,用系着铃铛的绳索与战犬将兴庆府城围了三匝,自己驻军城外,监视夏军。城中夏军虽屡屡出城邀战,却讨不到半点便宜,竟被几根长绳困得动弹不得。 眼见着自己就要成为亡国之君,秉常真是有千分的不甘,但是他此时唯一能做的,也只能是念佛祈祷而已。 兀卒还好么?室外传来熟悉的老妇之声,紧接着便是侍卫下跪的铿锵声与一遍忙乱的参拜声。然后,门帘被掀了开来,梁太后轻轻走进斗室当中,在正北方向坐了。秉常虽未睁眼,却也听出来梁太后身后还跟着一个人,那种脚步声是如此的熟悉嵬名荣,秉常在心里暗叫着。对于这个人,他恨得咬牙切齿,若非是嵬名荣,他秉常早已夺回一切权力,他秉常也将是耶律浚一样的英主,夏国更不会有今日之祸。 对坐的明空早已起身,向着梁太后合什参拜,但秉常依然闭着眼睛,自顾自地念着佛经。 梁太后望了供龛上的佛祖一眼,又看了秉常一眼,冷眼道︰佛祖是管身后之事的,身前之事,求佛祖何用? 秉常停了念颂,缓缓睁开眼睛,也不看梁太后,只淡淡说道︰这兴庆府中,难不成还有谁还有身前事么? 梁太后看了秉常一眼,怒道︰当年太祖神武皇帝是何等英雄?不想子孙不肖至此! 秉常缓缓转过头,望着梁太后,露出一丝捉摸不定的笑容,莫非母后也敢自比太祖皇帝么?他摇摇头,母后连区区一座兴庆府都割舍不下!不,母后真正割舍不了的,是梁氏一族的命运吧。一旦西过贺兰,真正掌握实力的,就会是各部族的首领,那些部族首领对国相的怨恨,普通士兵百姓对梁家的怨恨,只要出兴庆府,就不是任何人所能阻挡的。到了那个时候,能让各部族继续效忠的,也只有太祖神武皇帝的血脉!除了两百年树立的威望与恩德,母后将再无任何东西可以依持了 梁太后静静地注视着秉常,默然无语。过了一会,忽然笑道︰兀卒倒真是长进了。 兀卒?我岂敢称兀卒? !秉常苦涩地笑道。母后深夜来此,一定是有什么事吧? 梁太后含笑点头,道︰看来你真是长进不少,让你复位亲政,我也放得下心。 复位亲政?秉常脑海中嗡地一声响了起来,这是他朝思暮想之事,突然自梁太后口中说出来,秉常只觉得喉咙一阵干涩,他不可思议地瞥了明空一眼,却见后者一直低眉垂首,默默不语,仿佛一尊泥塑的菩萨。但秉常耳边却不由自主地又想起明空的劝诫陛下须按捺得住。他定了定心神,并没有接话。这种俯仰于他人鼻息的复位亲政,并不值得过分的高兴。经过己丑政变之后,秉常对于权力的理解更加深刻。他渴望重新拥有权力,但他也更深刻地认识到,什么样的权力才是真正的权力! 秉常的反应让梁太后再次感到意外,她开始重新审视起自己的这个儿子起来。她注意到了他每一丝细微的反应,由带着一丝喜悦的惊讶,到冷静、漠然,这中间只是短短的一瞬。还有他投向明空的那一瞥梁太后生出一丝警觉,如果是早些时候,她一定会因为这一点怀疑,就将明空调离秉常身边。这个和尚在西夏国拥有巨大的影响力,如果他效忠秉常,秉常就可以通过他与许许多多忠于西夏王室的文臣武将联络起来。这种威胁实在太大了,尽管负责监视秉常的侍卫与宫人并没有任何这方面的报告,但是历经西夏王室腥风血雨的政治斗争的梁太后,对于这种事情,却更宁可相信自己的直觉。然而,尽管如此,梁太后此时却只能暂时忍耐,在这种敏感的时刻,休说她还想利用自己的儿子,即便只从一般的经验来判断,她也不应当激化兴庆府内那几乎是一触即发的矛盾。 必须缓和矛盾,安抚各方。尽管宋军的进逼,让兴庆府内部的矛盾暂时缓和下来,但是梁太后已经感觉到脚底下汹涌的岩浆。 无论是安内还是御外,秉常的复位亲政,都有着巨大的作用。 当然,这是有前提的。秉常的复位亲政,必须是缓和矛盾,而非进一步激化矛盾。她必须与她的儿子达成一定的妥协。话无须多,但必要的默契一定要有。一切最终都必须能控制在她的手中。 大敌当前,国人若不能同仇敌忾,一心御敌,社稷有倾覆之忧,这些道理,你必是明白的。梁太后炯炯望着秉常,只要能渡过这个难关,你就是真正的兀卒! 真正的兀卒? !秉常心里冷笑着。什么是真正的兀卒?手握兵权,能决人生死,定人祸福者,方为真正的兀卒!锅强马壮,能争雄四方者,方为真正的兀卒! 一切都要按捺得住。 秉常抿着嘴唇。 梁太后静静等着秉常的答覆。 屋外,忽然传来沙沙的声音,仿佛有人从天空中向地下倾倒着沙子。 梁太后霍地起身,大步向室外走去。连嵬名荣的脚步,也多了几分急促。秉常与明空对望一眼,二人心中一喜一惊,都闪过同一个念头︰下雪了? ! 哈哈屋外传来梁太后畅快的笑声,天不亡我大夏!天不亡我大夏!哈哈 一夜之间,大安六年的冬天提前来临了。 银妆素裹的塞上江南,格外的壮美,但这种美景,却是所有宋军将士所不愿意消受的。 转运艰难,至少缺少两万套寒衣,虽有所准备,但是军中取瞬的薪柴也不足敷用,军中已出现冻伤折克行的行军参谋一脸的愁苦。 灵州不是已经到了一批棉衣么? !种谔在干什么? !折克行望着外面飘飘扬扬大雪,怒声骂着。气候渐渐转冷,是每个人都感觉得到的,御寒的冬衣也在陆续运来,大雪并不会让天气变得更冷,也不会让他的军队无法作战,但对于他的补给线,却是致命的打击。 诸军将领与行军参谋们没有人敢接话。 在不久前,他们还在嘲笑种谔的部队慢得像乌龟,为他们能抢先到达兴庆府而津津自得。但转瞬间,他们又开始殷切地期望起灵州的友军来。 然而这些都是不切实际的,即使大雪与严寒令黄河结冰,灵州宋军来了,又能如何?在大雪的天气中运送数万大军的补给,始终是几乎不能解决的难题。 但折克行不甘心。 今日退兵,何日再来?奔袭千里,无尺寸之功,岂不为天下所笑? 他希望自己的马蹄能第一个踏进兴庆府的城门,他要看着西夏的太后与国王身着白衣,手捧玺印节绶,跪倒在路旁,迎接自己进城! 这将是名彪青史的战功! 为了这个胜利,他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更何况,他有充足的理由,不能让夏人逃出贺兰山。 折帅,恐灵州亦无力供给吾军之需。战士既少寒衣、木炭,马又无草,持久于我军不利,莫若尽快撤军为上慕容谦丝毫不体谅折克行的心情,只须省嵬口在我军掌握中,兴庆府我们想来便来。 但退兵亦非易事。雪路行军,难免不为敌所乘。杨知秋显得进退维谷,且若西贼乘机西窜,后患无穷。 然竟若不退兵,西贼不费吹灰之力,吾辈皆为所擒矣!慕容谦态度坚决。况且大雪封山,纵是西贼欲西窜,亦有人力所不能至者。 折克行沉着脸,一言不发。 折帅。一直缄口不言的吴安国突然开口,引得满帐侧目,连折克行都不禁向倾了倾身子︰镇卿有何高见? 智者知所舍弃。吴安国口中,只吐出短短数字。 智者知所舍弃?智者知所舍弃折克行重复着吴安国的话,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帐外飞舞跳跃的雪花,不自觉地抿紧了嘴唇。 三天后。 宋军大营。折字帅旗在飞雪中猎猎飞扬,哎!一名西夏将领拔出刀来,狠狠地劈向旗杆,发泄着自己心中的怒气。 大旗轰然倒下,打着栅栏上,激起白雪四溅。 远处,秉常默默望着这一切,掉转座骑。 陛下。跟在秉常身后的嵬名荣欲言又止。 秉常侧过脸望了他一眼,现在我需要一名使者。 韦州。 仁多瀚从花园搬着一块数十斤重的石块,送往自己的书房。花园中残雪消融,空气里都透着刺骨的寒意,但仁多瀚依然汗流浃背。这个锻炼的法子,是他从一个幕客那里听来的,据说是汉人古时的一位名将用以磨砺身心的方法。战争开始后,石越几乎将仁多瀚闲置,他百无聊奈,便于每日早晚依法施行,倒也颇见效用,不仅可以强身健体,还能够保持心绪的平和。 但在这个傍晚,仁多瀚却显得有点心不在焉。 自九月中旬忽降大雪,局势的变化让人目不暇给,却几乎都不是仁多瀚所期望的。兵临兴庆府外,曾经短暂围城的折克行部除了留下吴安国部扼守省嵬口,以控制黄河东岸省嵬山这一横枕河滨的战略要地,并联络河套外,大军全部撤回平夏地区过冬,西夏也赖此暂时得以保全。并且为了缓和矛盾,梁太后做出让步,令国相梁乙埋乙太师致仕,使秉常亲政,而以梁乙逋为枢密使、嵬名荣兼知开封府,共同辅政。秉常亲政后,立即向宋朝上表,表达谢意并乞求退兵。同时又下达了两道诏旨,一是令禹藏花麻退守青铜峡,一是遣使赐仁多瀚金玉带,拜为中书大人兼西平府留守。 皇帝已非昔日之皇帝。仁多瀚颇为感慨,若秉常早有这样手段,大夏国又岂会沦落到今日之地步? 令禹藏花麻退守,自然是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力。他已经意识到禹藏花麻是他目前唯一可以依赖的实力派,禹藏花麻与他的军队,自然是离权力中心越近越好。而对仁多瀚,秉常则是在同时拉拢、试探、离间 仁多瀚进退维谷。 宋朝人不在乎秉常是不是真的复位了。石越用给宋朝皇帝的一道奏章,表达了他对秉常复位亲政的态度。大宋出兵匡扶正义伦常,秉常理应入京觐见大宋皇帝拜谢,否则大宋无法信任夏人;而宋朝为了秉常耗费军费,致使天下扰动,如若秉常果真复位了,那么他应当对大宋有所报答。 然而仁多瀚却无法对秉常的诏旨表示质疑。 他名义上还是秉常的臣子,可却在宋人的包围当中。 如若他向秉常表示效忠,那么宋人必欲除之而后快;如若他彻底倒向宋朝,他就会成为所有西夏人的公敌。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势必都将被视为虚伪。诸部族会看不起他,会鄙薄他的为人,他的任何野心都将面临难以逾越的障碍。从此以后,他仁多瀚不再是瀚海之雄鹰,而将成为宋人的看门狗。 他能预见到西夏的覆亡已是必然之势。 在仁多瀚最初引宋兵入夏的时候,他其实还并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他最多只是想在宋夏交争中,壮大自己的部族,谋取自己的权位。但是宋军如此迅速地取得几乎是压倒性的胜利,却完全出乎于他的意料之外。随着局势的发展,仁多瀚的心态也渐渐发生了变化。一方面,他比任何人都更加肯定的相信西夏必然灭亡,而这可能会在夏国故地造成某种意义上的势力真空,仁多瀚不相信宋朝治理夏国故地之时,会不需要借助当地部族豪强的势力;但另一方面,仁多瀚也常怀恐惧之心,宋朝会不会容忍他的势力存在于夏国灭亡之后,这是一个未知之数。仁多瀚对此绝不天真,他当然没有理由相信宋人,相信石越。 惟有自己才是最可靠的。 所以仁多瀚一直在暗中活动,尤其是竭尽全力地联络、拉拢那些同情夏主秉常势力。若能将这些势力汇聚旗下,那么将来,一切都大有可为。维持一个效忠夏主,为了助夏主复辟而不惜忍辱负重的形象,是必须的。当年李渊还曾经借突厥之兵,向突厥称臣。忍辱负重是可以被原谅的。 此时他若能公开效忠秉常,必会为他赢得巨大的名声,这些在来日之霸业中,将成为他巨大的资本。 仁多瀚对于一年来的局势洞若观火,他相信禹藏花麻绝非是愚忠于夏主。从禹藏花麻的所作所为来看,此人的野心,与他仁多瀚并无任何不同。他忠于夏主,不过是想借此在西夏诸部落中树立名望罢了。所以,一接到秉常之诏令,禹藏花麻不惜冒着与宋军正面交锋的威胁,即刻率军北撤。禹藏花麻最终也没有逃过败军之辱,他率军与李宪、王厚冒雪大战,最终抛下数千具尸首,才侥幸逃入青铜峡。 对宋人,仁多瀚十分忌惮。 因为,他要冒的危险,还远在禹藏花麻之上。禹藏花麻所要面对的,不过是李宪与王厚,而他仁多瀚,身后是石越,前面是种谔与宣武第一军,卧榻之侧还有一支铁林军虎视眈眈! 需要何等的智慧、勇气与幸运,方能从这中间找到自己的出路? 去叫仁多保忠来。仁多瀚终于缓缓地放下了石块,向亲从吩咐道。 铁林军的军营,便在韦州城城西。 从仁多瀚府第前往铁林军军营,会经过一个集市。这是韦州最为热闹的所在,得到宋朝与仁多瀚认可的商贩,全部集中在此处,向人们兜售各种商品。从日常生活所需的布匹、女人用的脂粉到限量出售的美酒、来自和阗的美玉,一应俱全,应有尽有。 战争开始至此不到一年,韦州城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一年前,韦州还只不过是西夏一般的城池,主客户不过区区数百户而已。当地的许多居民,无论怎么样发挥自己的想像力,也无法想像如宋朝那种动则人口上十万的城市是何种模样。在他们看来,韦州已经是人口极密集的地方了。 但不到一年的时间,却让韦州迅速地繁荣起来。驻扎在当地宋军,来来往往经过的宋军,还有无数运送补给的厢军与役夫。他们前往灵州,或者从灵州回来,都会在韦州做短暂的休整。 这前所未有的人流量,又吸引了数以百计的商贾。 某一天,当韦州的居民们一觉醒来,猛然惊觉,韦州城内,人口最多的部族竟已变成宋人了。 他们惊奇的看着这一切。 热闹的集市同样吸引着当地的居民与西夏士兵,他们开始用自己牛羊或战利品与宋朝的商贾们交易,购买棉布、香料、脂粉还有美酒;他们也开始使用宋朝的交钞,尽管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们都无法理解,为什么一张花花绿绿画满了图画的纸竟然可以买到那么多的东西? 仁多保忠每次经过这片集市之时,都会感觉到一阵恍惚,仿佛经过了一个不真实的地方。这里不像是韦州,反而更像是长安。 这一次,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绕过了这片集市。 下马后,顺手将座骑拴在铁林军军营前的一根枣树上面,仁多保忠径直往营门走去。铁林军的士兵们早已熟悉了仁多保忠这张脸孔,不待他多说,便有人进去通报,未多时,有人出来,引他至一间厢房坐了。 仁多保忠屁股尚未坐稳,就听到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他连忙起身相迎,须臾,只见一名宋将大步走了进来。仁多保忠认得是铁林军副都指挥使姚兕,忙趋前几步,抱拳相迎,姚将军别来无恙?铁林军诸将中,大半与仁多保忠私交甚洽,惟有姚兕为人严厉,且对西夏人素有成见,不好交往,仁多保忠没有料到会是姚兕来接见他。 烦劳记挂。姚兕抱拳回了一礼,道︰不知将军此来,有何见教? 如此直来直去的风格,让仁多保忠略有些尴尬,在这种人面前,所有待人接物的技巧,似乎都没有用武之地。浪费时间只会进一步招致对方的厌恶。想起以前来到铁林军所受到的盛情款待,仁多保忠心里不免感觉到有点奇怪,为什么会让姚兕来接见自己?这绝非是一种欢迎。尽管姚兕的地位在铁林军中非常高。 仁多保忠按下心中的疑惑,笑道︰明晚我们仁多统领在府中摆下酒宴,特命在下来请周将军、姚将军,以及铁林军的诸位将军,过府一叙。还请能赏个薄面,务要光临。一面从袖中掏出一张请帖,双手奉上。 姚兕接过请帖,也不说去,也不说不去,只问道︰仁多统领何故忽然设宴? 仁多保忠笑道︰原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不过是统领之幼子及冠,本不敢劳动周将军与姚将军大驾,恰巧前不久又有人送给统领一只大虫,统领素想办一道虎宴,以虎肉下酒,赏剑舞。统领素来敬重周将军与姚将军,以为当世之名将。虎者,百兽之雄也,非英雄不得食。若办虎宴而无二位将军,岂不为天下英雄所笑?故此特命在下,务必要请得诸位将军光临才好。 姚兕意味深长地望了仁多保忠一眼,答道︰有劳回报仁多统领,届时一定叨扰。便再不肯多说半句废话。 多谢姚将军。仁多保忠连忙道谢,面对姚兕,他也觉无话可说,随即告辞而去。 虎宴?铁林军军部议事厅内,军都指挥使周齐贤沉吟良久,方用询问的语气说道︰某与武之,只恐不能一同出席。在宋朝诸军都指挥使中,周齐贤虽然出身武举,却可以说是庸碌无为之辈,他能居此高位,不过是因为他资历够老,兼之又是内侍王中正的表妹夫。但周齐贤却有一个好处,对于他的副手姚兕,周齐贤都称得上是言听计从。凡军中事务,总之先咨而后行。 姚兕闻言,沉默了一会,忽道︰大人所持自是正论。夏主颁给仁多的伪诏,仁多至今未表答覆,正是敌我未明之时,怎可寄以腹心?万一中其奸计,我等死生事小,却是愧对圣上。 周齐贤连连颔首,道︰某亦是如此想。 姚兕却又道︰然仁多为人素奸猾,忽设宴相邀,定是心中疑惧。我等若竟此显露防范之意,正是增其疑忌,迫其速反,只怕坏了朝廷的大事。 周齐贤听完,也觉得很有道理,不竟迟疑起来,望着姚兕,问道︰如此武之以为当如之何? 姚兕抚剑笑道︰大人勿忧,届时尽管赴宴便是。他仁多请柬上既是请了我铁林军营都指挥使以上的将领,我等便倾巢赴宴。我倒想看看,仁多瀚能玩出什么花样? ! 那石帅的秘使那边?石帅后天便至韦州 正好替大人准备一份见面礼。 仁多瀚犀利的目光一直盯着慕泽的双眼,仿佛要穿透他的眼睛,翻出他心里潜藏着一切想法。 你是说石越正在秘密前来韦州?仁多瀚的声音,如同寒冰一般。 是。慕泽的回答极其简略。 我都不知道的事,你为何会知道? 石越走的小道。慕泽平静的回道,只要在环庆道上行走,不可能瞒过沿边蕃部。 胡说八道!仁多瀚怒声斥道,他堂堂陕西安抚使,为何要走小道? 慕泽默然回视着仁多瀚。这是不需要他解释的问题。 沉默良久,仁多瀚稍稍放缓了语气,但问题却依然尖锐,石越待你不薄,你为何要来告诉我? 权术而已。慕泽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自古以来,狡兔死,走狗烹。他连统领都容不下,难道将来真能容下我么? 怎见得他容我不下?仁多瀚冷笑道。 慕泽却只是带着讥讽地望着仁多瀚,并不多言。石越来韦州,本来没什么要隐瞒的。既然他刻意隐瞒,那么针对的对象是谁,也是显而易见的。 但是,依然还有疑问。 若要除掉我,石越又何必亲身冒险? 但这显然也不是需要慕泽来回答的问题。谁知道石越是为什么?也许只是因为胜券在握,所以想玩一次刺激的游戏而已。也许石越根本不是为了针对仁多瀚 问题是,若不是针对仁多瀚,又是为了谁? 猜忌、恐惧,不信任的感觉与不安全的感觉,似毒蛇一样抓住了仁多瀚的心。 细作曾经发现宣武第一军有几个指挥的人马,正以休整的名义撤回,他们中途肯定要在韦州歇脚。 难道石越真的这么急不可耐? 但凭心而论,夏主的诏书颁布之后,他的沉默的确也不会让宋人感到高兴。 也许,石越是想逼他表态。 仁多瀚的瞳孔猛地缩小,也许,这只是一个陷阱,引诱自己因为疑忌而先出手,然后,宋人就有借口名正言顺地铲除自己。但是,这重要么?如果石越已经开始给自己布设陷阱了,那么,无论他跳与不跳,都无关紧要。那只一个时间问题。 无论如何,他都是一定要选惯的! 就算易地而处,他仁多瀚是石越,也不会给自己自由选惯的权力! 只不过,石越动手也太快了一点。看来,石越是认定大局已定了。 那么,不管那是不是一个陷阱 仁多瀚感觉到一阵没来由的烦躁。事情总是出乎自己的预料之外,自己走的每一步都被人打乱,这自然不会让人心情愉悦。 虽然决定举办虎宴,大邀铁林军诸将,但仁多瀚其实并没有真正下定决心。这更近于一种试探。他想看看宋人对自己的防范到了何种程度,然后再决定自己下一步怎么走。仁多瀚并没有寄希望于铁林军诸将会倾巢而出,参加自己的宴会天下哪有这么美的事情? 但慕泽的报告,却打乱了他的步伐。 对于石越,仁多瀚心中实有深深的忌惮。 无论这个消息是真是假,其含义都是相同的石越出招了。也就是说,他仁多瀚已经不可能从容不迫的按着自己的步伐走了。 要么,继续忍耐,等待更好的时机,或者,是等待石越一步一步地将他彻底架空。如果那样的话,他仁多瀚最好的结果,是在汴京过一个富家贵族的生活。而他的族人,可能被分而治之,慢慢地变成宋人。 要么,抢在石越动手之前 大丈夫生不能五鼎食,死则当五鼎烹! 仁多瀚岂能做富家翁,死于儿女子之手? 那些蕃人见着石越时,是在哪一天,在何处见着?仁多瀚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 以末将估计,石越最早也要四天后方能至韦州。说完,慕泽又补了一句,护送石越的,可能是何畏之。 有时候,仁多瀚甚至有点嫉妒慕泽的聪明。 时间很充裕。仁多瀚在心里估算了一下,周齐贤不过是个饭桶,可畏者姚武之一人而已。只须有机会除去姚武之 明晚虎宴之时,慕将军可携美酒,入铁林军替我犒劳一下众将士。 敢不从命!慕泽抱拳欠身,清晰地答应着。 当晚,韦州城中,一支雪白的信鸽从某处飞起,转眼便消失在夜幕当中。 第二天,与往常一样,韦州城依然热闹非凡。驮满了各色各样的货物进入韦州的驴骡络绎不绝,来来往往的行商,全然不知这里的暗潮汹涌。人们茶余饭后,都在兴高采烈地谈论著仁多统领晚上就要举行的虎宴。时近黄昏,更有许多人挤在仁多瀚府前的路边,想要一睹铁林军诸将的风采。二姚三种,名震关西。很多人都想知道那个在横山杀人如麻,令小孩不敢夜啼的姚兕,是长得如何凶神恶煞。 一直到了戌牌时分,众人才听到街的尽头传来马蹄之声。来了,来了!人们交相传递着,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向街的另一头望去。 一队身着红袍,挎弓持枪,骑着清一色黑马的骑兵,出现在街的尽头。骑士们显得马术娴熟,在并不宽阔的街头并绺而行,亦是十分整齐有序。 平素很难见到铁林军军容的人们发出一阵阵惊呼赞叹之声。 接连过去三队同样的骑兵小队后,铁林军诸将才现出身影。在三百余名骑兵的护卫之下,十余名将领簇拥着周、姚二将,朝着仁多瀚府行来。周齐贤与姚兕都穿着当今宋朝天子钦赐的莽袍玉带,腰间别着宝剑,马上挂着银枪雕弓,显得气度雍容华贵。 哪个是大姚?哪个是大姚?围观的人们交头接耳,互相询问。众人都不敢相信一个令小孩不敢夜啼的恶将,竟会有这般华贵的气度。 那边厢仁多保忠早已快步迎上前来,引着周、姚诸将向府中行去。 仁多瀚早已闻报,便站在府门之外迎接。他细细清点了周、姚及随行诸将,心中真是又惊又喜,铁林军诸将竟是倾巢而出! 周大人,姚大人。仁多瀚拱手揖礼,向着铁林军诸军朗声道︰得诸位将军光临,真是蓬荜生辉。 周、姚与诸将连忙回礼,周齐贤笑道︰一向少了问候,统领勿怪为幸。闻是小哥及冠,特备些些薄礼,还望笑纳。说罢,便有士兵抬上礼物。 仁多瀚连忙逊谢道︰有劳费心,却是折煞他。一面抬手道︰请府中叙话。 周、姚诸人亦不客气,大步便往府中走去,随行的卫士也早已下马,鱼贯而入。到了中门处,待铁林军诸将入了中门,便有一个家将走来,拦住后面的卫士,笑道︰请诸君留步,随在下往外厢吃茶。 一个指挥使装束的武官唰地一下便把脸沉了下来,喝道︰我等只听周大人号令,你是何人,敢在这里聒噪?说罢,不待那人多说,一把将他推开,领着众人便要闯进去。却听内间姚兕转过身来,喝斥道︰休要无礼,尔等便在外间伺候。 是!众卫士听到命令,即不敢莽撞。便一齐在中门外列队站好,亦不去休息,倒似反客为主,替仁多瀚的部属把守起中门来。 仁多瀚收在眼里,却也不多说什么,只向周、姚笑道︰久闻铁林军威名,果然有细柳营之古风。说罢,有意无意把目光投向姚兕。 周齐贤笑道︰统领过奖了。不过是些骄兵悍卒,全然不知礼数,见笑了。 姚兕却只是笑笑,并不说话。 此时府中早已预备齐全,待铁林军诸将一到落席,茶果便流水价地送上来。仁多瀚令诸子侄一一拜见周、姚等人,然后便吩咐人将要宰杀的老虎带入厅中。须臾,便有数名家人,将一只大虫连着铁笼一道抬进厅中。 那老虎虽被关在牢中,却是野性未驯,睹视厅中众人,仿佛是想要扑过来,将人撕成碎片一般。 仁多瀚环顾厅中,便见厅中诸人虽多是武人,纵明知那大虫是被在铁笼之内,不能脱身,亦不禁色变,有人更是下意识地将手按向剑柄,惟有姚兕面不改色,谈笑自若。 仁多瀚本来并不想嗦,只待这大虫吸引众人注意,便摔杯为号,藏于大厅内外的卫士便冲入厅中,将铁林军诸将一举生擒。但此时中门既被铁林军控制,若不能迅速解决问题,就会横生他变。他又素闻姚兕骁勇,为万人敌,事到临头,心中竟不禁打起小鼓来。他与姚兕不过数步之遥,兵戈一起,岂能确保万全? 他心里一个念头一个念头的翻滚,口里却笑道︰久闻姚大人曾徒手杀虎,不料今日却正好借此物下酒。一面说着,一面伸出手来,便有亲随将弓箭送上。仁多瀚便欲挽弓搭箭射虎,却见姚兕起身道︰这么一只大猫,何用弓箭? 仁多瀚都不禁愣了一下,不用弓箭? 姚兕走到仁多瀚案前,笑道︰请统领借弓一用。 仁多瀚将弓递给姚兕,不知道他打什么主意。却见姚兕对几个家人吩咐道︰打开虎笼! 那些个家人个个都呆住了,一齐转过头望着仁多瀚。仁多瀚这才相信姚兕是要当厅用弓弦杀虎,他心里冷笑,暗道︰这是你要寻死,却是天助我也。口里却假意劝道︰姚大人,这儿戏不得。 姚兕回视仁多瀚,指着虎笼笑道︰统领不必担心,正好给诸君助助兴。 姚大人真虎威也。仁多瀚击掌赞道,一面示意家人打开虎笼。顿时,厅中所有宾客都站了起来,人人手按佩剑,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几个家人小心翼翼地靠近,打开虎笼的门后,慌忙三步并两步退了下去,生怕自己遭池鱼之殃。 那只大虫被囚已久,此时突见笼门开启,却不忙出来,反在笼中绕了一圈,一双巨眼扫视众人,竟不似被囚的笼中之兽,丝毫不减山中之王居高凌下的气势。 仁多瀚见那大虫竟不出来,不由一怔,偷眼向姚兕觑去,见他手抚弓弦,气定神闲,意态之间从容异常,似乎对这一切都满怀信心。不知为何,心中竟没由来的一阵紧张,只觉姚兕的这种姿态,竟似不仅仅是对搏杀大虫一般。 谁知便在他心思转动的那一刻,那大虫忽似骑了风一般,从笼中跳出,两只前爪在地上虚按了按,环视众人,似在寻找相扑对象,众人见状,无不凛然,许多宾客手中的佩剑都不由出鞘一半。唯有周齐贤虽是武官出身,但平生竟是从未历此凶险处境,不自觉的退了一步,手掌紧捏佩剑,目不转睛看着那大虫,竟全身沁出冷汗来。 姚兕上前一步,他这么一动,几乎便在同一瞬间,那大虫也已和身向他扑去,姚兕脚步一错,便闪到了大虫身后,这大虫转身不及,姚兕已闪电般的跨上那大虫的背,手中弓弦猛然张开,那大虫虎背一掀,竟没将他掀落,不由大吼一声,厅堂之中杯盘顿时簌簌震动。便在此时,姚兕手中的弓弦已闪电般的套上了那大虫的颈项间,只见他双手一错,那大虫闷哼一声,竟自软软倒地,颈间口中鲜血涌出,在青砖地上,竟汇成一大摊,腥臭之味,扑鼻而来。姚兕这一连串的动作迅捷之至,最后弓弦一拉一绞,这几百斤的大虫竟是毫无反抗之力便即毙命。 仁多瀚也没料到姚兕杀虎竟是这般的快捷俐落,呆了一呆之后,才想起拍掌赞叹,却听厅堂之中早已响起连山价赞叹之声,此处众人大多身为武人,见此勇猛,谁不钦服? 姚兕缓缓从虎背上下来,向仁多瀚笑了一笑,说道︰献丑了!仁多瀚见他谦虚,本有心要说些赞叹的言语,但一念及待会便要与他白刃相见,那所有的话涌到嘴边,竟一齐梗住说不出来,神情竟显得有些僵硬。 姚兕仿似当众搏杀了只大虫,亦颇意满,竟像全没留意到他神情间的异样,满面笑容的取下弓来,赞道︰果然是好弓!一面走到仁多瀚亲随身边,手掌递出,却不是归还弓,而是顺手从他箭筒中抽出一只羽箭,反手一搭,只见寒星一点,却已是对准了仁多瀚。 厅中诸人兀自在称赞姚兕的勇猛,却不料变故陡生,顿时间厅中竟变得鸦雀无声。 仁多瀚脸色都变了,却强作镇定,望着姚兕干笑道︰姚大人,这这是何故? 姚兕微微一笑,讥道︰统领何必装糊涂,这不过是先下手为强。 姚大人何出此言?仁多瀚只觉得背上凉飕飕的,心里暗暗叫苦,不知道自己何处露出了破绽。 厅中仁多瀚的部将也全都拔出剑来,与铁林军诸将对峙着。仁多保忠忙一面止住诸将,一面忙不迭地对姚兕道︰误会,定是误会!见姚兕并不搭理,又将转向周齐贤,道︰周大人明察,定是有误会。 误会? !姚兕哼了一声,却向着一个副都指挥使丢了个眼色。那人便即挥剑砍向身后的帷幕,数丈高的帷幄落在地上,却现出数十名藏身其后全副武装的卫士。 仁多统领? !周齐贤的脸沉了下来。 参与宴会的仁多瀚部将,也有许多是全不知情者,见到此情此景,都不禁面面相觑。 双方既然已将脸面撕破,仁多瀚反倒冷静下来。虽然他知道自己只要稍动一动,便定会死在姚兕箭下;但此时却毕竟是己方占据优势,自己虽活不了,铁林军诸将也不可能活着出府。手中既然有筹码,仁多瀚就并不着急。只要诳得姚兕与自己交易,便是让他们逃出府去,他也依然胜券在握。慕泽与仁多瀚的几个心腹部将,已经率主力去往铁林军营地。那边宋军群龙无首,不难对付。姚兕再如何勇猛,没有军队,也不过是一匹夫而已。 想清了这层,仁多瀚便恢复了一贯的从容之态,他竟不去理会周齐贤,只对姚兕说道︰姚大人,非是我敢不利于诸位将军,实是君命难为。两国交兵,各为其主 他话未说完,便听到外面传来喧嚣之声,隐隐竟能听到兵器碰撞与发弓射箭之声;紧接着,一个家将跌跌撞撞地闯进厅中,口里还一个劲地喊着︰统领,不好了,不好了进到厅来,见到面前景象,一时张口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 仁多瀚怒目相视,喝道︰大惊小怪什么? ! 那人回过神来,指着外面,结结巴巴地回道︰宋军打进来了,已经攻进中门。他话音刚落,便听到一阵铿锵之声,只见先前占握中门的那个铁林军指挥率着一群人大步闯进厅中,迅速地将整个大厅包围起来。仁多瀚见这群人中,有身着铁林军军袍的战士,也有打扮成平民百姓的士兵,厅中至少就涌进来两三百人,外面还有人源源不断地向府中各处涌入,顿时什么都明白过来︰宋人这次,定是早有预谋。他长叹一声,只觉万念俱灰。 却听铁林军诸将,有一个不起眼的武官突然对周、姚二人说道︰周大人、姚大人,请下令诸军,毋要伤害仁多统领家眷。 周齐贤闻言竟不是敢殆慢,立即传令︰诸军休得伤害仁多统领家眷。 仁多瀚心里瞬时闪过一个念头︰又是石越! 果然,便见那人笑吟吟走过来,对仁多瀚说道︰统领休疑,下官乃是石帅派来的秘使。只须统领下令众人放下武器,下官担保所有人平安。石帅早有钧令,严令不得加害统领家眷。 罢了!刚了!仁多瀚已知道自己这次是输得一败涂地,此时也只得任人宰割。 与此同时,韦州城门。 慕泽冷冷地命令着部下︰将尸首抬走,把血迹清扫干净了,休让这些东西惊扰到石帅。说罢,瞥了一眼马上的两颗首级那两样东西原来属于仁多瀚的心腹部将顺手便取了下来,扔在地上,把这两个东西也埋了。 吩咐完毕,慕泽便不再去理会忙碌的部下们,转身对身旁的一个沿边熟蕃打扮的男子问道︰李兄,你要不要出城去迎接石帅?对于身边的这个人,慕泽可是丝毫不敢怠慢。这个被他称为李兄的男子,乃是石越的亲信卫士陪戎校尉李十五。他曾经执行石越收夷之精壮以制夷的策略,前往屈吴山,招募各部族精锐之士数百人,号称陇西蕃兵,在屈吴山一带剿平不肯臣服宋朝的蕃部无数,立下赫赫战功。此次便是由他率领这些陇西蕃兵潜入韦州,协助慕泽完成了任务。 李十五却只淡然一笑,道︰石帅钧令无此,我等只须守好这韦州城便是。 慕泽讨了个没趣,他自知行事常为人所不耻,竟是见怪不怪,也不生气,只笑道︰如此,便烦劳李兄守城门,在下要去知会周、姚二位大人,出动铁林军控制各紧要处,以防万一。 他话音未落,便听到城外传来马蹄之声,远远望见千余骑向着韦州滚滚而来。 石帅来了!慕泽与李十五心中,竟是同时松了一口气。 (熙宁十三年)闰九月庚寅朔。仁多瀚举族内附。以仁多瀚云麾将军、韦国公,以仁多保忠守义侯、知韦州军州事,以贾岩通判韦州。分仁多族为三部,以仁多瀚二子及仁多保忠各领一部。 王安石改封荆国公。进封岐王颢为雍王,嘉王頵为曹王 陕西路安抚使石越至韦州。进封石越为华亭县公。 冬十月己未朔。 仁多瀚至汴京,上赐宴集英殿。石越至灵州。夏遣使求和。越请诛梁乙埋父子,令夏主入朝,以黄河为界,偿军费四百万缗 归来州乞弟反 《续资治通鉴》 闰九月,周齐贤、姚兕奉石越密谕平仁多瀚之乱。越以仁多瀚素有威名,兼不能尽诛仁多族,特优容之,许仁多瀚举族内附,分其部为三部,以仁多保忠及仁多瀚二子领之,各置校尉按抚。 十月,遂发韦州兵赴灵州,仁多保忠亦在军中。时河南大定,夏梁太后惧,遣使乞缓兵。越请诛梁氏父子、夏主入朝、两国以河为界,并偿军费四百万缗。石越之意竟不欲和也。梁后愤懑,斩使者,以其辱命也;拜太庙,言宁玉碎,不瓦全。遂用嵬名荣之谋,遣使入辽,割河套、河南之地。辽主以宋强、且大同未下,不敢受,乃召宋使,劝和之。时耶寅入越幕府,亦谏越存夏国以为西藩。越不纳。然以严冬转运艰难,乃留种谔、刘昌祚各率本部守灵州,令李宪、王厚退守兰、会,种诂、折克行守平夏,余部悉还陕西。 未几,归来州乞弟反 《熙宁以来朝野杂记》 哎!石越将枢密院发来的文书丢到公案上,长叹一声,半晌无语。 这一天是熙宁十三年的冬至,宋人三大节之一。每年到了这一日,宋人无论贫富,都要更易新衣,祭祀祖先,彼此馈送礼物。所以,尽管从早上起就下起了大雪,但长安街头,来来往往的车马行人,却依然是络绎不绝。家长也任由小孩子们穿着新衣,在街坊间堆起雪人,呼喊追逐打闹,绝不制止。如若不是街上到处都是身着军袍便服的禁军将士,善忘的人们几乎已经记不起战争还没有结束。 但石越与他的僚佐们,却无法享受这一切。 就在这一天,石越接到枢密院的通报︰归来州乞弟反! 吕惠卿!吕惠卿!石越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个名字,此时厅中只有潘照临与侍剑在,他可以暂时放纵一下自己的情绪。 潘照临端起茶,送到嘴边,旋即似想起什么,又放下来,道︰我记得何畏之是归来州人 石越摆摆手,苦笑道︰乞弟不值一提。 那?潘照临不禁怔住了。 石越从厚厚一叠文书中检出一份来,递给潘照临。 潘照临接过来打开,原来是一份与枢府文书一道发来的邸报,他只略略扫过,脸色立时变了。 这 乞弟在京师以眦睚杀人,潜回归来州,抗拒官兵追逋,进而叛逆,这根本不过是小事一桩。归来州虽远,朝廷要诛此小丑,亦不是什难事。石越显然没有将乞弟放在眼里,事实上他早已淡忘了自己曾经见过乞弟此人,但吕惠卿吕惠卿哎!这实是要逼人造反!此策若行,自此西南无宁日矣! 在这邸报之上,有一份吕惠卿的奏折全文。吕惠卿以归来州乞弟叛乱之事,大做文章。认为这件事情证明了石越之前的怀柔之策失败,他要八路中文求朝廷发兵平叛,斩乞弟以正法纪,并且认为宋廷不应当只满足于石越建蕃学等怀柔的策略,而应当借乞弟之事立威,然后要将天下所有的羁縻州逐步变成普通的州县,将不纳税不服役的蛮夷,变成编户齐民。如此,宋廷可以变相的开疆辟土,增加土地、人民与税收。 换句话说,这是宋朝版的改土归流。 石越当然知道改土归流的后果是什么︰一波又一波的叛乱,无止境的用兵,还有无意义的杀戮。 无论哪一样,都是石越不希望看到的。在平定西夏之后,宋朝应当有至少十年的时间休养生息,巩固、消化目前的成果。历史上有多少帝国,都是在无止境的急速扩张中崩溃的,他可不愿意宋朝重蹈覆辙。 帝国的疆域,也绝非越大越好。 南方迟早要巩固,要改变,但是不必通过这种激进的手段。 双方的代价都太大了。 军事手段无法避免,但是必须慎重。宁可多用几十年甚至是几百年的时间,进行慢慢的影响。毕竟,他们对宋朝既无敌意亦无威胁。毕竟,那些人也是自己的同胞。 吕惠卿无非是想争宠固位而已。潘照临并没有石越的那些感慨,他一眼就看穿了事件的本质,当宰相的,比功劳不是比谁砍的首级多,而是看谁倡议推行的政策更成功,更能被皇帝赏识。征伐西夏,石越之功肯定大于吕惠卿,吕惠卿借着机会,在西夏战事将定之时,拿西南夷开刀,也不失为固位争宠之良策。眼见平定西夏这种不世奇功落到公子手上,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红嫉妒。他们见着公子屡战屡胜,便以为西夏尚且如此,西南之蛮夷岂足平哉?朝廷与西南蛮夷不是没打过仗,章惇收峒蛮、熊本平泸夷,薛奕在海外,何尝不是征收贡物赋税?吕惠卿亦不是不知道这会招致叛乱,他乃是有恃无恐!若果真能将那些蛮夷变成编户齐民,这功劳亦不在公子之下。 这怎可一概而论!石越愤然道,这根本是个泥潭! 皇上未必会这么想。以我大宋之兵势,而今又有几人会将西南蛮夷放在眼里?潘照临语带讥刺,何况薛奕在海外一帆风顺,凭什么到了国中就会有波折?更何况,吕相公此策一定,未晓得让多少人看到了建功立业的机会? 但如今西夏未破,岂可两面用兵? 公子但谓西夏未破,不晓得他人看来,却是西夏大定。况且这是乞弟先叛乱,非是他们逼起叛乱。 石越虽然知道潘照临说的都是此时的人心,但却依然无法释怀。他默然良久,方沉声道︰无论如何,我定会上疏反对。国库本来就并不宽裕,西南用兵,却是个无底洞。 我料断不会有用。潘照临毫不留情地泼着冷水,当此之时,人人能看到的,不过是西南易定耳。况且公子若上疏,惟有更遭人嫉恨,难道天下之功,只许公子立得,不许旁人立么? 司马君实 潘照临苦笑着,将邸报递给石越,公子看看邸报下面那一段 石越接过来读时,便觉脑袋嗡地响了一下。司马君实告病? ! 千头万绪,多半是被累倒的。潘照临摇头道︰司马君实告病,文彦博孤掌难鸣。他将这些发给公子,自然有他的用意。但文彦博老矣,且毕竟是枢密使,岂能干预尚书省之事?而其余的朝中大臣,能看到吕惠卿之策会激致叛乱的不少,能看到西南叛乱不易平定的,如今却是少之又少。而今虽然连平乞弟之军都尚未出然,但大宋的一只脚,却是已经踩进这泥潭中了! 且尽人事,听天命吧。石越捏着那张邸报,指甲几乎将纸背掐透。他自然会上疏,但是他也明白,他远在陕西,想要改变一个由宰相力主推行的政策,其希望微乎其微。 朝廷对乞弟用兵,可能亦会等到春季潘照临沉吟道。 石越不由得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了一线希望。若能早定西夏之事,在朝廷明颁诏令之前回汴京但他随即便无奈地摇了摇头,西夏又岂是早定两个字可以轻易解决的? 且看耶寅回报罢。 兴庆府。某处。 耶寅低着头,跪在暗红的地毯上。十步以外,秉常坐在一张铺着虎皮的大椅子上,打量着这个从宋朝归来的年轻人,叶悖麻的儿子。 在一个多月前,秉常设法绕开梁太后,向石越派去了密使,希望能够了解石越的底线,看看是否能够与宋朝达成和议。战争绝无胜利的希望,这一点秉常已经了解得清清楚楚,但是,无论如何,他也要尽最后的努力。 一个多月以后,密使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人。 这个跪在自己面前的人,就是叶悖麻的儿子,也是石越的幕僚。据说,这个耶寅是主动求见石越,要求随密使回来面见自己的。出乎秉常意料的是,耶寅一见到自己,竟然是以臣礼参拜。 你便是耶寅? 臣。 令尊是叶悖麻? 正是先父。 简短的对答之后,秉常沉默了一会。 叶将军殉国,是国家失一栋梁。秉常感慨地说道,所谓国难思良将,秉常的确很困扰于人材的凋零。你是在西平府城破之时被俘,而后入石越幕府的? 陛下明鉴,臣苟且偷生,不过负国恨家仇,欲有所为也。耶寅咬牙道。 我听闻石越为人精细多智,你又如何入得他幕府?秉常狐疑地问道。 行大事者,欲招揽人材,不宜过于挑剔。石越入西平府后,网罗吾国为梁氏所抑、素不得志之文武计数十人,或荐之为官,或举之为将。无非是收揽人心,网罗豪杰之意。其蓄臣,不过是备非常之用,非引为腹心者。臣亦算不得入其幕府,不过暂随其府中,以备咨询而已。 秉常再度默然。石越的举措,他也有所风闻。据说石越在宋军占据的西夏各地都张挂了求贤令,无论是文是武,只须有一技之长,或德行可取,无论自荐或是他荐,皆得举之为官。许多在过往西夏统治时不得志的人,纷纷投效宋朝,成为帮助宋朝统治地方的得力助手。对比起自己身边的人材缺乏,秉常自然是感触良多。 既是如此,你回兴庆府何事?欲游说我么?秉常的话里充满了苦涩。 臣不敢!耶寅连连顿首,泣道︰臣生为夏臣,死为夏鬼。岂肯为东朝臣? ! 秉常看着耶寅,他不知道是该相信他,还是该怀疑他。 也许自己应该效法石越,能够容忍、接纳即使是别有用心的人,才能够真正的网罗人材。 任何君主,身边都不会只有而贤臣而无奸臣,亦不会只有奸臣而无贤臣。君之贤明与否,不过是看他是否能够分辨臣之奸贤。但比此事更重要的,却是凡为君主者,须懂得不要从臣子之动机来判断是非,而要从事情之本身来判断是非秉常忽然想起这么一段话。这是他在读《战国策》之时,李清曾经对他说过的话。战国之时,纵横之士朝秦八路中文暮楚,难道是那些君主们不知道他们的行为么?为何明知纵横之士绝非忠臣,但是那些君主还会采纳他们的意见,被其游说呢?当他向李清发问时,李清如此回答他。 动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事情本身。 况且,他也不用在乎耶寅是不是间谍,即使多上耶寅一个间谍,局势也不可能变得更坏。石越实在没有必要多此一举。或者,石越之所以纵耶寅西归,原因也不过是如此,若他能起点作用固然好,即便起不了作用,跑掉一个耶寅,也无关大局。 难得你有此忠心。秉常温言赞慰着。可惜的是,你回来得晚了一点。 陛下何出此言? ! 秉常低声叹道︰而今大夏国不过是苟延残喘,实是朝不保夕。 陛下非亡国之君,则大夏无亡国之理!耶寅激动地说道,臣之偷生,正为此事! 秉常几乎腾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他好容易控制自己的情绪,缓缓坐回椅子,问道︰莫非石越许和? ! 耶寅却并没有正面回答秉常,只是缓缓说道︰西平府城破之时,臣之兄耶亥亦为宋军所擒。臣能来见陛下,是向石越许诺以臣兄为质,前来游说陛下,借机挑起大夏内乱。若臣一去不返,则包括臣兄在内,凡臣家在东朝者,皆当斩之于西市。 秉常腮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绷了绷嘴唇。 臣不敢欺君,然臣亦不曾诳石越。耶寅抬头凝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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