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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新宋卷十:东风 阿越 21701 2023-02-05
汴京西角楼大街。此时,时间已是熙宁十七年的八月下旬。田烈武如往常一样,约了几个朋友,在清风楼吃着酒。虽然又变成了翊麾副尉,但是宋朝禁军将士待遇一向优厚,翊麾副尉到底还是个从七品的武官,即使据新官制,没有了实际的差遣后,薪俸便几乎要锐减一半,可只要不过那种奢侈的生活,在汴京悠闲度日,依然不成问题。更何况,即使在田烈武发达起来之后,田家的女人们也还是保持着劳动的习惯,从家里的女主人到使唤婢女,都会接一些从大商人那里层层分包下来的针线活,以贴补家用。像这样的家庭,只要国家不发生大的动荡,是断不至于受穷的。只不过,对于戎马生涯,田烈武似乎有一种天生的向往与喜爱,虽然刚开始一段的时间,感觉竟是好久没有过的轻松与安定,但时间一长,心里便没来由的发起慌来。而这个时候,凡是与前线有关的消息,便格外能打动他的神经。

田兄可曾听说了?小阎王与慕容将军昨天下午到京师了。赵时忠一面告着罪,一面急不及待地说道。两人自从在刘楼邂逅相识,没几日间,便已称兄道弟。 看来西南夷能平定了。一旁的开封府巡检温大有一面吃着酒,一面接过话来笑道。温大有是个粗壮的西北汉子,穿着黑色绸缎做的袍子,看起来仪表堂堂、威风凛凛;而坐在他旁边默默吃酒的马绍,却是又矮又胖,长相十分的猥琐,其穿着打扮,便是做温大有的跟班,都有点提携不上的意思。但田烈武却知道二人家世大不一样,温大有是客户(注:中国古代户籍制度中的一种,泛指非土生土长的住户。)出身,斗大的字不认得几个,而马绍家却是当地的名门望族,也曾读过十几年的书。只是他颇吃了相貌的亏宋朝在不成文的惯例上,依然保持着唐代的一些遗风,像马绍这样相貌有点影响市容的人,既考不上举子,想另谋出身,自流外(注:九品外的官职,以流内、流外区分等级。)做起,也不免受到歧视,只得被迫弃文学武。

这两人原本都是泾原人氏,石越在渭州受袭后,二人皆应募为石越帅府的亲兵。其后往来传递军情,护卫帅司安全,还参加了庆州之战,熙宁西讨末期,平定仁多瀚之变,他二人也有点微功。虽然比不上战功累累的将士,但到底是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兼之办事还算小心,又有点才能,石越拜为枢副之前,便以军功保荐他们转任为地方武职。几年之间,竟齐齐做到开封府巡检便在一个多月前,石府大娘走失,石越仅仅一句口讯,二人便出动手下全部人马满城寻找 他们与田烈武却也是老相识了。田烈武被降职闲置回家,二人是最先到田府来慰问的。 我看未必。马绍手里的筷子一面急速地夹起一块大肥肉,放到口咀嚼着,一面含混不清地说道。众人皆是望着他,等他继续说理由,但马绍却吞了这口肥肉后,端起杯子来又喝了口酒,眼珠子朝着桌上的菜肴溜了一遍,筷子又伸向一块野猪肉。竟是再也不提了。

三人见他这样,不由相顾一笑。赵时忠不再去理会马绍,只把目光投向田烈武,关切地问道︰田兄以为这回能定了么? 田烈武笑着摇了摇头,只道︰小王将军是我在讲武学堂时的教官,带兵打仗都没得说。 那就好,那就好。赵时忠连连说道,仿佛是放下一块大石头来。 田烈武与温大有见他这模样,都觉得好笑,温大有玩笑道︰赵兄怎的如此担心?莫不是有相好的在益州? 固所愿也。赵时忠也开玩笑地掉了句书袋,旋即正容道︰许兄有所不知,这一个月来,我们那边有不少流言,说什么西南夷终不能平,益州要出大乱子。还有人说,契丹人要趁虚而入,便是在等这个时机 辽狗也配?温大有啐了一口,打断了赵时忠,大声道︰他们不来,俺们还要北伐呢。休说幽州、大同,便是临潢府,拿下来也不过是举手之劳。西南夷能兴什么风浪,西军精锐一到,若非是太祖皇帝玉斧划界,便是将大理段氏擒来汴京,也非难事

赵时忠听他口沫横飞地说着大话,尴尬地望着田烈武。田烈武笑笑,给赵时忠满上酒,示意他喝酒吃菜。 马绍见二人也开始下筷,一面更加飞快地往嘴里送着各类食物,一面含混不清地对赵时忠笑道︰温大有的话,便好比说媒人夸好女儿、和尚不吃酒肉 赵时忠方举着,闻言不由一怔,问道︰此话怎讲? 马绍却忙着吃喝,又没空理他了。 田烈武知赵时忠到汴京不久,不知道这些市井俚语也不足为怪,因笑着解释道︰这是东京俗话,媒人夸好女儿、和尚不吃酒肉、醉汉隔宿请客,皆未得便信。若是轻信了他,难免吃亏上当。 赵时忠听得明白,不由莞尔,笑道︰果真是未得便信。一面还回味道︰和尚不吃酒肉越想越觉好笑。 温大有虽被众人取笑,却也并不生气,只是抓住马绍,定要和他打赌。

田烈武却到底还是记着流言之事,他知道赵时忠所说的我们那边,自是指在汴京的西夏旧人,不免更是担心。也不管马、温二人,又问道︰这流言大伙信还是不信? 自是有信的,也有不信的,也有将信将疑的。赵时忠道,依我所知,到底还是不信的多。便是信的,也多是忧惧北人趁机南下,于大宋不利。他说的却是实情,即使是心怀故国的党项人,也不曾抱有辽夏夹击宋朝,趁机恢复故土的幻想。他们反而担心如果契丹人果真大举南下,他们很可能被强征从军但凡在汴京定居下来的西夏人,都不希望战争。那些习惯于战斗的人,还怀有建功立业的野心的人,十之八九,早已经加入到宋军当中,而留在汴京的,有很大一部分是他们的家属没有人希望自己的亲人在一场残酷的战争中丧命。

田烈武稍稍放心点头。却听赵时忠又笑道︰如今人人只关心两件事,一是早点平定西南夷,汴京物价能降下来再这样乱下去,过日子可越发不易了。还好如今两位名将来了,大伙的心便放下了一半。另一件,便是看桑山长到底肯不肯受诏了 田烈武与温、马无言地对视一眼,没有人肯接赵时忠的话。三人都与石府渊源匪浅,对石越极是敬重,桑充国是石夫人的亲哥哥,他们自是不肯随便议论的。但是,三人也知道,这件事情,他们也只能管得住自己的嘴巴。 早先向皇后与朱妃流露出来支持的桑充国、程颐为资善堂直讲的态度,宛如在熊熊大火上又浇上了一桶石油,在很多人看来,这更加坐实了之前有关高太后属意二人的传说。兼之皇帝数日一病,药石似乎全无效力,进食又越来越少,健康堪忧,这又加重了许多大臣的忧惧。虽然不敢宣诸于口,但很多人在心里,却已经不指望皇帝能够给六哥赵佣主持冠礼了,让皇帝在健在之时,亲眼看到六哥出阁读书,便成为许多忠直的大臣的希望。从外廷到内廷,皇后、妃子、说得上话的押班、都知,还有两府学士院台谏诸部寺监,只要趁着皇帝病情

稍稍好转,便催促着皇帝尽快让六哥出阁读书。为此,不少人甚至在皇帝面前痛哭流涕。 这个时候,几乎已经没有人再争议资善堂直讲的人选问题,人们仿佛已经默认桑充国与程颐便是当然的人选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休说桑、程二人的确是各派系都可以接受的人选,单单是那个皇太后属意的传闻,在这个敏感的时刻,便更加让人无法反对在皇帝崩驾后,高太后将对朝局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力,这几乎已是宋朝的传统真宗崩驾后是刘太后听政,仁宗崩驾后,曹太后也曾经垂帘 极为吊诡的是,这个时候,新党的官员反而远比旧党的官员要急切。原来反对桑、程二人的官员,也改变了口风,开始极力的赞成这一任命。皇帝一旦崩驾,高太后倾向旧党是路人皆知的事情,如果不在此之前把这事定下来,到时候新皇帝的老师,恐怕就是一个纯粹的旧党了。这显然于新党的政治利益是不合的。毕竟,桑充国再怎么样,也是王安石的爱婿,与新党到底有几分香火之情。这时,连之前一直不肯表态的吕惠卿,也姗姗来迟地上表,请求皇帝为万世计,尽早让六哥出阁读书。

到了最后,内廷中,甚至连一直服侍生病中的赵顼的王妃,也小心翼翼地劝谏了。 赵顼面对内外的压力与催促,再也坚持不住。 天下之议皆许之!在萧佑丹回国之前的最后一次召见时,赵顼忍不住在这位辽国卫王面前,无奈地发着牢骚。 萧佑丹这次使宋,在某种程度上算是空手而归。宋朝自然不会借款给辽国,而辽国也同样放不下这个面子。双方达成的唯一妥协是,宋廷谅解辽国单方面提高奢侈品税。但这只是杯水车薪。休说提高奢侈品税会在国内造成贵族的反弹,而且其执行效果也无法保证很可能只会促使走私猖獗;即使是成功了,也只能略略缓解辽国在贸易上的窘境。因为在宋辽贸易结构中,奢侈品所占份额尚不到三成。 萧佑丹回国后,大辽迟早将面临抉择。

但从另一方面来说,萧佑丹使宋,却也是满载而归。这自然不是指为了答谢大辽皇帝,彰显两国友好,由宋朝皇帝赠送给大辽皇帝的包括两头白象在内的海外奇珍。萧佑丹这次出使,对伐夏胜利后之南朝有了更直观的印象。至少,他知道宋朝现在的确是隐患重重。根据拖古烈的分析与萧佑丹的见闻,二人皆预测益州局势可能在年底左右,败坏到不可收拾的局面。而且二人皆相信,宋朝财政状况已经在恶化之中。 南朝并没有想像中的强大。 而且,二人之前亦曾有过共识,如果不是南朝被困于这些窘境之中,他们是极可能对辽国进行军事冒险的。南朝人收复幽蓟诸州的野心,从来没有今日这么强烈过。 但是,这种危险已经被确信越来越小。 南朝皇帝重病便是一个转机。若是幼主即位,高太后听政,必然重用旧党,那么在十至二十年内,南朝不太可能主动进攻辽国。他们急需休养生息的时间。而且旧党相对谨慎,更关注于国内的民生。但若万一是另立长君,情况便会大不相同,变得无法预估如果新君得位的过程过于艰难,并且极不稳固,那么他很可能为了转移矛盾,而悍然发动战争,冀望于夺取幽蓟诸州,来巩固他的皇位;若是得位过程还算平稳,那他也可能一改赵顼四处征伐进取的作风,休养生息,笼络旧党,用时间来赢得民心。

所以,总体说来,这方面是对辽国有利的。萧佑丹至少已经可以确信,是否选择战争,选择权暂时还在辽国手中。 但也有让萧佑丹感到失望的事情。从耶律萌接触到的西夏贵族来看,降宋的西夏人,并没有如想像中的那样怀念故国,亦没有对宋朝有明显的仇恨情绪。与奔辽的西夏贵族一样,这些人绝大部分都安于现状,甚至开始死心塌地视自己为宋人。尽管他们在汴京难免受到歧视,但其中的佼佼者,却都在竭尽全力地融入这个新的祖国。只有极少数人还对秉常的西夏国还怀着强烈的忠诚之心,幻想有朝一日能渡过贺兰山,重新回到新的西夏国。但是,即使是这些人,对于帮助辽国也毫无兴趣。其实这种心态是极为正常的,毕竟辽夏之间的战争也 没少过,而若这些西夏人成为辽国的俘虏,可不用指望他们还能有今日这样的生活。但是,萧佑丹总不免有点失望。他知道,有相当数量的西夏人加入了宋朝的禁军,帮助宋军提高其马步军的战斗力。为了展示信任的姿态,赵顼甚至下令组建了一支三百人的西夏班直全部由西夏豪强贵族子弟组成的班直侍卫,由守义侯仁多保忠亲自担任指挥使韦州知州则特许仁多保忠的弟弟袭任。 哪怕不能收买到西夏旧人为辽国卖命,只要能挑拨他们与宋人互相猜忌,于大辽就是大功一件。 然而这个设想似乎还没有实施,便破灭了。 这便是赵时忠所听到的流言的源头。 萧佑丹与拖古烈都无法预知益州的局势究竟会败坏到哪一步,究竟会拖进多少宋朝军队仅仅凭着对益州局势的预估与宋朝财政恶化,是不足以打败南朝的除非在益州全境暴发大规模的叛乱,至少十万宋军精锐入蜀平叛。否则,任何南征都是冒险。毕竟,财政再怎么样败坏,也不可能比五代更差,一但辽军南下,只怕反而是帮了南朝一把。 这一点,萧佑丹也清清楚楚。 但是,即使是萧佑丹与拖古烈乐观地预计益州会败坏到不可收拾之境地,却也不敢指望出现宋军不得不抽调十万精锐入蜀平叛的局面。 因此,说到底,机会不是没有,但是风险也同样很大。 是否能利用好南朝的这些内患,这些内患能够利用到何种程度,是萧佑丹需要带回辽国的烦恼。但表面上的告别却是友好而伤感的。 萧佑丹再三致意,吹捧了一番赵顼在位期间的丰功伟绩,动情地表示辽国上下将为赵顼祈福,盼望他早日康望,继续宋辽兄弟之谊。 只是病魔缠身的赵顼却似乎承受不了过大的压力,竟然忍不住向萧佑丹询问起为太子择师之事,并且委婉地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然而,天下之议皆许之!这牢骚后面,也显示了皇帝的动摇。如果身边亲近的人都在说这两个人的好话,而赵顼自己其实也找不出他们多少毛病来,那即使是意志坚定的人,也难免会动摇。况且,皇帝心里也明白,是该让六哥出阁读书的时候了。 也许,皇帝在萧佑丹面前说这句话,在潜意识中,只是想给自己找一个台阶下。 而萧佑丹也的确给了他这个台阶。他以一个辽国人的直率,告诉了赵顼白水潭学院在辽国的影响。辽国当今皇帝即位后,创办的第一所学院,便是以白水潭学院为榜样设立的,连教材都一模一样。辽国的贵族士人,无人不知桑充国的大名。 萧佑丹回国后,赵顼又抽暇再次一一询问了两府大臣与石越等重臣的意见,在无人明确反对的情况下,赵顼的态度终于出现大转变。 他下令以安车之礼征召桑充国、程颐为资善堂直讲。 这一天,距离景城郡公赵仲璲上表被斥,只有短短一个月的时间。 但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是,对此,桑充国与程颐的态度迥异。后者欣然接受了皇帝的任命,而桑充国,却委婉地写了一封长达数千言的谢表,拒绝了皇帝的征召! 整个汴京都处在猜测之中。 你说桑充国究竟是什么意思?桑充国的拒绝,让皇帝也感觉非常的惊讶。他再一次望着那份措辞诚恳、谦卑,但语气却十分坚决的谢表,忍不住向王贤妃问道。 王贤妃轻轻地给赵顼加上一件薄埂的披风。殿中除了她以外,便只有几个亲近的内侍宫女,赵顼的发问不问可知是向她提出的,但她却只是笑着抿了抿嘴,并没有回答。她面前的男子,是这个伟大的帝国的最高主宰,而这个最高主宰正在重病之中在这种时刻,能够经常接近他的人,往往便在无形中拥有了巨大的权力。自古以来,那些权力欲望强烈的后妃与内侍,往往便是利用这样的时刻,通过自己的手腕,建立起无上的权威。再怎么样英明的伟大人物,也始终只是人类,在其生命最后的阶段,尤其是被疾病缠身之时,他们总是会被削弱,有时候甚至会昏暗得让人不敢置信。 但是王贤妃却始终非常地谨慎,她从没有利用自己的有利位置,谋求日后的地位的举动。她几乎从不干预政治,哪怕是涉及到她的祖国,亦是如此。 后宫的女人与内侍们,往往费尽心机,才能博得君主的宠信,在这过程中,一定会得罪许多的人,而当大树将倾之时,不甘于一生的投资就这么白白耗掉,利用最后的机会,为自己的未来谋求一条道路,也是人之常情。 毕竟,大概绝大多数能够在后宫中脱颖而出,受到皇帝赏识的人,都不会认为自己毫无才能,会甘心在皇帝后死再过平淡、不再受人重视,甚至被人报复的生活。 王贤妃并非是心地纯良得近乎天使的人,她也不缺少智慧与手腕。即使她的确爱着面前的这个男子,但她也不是没有想过为自己的儿子考虑。 但是她终究是什么也没有做。 她没有料到的是,因为这样,反而让她赢得了意料之外的东西。宫内的高太后,宫外的两府大臣,无一不在冷眼旁观着她的表现。这些皇帝以外最有权力的人物,自然不愿意在这个时刻,皇帝身边突然多出一个充满权力欲望的女人,这会成为本来就不稳定的政局中的一大变数。所幸地是,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做为补偿,原本在心里还存在猜忌的高太后与司马光等人,在心里的石头落下一半之后,倒也没有吝啬自己的好感。 在王贤妃入宫以来第一次,高太后单独赐了她一幅亲笔画。 这几乎让王贤妃受宠若惊她自进入这汴京的皇宫,行事不能不说不小心,处处讨好,事事忍让,好不容易才让向皇后与朱妃这两个最重要的后妃接纳自己,但是,在高太后那里,她是从来没有讨到过好的。想不到,多年想要得到的东西,竟在这个时候不经意地得到了。从此,她更加谨慎了。她知道如今宫里到处都是嫉妒自己的后妃,现时皇帝还在,自然也不用害怕,但是看着皇帝进食日少,身子销瘦得几乎不成人形,她心里也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到那时,宫里唯一能庇护自己的,便只有高太后了。 桑充国不是那种出世的隐士赵顼似乎习惯了王贤妃的反应,又继续说道︰他是待价而沽?还是沽名钓誉?亦抑或是心怀怨怼? 王贤妃愣了一下,方似玩笑地柔声道︰若是待价而沽,资善堂直讲这个价码可不低了。桑充国到底与她还是沾亲带故的,皇帝三个猜测,都没安着好心,她不能不委婉地替桑充国开脱一下。 赵顼不由点点头,自失地一笑,道︰这倒是。 若是沽名钓誉,程颐一召而起,桑充国已经拒绝第三次了。便算是做样子,也做足了。王贤妃又笑道,听说桑、程二人一向交好,他若果真是沽名钓誉,可叫程颐的脸面往哪搁?二人弟子众多,将来白水潭岂不要内哄? 这话引得赵顼又是失声笑了出来,他想想确是这么回事,桑充国就算装腔作势,做到第三次上,便是摆足了姿态了,所谓过犹不及,他若想和石越当年相提并论,那未免也过于不知好歹了。但看他这谢表写的,却是个极聪明的人。 却王贤妃又道︰只是心怀怨怼,臣妾却不知是怎么一回事了?按理这是不世之恩,感激还来不及的。 赵顼笑了笑,看了王贤妃一眼,道︰你有所不知,桑充国十余年前便成名了,据说还与石越齐名,朕重用石越,但以往举荐桑充国的奏折,从未准过,甚至连正式的官职都不曾赐与。若说心里有点想法,亦是人之常情。 王贤妃听到这里,暗里已是为桑充国捏了一把冷汗。皇帝这么说,分明是疑他怨望了。人的偏见是如此可怕,一但心里头有了成见,无论怎么做,都是动辄得咎。但她却也不知道要如何才能不露痕迹地替桑充国开脱了。 却听皇帝又淡淡说道︰朕本来也未必想让桑充国做这个资善堂直讲的,不过他既然拒绝了三次,这份谢表又写得如此文采飞扬,朕得想想看看他究竟能给六哥教些什么东西,竟可以令得天下之人如此称许,而他竟还不稀罕朕这个资善堂直讲?明日朕便再给他下一封诏书 官家王贤妃听到皇帝语气不善,欲待再劝几句,却听赵顼摆了摆手,笑道︰今日见了王厚、慕容谦。当年朕还颇忧国家无将帅之材,如今却可以放心了说着话,又凝神看起奏折来。她默默望着赵顼的背影,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皇帝如此,这可绝不是什么长寿之道。她又瞥了一眼旁边的屏风,上面皇帝用朱笔写着的桑充国三字赫赫入目。她迟疑了一会,终于还是悄悄走出殿外,唤过一个心腹的内侍,低声嘱咐了几句。 所有的人都在揣测着,不知道桑充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善意的、恶意的,讽刺、流言,满城流传着,但身为当事人的桑充国,却恍如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一般。每天,白水潭、报社,稍有空闲,便构思他的新著《学校论》在他看来,有很多事比资善堂直讲更重要。 例如学院的头号学术工程编撰《博物全书》。白水潭格物院的学者们,提出了一个令人心潮澎湃的设想,他们要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物种、矿产,制作标本,进行细致的观察、分类;在先期大范围考察之后(见第一卷《十字》),学者们已经不再信任《山海经》与《博物志》,《水经注》、《地理初步》也不再能满足他们的要求,他们准备重新认识这个世界。但这将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大工程,桑充国与教授联席会议都没有想过能够在有生之年看到它的完成,但即便如此,没有朝廷的也是不可想像的,但到目前为止,只有《矿物卷》得到了一笔经费,数十名学者带着他们的学生、随从,已经离开白水潭学院,去往全国各地探险,寻找、记录各地的矿产。但其他几乎所有的门类,都没能得到一文钱的资助。原因很简单,官府虽然也需要各种木材,但是他们的要求还没达到需要细分树木种类的地步;军队也大量使用牲畜,但是无论是马、牛、骡、驴,还是信鸽与战犬,都是人工训养之物。他们不会为无用之事掏一文钱。唯有金、银、铜、铁、锡,才会令他们感兴趣。 与此同时,承担东南与海外卷的西湖学院与新兴起的金陵书院,却远比白水潭更有效率。这也是出于极现实的理由根据法律,国内的一切矿产,都属于皇帝陛下本人(或者说属于国家,但这对商人们来说,毫无分别)。所以,在国内开采矿产,不仅较难得到许可,而且税赋极重、管制极多。但在海外却大不相同,曾经就出现过某人在海外某岛发现大量的硫磺而一夜暴富的传奇。若能发现金、银、铜矿,无论是巧取还是豪夺,其利润简直不可想像。为了得到预期的高额回报,商人们并不吝啬向西湖学院提供巨额资助,条件也很现实西湖学院必须签订某种契约,保证受他们资助的勘探所发现的一切矿物,在最多十年之内,必须得到他们同意才能上报朝廷或者公之于众。而另一方面,海商们对植物的兴趣也很大,名贵的木材,还有制造海船需要的树木,在市场上都是稀缺而走俏的商品。 虽然东南这两所学校对他们是如何获得赞助的三缄其口,但是桑充国却不能没有忧患意识。东南是人文荟萃之地,而且农、工、商业都高度发达而在中原与北方,却主要只有汴京与益州比较富裕。这两所学院的发展迅猛,也在意料当中。其中西湖学院自我标榜是石学的正宗嫡系,大有与白水潭一较高下之意。而金陵书院,因为在学术上倾向于王安石、吕惠卿的新学,得到了他岳父与吕惠卿的暗中,许多在学术上赞成新学或者政治上新党的学者云集其间,又有朝廷的或明或暗的照顾,几年之间便与所谓的六大学院并驾齐驱了。更让白水潭学院不满的是,朝廷一向禁止私自教授、学习天文星象之学,白水潭学院拥有全国闻名的天文学家,却始终未获准设置观星台。反倒是金陵书院,不仅被获准建筑观星台,而且翰林院司天台还派官员进驻金陵学院,极有可能成为在太学之外,第一家获准开设天文学的学院。 这一点意义极大,要知道,此时几乎所有的算术名家,其最终的志向,都在天文星象。假若金陵书院拔到先筹,格物院就很可能会面临人材大量流失的危机。 除此之外,桑充国在几个月前探望病中的前明理院院长程颢之时,大程向他提出过一个设想,建议在白水潭成立一个契丹、西夏研究院,专门研究有关辽国、西夏的一切事情,不仅可帮助国内的士大夫更深刻全面地了解两北长期的敌人,其长期目标,更是力图寻求一种全面解决两北边患的方案。程颢一针见血的指出,即使汉唐强盛之时,北边的边患也始终存在,而武力征服的方法,也始终不能长久,北边胡人所以能为患一千余年,全在于中原在兴盛之时,便自高自大,盲目轻视胡人,士大夫偏见极深,缺少对胡人的了解,肉食者没有真正消除隐患的良策,偶有善策,亦无法持久,一旦中原衰落,便易被胡人趁虚而入。而今大宋有中兴之势,刚刚恢复灵夏,上至士大夫,下至市井小民,便开始自高自大,将来即使北伐收复幽蓟,若不能居安思危,知己知彼,亦难免重蹈覆辙。 五十多岁的大程因种种事务,操劳过度,眼见活得过今年,也未必活得过明年。桑充国早就下定决心要让程颢亲眼看到这事成功,但事涉契丹、西夏,国子监接到申请,便拖了半年,然后回覆要上报政事堂,便没了下文。为了促成此事,桑充国已是心力交瘁。 他并非没有虚荣感,并非对资善堂直讲的职位毫不动心对所有的儒生来说,这都是一个巨大的诱惑。但是人总是在不同的诱惑间做选择的。他知道自己无法兼得鱼与熊掌,因此冷静地按照自己的能力做出了选择。 但是,人并非总能依照自己的意愿行事。 见过急急忙忙赶来传话的金兰后,王昉终于坐不住了。金兰的传话非常委婉,近似于一种暗示,但是异常敏感的王昉马上意识到了其中的危险。她再三犹豫之后,终于走进了桑充国的书房。 桑郎。王昉极少这么直接干预桑充国的决定,虽然她内心是非常渴望桑充国出任资善堂直讲的她毕竟是宰相的女儿,这是一个能让她从心底里感到荣耀,并且有可能在将来发挥巨大影响的职位。但在桑充真正决定拒绝之后,她也保持了沉默。她不想让自己的丈夫有一种误会,以为她需要他获得一官半职。当她开口的时候,她依然有几分迟疑。 娘子有事么?桑充国搁下了手中的毛笔,他正在给国子监的祭酒写信。 昉微微点头,轻声道︰朝廷可能再次征召桑郎 桑充国笑着摇了摇头,是讹传吧。他还没把自己看得那么了不起。 王昉默然摇头,神色严肃。 桑充国也感觉到了她神情的异常,笑容僵在了脸上,又反问了一句︰是真的? 嗯。王昉郑重地点了点头。 桑充国不自觉地站起身来,与王昉这么多年的夫妻,他们彼此早已熟知对方的脾气,王昉如此郑重其事来找自己说这件事,那么这件事不仅是真的,而且只怕也不会是什么好消息。果然,便听王昉轻声道︰这次征召,桑郎万不可再拒绝。 桑充国没有询问原因,只是背着手默默地踱着步。 夫妻二人沉默了好久,桑充国才似自言自语地低声说道︰你知道我的性子其实不适合当官的。 只是给太子当老师,算是经筵官(注:宋朝经筵制度中的讲读官)。王昉劝道。 都一样。桑充国涩声笑起来,那里和白水潭可不一样。自古伴君如伴虎,资善堂直讲,也不是个好差遣。 桑郎这么大的学校都管得过来,我相信你。王昉柔声道。 桑充国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低声道︰我原只想做个白衣御史,想不到这点心愿都不能满足。他缓缓走到王昉身边,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肩膀,自嘲地笑道︰太子师,人人羡慕,我却避之惟恐不急。不晓得多少人要骂我假清高罢。 别人要怎么想,可理会不过来。 我也是这么想法。桑充国笑道︰其实我不过是有自知之明罢了。当官这码事,子明做得,我却未必做得。只怕碰个头破血流,也未可知。但只怕也不能拒绝了他回头看了一眼书桌上的书信,到时候,只怕写再多的信,也无济于事。 从长远来看,是有好处的。王昉抬头注视着桑充国,低声道︰桑郎要想扩大白水潭的影响力,要想提高识字率,这是天赐良机。把希望寄托在十年之后 不过我还是舍不得。 舍不得?王昉奇怪地望着桑充国。 桑充国看着她的眼睛,淡淡笑道︰无论是白水潭学院的山长,还是《汴京新闻》的社长,都不应当有官职在身。尤其是报社之职,否则我当年所说,便成天下之笑柄。 王昉呆住了。 若然要做资善堂直讲,我便理当要辞掉学院、报社之职务。桑充国无限眷恋地说道。说罢,他忽然笑了笑,道︰我当山长的确太久了,或许也该换人了。 八月末的时候,算时节已经是初秋。汴京的天空,是那么的冷漠,一阵一阵的凉风,让坐在马车上的金兰感觉到一丝丝的寒意。她的思绪,总是不自觉地回到三天前唐康就是在那天再次离开汴京前往大名的。她的心不时感觉到一阵阵的刺痛,从松漠庄重逢之后,唐康一直没有碰过自己那些天,每每见到文氏幸福的笑容,她心里的嫉妒,便恨不能将文氏掐死。每个白天,她都细心地在铜镜前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穿上她最光彩照人的衣服,嘴边挂着最甜美的笑容所有的人都夸赞自己的美丽动人,仪态万方,但唯独唐康却仿佛全然没有看到一般。而到了晚上,她只能躲在被子里,暗暗掉泪。她很想给唐康生个孩子。 她当然知道症结在哪里。她无数次想对唐康说︰我决定去大名府。但是,没有一次,她成功地说出来过。她分明在唐康的眼里看到过期盼的目光,但是她没有选择的权力。 她也知道自己不应当抱怨,有失去便有得到,但是人是无法一直理智地控制自己的感情的。她抓起披风,紧紧地将自己裹在披风之中,想从中汲取一丝温暖。在这个世界上,她只能自己给自己取暖。 便在唐康走后第二天,宋丽两国最终在同文馆签订了贷款协议。但下一步的谈判要等到十月分去杭州举行,涉及的将是具体的操作性问题。这件事情实际进行起来,远比想像的复杂石越只是提出一个构想,但却有无数的人,为了这个构想的实现,而要殚精竭虑。最乐观的估计,也要熙宁十八年才可能真正付诸行动。在这期间,安州巷的使者们,几乎事无巨细,都会征询金兰这个女流之辈的意见。 这实在是过于沉重的责任。但宋朝对高丽国却的确表现出了让人受宠若惊的善意。她得到消息,秦观已经决定将在开京的宋朝使馆,创办一本不定期的刊物,免费印发,向高丽士人贵族介绍宋朝之风土人情,以及宋朝对宋丽关系之观点,以争取高丽士林对宋朝的。因为王贤妃的生活涉及到皇室宫闱,自然不方便报导;但秦观却已经得到许可,将在刊物中向高丽士人介绍信国公殿下与她在汴京的生活。据说,宋朝官家已经默许秦观,将信国公塑造成宋丽同盟之象征。 另一方面,安州巷打听到了消息,包括秦观在内的相当一部分宋朝官员,有意授予高丽海商在宋朝控制航线之内与宋商同等之待遇。虽然金兰与安州巷的使者们到现在都不敢确信这个消息的可靠性这实在让他们不敢相信,但是推动它的实现,却是极有意义的事情。安州巷已经试探性地向宋朝提出请求。万一这竟然是真的,金兰定将竭尽全力促使它早日实现。 高丽的未来在海洋! 在宋朝生活了这么多年后,金兰对自己的祖国的前途,早就有了全新的认识。高丽国只是偏居于东方一隅的半岛之上的小国,西面却有宋朝和辽国这两个强大而且蒸蒸日上的巨人存在,生存尚且不易,想自陆上争雄,无异于痴人说梦。高丽国要么便是夜郎自大,得过且过,最后不是被辽国兼并,便是彻底沦为宋朝的附庸;要么便是主动追随宋朝,在庞大的海洋之上,分一杯羹,以谋求国家的未来。与宋辽在陆上的力量相比,宋朝海船水军虽然强大,但相比海洋之广阔无涯,高丽依然尚有作为的空间这亦是高丽国唯一的出路。 可笑的是,国内却有许多顽固不化的贵人,不仅成天幻想着将宋朝的势力赶出高丽,甚至还自夸国内物产应有尽有,主张封闭一切海外贸易,自我隔绝于狭窄的半岛之中。 这些人根本看不到,事情发展到今日,高丽国已经必须在宋辽两国之间做一明确的选择。往日那种向两国都讨好卖乖以谋求以小事大的生存方法,在宋朝海船水军迅速崛起之后,早已成为一条行不通的死路。 而在宋辽之间究竟选谁,这是不用考虑的事情。 高丽国已经被卷入了历史的洪流之中这是石越某次闲谈时对她说过的一句话。 金兰对石越非常的尊敬,她在宋朝生活越久,对宋朝了解越多,便越发意识到,在很大程度上,正是石越,引发了这场历史的洪流。也许这也是一个宋朝以外的国家的人,在认真观察宋朝这二十年的历史之后,最容易得出来的肤浅的、表面的结论。 在这样的时刻,高丽国面临的,既是前所未有的挑战,容不得失败的挑战,亦是千载难逢的机遇 要么灭亡,要么迎来新生。 但金兰只是一个女人。她多么希望自己糊涂一点,如同国内的那些只会读圣贤书、夜郎自大的儒生们一样,闭上自己的眼睛与耳朵,不去关心外界的变化。那么她也可以做一个好妻子,也许,还会是一个好的母亲。 一个人太明白了,不是一件好事。 也许,老天让我来到汴京,让我看清这么多的事情,仅仅只是为了捉弄我金兰心里经常会浮起这样的想法,自嘲着。 她想闭上眼睛休息一会,但是只要闭上眼睛,不知道为什么,脑海中就会浮现出唐康的音容笑貌唐康也没有带文氏赴任,这件事,总让她心里还残存着一丝侥幸。 回到唐府,金兰刚刚坐下,还来不及卸妆,便见管家躬着身子小跑过来,禀道︰夫人,有位朴夫人求见。 朴夫人?金兰愣了一下,顺手接过管家递过来的名帖打开,原来竟是秘书监校书郎朴彦成的夫人李氏。她想见我做什么?金兰心里嘀咕了一下。她知道朴彦成一向不和他的高丽同胞打交道,这时候他的夫人突然来求见自己,倒真让人捉摸不透。她抿着嘴想了一下,问道︰她来多久了? 有小半个时辰了。 金兰思忖了一会,虽然她对朴彦成并无好感,但是他到底是宋朝的官员,与唐康也是同殿为臣,他夫人巴巴跑来见自己,便是素无交往,亦不好拒之门外。因吩咐道︰你引她至花厅稍候片刻。又补了补妆,方由人引着,去花厅见李氏。 方走到花厅门口,远远便见一个身着黄色短襦、长裙的妇人端坐在厅中静静等候。金兰微笑走进厅中,不待李氏起身,已微微裣衽一礼,道歉道︰未知夫人驾临,倒叫贵客久候,实在失礼了。 李氏慌忙起身,侧身避开,回了一礼,道︰哪里,实是我冒昧了。本当事先约期,待县君有空,再来拜访。其说话的语调,倒似北地女子,虽然是极礼貌的话,声音听起来却甚是爽直。 金兰口里笑着谦让,心里却哼了一声,暗道︰唐朴两家素无交往,你既然知道礼节,却又来做这不速之客,分明是有意怠慢。她心里既然这么想着,说话便少了些委婉,寒暄过了,双方方叙了宾主之位,金兰便干巴巴地笑道︰朴夫人枉驾寒舍,想必是有事赐教? 李氏听她语气不善,抬眸淡淡凝视了金兰一会,忽然用正宗开京口音的高丽语说道︰久闻金兰儿之名我来求见县君,只是因为外子有几句话,想要转告县君。我说完便走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们朴家,但愿世世代代,再也不要和王运家有关的人打交道。 金兰见李氏装扮,与汴京之贵妇无异,不料却是个高丽人,倒是吃了一惊。但又听她直呼高丽国王名讳,不由怒道︰你们原亦不配做高丽人。 高丽人?李氏望了金兰一眼,不客气地讥讽道︰妳姐夫是不是高丽人,亦尚未可知。便他们王家,就能代表高丽人?她说完,不待金兰反驳,又道︰随妳怎么说怎么想,所谓君不正,臣投外国、君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自今日之后,我们朴家,世世代代都是宋人,再也不是高丽人了。配不配做,我们原也不稀罕。 金兰腾地起身,便要逐客她这才知道,这李氏虽然来见自己,但可没有存着结交的心思。如今朴彦成是宋朝官员,她自也拿他无可奈何,但却是一刻也不想再见到李氏。然便在此时,她忽然看见李氏脸上讥刺的笑容,料到李氏不告而访,又等了自己半个时辰,断不可能是为了上门来激怒自己。她强行压抑住自己心中的怒气,亦不和她争辩,只冷冰冰地反诘道︰那妳来见我做甚? 原是我们多管闲事。李氏嘴角掠过一丝自嘲的冷笑,继续用高丽语说道︰外子道,高丽国人大抵夜郎自大,鼠目寸光,所谓夏虫实不足以语冰。惟县君虽是女子,然见识气度不让须眉。安州巷那些尸位素餐之辈,实不能及县君之万一。故这些话,或许县君愿意听听 那还真蒙他看得起!金兰口里亦不肯留情。 但李氏这回却并没有回敬她,只继续说道︰这番天恩浩荡,朝廷借款百万缗给高丽,王家待怎样用这笔钱,那是不问可知的或是民部,或是某个衙门,用这笔借款,自大宋海商处买来海货,然后开场榷卖,这自是个极稳定的利源高丽因金银铜外流而物价飞涨之局面,自可缓解这些钱变成了先流进国库,然后供王公贵人们挥霍 李氏言语刻薄,金兰听在耳里,总不是个滋味,心里的愤怒可想而知。但这时候听李氏用讥讽的语气描绘起借款后高丽的情形,便恍如一盘冰凉的冷水自头顶浇下,将这次协议带给她的喜悦全部冲到了九霄云外。 对于高丽的官僚机构,金兰并不陌生,毫无疑问,朴彦成夫妇并没有污蔑他们。 李氏看了看金兰,又讥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要指望那些老爷们发善心,自不吝于与虎谋皮。但若是果真依此办理,高丽国从此便不要再指望有真正的海商了 不用李氏说得这么明白,金兰便已明白了她的意思高丽国与宋朝的贸易,将变成高丽国官府与宋朝海商之间的贸易!高丽国海商原本就很狭小的生存空间,将变成更加微小的缝隙。而如果没有足够的利润驱使,不会有任何一个海商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出海。 金兰用复杂的眼神望着李氏在这一瞬间,这个在嘴里用极恶毒的语言侮辱着自己祖国的女人,似乎不那么讨厌了。 金兰并不指望能够说服开京的贵人们,但是她可以对杭州的谈判发挥影响力有时候,她可以巧妙的借用宋朝的力量。不管怎么样,她一定要让贸易依然是海商对海商。高丽国的海商,必须是这笔借款中最大的获益者。 她忽然想起,朴彦成让他的夫人来提醒她,说明这个高丽国第一才子,并不是一个只会诗词歌赋的书呆子,至少对于自己国家的未来也许他口里并不承认那是他的国家他有着敏锐的认识。他们不约而同地意识到,某些事情很重要。在这个时刻,金兰才真正感到有点惋惜。 却听又李氏冷冰冰地说道︰话已带到,就此告辞。说罢便起身欲走。 且慢!金兰下意识地呼道,待到想说些什么,却一时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叫住她做什么是想替高丽游说朴彦成么?她不那么确定的想着。 李氏仿佛看出了金兰的犹疑,她再次凝视了金兰一会,道︰县君不要想差了。外子让我来转告此事,一则是因此事于大宋无害,二则是怜悯、尊重那些高丽国的海商当年我们远渡重洋来到大宋,坐的海船便是高丽海商的。一路之上,多蒙他们照顾,大丈夫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而今他们可能有难,他若不出片言,于心难安。但这样的事,不会有第二次了。 原来如此!金兰也不知道李氏说的是真是假,但是她早就听说过,朴彦成将自己的长子改名为慕宋,在汴京出生的次子取名为忠赵金兰在心里摇了摇头,不管怎么样,在她心里,朴氏夫妇的确已经没有那么让人讨厌,哪怕他们口里提及高丽之时,没有一句好话。也许,是清醒的高丽人实在太少了。 她忽然想起一事,听说朴大人要出使北朝了?不知何时启程? 明日便要离京。李氏骄傲地回道。她的确有骄傲的理由如果没有绝对的信任,宋朝绝对不会让朴彦成去当苏轼的副使。大苏文名动天下,在外国尤受敬重,对于朴彦成夫妇来说,他能成为苏轼的下属,无疑更是一种荣幸。而且,官家还特别恩准,允许朴彦成带家属赴任这是一种极大的光荣。李氏本来不忍心离开两个孩子,但这时也决定随夫上任,只将两个孩子留在汴京,托付给她移居汴京的哥哥嫂嫂照看。 金兰点了点头,她不知道这么多事情,却明白了李氏为什么不告而访,急急忙忙想见到自己的原由。如此,请多保重。 送走李氏之后,金兰便开始思量起来,盘算怎么样才能借力打力,以解决朴彦成所提醒的问题。她虽然认为她姐夫王运也算是一代英主,但是以高丽国内的局势,如果通过正常的途径上表、廷议、下诏,便会将所有的压力都集中到王运的身上。即使王运以极大的魄力来保护普通海商的利益,却不可避免地将使失望的贵人们产生怨恨的情绪,这种情绪与现在国内对海外贸易不满的声音夹杂在一起,很容易被别有用心者利用,这自然是极危险的事情。在金兰看来,唯一的办法,便是将保护普通海商利益,当成宋朝贷款的附带条件,强加给高丽。这样那些贵人纵使心有怨言,也只能怨恨宋朝但他们对宋朝是无可奈何的,所以最多便只能迁怒于安州巷的使者交涉不力金兰正想着要怎么样才能说服安州巷,得到他们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几乎是完全无关的念头宋朝为何要派遣朴彦成为苏轼的副使?这个念头一浮出来,便如同生了根似的,怎么样也赶不走了。她不由自主地,反覆思索起这个不同寻常的任命来 以朴彦成的能力与对宋朝的忠诚,出任驻辽副使,绝无问题。但是,宋朝在辽国已经有了一个才华横溢,令辽国贵族士人几乎无不钦慕的苏轼,再派一个精通诗词歌赋的朴彦成去,不显得有点多余么?朴彦成固然精擅契丹大小字,还会说高丽语、女直语;但大苏却是那种所谓的天才他去辽国之前,对契丹语几乎一无所知,到那里不到一个月,便已经可以用契丹语写诗了!只要他愿意,这个世界上不存在他学不会的语言。况且,在金兰看来,天下所有的国家,贵族无不会讲汉话,语言对于正副使者这样的官员来说,意义不大。 她以一种女性的直觉,相信朴彦成的新任命绝对不是那么简单的,但是,无论她如何绞尽脑汁,却也猜不透背后的玄机。 哎!金兰不由叹了口气,却见一个婢子领着管家急匆匆地走了进来,那管家见着金兰,便慌慌张张地说道︰不好了,夫人,出事了! 嗯?金兰皱了起眉头。 那管家连忙细禀道︰小的刚刚听说,朝廷派了中使去大名府,差人打听了,还有两个御史随行 什么?不待他说完,金兰脸已沉了下来,快,备车,去学士府! 因为唐康的案子,唐府上下几乎已成惊弓之鸟。听到朝廷派人去大名府锁人,而且竟然是中使与御史一同出动如此大的阵仗,人人皆不免疑心是唐康的案子有了什么反覆。金兰在石府门前下了马车,等不及通传,便不管不顾往内院径去。石府的下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也不敢拦她,只得一面在前面引路,一面有人小跑着先去禀报。金兰方进了中门没多远,便见阿旺带着两个婆子迎了出来。金兰见着她,不待她行礼,便焦急地问道︰阿旺,哥哥嫂嫂可在家? 阿旺从未见过金兰如此失态,亦不知出了什么事,只回道︰夫人去大相国寺还愿去了,学士正在见客。 见客?金兰顿时愣住了,她虽然急得上火,却到底也不敢在石府乱来,抿着嘴想了一会,又问道︰那侍剑呢?你去叫他来,我见他也是一样。 阿旺连忙应了,一面朝身边一个婆子问道︰妳知道侍剑在哪里么? 刚刚听丫头说他在花园给大娘做竹马 那你快去叫他到寒春厅来。阿旺一面吩咐,一面对金兰笑道︰请县君先到花厅喝杯茶,即刻便叫侍剑过来。 但侍剑却并不在花园里。 在熙宁十七年的时候,石府的规模,已经发展到整条学士巷都属于石越的产业。这并不是石越有意自污以避嫌忌,而只是不知不觉的自然扩张。 当时,宋朝官员的待遇优厚,宰相每月的俸禄便超过三百贯,石越不仅俸禄拟于宰相,更是比大部分的官员都要富裕。像当今向皇后的先祖向敏中,是真宗朝的名相,为官以清廉著称,称得上是两袖清风,却因为与当时另一个宰相张齐贤争娶一个寡妇,而闹得不可开交,直至惊动皇帝其中原因亦很简单,程颐曾经一语道破其中奥妙︰只是因为这位寡妇有十万贯的家产陪嫁!但是号称有度量、为官清廉一介不取、称得上位极人臣的向敏中,之所以贪图这十万贯的陪嫁,却也是有原因的虽然宋朝分家别居已成风气,几世同堂的大家族已经很少,但是大部分高级官员,往往还是要负担整个家族的开支,如果加上往来迎送的必要应酬,这些高级官员不仅称不上富裕,甚至还会显得很拮据。而十万贯,无论如何都是一笔巨款,相当于一个宰相三十年的薪水!向敏中后来很尴尬的被那位寡妇拒绝了这门婚事,倘若他能活到熙宁年间,必定会很羡慕石越不说别的进项,单单是伐夏之后的赏赐,便有数十万贯之巨!而且,石家算得上是人丁不旺,除了石起之外,没什么正儿八经的族兄族弟,更没有一个巨大的家族需要奉养,花上几千贯,便足够安分守己的石起当个富家翁了。在熙宁朝的宰相中,能勉强和石越比一比的,也只有吕惠卿与冯京二人而已。 而石府的家业,初期本是由潘照临和唐康打理的,梓儿入门之后,按照宋人的习惯,便逐渐移到了这位女主人身上,到熙宁十五年以后,便全是由梓儿和侍剑负责了。梓儿到底是出身商人家庭,货殖之术倒是天生的本领,不声不响之间,石府的产业已是越来越多。仅以学士巷的赐宅来说,园庭台榭,皆不足道,因为石越做过安抚使,又当过枢密副使,为了表彰文武并重之意,竟然还修了专门的校武场不过,这地方几乎常年闲置着,多数的时间,倒是给石蕤和她的玩伴们玩耍用。 然而今天的校武场中,平素空空荡荡的兵器架上,都插满了货真价实的兵器。刀枪剑戟,寒光耀眼。侍剑将削到一半的木马藏在身后,瞪大眼睛,看着校武场上的较量。 这是难得一见的比武。 王厚使的是一柄军中常见的斩马刀,他的招数全是大开大阖,气象严整,但每招每式,都显得盛气凌人,常常是以攻代守,甚至只攻不守。而另一方的何畏之,持的虽然也只是一杆军中常见的红缨枪,但他手中的红缨枪,倒似一条毒蛇一般,走的全是阴柔诡异一路,每每攻击的,都是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然而他虽然出招狠毒,但侍剑却看得明白,何畏之只要遇到危险,手中的招式便马上成了虚招,他的招式虽然让人眼花撩乱,却是九虚一实,多数反而是侧重于防守,仿佛是在耐心地等待机会,便可给人致命的一击。 二人你来我往,顷刻间便过了数十回合,侍剑早已注意到,王厚的刀法都只是军中常用的刀法,乍看上去并无过人之处,有时候竟让人以为极其平庸,以招式而论,远远不及何畏之的枪法,但他就仗着自己臂力过人,每一出手,都是势大力沉,令何畏之不敢缨其锋芒,若依理而论,久而久之,这样战法,王厚自然力气不继,难免要落败但是,事实却似乎并非如此,两人打到现在,已经过了数百合,侍剑根本看不出王厚有一丝半点后继乏力的迹象,反倒是何畏之久久等不到王厚力竭的一刻,显得有点心浮气躁起来了。 侍剑不由得微微摇了摇头。 却听身边的慕容谦笑道︰侍剑为何摇头? 侍剑看了一眼石越与潘照临,见二人都只是含笑不语,便照实回道︰小王将军全是仗势欺人,若非天生神力,这般打法,断不是何将军敌手。 慕容谦看了侍剑一眼,笑道︰这有何不可?比斗自然是要以己之长,攻彼之短。我倒但愿我能仗势欺人,赢得越轻松越好。譬如用兵,若我有十万大军,对方只有数千之众,我又何苦多费心机,只管团团包围,猛打猛冲便好。说罢,不由自失地一笑,叹道︰若我一辈子都能打这样的仗,夫复何求? 但小王将军到底是冒险了些,这只是校场论武,若是两军交战,他这般攻多守少,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只能是两败俱伤。侍剑有点不太服气。 果真是打仗,哪有工夫过了这许多招?慕容谦笑道,战场之上,没什么一对一的公平较量,真到了白刃肉搏之时,还是不怕死、力气大的占便宜。说罢,慕容谦又笑笑,道︰不过,依我看,何莲舫也未必便喜欢和人光明正大的拼斗。 这是知人之论。潘照临突然插话,淡淡道︰何莲舫最喜欢的,是人家酣然大睡之时,他走到榻前,割下首级,奏凯而归。 慕容谦不由莞尔一笑,郭相公真是好推荐,但愿去了益州,打的全是这样的仗。 那也未必。潘照临不阴不阳地应了一句。 慕容谦一怔,看看潘照临,又看看石越,却见石越只是凝神看着校武场上的比武,仿佛全没有听见他们说什么,他心里顿时明白过来,亦若无其事地转过头,一面笑道︰此话怎讲?声音却不由自主地低了几分。 将军读过这个么?潘照临随手从袖子中掏出一本小册子,递到慕容谦手中,慕容谦低头一看,又是一愣封皮上赫然写着取大理十策五个正楷字,他迅速翻开掠过,却是一本奏章的抄本。他看看这抄本,又看看校武场上的何畏之,默默将小册子递还给潘照临。 何莲舫似有伍子胥之志不过,过去我却一直以为他是想匡扶段氏的究竟他打的是什么主意,没有人猜得透。只是这番将军与王将军入蜀,是去平乱的,不是去兴边衅的。益州要尽早安定下来,朝廷要休养生息,然后才能图谋恢复北面。况且大理一向谨奉朝贡,兴无名之兵,不义之师,非国家之利。郭相公荐他,是惜才之意,西南夷之地,正是他的老巢,若能得他之助,平定叛乱,自然事半功倍;但若让他引着我们踏进另一个泥潭 潘先生放心,我理会得。慕容谦淡淡一笑,道︰我是个嫌麻烦的人,西南夷已经够麻烦,绝不想又被扯进另一个大麻烦中。 那就好。潘照临叹了口气,道︰你那点麻烦,其实不算什么何时启程去益州? 要等皇上的旨意,也要看枢府什么时候确定调往益州的河朔禁军。慕容谦平淡地说道。慕容谦目不转瞬地望着校武场上的两团黑影,心里却是在苦笑皇帝要从河朔禁军各军各营中分别抽调一个指挥的兵力混编入西军入蜀平叛,当时王厚一口答应,慕容谦心里虽然明知这样麻烦,却也不敢多做声。但是,先不论以后如何统率指挥,单是混编军队,便需要时间,军队从驻地一动,便有成千上万的麻烦事跟随而来,更何况这样抽调部队,是几乎要闹得河朔禁军全部鸡犬不宁?调谁去,不调谁去?有人想去,有人不想去河朔禁军士兵骄横,是出了名的。 不过慕容谦也没有那个好心去替韩维、郭逵操心。他心里真正担忧的,还是延误军机。王厚在皇帝面前打下保票,除了抽调五千名有战斗经验的西军之外,不需要再调动其余西军,更不需要殿前司禁军。本来这也不算是吹牛兵不在多,而在精。有了这一部精锐,再加上蜀中原有的禁军,平叛是足够了。二人在京兆府会合之时,曾经促膝谈心,甚至以为到了益州后,可以将那里的一些残兵败将打发回家。但王厚的话音刚落,枢密副使郭逵便找上门来了,给他们推荐了大名鼎鼎的何畏之。而何畏之见着二人后,首先向两人推荐的,便是环州义勇与渭州蕃军这两支部队。 王厚与慕容谦早在陕西之时,就久闻何畏之的威名,这时听他介绍起这两支部队,二人是想在益州建功立业的,自然不肯放过。但环州义勇倒也罢了,渭州蕃军却是石越的亲信在掌军二人都是石越的旧部,怎么敢不事先征询石越的意见便擅自调发?不料,见着石越后,他们尚未开口,倒是石越先和他们推荐了李十五的渭州蕃兵。 如此,兵力抽调基本便算完成了两人打心里便没将河朔禁军这个添头算在账目里。王厚心情欢畅,竟是拉着何畏之下场比起武来。但慕容谦心里不知为何,却总是不塌实,只想着尽快前往益州。 何不先到益州,等所调禁军前来会合,便在益州混编便好?石越忽然说道,慕容谦连忙转身,对着石越,谦恭地听着,二位将军留在汴京,于事无补。不如请旨,早点去益州说到这里,石越已是忧形于色,叹道︰康时去大名府前,屡次和我提及益州形势,总令人觉得那里已是危若累卵调这兵调那兵,我却总担心你们等不及这些兵入蜀 慕容谦心里一惊石越所言,与他的预感正不谋而合,他正认真咀嚼着石越的话,忽听到校武场外传来一阵喧闹之声,只见石越脸色一变,随即场中的王厚与何畏之也都收了招,都望着校武场外。 侍剑早已快步走了过去,未到门外,便听一个女子怒声喝斥道︰你们是什么人?连通传都不肯! 学士已吩咐过,无论是谁,都不得打扰。请县君恕罪 侍剑呢?叫侍剑出来! 侍剑已听出是金兰的声音,顿时大感诧异,他知道金兰素来是极知礼数的,听她声音,又怒又急,显然是出了什么大事,他连忙加快脚步走了出去。果然,便见金兰涨红了脸,正在训斥守门的护卫。旁边阿旺等一干丫头婆子家丁,都着急地站在旁边,手足无措。 县君侍剑话音未落,金兰已一把拉过侍剑,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侍剑被她这么没头没脑一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拿眼睛直瞅阿旺,却见阿旺不停的摇头,一脸惘然。 不知县君问的是何事? 你还不知道么?金兰立时也愣住了。 什么?石越几乎是颤着声问道︰你可打听仔细了?果真是苏子容被御史台拘押了? 小的打听得清楚,除了苏大尹以外,祥符县知县蒋安也已下御史台。听说这桩案子牵涉到数十位公卿大臣,司马相公的衙内也被御史台抓了。中使与御史已经去了大名府 这事关康郎何事?金兰已是坐不住了。她再也没有想到,竟会是这么一桩大案!石越听到她带来的消息后,立即送走王厚等人,派人出去打听,结果,打听回来的消息,却将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权知开封府苏颂与司马康竟都已经下御史台狱! 县君放心,这事不关二公子的事。 不关康郎的事?金兰心中悬了半天的大石头,顿时放了下来,竟是不由重重地松了口气。但她这口气还没有出完,便听那家人又禀道︰小的打听清楚,中使去大名府,是缉拿吕公着的 啊?顿时,所有的人都吃惊得叫出声音来。 到底是因为何事,你连一点端倪也不知道么?石越紧绷着脸,追问了一句。 小的不知,实不敢乱说。 那你退下吧。 是。 家人应声退下之后,春寒厅内,立时死一般的沉寂起来。石越坐在椅子上,双手紧紧抓住扶手,紧锁双眉。潘照临低头不语,侍剑与金兰都是呆呆地看着石越。虽然知道不关唐康的事了,但金兰这时却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的确是出大事了! 吕惠卿反击了。半晌,石越口中,轻轻地吐出了六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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