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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新宋卷八:南歌子 阿越 24943 2023-02-05
叶悖麻望着一根根光秃秃的旗杆,不觉目瞪口呆。 宋军的远程攻击部队显然注意到瞭望楼车的战果,无论是投石机还是床子弩,都是有车座的,他们立即开始有次序地移动位置。得不到旗帜有效指挥的守城炮只能凭借经验胡乱进行设计。数量本来就少的守城炮,当完全只能靠感觉来攻击敌人之时,其效果立即便大打折扣。 西平府的上空,再一次成为宋军的天下。 挑一百名善射者,干掉那些望楼车!叶悖麻的眼睛仿佛来喷出火来。 马同寿离城头越来越近了,他身上却奇迹般地一点伤都没有。但马同寿无暇感叹自己的好运气,因为有太多朝夕相处的袍泽已经只能在忠烈祠才能再会了。他只是不甘心,无论如何,哪怕要死,也要爬上城头再死! 忽然,他听到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他下意识地向两边瞥了一下,立刻,他的血液也沸腾起来潘大人已经登上城头了!

便在这略一停顿间,他听见上面也传来欢呼声一名锐士爬上了城楼。但只是一瞬间,那名锐士的尸体便从城头上摔了下来,身上有几个透明的枪眼。 紧接着,又有两名袍泽被杀死在登上城头的那一刻。 马同寿停了下来,他伸手摸了摸腰间,掏出一枚霹雳投弹,把引线咬断一截,对身下的人道︰点火! 那人怔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忙取出火石,给引线点着火。 马同寿抓起霹雳投弹,向城头扔去。一面大喊一声︰趴下! 跳上城头的两个宋军下意识地便向城面上滚下去,守城的夏军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便听呯地一声,几个人被炸了个血肉模糊。 快上!马同寿大声喊道。不待他吩咐,前面的宋军早已抓住这个机会纷纷爬上城头。马同寿跟着跳过女墙,刚刚拔出佩刀,便见近百名西夏军从两面围了过来。他下意识地向摸腰间,却发现另外一枚霹雳投弹不知道何时弄丢了。他再看身边的士兵,竟然都是些没有配备霹雳投弹的毅士与效士。

马同寿暗叫一声晦气,举着盾牌,大吼着冲向西夏人。已经上城的战士,自觉分成两队,分别向着夏军迎去。 无论如何,要守住这个口子。 马同寿对于勇敢没什么兴趣,他只是知道,眼下这种情况,若不守住这道口子,他必死无疑。登上城头难,但登城之后想活着下去,更难! 数名夏军端着长枪,口里喊着马同寿听不懂的音节,迎着他们冲了过来。 一名宋军举着盾牌抢先迎上去,盾牌格开两支长枪,他却也被巨大的冲力带得踉跄了几步,一名夏军看得便宜,一枪扎中他的大腿,顿时血流如注。那个宋军痛苦地倒在地上,未及呼救,便被数杆长枪在胸口扎出几个窟窿。 直娘贼! 同伴死在眼前,让刚刚登上城头的这些宋军彻底红了眼睛,马同寿大骂着连人带盾冲将过去,竟生生将一个西夏人撞倒在地,他毫不留情地俯身挥刀,划破了那人的喉管。他正待起身,便到耳边风声,眼见躲闪不及,正待闭目等死,却见一人带着盾牌冲过来,生生替他架住了一斧。那持斧的西夏人力气极大,竟然将那人连人带盾都砍倒在地。

马同寿来不及看清救他的人是谁,趁那西夏人收斧不及,挥刀向他左手砍去。不料那人反应极其迅速,一个急转,便挥斧架开马同寿的战刀,震得马同寿虎口都裂了开来,战刀几乎脱手而飞。 他倒吸一口凉气。趁着几个同袍上前来架住那西夏人,忙定神打量。只见那夏人身着锦袍,光秃秃的头上只留着左右两根小子,额上的饰物上还嵌着一颗蓝宝石,赫然是个西夏贵人的打扮。他目光掠过那人腰间,几乎叫出声来那人腰间,赫然挂着他们营都指挥使潘大人的首级。 这西贼厉害,兄弟们一起上!马同寿大声吼着,招呼了两个人,硬着头皮向着那西夏人冲去。他不知道眼前的西夏人便是叶悖麻的长子耶亥,西夏军中有名的猛将。但他却知道他们潘大人的武艺勇猛,都远在自己之上,自己绝不是对面这人的对手。然而害怕归害怕,既无退路可走,便只有拼上一拼了。好在他们越多支撑一会,爬上城来的宋军就会越多。

田烈武冷静地观察着城头的战况。 宋军接连冲开几个缺口,但很快又都被西夏人夺了回来。城头上的争夺战,的确是非常激烈。但在城头上,再怎么样也是西夏人占据着人数上的优势。而为了避免误伤太大,宋军的远程火力已经小心翼翼地尽量避开被打开缺口的地带,这使得城头的宋军处境变得更加恶劣但不如此又不行,宋军的石炮是不长眼睛的。到此时,宋军还能坚守的三四个口子,无不是用霹雳投弹炸出来的。但显然,宣二军的将士对霹雳投弹的重视度不够,并没有好好利用这种武器。不过田烈武也知道,这很可能是自己站着说话不腰疼,在矢石如雨,擂木、烫油不断从自己头上落下的情况下,保命不暇,要冷静的点火,计算引线的长度,准确的投弹,这绝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有一些将士便是引线留得长了,霹雳投弹扔上去,反而成了敌人的武器;有些因为扔得力大了,直接掉进了夹城。霹雳投弹在蚁附攻城时,可以用来摧毁守军的城头防线,这种战法毕竟之前宋军从未想到过,而只是在这场战斗中才不知道被谁灵机一动想出来的。以前就连田烈武自己都认为,霹雳投弹根本不是短兵相接时使用的武器。

不过此时并不是检讨的时候。田烈武心中的念头只一闪而过。 支援城头的同袍。向别的望楼发旗语,告诉他们我们的攻击目标。 田烈武一面下达命令,一面拉响了弓箭。他无权指挥别的望楼,只能做到这一步。各望楼上的神箭手也损失惨重,最起码有半数人或死或伤,但饶是如此,如果城头的友军能得到弓箭手的支援的话,每个弓箭手都抵得上十个登上城头的战士。 马同寿几乎已经绝望。 与耶亥这样的猛将对抗,对马同寿来说,完全是力不从心。他能支撑到这一刻,简直是个奇迹。凭真正的实力,马同寿不认为自己能在耶亥斧下走过三合。宋军战士的鲜血溅满了耶亥的锦袍,死在耶亥斧下的战士,已经有十多个了。马同寿的战刀被劈飞三次,他此手中握着的,变成了一杆西夏人的长枪。尽管全身都发颤,但是马同寿仍然必须身先士卒,面对那个最可怕的敌人。

原因很简单。 虽然西夏人可能分辨不出来这些宋军的低阶武官与普通士兵在服饰上的区别否则那个西夏人绝不会容他到现在,但是每个宋军都清楚地知道,他是此地官阶最高的武官。他若表现出半点害怕的情绪,城头这个口子的士气就可能崩溃。最终,没有一个人能活着回去。 汗水浸透了马同寿的内衣,打湿了他的头发。他的盾牌早就丢掉了,一双手紧紧握住长枪,与四个同袍一齐对抗那个厉害的西夏人。他们的脚下,到处都是尸体,有宋军的,也有西夏人的,横七竖八 投弹!投弹!马同寿声嘶力竭地吼着,哪怕是从云梯上扔上来一枚投弹,让他们同归于尽,他也心甘情愿。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可不可能活过下一刻。但是也许是没有人能腾出来手,也许是别人觉得这太疯狂这根本是自杀!

所以,马同寿没有等到霹雳投弹。 对面的西夏人挥出战斧,甚至没有听到声响,马同寿的长枪便已经被斩断。巨斧带着锐利的劲风,顺势向马同寿砍来。 完了!马同寿下意识的闪辟,但脑中却已先闪过一个念头。紧接着,一阵剧烈的疼痛从右臂传来。啊!马同寿与耶亥同时发出一声惨叫。马同寿的右臂被齐肩砍断,立时晕死过去。而耶亥的左肩上,却正中一支羽箭。 受伤的耶亥恼怒地大吼一声,回手一斧,将箭杆削断。顺手将战斧往城头一放,从涌上来的亲兵手中取过弓箭,向城外去寻找射伤自己宋军。却见城外宋军的望楼车上,至少有数十名控弦之士正在向自己的方向射箭,不断有夏军被射中毙命,他根本不可能找到射中自己的人。耶亥拉弓搭箭,接连射杀两名宋军箭手,回头却望见得到支援的宋军又变得活跃起来,仅仅一瞬间,竟又有十几名宋军登上城头。

杀不尽的宋狗!耶亥啐了一口,抛掉弓箭,抓起战斧,又向宋军冲杀过去。 灵州城头,仿佛变成了一个吞噬宋夏双方战士生命的怪兽。 不断地被宋军冲开缺口,又不断地被夏军夺回来。有时候,同一处地方,双方反覆争夺竟然达到近十次。城头上堆满了尸体,宋军的,夏军的宣二军除了神臂弓部队外,几乎拼光,在灵州城头上,他们战死了两个营都指挥使,近二十位指挥使、副指挥使。守城的夏军的境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叶悖麻向外城城头前后增援了五个千人队,但是城头上仍然感觉兵力不足。 因为宋军占据着至关重要的远程攻击优势。西平府的守城炮队后来不仅得不到有效的指挥,更糟糕的事,有两枚震天雷碰巧击中了两架抛石机,西夏人使用的投石机是使用人力与畜力拉动的。每架投石机需要近百名汉人来操纵,配备着几十匹马。两枚震天雷落下来,操纵手死伤惨重不说,还惊扰了马匹,结果牲畜发狂,抛石机散架,又导致上百人伤亡。原本数量不多的守城炮队,更是雪上加霜。

但尽管如此,宋军在城外的损失也非常惨重。尤其是那些望楼车上的神射手,死伤达到六成。对于宋军来说,这是短期内难以弥补的巨大损失。 灵州城看起来岌岌可危,仿佛随时可能被攻破。然而结果却是,双方一直打到天黑,种谊又增派了一个军去支援,灵州城摇摇欲晃,却始终不倒。 尽管心有不甘,但黑夜来临后,宋军会失去弩炮的支援,此时继续强攻显然是不智的举动。更何况巨大的伤亡,让所有的宋军将领都感觉到压力。 继续这样攻城,只会让双方耗干最后一滴血。 终于,在弩炮的掩护下,宋军开始鸣金收兵。而筋疲力尽的夏军,也不敢再去挑衅宋军,眼睁睁地望着宋军的云梯撤退,只是象征性的攻击了一下了事。 其实,相比宋军而言,守城的夏军压力更大。灵州这样的西北重镇,几乎被一天之内攻破。想起来都让人害怕。若不是夜色降临,宋军收兵,连叶悖麻也没有信心自己一方当时还能坚持多久。

种谊回到营中,连铠甲也懒得卸,只摘了头盔,便叫亲兵煮了茶,又着人去请刘昌祚。去人很快回报,说刘将军马上便来。结果种谊等茶水开了两次,几乎不耐烦时,刘昌祚方才到了。 一进大帐,刘昌祚便笑着抱拳赔礼道歉,请将军见谅,末将是去请一个人去了。 种谊纳闷道︰请人?是哪位将军? 眼下还不是将军,不过将来迟早是将军。刘昌祚笑道︰将军可见到今日望楼当中,有一车格外出众? 子京可是说那位以火箭烧旗的?种谊立时想了起来,笑问道。 正是。 那可曾请来? 便在门外恭候。刘昌祚笑道,这人的名字想将军必曾听说过,乃曾是石帅府中的教习。中过武举,还是皇上钦点武进士,上三军出来的人。 种谊想了一会,脑中跳出一个人名来,诧道︰田烈武?他的确有点出乎意料,在他看来,田烈武这种出身,一般是无能而仕途亨通的代名词。 末将也不曾料及。刘昌祚道,我知将军请我,必是要商议军机。我看望楼车上,惟田君是明白人,故未曾告准,即先将他请来,也好备询。 种谊笑着点点头,快请他进帐吧。 他口中虽然说请,但是他与刘昌祚身分都远远高过田烈武,在军中阶级之法最重,自然不会出帐相迎,只由一名亲兵将田烈武请入帐中。 田烈武进帐见着种谊,连忙上前参拜,末将田烈武参见种将军。 田翊麾不必多礼。种谊并不还礼,只叫人给田烈武看了座,又着亲兵上了茶,便挥挥手,所有帐内亲兵连忙都退了出去。出去之前,一个亲兵故意将大帐的门帘高高卷起。 田烈武与刘昌祚都注意到这个细节,二人都知道这是种谊心细之处。大军之中,除了主帅以外,任何人聚集在一起密议,都是犯忌之事。种谊将门帘卷起,正是要杜人之口。 子京既将田翊麾请来,自是知道某的心思。种谊淡淡说道︰宣二军今日算是拼光了,他们打成这样,不能不让他们亲眼看到灵州城破之日,但他们留在灵州,也指望不上了。接下来,轮也要轮到我的振武一军主攻了。 种谊啜了口茶,拱手道︰我并非是想保存实力,无论哪一军,都是皇上,大宋的,怎么样都是为皇上效力。 灵州城高壕深,兵精粮足,既不能长期围困,又无法掘地道攻城。吾军利在速战,若不蚁附攻城,原本亦无良法。只是今日这般攻城法,损失之惨重,亦不堪承受。即便灵州城破,只恐我辈也只得回陕西休整去。 他说出来,休说是刘昌祚,连田烈武也深有同感。 面对灵州这样的坚城,想不死人是不可能的。但如果损失过于惨重,对于士气军心的影响,也是不能忽视的。 翊麾今日亲眼见到灵州夏军激战一日,不知翊麾以为叶悖麻之夏军如何?刘昌祚先向田烈武问道。 不敢。田烈武忙向种、刘二人抱拳欠身为礼,他并不懂得多说客气话,便径直回道︰以末将看来,灵州之夏军既坚且韧,实乃劲敌,未可轻视。 灵州城高壁厚,濠深池宽,倘若由我军来守御,只要粮足,有三万之众,纵有十万之师临城,也只好望城兴叹。夏军许多地方都不得法,但一个城头缺口,我军与之屡番争夺,最后却是损兵折将,无法得偿所愿,可见夏军之坚韧处。两军炮战弩战,我军都能占得上风,攻城之难,其实在于蚁附之后,怎生守住缺口,并能守取城门。 翊麾可有良策?见田烈武说到点子上面,种谊的态度也变得重视起来。 同一个晚上。 灵州城内也是不眠之夜。 叶悖麻安排防务,探视伤亡,差人连夜修葺被破坏的城头工事。事无巨细皆要过问一遍,叶悖麻方稍觉安心。回到府衙,他才开始坐下来,有时间考虑西平府的前途。 宋军将领惊叹于夏军的坚韧,但是叶勃麻更是有苦说不出来。 若宋军能继续这样猛攻,叶勃麻根本不知道西平府会在哪一刻失守。 他叶勃麻守的,竟是一座随时都可能被攻陷的城池。 爹爹! 叶勃麻的安静没多久便被人打破,他抬起头来,却是自己的次子耶寅。他诸子之名,全以耶字开头,后加出生年之地支,不过却恰好与西夏的一些复姓巧合。 耶寅?你有何事?叶悖麻一向不怎么喜欢自己的次子。这个次子喜好佛道,交结汉人,全无父风。 儿子知父亲烦恼,想送件礼物给父亲。耶寅手里端着一个盘子,上面用绸布盖着。 是何物什? 父亲一看便知。耶寅将盘子送上前去,放到叶悖麻座前的案上。 叶悖麻掀开绸布,啊地一声,不禁叫出声来。 你从何处得来?叶悖麻站起身来,目不转瞬地盯着盘子里面的东西,一向沉稳的叶悖麻,声音中竟还有丝丝颤栗。那木盘当中,端端正正地放着一块写满血书的白布,叶悖麻对那些字迹非常熟悉那是夏主秉常的亲笔。血书最后鲜红的印玺,不仅证明眼前之物绝非伪造,更意味着,这是秉常在被幽禁之前写的。 耶寅望着叶悖麻双手恭敬地捧起血书,微微叹了口气。血书的内容他自然早已经看过,那是秉常在被幽禁前写给宋帝的奏章。秉常乞求宋帝出兵助他平乱,并且表示愿意学江南钱氏,举国内附! 耶寅见到这份血书不过几个时辰的时间。那种震惊、愕然、还带着些难以言喻的感觉,让他至今都难以平静。耶寅雅好儒学,仰慕宋朝文物。秉常推行大安改制,他是坚定的者。梁氏在己丑政变中成功,秉常被幽禁,许多改制者被杀害,但在耶寅这样的者心中,梁氏始终是人人得而诛之的乱臣贼子。帮助秉常复辟,继续进行大安改制,是这些人心中最大的梦想。宋军以讨乱臣贼子为名而大举进攻西夏,如耶寅这一类的西夏人心中的感情都十分复杂。一方面,他们认为没有宋朝的军事干涉,就无法推翻梁氏,帮助秉常复辟,而且宋军举大义之名,又有仁多瀚之邀,真是名正言顺,无可指摘;但另一方面,除了极少数天真者外,人人都知道这次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他们隐隐约约都意识到了他们不愿意面对的现实︰宋军既然来了,大夏国亡国之祸,就迫在眉睫了。到底是要忠君,忠于自己的理想?还是要忠于自己的族群与列祖列宗所创立的白上国?这是两难的抉择。站在宋军一边,良心不安;但如果要站在梁氏一边,却绝难甘心! 耶寅当然知道这份血书的作用。 如果这份血书被公布出去,所有这些犹豫不决的人,这些对夏主忠心不二的人,这些同情或者大安改制的人,十之八九,都会站到宋军一边。 忠君事主的观念,绝非仅仅是宋人才有。对于许多夏人来说也是一样的,夏主秉常,即是白上国。如若秉常下令内附,那么他们从此就是大宋的臣子。他们只会将亡国之恨,加倍的转到梁氏身上。 不过,任何人群中都有例外。 耶寅就是例外。 他绝对忠于秉常,大安改制,痛恨梁氏一族,但他同样也认为,夏国的基业,是列祖列宗一刀一枪打下来的,大白上国是祖宗的白上国,并非秉常的白上国。这几千里的江山,秉常要将它亲手奉上给宋朝,这是乱命。真正的忠臣,应当以死相谏。 如果现在是秉常当政,他耶寅见到这道血书,一定撞死在兴庆府的王宫前。但是,现在秉常却被奸臣乱党所幽禁着! 所以,一切责任,都是梁氏的。梁太后、梁乙埋、梁乙逋没有梁氏一族作乱,秉常就不会写这样的奏章,一切祸源,都始自梁氏! 一个今天战死的小武官身上找到的。耶寅回答着叶悖麻的问话,儿子查过这个人的底细,政变前,他是皇上的侍卫。调到西平府不过三个月。他中了三箭,死的时候手紧紧抓着胸口,原来这奏章他一直贴身藏着耶寅黯然摇了摇头,这个侍卫受秉常之令送出奏章,但却至死没能完成使命,一定死不瞑目。 那你为何不烧了?叶悖麻将血书放还盘中,转过身来,凝视耶寅,缓缓问道。 耶寅低下头,避开叶悖麻的目光,儿子不敢。 不敢?叶悖麻哼了一声,寒着脸道︰你知不知道这是乱命? !若传扬出去,西平府军心不稳 父亲以为我大夏的命运,便在这区区几尺白布上么?耶寅反问道。西平府守亦破,不守亦破,纵然是儿子不懂兵书战策,也看得清清楚楚! 你敢乱我军心?叶悖麻瞋目怒道。 儿子要扰乱军心,这血书便不送到爹爹你这里来。耶寅沉声回道︰儿子若将血书在城门口向诸军宣示,父亲以为没有人开门迎敌么?大祸临头,父亲以为那些将领官吏就看不出来么?有多少人在心里暗暗打着主意,现在就只欠个由头罢了。 只要我还活着一天,西平府就安若磐石! 耶寅昂首凝望着叶悖麻,脸上露出无奈的苦笑。半晌,方叹道︰父亲不知祸在眉睫,还说什么安若磐石! 不待叶悖麻说话,耶寅稍停了一下,便继续说道︰父亲困守西平府,一面是宋军强悍,西平府岌岌可危;一面却是累日攻城之后,宋军必将死伤惨重。儿子听闻种谔为人轻狂好杀,父亲守得越久,宋军死伤越多,城破之日,报复必然越重越狠。保不定就要有屠城之祸。纵然此城侥幸不破,两国议和,父亲杀伤宋军太多,宋人岂不恨你入骨?只恐和议达成之日,就是父亲首级送抵长安之时。 便使父亲侥幸又能逃脱此劫,大宋兴数十万之师而来,主上若不能复辟,宋人岂会善罢干休?主上一朝复辟,内则有仁多为恃,外则倚强宋为援,梁氏党羽,主上纵生啖其肉,亦难解心中之恨看看这份血书,便知道主上怨恨之深之重!到时候父亲又当如何自安? 何况这还已然是上上之结局。大宋皇帝,只怕没这般好心。萌多过西平府时,石越所提议和之条件,西平府内文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今日他们随父亲守西平府,是为梁氏卖命,他日主上复辟,此辈小人,岂能不暗怀首鼠?自古以来,武人中都是市侩之辈多,如父亲这般忠直之士少之又少,父亲岂能指望他们怀忠义之心,与敌死战?这些人平素尚且不免与敌为市,大树将倾,更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开门迎敌。现时鼠辈所惧者,惟父亲一人而已。然父亲以为你就能一直镇压此辈,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么? 父亲今日之情势,便如同以一叶孤舟而面对滔天洪水。上则不知道所效忠为谁,下则部属皆怀贰心。还说什安若磐石,岂非自欺欺人? 耶寅这一席话说完,叶悖麻怔怔地站在原地,良久,一屁股坐回椅中,说不出半句话来。的确,无论灵州城守得住,守不住,他叶悖麻的命运都已注定。不过这些还不是他所担心的,耶寅最后所说的,才是他最为忧惧的。他自己是个武人,对于武人的本质,他了解得比任何人都深刻。西平府的形势,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这个时候,他麾下那些将领如果心里面不打打小鼓,说出来是没有人肯相信的。所以他几个时辰前才下达严令,诸将无故私会者皆斩。这道命令的目的就是为了防止有人私下串连。叶悖麻非常明白这些人的人心,即便他们心里面想投降,但如果只是单独一个人,是没有人敢做的。然而一道命令能起多大效果,他叶悖麻也没有任何把握。 那又能如何?叶悖麻摇头苦笑,喟然长叹,道︰我也别无选择。 大事若果真不可为,儿子便不来见父亲了。耶寅压低了声音,整个人因为过于兴奋而微微颤抖着。 大事?叶悖麻反问道,眼中闪过一道凌厉的光芒。 父亲以为仁多瀚果然甘心受制于宋人么?耶寅沉声问道。 你是说?叶悖麻此时已对自己这个儿子刮目相看,他虽然不知道耶寅究竟有多少瞒着自己的东西,但是仅仅是刚刚那一句话所暗示的东西,便足以让叶悖麻看到改变战局的希望。 石越从未信任过仁多瀚。耶寅并没有正面回答叶悖麻,只是继续说道,据儿子所知,西平府外虽然集结重兵,然而有两支宋军却并没有出现 哦?即便是叶悖麻,此时也不能准确的知道城外宋军的番号。耶寅的话,更加让叶悖麻对自己这个儿子感到扑朔迷离起来。他这个看起来没什么出息的儿子,究竟背后隐藏着多少不为他所知道的东西? 这两支宋军,是号称宋军最精锐的军队宣武军第一军与铁林军。耶寅幽幽说道,儿子敢问父亲,攻打西平府对于战局是否至关重要? 那是自然。叶悖麻叹道︰宋军若能攻下西平府,便能占尽形势,可以说是胜券在握。 为何如此重要的战事,石越却要将宣武第一军留在耀德、溥乐二城,而将铁林军放在韦州。如此精锐之师,为何不为前锋,反为殿后? ! 叶悖麻霍然抬头,望着耶寅。耶寅的反问的确问到了点子上,但是,更让叶悖麻吃惊的是,耶寅对于宋军的兵力布置竟然了若指掌!这是连他叶悖麻都不知道的事情!他怎么知道宣武第一军在哪里?他怎么知道铁林军在哪里? 你是说石越在防备仁多瀚?叶悖麻冷冷地问道。 不错! 我若是石越,既要猜忌仁多瀚,何不令他率部来西平府攻城,坐视二虎相斗,何苦如此大费周章? 耶寅轻轻哼了一声,低声道︰其实打一开始,虽然仁多瀚屡番请战,然而石越却不曾让仁多瀚打过一场仗。仁多瀚在我国内威信极高,觊其用心,石越无非是担心诸多小部族纷纷投降仁多,不免壮大其实力。若驱其为前锋,反使仁多一族兴起,于宋朝而言,又有何益?他开始既不肯用仁多,如今进攻西平府,明明是苦战,若立即便让仁多瀚出兵,这等用心,岂不让所有归顺者寒心?况且仁多瀚并非愚顽,如何肯轻易就范?这般上下猜忌,纵使让仁多族之兵来到西平府外,其攻城也必定不肯尽力,当胜负难料之时,宋军不免有反侧之祸。以石越之狡诈虚伪,自然是不肯出此下策。只不过,如今情势却未免有变 叶悖麻本是试探自己这个儿子,而耶寅回答中对于石越与仁多瀚之间关系的了解,更让他疑窦丛生。但他是何等人物,依然不动声色,只问道︰情势有变?有什变化? 宋军既然在西平府损失惨重,石越便正好有借口向仁多瀚要援兵。而西平府如今已然岌岌可危,自然没必要让仁多瀚率兵亲来。只须不使仁多瀚来此,其余如仁多保忠辈统兵,其纵然有贰心,然而仁多瀚人在韦州,投鼠忌器,他们也不敢轻易妄动。此时正是削弱仁多瀚之良机,石越岂能不加利用? 耶寅分析局势,对于石越与仁多瀚的心思算计,精辟入里,连叶悖麻都忍不住要暗暗赞叹。他知道仁多瀚投靠宋人,所谋者无非有二。如果西夏不亡,仁多瀚救主有功,实力最强,又得到宋人,自然从此权倾朝野,不仅仁多瀚摇身一变,取代梁氏成为权臣,仁多族也将成为西夏数一数二的强盛部族。如果西夏竟然亡国,仁多一族的势力也非但不会削弱,反而会增强。战争结束之后,许多小部族都不免要被仁多族兼并吞食。而宋军又未必能长久在西夏故地驻扎重兵,其统治地方,也不免要依赖仁多瀚。依托于宋人羽翼之下,仁多瀚不失为一董毡,最差亦不失为河东折氏。小心谨慎经营,一二百年后,其子孙若得机会,纵使成就帝王之业也未必不可能。西夏、契丹之崛起,最初也都曾经依附中原王朝。然而,在叶悖麻看来,石越同样也是世之奸雄,岂肯替他人做嫁衣?他把宣武第一军放在灵州道上,阻断仁多瀚北结外援之路;把铁林军放在韦州,无异于在仁多瀚胁下放了一把尖刃,如此布置,便是要迫使仁多瀚就范,于必要之时,只能听任其宰割。不过,虽然如此,仁多瀚老奸巨滑,叶悖麻却也相信他断不会坐视自己势力被削弱而无所作为。 叶悖麻的目光再次移向耶寅。 仁多瀚想必不会任人宰割,石越一定也料不到,他竟然事先在西平府布置了一招好棋。叶悖麻的语气如同寒霜一样逼人。 仁多瀚?耶寅哑然失笑,低头道︰儿子虽不成器,但区区一个仁多瀚,还不足以让儿子为他卖命。他神态虽然依旧恭谨,但骨子中却透着一股骄傲。 叶悖麻心中依然狐疑。他对于自己这个儿子,的确了解得太少了。但是以耶寅所说的话来看,他却也不能不怀疑耶寅是被仁多瀚收买了。他心中疑心既起,耶寅虽然矢口否认,他如何可能轻信?但自觉多问无益,当下只厉声斥道︰若你果真这么般没出息,休怪我不认你这个儿子。话虽严厉,但是脸色语气,皆已和缓许多。 耶寅淡淡的笑了一下,神色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儿子是谁的人并不要紧,儿子是死是生,也不要紧。国事如此,要紧的,是大夏国的前途,是主上的命运!如今大夏国的将来,已经全捏在父亲手上! 说罢,耶寅久久凝视叶悖麻,缓缓跪了下来,一字一句地沉声说道︰儿子有话,冒死呈于父亲面前。父亲若见信纳言,则是大夏之幸事,主上之幸事;若其不然,请父亲斩儿子首级,以激励军心。 叶悖麻用眼角瞥了他一眼,吐出两个字︰说罢。 我夏国立国以来,累历危难,然而形势之坏,无过今日者。强敌日迫,有亡国之忧,而主上困于权臣奸党,诸侯各怀私心。梁乙埋固然是奸臣,仁多瀚之心机亦不可测。李清已死,余者唯一禹藏花麻,虽然忠于主君,但苦于势单力孤,才具不足,独木难支。以儿之见,其降宋指日可待。国事到了这个地步,这西平府之得失,真是不足论。守不住西平府,大夏固然要亡;纵然守得住西平府,左右也是个亡字。这数千里江山,几百年基业,无非是归赵家,还是归梁氏亦或者是仁多家之区别。耶寅一字一句说来,真是痛心疾首,愤懑难已。况且今日战局,这西平府眼见是守不住了。为夏国计,为家族计,为主上计,为父亲计,都不能不早做打算!儿子有一愚计,不如利用这一张血书,以奉诏为名,效姜维降晋之计。父亲可与宋军相约,只须宋人许诺不废主上、保全父亲兵权,便即献城出降。宋军于坚城之下,损失惨重,见父亲愿降,兵不厌诈,自然无有不允。他们见此血书,又知我穷困,定然也不会怀疑。诸将本不自安,既见此书,以父亲威名夙着,亦可从容镇抚。父亲抚此数万甲士,请为前锋自效,以迎立主上复位之名,北上兴庆,诸州敢不响应?梁氏土崩瓦解可立待。然后父亲只需善抚其忠义之士,拥兵观望。若宋朝守信,存我社稷,则父亲麾下控弦数万,足以制衡仁多,不致于使主上无依。若宋朝失信,父亲可阳为效顺,宋军绝不能久驻,待宋人撤兵,父亲择机而动,或奉主上过贺兰山,或另立新君,与宋朝周旋。仁多瀚枭雄,实力未损,岂有不见猎心喜者?如此合纵连横,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耶寅说完,抬头望着叶悖麻,静静地等待着叶悖麻的答覆。他当然知道他的计画其实也是有巨大的风险的,很可能偷鸡不成蚀把米,白白献出灵州城又被宋人给算计了。但在耶寅看来,这依然是最好的选择。这样做,是替秉常保存了一支真正信得过的军队,为夏国的复兴留下了根本。并且,以兵法来说,也是最好的办法。避开锋芒正盛的宋军,暂时表示投顺,等待其虚弱的时候再动手,总好过拿着有限的部队,与宋军进行无意义的消耗。在灵州城拼掉再多的宋军又如何?这对宋朝造成的损害远远比不上对西夏造成的损害,毕竟,比消耗,夏国永远比不过宋朝。除此以外,他的计画还能保存一直与他暗中有联系的仁多瀚的实力。虽然耶寅觉得仁多瀚不可信任,但是仁多瀚毕竟是夏人。既然仁多瀚在暗中设法想要利用耶寅这样的帝党,那么就证明此人还有野心。一个更有实力的仁多瀚,将来一定会更多的牵制宋人。 而且,耶寅还有另外一层不曾说出来的打算。他曾经仔细读过石学七书当中的《地理初步》,对于地理的概念,耶寅所了解的,是其余的普通西夏人所无法想像的。在西夏,即便是叶悖麻这样的名将,即便是对于所谓西域地区的了解,都是模模糊糊,一知半解的。但耶寅却知道,只要能够保存下来一些力量,如果能够统一西域地区,以西域为基地,不仅仅完全可以中兴大夏,实现他的政治理想,而且还有机会来恢复故土。所以,在耶寅的心中,当党项人可笑的固守着兴庆府、西平府这所谓的塞上江南之时,实际上是已经彻底丧失了先祖的开拓精神。尽管耶寅笃信汉学,但是他身上依然流淌着党项人的血。他相信一件事︰族人与战士才是夏国真正的根本,国土虽然珍贵,但只要根本还在,丢掉了,是可以再抢回来的。 不过,这些想法,耶寅不认为说出来会有什么帮助。如叶悖麻这样的西夏人,其实对于西域的历史与现实都所知有限,他们既意识不到西域的价值,也不会有什么兴趣。 西平府府衙内的灯烛明暗不定,映照在叶悖麻黝黑的脸上,显得更加深沉难测。叶悖麻右手轻轻摩挲着佩刀的刀柄,思忖着耶寅所说的话,也猜测着自己这个儿子真正的身分。 灵州城内城外不同的人都在各自紧张的谋划着。这座西北的军事重镇却只能无奈地躺在夜色的怀抱中,任由夜晚的秋风,轻轻地抚平著白日战争所带来的创伤。在灵州城头连夜修补攻守战具的工匠役夫们,不时地发出一些声响来;巡夜的士兵打着火把走来走去,无精打采的脸上,看不到一丝希望。 守不住,打不过,不能跑。尽管仗只打了一天,但是这样的境地,却让最勇敢的西夏战士都感到一种无以名状的绝望。 守在最前线的人,对于战争的胜负其实是最敏感的。现在,这些身经百战的战士唯一的希望,便是这个夜晚长一点,再长一点。 然而漫漫长夜,终会天明。 宋军大营中。种谔鼾声如雷。 第二天清晨。 种谊、刘昌祚等一干宋军将领在种谔帅帐之外叉手静候,一个个面露尴尬。中军官早已传下帅令,除非西夏人出城或者有圣旨到达,发生天大的事情,也不能吵他睡觉。众多将领一大早赶来点卯,此时既不敢违他军令,又不知种谔何时醒来议事,谁也不敢离帐回营,只得在帐外等候,勉强忍受着种谔那如雷鸣一般的鼾声。 众将虽然明知道种谔如此做作,无非是要进一步稳定军心,显示宋军已然胜券在握。但对于一向性情显得急躁的种谔在这种情况下居然真的睡得着,并且还能睡得如此之香甜,心里都是十分佩服。说来奇怪,在帐外听着种谔的鼾声,尽管一开始觉得做作什至是不耐烦,但是久而久之,渐渐地连这些将领们,也开始相信种谔对于如何攻取灵州城,一定已经早有计画。 种谔这一觉,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终于起床,召集众将入帐议事。 行礼参拜之后,种谔环视众将,半晌,开口说出一句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话︰某知道你们在想什么。然,灵州城能否攻破,四日之内必见分晓! 不待众将说话,种谔已将目光投到种谊身上,种谊! 下官在。种谊连忙出列。 令你自振武第一军、威远军中,挑选五千精壮敢死之士,三日之后,由你亲自统率攻城。 下官遵令。种谊高声唱喏,领了将令。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主攻的任务,一定要轮到振武第一军的。 种谔点点头,不再理会种谊,除种谊五千精锐许每人配一枚霹雳投弹外,诸军所有震天雷、霹雳投弹、猛火油,全数上缴。自今日起,三日之内,集结所有攻城炮、床弩,用火器、石弹猛攻灵州城。老子不管灵州城面上是怎样设计,不管叶悖麻有何伎俩,攻城炮先向灵州城抛出所有猛火油,再给老子不停地用震天雷炸他直娘贼的!城墙也好,城内也好,不必区分,一律都炸他娘的!老子不信炸不死,烧不绝那些狗娘养的西贼! 他骂得兴起,拔出剑来,一剑砍在帅案上,狞声道︰三日之后,老子要灵州城头,变成焦土! 种谊与刘昌祚悄悄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神中,两人都看到同一个词语︰赌徒! 众将陆续散去之后,种谔正待出帐,抬头却见种谊还站在帐中未去。种谔看了种谊一眼,知他定是有事要私下里商议,便又坐回帅椅,问道︰寿翁,有何事要说么? 若四日不能攻破灵州,太尉欲如何?种谊直视着种谔,开门见山的问道。 嗯?种谔疑惑地望着种谊。 如若四日之内,我军无法攻克灵州,太尉要如何应对?种谊再次问一了遍。 种谔笑了笑,胸有成竹地说道︰四日之内,灵州必破。 为将者庙算,未算胜,先算败。 那只是寿翁你的为将之道。种谔不以为然的回道,吾家兄弟领兵,各有千秋。然殊途而同归,只要能打胜仗便可。 太尉当三思而行。我大宋自元昊以来,屡遭败仗。诸军要重树军威,正要自一场一场的胜仗中积累。若灵州有不测,不仅连累整个战局,对诸军士气之打击,亦将远过拱圣军之败。朝廷方倚重太尉,太尉不可辜负皇上、朝廷之望。如今灵州一城,直如我军砧上之鱼肉,而太尉何苦急在四日之内要决胜负。 种谔哈哈大笑,伸手指着种谊,笑道︰寿翁擅守,却不知攻坚城之要。灵州这等坚城,正当一鼓作气,趁士气高昂之时,一鼓而下。否则,便只好旷日持久,为围困消耗之计。大军垒于坚城之下,攻不能克,战不能胜,寒冬将至,转运艰难,士气必然低落。若到那般田地,才是祸不可测。若换旁人为将,要如何攻克此城,我不得而知。既以我为将,五日之内我若攻它不下,给我五个月亦是枉然。寿翁你用兵,擅长以柔克刚,以持久取胜。却不知我用兵,却喜欢孤注一掷,一把定输赢。 他说罢,不待种谊多说,已然按剑起身,决然道︰寿翁不必多言。三日之后,你若战死在灵州城头,我便亲自披甲攻城。且看是叶悖麻盾厚,还是吾剑利! 他话音刚落,灵州城中,便传来巨大的轰隆之声。成百上千的震天雷,在灵州城内外接连爆炸,那种惊天动地的巨响,震得种谔的中军大帐都簌簌作响。 种谔掀开帐帘,快步走出帐外,抬头向北望去,只见灵州城内外,到处都是火光、硝烟。落在灵州城内外的震天雷,如同连绵不断的雷声,响个不停。宋军开始还只是试探性的判断着落点、震天雷引线的长度,进行小规模的攻击。待到熟悉之后,便开始大规模的齐射。行军参军们将灵州城墙划分成数十个区段。投石机与床弩在巢车的指挥下,每次只覆盖攻击其中的一两个区段,数以百计的震天雷在灵州城的一个个区域集中爆炸,每次都能保证至少十几枚震天雷能落在城面上,对守军造成最大幅度的杀伤。巨大的爆炸声也是恐怖的武器,瞬时便能将没有经验的守军震聋。落在城墙上的猛火油被爆炸点然,燃起熊熊大火,秋天本来干燥,城墙上面木制的攻守战具一旦被点着,就不可遏制地燃烧起来。灵州城上,乱成一团。 种谔傲然注视着正在黄色旷野上面燃烧的灵州城,嘴角露出一丝自信的笑容。 攻城炮每隔一个时辰停一阵,龙卫军第一营与第二营轮流佯装攻城。要让叶悖麻摸不清我们的意图,猜不透我会在何时主攻! 兴庆府。 城外三十里,旌旗飘扬,枪戟森严。数千夏军列成整齐的军阵,簇拥着许多紫衣金带的文武官员,正在翘首南望。为首一人,正是西夏国相梁乙埋。 宋军兵临灵州之后,西夏的这座首府便开始了经常性的戒严。即便是在大白天,城门也经常紧闭,只在固定时间段放人出城樵采放牧。城内所有的男子,从十五岁到七十岁,只须入了丁籍,便全部拿起了弓箭,准备与宋军决一死战。梁乙埋与梁乙逋父子此时亲自掌握着西夏余下的全部军事力量,二人就算是在兴庆府中出入,随行也一定会跟随数以百计的全副武装的精兵,摆如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梁乙埋父子在某些方面还是颇有自知之明的,他们非常清楚西夏弄成如今之局面,国内不知道有多少人恨不能杀他们而后快。宋军的每一次胜利,每一步推进,在将西夏推向灭亡的同时,也在动摇着他们的统治基础。 一个月前,梁乙埋设计诛杀了十多名平素对他不满的州县长令,借此震慑那些蠢蠢欲动、手握兵权的部族头领。 但是,对梁氏家族不满的暗流,在兴庆府不是被压制住了,而是更加汹涌。 这种情绪,随着萌多回到兴庆府,带来石越开出的条件后,变得愈来愈难以抑制了。 为了缓和内部日益尖锐的矛盾,也因为静州马上就要变成战争的前线,梁乙埋终于被迫派人去将被秘密幽禁在静州的夏主秉常迎接回兴庆府,摆出一副要还政于秉常的姿态。 梁乙埋希望缓和的姿态,能够欺骗一部分人,缓压一点内部的压力,将矛盾指向宋朝。但出乎他意料的是,他的让步反而让那些夏主秉常的人看到了希望,要求梁乙埋罢相、秉常立即亲政与宋朝议和的呼声越来越大,并且逐渐公开化。 这一天,就是秉常车驾回到兴庆府的日子。虽然担心出事,但梁乙埋还是安排了重要官员与他一道出城相迎。无论如何,梁乙埋都知道他现在已经没有多少资本去刺激那些忠于秉常的人了。 秉常绝料不到他这么快就有机会重新回到兴庆府,更料不到当他再次回到兴庆府之时,他的国家已经面临着亡国的危险。尽管他曾经亲笔写下给宋帝的奏折,表示愿意举国内附,但是一旦冷静下来,却没有人能甘心面对这样的结局。 被幽禁于静州之时,梁乙埋杜绝了他与一切文武官员的来往,只是特意挑选了一些高僧陪伴秉常,给他讲经说禅,陪他打发时光。西夏贵族阶层有笃信佛教的传统,秉常本来也是信佛的。很快,秉常便与这些高僧们建立了密切的关系。其中,尤其得到秉常信任的,是承天寺的明空大师。虽然秉常也知道明空同时也是梁太后与梁乙埋所信任的高僧,但是在秉常看来,明空的确是有道高僧,并非一般世俗的和尚可以相比。 明空除了陪秉常讲经之外,还会和秉常讲他求经时的见闻,以及种种听来的奇闻异事。偶尔,他也会冒着危险向秉常透露一些外间发生的事情这是梁乙埋最忌讳的事情,秉常对于战局的发展不至于一无所知,全是靠了明空大师的忠心。 而此时,陪伴着秉常从静州返回兴庆府的,也是明空。 望着远处迎接自己的文武官员,秉常的思绪又回到出发之前。 大师,你说我果真还有机会亲政么?瑟瑟秋风,吹得秉常的披风呼呼作响。 阿弥陀佛。明空双眉低垂,合什道︰陛下须按捺得住。 按捺得住? 明空微微额首,便是要耐心。鸟无翼必不能高飞,陛下此时,还有羽翼否?若不能厚培羽翼,亲政又如何,不亲政又如何? 那我回去又有何用? 因为回去就有机会,不回去则一点机会也无。 机会? 如果能达成和议,陛下恭谨的事奉宋朝,借助宋朝的威望来镇伏国内。重用仁多瀚,利用仁多瀚与梁国相的矛盾,维持朝中的平衡。陛下再施行善政,留意人材,未必不能做个中兴之主。 大师这样的人材,遁迹空门,实是可惜。 阿弥陀佛。明空的笑容依然是那般和蔼,在空门是修行,在官府能行善政,也是修行。贫僧所信奉者,惟慈悲而已。陛下果真能亲政,还盼不望今日之语,能以慈悲为政。 我不会忘记的。 号角与胡笳之声响起,将秉常的思绪拉了回来。 臣等恭迎陛下回京。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梁乙埋率领着众文武大臣,向着秉常三呼万岁,大礼参拜。 国相与众卿都平身罢。秉常朗声回了一句。万岁?秉常在心里自嘲着︰不知道这万岁还能叫上几天?夏国的帝号本来就没有被宋辽所承认,眼见着这夏国王的尊号,迟早也要识趣地取消吧? 谢陛下。 秉常中规中矩的被梁乙埋迎接着,返回兴庆府,仿佛他不是从被幽禁的静州回来,而仅仅是出去打了一次猎。 现在是装聋作哑的时候。 秉常望着兴庆府那熟悉的城墙,在心里暗暗想道。 叶悖麻望着眼前的惨景,脸上肌肉一阵阵的抽搐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是宋军用火器猛攻西平府的第二天。 西夏人对猛火油有充分的认识实际上,他们自己也有猛火油这种武器。西夏人也知道只有用沙土才能扑灭猛火油燃起的大火。然而,一天前宋军向西平府所发射的猛火油的数量,依然让叶悖麻以及所有西平府的军民感到震撼。 猛火油并非一种便宜的武器。开采、制造、保管、运输,几乎每一个环节,都需要高昂的成本。而且,即便你愿意不计代价的付出人力与物力,产量依然非常有限。听说就算在宋朝,如果海夷带来这种火器,也能够卖个好价钱。 叶悖麻非常清楚汉人在工艺方面的优势。他们精于技术,擅长机械。 (注︰这是一个外族人了解古代汉族后所能做出的最普通的评价,如西班牙门多萨《中华大帝国史》就有此方面记载。因为这一方面,古代汉人的天赋的确让所有观察者印象深刻。)无论是西夏还是契丹,作坊中的工匠大多都是汉人。西夏以前的泼喜军以及所有与器械有关的军队,基本上也是由汉人组成。而大辽在这一方面,也与西夏无异。 宋人在这方面所具有的优势并不让人意外。 但宋军在昨天向西平府倾泄的几乎点燃了整个西平府的猛火油,还是让人感觉超出想像。 难道他们将全国所有的猛火油都带到了西平府! 仿佛是倾泄着一天前的怒火,西平府到处都在燃烧。 不仅仅是城墙上。 宋军肆无忌惮地向所有他们的抛石机能够打得着的地方进行打击。城墙、官署、馬廄、驿馆、民居、寺庙 叶悖麻现在所看到的,便是宋军这种疯狂攻击所造成的后果。 昨天晚上,宋军突然发动了一轮攻击,数枚猛火油与震天雷碰巧落到了西夏人的一个草料场。草料场很快燃烧起来,火势迅速漫延,借着西北深秋晚上常有的大风,点燃起一切它们能烧着的东西,从附近的建筑开始,如同一条脱出桎梏的火龙,在城内疯狂的肆虐。收割着一切生的与死的事物,将它所碰到的东西都变成灰烬。西平府的夜空,一片惨红。 这是一个噩梦般的夜晚。 尽管颁布了严酷的律令,但这出其不意的大火,仍然让城内陷入一片混乱当中。 宋军趁乱连夜攻城,两军在余烬未熄的城墙上再次陷入苦战。双方反覆争夺着一段段城墙,黑夜对夏军有利,但是城内的混乱让他们士气不振,心神不宁。城墙上的组织乱成一团,好在宋军也好不到哪里去,黑夜是所有人的障碍。他们同样也只能在一段段城墙上面各自为战。 巨大的混乱当中,一个暗中投降宋军的家族,由家中的男子领着一百多名家丁、奴仆接近了城门,试图趁着混乱打开城门。幸好耶寅早料到了这一点,当火灾一起,他立即率领一百多名心腹赶赴城门,协助守军,牢牢守住了城门。 几个时辰之后,火势终于得到了控制。而宋军的攻城也再一次被击退。天明后,宋军又开始了攻城炮的轰炸。让人略觉安慰地是,宋军终于没有猛火油了。 但灵州城内,却已惨不忍睹。 昨晚的大火,烧掉数以百计的房子,近两千军民葬身火海,还有数万石粮草与近十万支箭也在这场火灾中被付之一炬。 城内到处都是焦垣残壁。百姓在军队的指挥下,在废砾中清理着,一具具被烧成焦炭的尸体被抬走,即便是宋军震天雷爆炸的巨响,也掩盖不住城中悲凉的号啼之声。 绝望的情绪彻底笼罩着整个灵州城。 昨晚是哪一家想趁乱打开城门?叶悖麻冷冷地问道。 是贺兰家。回答叶悖麻的,是默默跟在他身后的耶寅。 叶悖麻霍地转身,盯着耶寅的眼睛。 耶寅平静地望着自己的父亲,叶悖麻的眼中全是不愿相信的震惊。 他也不愿意相信。贺兰家的三儿子贺兰全是自己的好友,但几个时辰之前,是他亲手一箭射穿了贺兰全的喉咙。 是党项人? 叶悖麻并不像是在问耶寅,而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是。 为什么? 耶寅左右环视了一眼,周围的将校全部心虚的避开他锐利的目光。想学贺兰家的,这城中只怕不少。功名利禄,谁不想要? 叶悖麻脸上不停地抽搐着,握着刀柄的手背青筋毕露,目光慢慢变得如同野兽般的凶狠起来。 贺兰家别的人呢? 都被抓起来了。一个武官讨好似的回道,被耶寅冷冷地扫了一眼,他竟吓得一哆嗦,猛地把头收了回去。 不论妇孺老幼,全数押上城墙守城。叶悖麻咬着牙,恶狠狠地说道。说到守城两个字时,他似乎是要将这两个字都咬碎了一般。 父亲!耶寅抬头望着叶悖麻,沉默了一会,低声道︰无谓的残暴,无补于大局。 叶悖麻没有理会耶寅,他缓缓走回自己的座骑旁边,按绺上马,向城楼走去。部将们连忙纷纷跟上。只有耶寅没有移动,他望着自己父亲的背影,在惨黄惨黄的天穹下,恍惚如一棵枯老的树干,孤独、倔强、无力的挺拔着,支撑着自己无法支撑的重量 耶寅细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靠着一断焦木坐下,低声哼道︰ 黔首石城漠水边, 赤面父冢白高河, 高弥药国在彼方 耶寅很少唱夏人自己的歌,但此时此刻,却再无另一首歌,更能表达他心中的悲怆与无奈,还有深深地眷恋。 李宪大营。 中军帐中,只坐着李宪与王厚两个人。 李宪皱眉望着帅案上面的书信,脑海中不断现出书信的内容。某顿首启。冬序始寒,不审台候动止何似?四月奉诏,某与公分道并进,以讨不臣赖祖宗之德,兴灵克捷可期。然某闻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既得陇,复望蜀!既得陇,复望蜀李宪轻轻摇着头,苦笑。 王厚抿着嘴唇,半晌,方长长吐了一口气,叹道︰就是有些不甘心。 然石越说得亦不算错,夏国一亡,西蕃确是不可不防。董毡老矣,然那个阿里骨,若不早为之备,终久必为后患。李宪将石越的书信收起,起身走到一幅地图前,沉声道︰若果真如石越所言,党项败亡已是迟早之事,则灭夏之后,朝廷的确无法久驻大军,否则国帑空矣。 他拿起一根铁鞭,挨个指着地图上一个个地名,平夏与兴灵,乃是西贼巢穴,他们经营百年,树大根深。且外有契丹觊觎,内有仁多瀚之隐患,纵然平定,无重兵驻军,难以安宁他一面说着,一面苦笑。 王厚早已起身跟至地图前,默默望着地图。 石越的信虽然写得很文雅,却把事情说得很清楚。 伐夏之役在军事上到目前为止的确取得了巨大的胜利,而且从战情通报来看,这些胜利也是建立在巩固的基础之上的。但在财政上,对于宋朝而言,却是一个灾难。灭掉西夏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从长远来看,对于彻底解决宋朝的冗兵与冗费问题,进而彻底解决财政之问题,都极为关键。这些道理,稍有见识的人,都不难看出来。然而这些好处都是比较长时间以后的。以现实的情况来看,无论是战争之前的准备;还是战争之中的转运;亦或是战争之后占领,宋朝已经为此付出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而且势必还将继续支付庞大的开支,在短期内却看不到多少收益。当战争还在进行的时候,无论财政有多困难,朝廷都会设法保证供给。但一旦战争结束了,问题就会暴露。如果还要并不宽裕的国库支付大量的军费来供给军队以巩固对西夏的占领,朝廷就难免变得斤斤计较,欠饷欠粮难以避免。为了尽量节省开支,也为了减少政治上的阻力,在西夏旧地的驻军也一定会削减。如此一来,为了避免分散兵力,宋军有限的兵力,一定会集中在平夏与兴灵两个重点地区。 这样的后果,就是会州、兰州以及以西的地区,都势必成为宋朝势力薄弱的地区。如果西蕃势力借此机会大肆扩张,不出十年,必将形成尾大不掉之势。人的野心是随着力量的增长而增长的,今日的联军,一旦力量达到一定程度,谁敢保证说它不会是第二个西夏? 所以石越特意写信给李宪,委婉地表示,战局与开战时已经不同,李宪部是否继续向兴灵进兵,已经不如开战之初那么重要,并希望李宪能够见机行事。 石越的意思是很明白的,他认为折克行与种谔足以平定兴灵,李宪应当从长远考虑,设法替宋朝在兰会地区甚至更西的地区打下一个好基础,特别是要防止他们此时的联军青唐吐蕃坐大。只不过石越说得很客气,他顾忌着李宪的面子与情绪。李宪的副帅身分与特殊地位,是石越不能随便命令他怎么样便怎么样的;而且攻下兴庆府,对于所有宋朝的将领们来说,都是梦寐以求的事情。李宪与王厚自熙河进兵,本来就没有赫赫之功,唯一的盼头便在兴庆府之战,石越也无法说不让他们打便不让他们打。所以,他在信中并没有对李宪提出任何强制性的要求,是继续按原计画进军,还是改变策略,由李宪自己决定。 这是一个艰难的抉择。 没有人不希望是自己的军队第一个登上兴庆府的城头。 折克行歼灭了梁永能;种谔不出意外,功劳薄上也将记下灵州城这重重的一笔。而李宪与王厚,无论是兰州还是会州,在折克行与种谔的功勋面前,都显得黯然失色。 对于李宪与王厚来说,唯一的机会便在兴庆府。 没有任何功劳比得上将梁太后与秉常押送至汴京。这是这场战争中最大的彩头。 两天前,石越遣使说,若禹藏花麻未降,便以剑令其降。某整军与之连战两日,夺七寨,斩首数百,眼见着禹藏已遣使求和,忽又来这么一封信李宪忍不住发着牢骚。 太尉。王厚忽然打断李宪,末将倒有一策,可期两全。 唔? 禹藏狡诈多谋,数月来我军与之对峙,他从不肯交战,每每稍触即退,却恃着他熟悉地形,如附骨之蛆,始终在我军附近游荡,使得我军战亦不得,进亦不得,退亦不得。遣使说降,则又欲降不降,为首鼠两端之计。我军虽累胜,然终无大用。若如此僵持下去,只怕折克行、种谔辈将兴庆府打了下来,太尉尚未至青铜峡。而若我熙河军须取道灵州而入兴庆,脸上也没半分光彩。而今之计,莫若分兵 李宪与王厚对禹藏花麻的确有点无可奈何。 禹藏花麻与李宪、王厚对峙的策略,只能用无耻来形容。他从不与宋军正面对抗,而是广布斥候,双方只要稍一接触,他立即逃窜,却随时与宋军保持三十里以内的距离。他也根本不考虑整个战局,甚至对于防守兴灵都没有兴趣因为据情报表明,禹藏花麻的主力根本不在宋军的北面,而是在南面!也就是说,禹藏花麻只是远远尾随着李宪部向兴庆府进军。宋军从石越到李宪,派出过无数的使者试图劝降禹藏花麻,禹藏花麻对这些使者一律热情款待,殷勤地向石越与李宪回赠着礼物与书信,但无论你是威逼还是利诱,他都不做任何表态,既不说降,也不说不降。 与其说禹藏花麻部是夏军,还不如说那是独立于宋夏之外的第三种势力。但饶是如此,禹藏花麻这么居心叵测地跟在李宪后面,李宪与王厚立时就束手束脚,二人战争开始时定下的策略,眼见着便变成了镜中花、水中月。 但李宪与王厚明知道禹藏花麻是在玩弄政治手腕,一时半会却也无计可施。 因为梁永能还是有底线的,禹藏花麻却是没有底线的。 太尉可依旧领兵北进,取青铜峡,趋兴庆。末将别率三千兵马,与禹藏相持,经营兰会 李宪望着王厚,似乎颇有些意外。王将军便舍得下兴庆府么? 王厚笑着摇了摇头,道︰命里有来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李宪微微点头,转过身,用铁鞭敲打着地图,叹道︰无论招降或大破禹藏,挟威而进,则青铜峡固不足虑。今禹藏尚存,青铜峡之贼必据险死斗,我军前临天险,后有强敌,大局将定之时,当为万全之策。为贪一将之功而陷军于险境,非所以报国家皇上者。况且你我兵马本来便少,分兵之后,将军领区区三千之众,何以当禹藏?青铜峡未破,某亦不能与折克行比快 那太尉之意? 李宪背对着王厚,悠悠叹了口气,自嘲地笑道︰看来你我终究没有那个福分。 王厚没有接李宪的话,在心中默默念着︰灵州、兴庆 西平府府衙。 叶悖麻再一次认真打量着自己的两个儿子。耶亥身上又添了几处新伤。宋人的震天雷对夏军所造成的损伤远不及猛火油,但是老天爷从来都是个势力眼,只爱雪上加霜,耶亥在守城时,偏偏就被震天雷所伤,所幸不过伤及皮肉,并无大碍。但这几日下来,平素生龙活虎的耶亥,也已经显出几分疲态。他的目光只在耶亥身上停留了一下,便移到耶寅身上。他的二儿子,目光深幽得让人感到心里发寒,甚至连叶悖麻也不愿意与他对视。 西平府守不住了。半晌,叶悖麻艰难地吐出了这句话。 他说完之后,仿佛整个人都要垮了下来,双手使劲抓紧椅子的扶手,挤出一丝笑容,继续说道︰一两日之内,宋军必然发动总攻。他们要在下雪之前攻下西平府,我们不可能再守得住他用眼神制止住欲要说话的耶亥,转头望着耶寅,你曾经劝我诈降,但我不能答应你。 我们选择不多了。 若我叶悖麻都降宋,无论是真是假,兴庆府都会丧失继续战斗下去的勇气。叶悖麻沉声道,我虽然不认识石越,但他所作所为,却听闻不少。那种假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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