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页 分类 历史烟云 新宋卷十一:柱石

第4章   

新宋卷十一:柱石 阿越 16352 2023-02-05
李兄、吕兄,是哪阵风把你们吹来了!周应芳惊喜地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李绾和吕彰,高声笑道。 李绾与吕彰打量着面前一脸富贵之相的周应芳,二人对望一眼,吕彰微微叹了口气,道:惭愧!我们是来找贤弟帮忙的。 周应芳见二人神情,不由笑道:若有愚弟能帮到忙处,二兄只管吩咐。又揖了一礼,笑道:请厅中叙话。说罢便将李绾和吕彰请进正厅,叙了宾主之位,周应芳先笑道:弟方听说二兄又高升了,不及拜贺,不料二兄反先纡尊,真是折杀小弟了。方才李兄说有事吩咐,二兄既与家兄是金兰之交,便也是应芳的亲兄长无异,有用得着处,只需差一下人过来吩咐声便是,弟自当过府听教。 高升?李绾摇了摇头不说话,只是一个劲的冷笑。吕彰在旁苦笑道:高升又有何用?言不听,计不从,君实相公不过欲要纳谏之名而已。

如今是名相在朝,二兄又何忧抱负不得施展。周应芳笑着宽慰道,便是君实相公不用,还有荆公和石相公外界虽然多以为李绾和吕彰在司马光面前很受重用,但周应芳却是心知肚明,司马光无用二人之意,所以对二人的抱怨,也不觉惊讶。 我二人都要成反覆小人了,还说什么荆公、石相?李绾尖声冷笑道,御史弹劾我二人,道我二人吕相公执政,就迎合吕相公;君实相公执政,又迎合君实相公,是反覆无常,毫无节操的小人。像我们这样的人,纵然不能诛之以正天下,也当远窜四荒 吕彰忙打断李绾的牢骚,望着周应芳,涩声笑道:世人毁誉,何足道哉?吾与李兄所求者,不过能一展胸中抱负而已。君实相公对我们表面上接纳,实则不过虚与委蛇,不愿落个拒谏拒贤的名声而已。荆公入京后,又锐气全无,天下之士,等闲难登其堂,况且我和李兄还在文章中得罪过他,我二人在他府前,连门帖都递不进去。

话说到这里,周应芳已听出言外之意,因笑道:弟听说石相公倒是个有胸襟的。 吕彰又是叹了口气,只管苦笑,半晌才道:不怕贤弟笑话,我们走投无路,原本也想硬着头皮试试,可苦于无人引荐,又怕有人从中进谗。 进谗?周应芳讶声道。 便是蔡京那厮!李绾在旁恨声接道,前番我们去见他,已遭羞辱。君实相公不肯用我二人之谋,听说也是因蔡京在旁挑唆。如今他又是石相公面前的红人 周应芳这时已知二人来意,笑道:所以二兄要找个在石相公面前说话分量不比蔡京低的人引荐 周大哥曾经说过,贵府和李家、柴家颇有些渊源吕彰红着脸说道,坦承了自己的来意。他口里的周大哥,指的便是周应芳的族兄周益。这周益是西湖学院的重要人物,也是食货社最早的发起人之一,只不过他后来的学术兴趣突然发生极大的转变,竟潜心研究起在宋代少有人知的墨子来,因此竟很少有人知道他与食货社的关系。而李家、柴家,指的却是李敦敏与柴贵友两家吕彰和李绾早年与周益交游,结为异姓兄弟,知道周益的一段秘辛周益原是白水潭十三子之一,曾经师事年纪比自己还小的石越、桑充国等人,与李敦敏、柴贵友兄弟,也有极深厚的渊源周益与柴贵友是连襟,而李敦敏之妹,又嫁给柴夫人的弟弟。

吕彰和李绾不敢写信为这些事去打扰周益,这才厚着脸皮,来找周应芳帮忙。 其实不必明说出来,周应芳也早已知道二人心里的算盘。不过,周家虽说与柴家、李家算是沾亲带故,每年也常常来往,但周应芳心里却也颇有自知之明。 李敦敏与柴氏兄弟与石越算是布衣之交,外人看来,三人一路升迁,仕途得意,与石越的照顾提携也有说不清的关系。可论和石越的关系也好,论在朝中大臣们心中的分量也好,柴氏兄弟的分量都远远不及李敦敏,当日司马光便曾经荐举李敦敏为御史,虽然李敦敏屡次谦退,最终固辞不受,但此事已可见一斑;而石越拜相后,即擢李敦敏为鸿胪寺海外事务局丞。海外事务局目前统管一切别的衙门管不到、不想管的海外事务,在汴京官场很受轻视,但周应芳这样背景的商人,反而能更加敏感的觉察到李敦敏在石越心中的地位。相比之下,柴贵友却依然还在地方当官,而且还是从淮南富庶之地调到了河北,形同左迁;而柴贵谊虽回到汴京,却只是担任开封府推官,也没能进入部寺。以他们与石越的关系而论,这是极为反常的。虽说唐棣如今也在西北当地方官,但唐棣却到底是被吕惠卿排挤出去当知州的,而且石越拜相后,立即追论他参预主持湖广屯田有功,除灵州知州兼管勾灵夏诸州屯田事,较之柴贵友,更不可同日而语。

而论及周家与李、柴两家的关系,外人虽不知道,但周应芳心里却很明白,周家和柴贵友家最亲,关系也最好;其次是柴贵谊家;至于和李敦敏府上,那不过是有往来而已。李敦敏之前一直在外地做官,虽然性格平易近人,在石党中却是少有的清廉,这可能也是司马光会愿意推荐他的原因。像平时周应芳送去的礼物,只要稍重一点,都会被退回。这次李敦敏出掌海外事务局,周应芳更是削尖了脑袋想和李敦敏搞好关系,他昨天还亲自在渡口等了李敦敏回京的官船一个下午,但李敦敏只派了个老仆来道了个谢,便径直去了驿馆。 吕彰和李绾只知道李敦敏、柴氏兄弟与石越是布衣之交,只知道周家与李、柴二家沾亲带故,只见到李敦敏、柴贵谊纷纷高升,哪里又能知道这许多内情?

但周应芳也不想拒绝二人。吕彰和李绾在太府寺任过职,被司马光重用后,分别被提升为金部主事与仓部主事,大小也是个户部的官员。周应芳要想与唐家争夺对钱庄总社知事局的主导权,就免不了要尽可能的利用每一个与官府有关的资源。毕竟在这方面,周应芳有先天的劣势,面对强大的竞争对手,他除了要发挥自己的优势之外,尽量缩小劣势也是必要的。 因此,吕彰话虽说得吞吞吐吐,周应芳却已一口应承下来,笑道:二兄之意,弟已理会得。不过二兄须得容愚弟安排一下 吕彰见他如此爽快,不由得大喜过望,便连一直在愤世嫉俗的李绾,这时也面露喜色。便见吕彰连忙抱拳谢道:如此多谢贤弟。若我二人他日果真能有尺寸之用,必不敢忘贤弟今日之德。

这么说却是吕兄见外了。周应芳笑道,弟非为他,不过是敬服二兄的学识,若二兄得一展所学,实是国家之幸,小弟也与有荣焉。从私来说,二兄若能恢复交钞之信用,非止是小弟,连大宋所有开钱庄的,都要为二兄立生祠呢。 他这话说得吕彰与李绾甚是受用,二人虽连声谦让,但得意之色,却不免形于言表。吕彰笑道:以我看来,贤弟能倡建钱庄总社,这份见识才干,当世罕有。贤弟为何不肯为朝廷效力呢? 周应芳假意叹了口气,吕兄有所不知,弟却是考不上贡生,命中注定没有当官的命。 吕彰听他说得惆怅,正待安慰几句,不料抬眼看时,才知周应芳是在开玩笑,便听他又笑道:不过,若大宋钱庄总社果真能成功,便给我个寺卿我也不换。 这倒也是。吕彰哈哈笑道,桑充国号称白衣御史,若钱庄总社成功,贤弟却可称上白衣计相了。不过

不过什么?周应芳猛地听到这个转折,心里不由一紧,脸上却装得若无其事般问道。 我们听到一些不好的流言。李绾接过话来,道,张商英正筹画着改革交钞局。有人说他是得了石相的授意,我看这事也假不了,张商英是石相公的亲信他二人既得周应芳许诺,二人向来自命清高,甚少受人恩惠,这时不免就想要投桃报李,竟争先恐后地主动向他透露起消息来。 改革交钞局?周应芳不觉愕然。 吕彰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道:具体情形也没有人知道,有人说,石相要向钱庄征税;也有人说是征什么准备金 征税?准备金?周应芳脸上强作镇定,心里却早已七上八下起来。 应当是叫存款准备金。李绾不太确定地补充道,我与吕兄已讨论过许多次,始终不明白这个算是什么。若是旁人,我们多半会以为是巧立名目征杂税,但既是石相提出来的,只怕不会这么简单只不过我和吕兄都有个不好的感觉,只怕这次交钞局改革,和贤弟的大宋钱庄总社,脱不了关系。

这这如何可能?周应芳干笑道,有点不敢置信。虽说大宋钱庄总社因为要选知事局知事,业已无法保密,一两日间便迅速成为汴京街头巷尾的大事,但石越又不是神仙,钱庄总社甚至还没有正式成立,怎么可能这么快就会有针对钱庄总社的举措? 这个亦不过是我和李兄私下里揣度罢了。吕彰笑道,许是我们太杯弓蛇影了。 李绾却冷冷说道:若是唐家去卖乖讨好呢?反正我听着这名字,便觉得其中有玄机。 唐家?这周应芳将信将疑,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他并不知道那个什么存款准备金究竟是什么,但心里却也直觉地感觉这个东西和他的大宋钱庄总社之间,一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越想心里越是不安,正待旁敲侧击再打听点消息,却见管家急急忙忙走进来,递过一张名帖,禀道:员外,曹家小员外来了。

周应芳看了一眼厅中的珍珠座钟,这才想起他还约了曹友闻谈事情,忙吩咐道:你先请曹员外到花厅里坐。 是。管家答应了,正待退下。吕彰在旁却是留上了心,心中一动,忙叫了声慢,那管家方迟疑,便听吕彰对周应芳笑道:这个曹家小员外,可是在界身巷一掷千金的曹允叔吗? 正是。周应芳笑道,原来吕兄也知道他。 他如今是汴京有名的人物,我怎能不知道。吕彰又笑着试探着问道,这曹允叔和贤弟也是旧识吗? 这倒不是。周应芳摇头笑道,他来找我,其实是为了他界身巷的事吕兄、李兄,如今还真是人心不古,界身巷里的买卖,原本都是实货交割的,但这年头却有些人,总想着一夜暴富,有些人以为交钞一定会被废除,便在界身巷用交钞不顾一切地买东西

他说得这么前言不搭后语的,吕彰和李绾都是一头雾水,周应芳瞅见二人表情,忙又笑着详细解释道:界身巷的牙人过去交易,通常是有货的一方验货,出钱的买家通常只会看看财产证明,交了保证金,签了契约,只是防万一要有人想毁约,便可以拿这些来赔给卖家。而且界身巷以前为了方便大宗交易,也有惯例,双方在界身巷成交后,可以迟些天兑现货物交割,为的也是方便大宗的买主有时候要有个时间去筹钱。这中间便是界身巷的牙人做双方担保,短则三五天,长则半个月、一个月,都是双方的牙人们商量好了,几十年来从未出过什么差错。行商之人,讲究的便是一个信字,哪有人会自毁声誉呢?背信弃义的商家,别说以后进不了界身巷,便是同行也会看不起他,不愿意和他打交道可如今却是世风日下,有些人便千方百计地钻了这个漏洞来牟利。这次便颇有些人,拿着身家性命,去赌交钞撑不了一个月就要被废除,这些人在界身巷疯了似的用交钞买货物,导致交钞价格在界身巷一路狂跌,几天之内形成废纸。有些人则在涨涨落落间买进卖出,赚取差价,其实他们手里什么都没有。界身巷有些牙人为了那阿堵物,也故意睁一只闭一只眼。本来前段日子这些人也的确获利不少,不过这次却有几个人栽在了这曹家小员外手里 周应芳说到这里,有些幸灾乐祸地笑道:黄金买卖交割,界身巷的惯例最迟是五天。那些人没想到这五天之内,交钞虽起起落落,但总体来说却是不跌反涨,而且这次曹允叔进场交易,正是交钞被视为废纸的时候,他手腕虽然不够精到,但时机太好,涉及的交钞也有上千万贯。当日和曹允叔打擂台的,其实也就是四五个人,据弟所知,其中至少有三人因为钱庄发觉他们债务已高于资产,不肯再借钱给他们,他们筹不到足够的交钞交割,已经亏得倾家荡产了。曹允叔来见弟,便是为了这事,界身巷的抵押金,一向都是存在敝号的,这三人中有两个还贷了敝号的几万贯交钞,虽说如今交钞还是不值钱,但依大宋的钱庄法例,钱庄与他们的债务在先,是有权先追讨债务的,他们须先还了敝号的钱,才能再还曹允叔的钱,可这三人欠着好几家钱庄的钱,若果真按着钱庄法例,他只怕一文钱也拿不着了他这番来见弟,也是为了撕掳这事。 我还以为曹允叔这次赚了上千万贯呢。吕彰笑道,这么说来,原来没这么多。 不知道他到底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坏。周应芳淡淡说道,曹允叔进场的时候,许多界身巷内大名鼎鼎的人物,要么早已收手,要么还在观望。他没碰到真正的对手,据小弟所知,还是有不少人对交钞的前景很悲观不过,果真到了那样的地步,我们这些开钱庄的,都是在劫难逃,所以我们也没选择。 贤弟不必杞人忧天。李绾撇了撇嘴巴,极傲然地说道。 吕彰也自信满满地笑道:只要石相能用我等之策,必能挽狂澜于既倒。说罢,又道,贤弟亦不便叫那曹友闻久等,我恰也极想见见他,不知方不方便 这又有什不方便的。周应芳不由笑道,听说这曹允叔与石相公府上的陈子柔先生是莫逆之交,这说不定便是天赐良机。 吕彰那点心思,被周应芳点破,脸不由得又红了。他偷眼看周应芳,却见他似是无心之语,竟是在心里长出了一口气。 在下不知周员外今日有贵客在,多有冒昧。如此,在下还是改日再来拜访吧。曹友闻与王六丈见着和周应芳一道出来迎接他的李绾与吕彰,不由都愣了一下。 是在下多有怠慢,要请曹员外恕罪才是。周应芳抱拳笑道,一面留神打量闻名已久的曹家小员外,便见这曹友闻肤色黝黑,身材也不甚高大,相貌平平,只觉和自己想像中的曹友闻大不一样。一面却不忘介绍道:这两位 李大人,吕大人!曹友闻不待他介绍,已先躬身揖礼,打起了招呼,一面道,李大人和吕大人前几天在白水潭辩论,在下恰好也在。二位大人见识过人,在下十分敬服。 岂敢,岂敢。吕彰和李绾言不由衷地谦逊着,心里却不由得顿时对曹友闻平添几分好感。 周应芳却笑道:既是如此,那便更好了。不瞒曹员外,李大人与吕大人却是听说员外要来,特意留下来,想见曹员外一面。 周员外说笑了。在下又有何德何能,二位大人怎么会知道区区。 吕彰笑道:曹员外在界身巷做的事情,只怕连几位相公都知道了。我们又怎会不知道呢?若无员外出手,交钞还不知是何等局面。 这可是贪天之功了曹友闻话未说完,周应芳已打断他的话,笑道:诸位,便是一见如故,也没有站在门口说话的道理。这岂不让人笑话我这主人不懂礼节吗?这位想必是王先生吧,久仰了。来,曹员外请,王先生请了一面笑着将众人请进厅中。 待叙了宾主之位坐了,周应芳便又对曹友闻笑道:在下这次请曹员外来,其实也是为了界身巷的事他见曹友闻拿眼去看李绾、吕彰,又笑道,曹员外不用担心,李大人、吕大人非寻常儒生可比,不介意听我们谈这些阿堵物的。 曹友闻与王六丈不由相视一笑,知他误会,也不解释,接着周应芳的话头,笑道:在下听下人说,周员外愿意谈谈那两家债务的事 在下请员外来,便是为此事。周应芳注目曹友闻,含笑道,在下一直以为,咱们做生意的,总要讲个和气生财,不为已甚。这事于情理上,若叫员外一文钱也拿不到,实非做生意的道理 周应芳的话,曹友闻自是一句也不信。便是庙里的菩萨,要普度众生也未必便轮到他曹友闻了,何况周应芳一不痴二不傻平白无故有钱不要非要送给他?他来见周应芳,却是有他自己的打算,不过顺便也来看看周应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不过他却没有想到,与周应芳的会面,竟然平空就多出了两个不速之客来,且都还是朝廷的官员。 这样的情况出现在汴京,虽不能算是很失礼,但却多多少少表露出了周应芳对他的轻视。不过,这种无奈的现实,曹友闻早已体会过太多遍了。他心里依然会恼怒,但却不会让情绪左右自己的行动。一个出色的海商,应当比常人更珍惜利润的宝贵。因为他们的一生,都是在用生命换取利润。 曹友闻早就知道,虽然都是商人,但本土的大商人却大多看不起海商。因为海商每次出海,都是冒着生命危险去挣钱,这是绝大多数家境殷实的商人都不愿意去做的,更不用说普通人家。真正出海贸易的,在本土商人眼中,都是些穷困潦倒的破落子弟、幻想一夜暴富的无赖泼皮。所以,即使唐家这样的家族,虽然要常年和海商打交道,但是论到出海贸易,却始终只占着微不足道的份额。要知道,出海贸易并不是东家只要坐在国内买船募人就可以的,倘若东家或者东家的家族中没有得力的人经常亲自出海,那被船长和水手们坑得倾家荡产,也不是奇事。在海上营生的人,即使是正正经经的水手,也比常人更加蔑视道德法令。而且,海商们要打交道的也是低人一等的蛮夷,除了海上的风浪外,更要面对许多让人闻之色变的疾病因此,特别在北方宋人的心目中,绝大多数人都相信,真正好人家的儿女,是不会愿意干这营生的。本土的商人,一方面固然喜欢海商带给他们的利润,羡慕海商腰缠万贯;另一方面却也看不起他们,在心理上轻视他们。这种心态,倒和汴京的官员看不起海外的官员是一样的。 作为周应芳,曹友闻甚至根本不知道对方是故意轻视,还只是一种自然而然的行为?也许在周应芳心里,他根本就不认为自己有意怠慢了曹友闻!而这种心态,才是最叫人无奈的。 不过,这种在礼节上受到的轻视根本不算什么。真正叫曹友闻困扰的,还是吕李二人的在场,让他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否应当开诚布公地和周应芳提起自己的计画。 这时候,曹友闻也只得耐下性子,装出对那笔债务很感兴趣的样子,和周应芳敷衍着。这两笔债务虽然表面看起来数额庞大,但若为了这个闹到开封府,姑且不提那极低的胜算,只要想想因此会与汴京的钱庄行会结下怨仇来,曹友闻也不会去做这种得不偿失的事情。 他耐心地听周应芳绕着圈子和自己谈论著这笔债务分割,故作亲切地谈起自己在杭州读书时的所见所闻,表示自己对海商的理解与亲近,又说到双方都是由读书人转而经商,讲起西湖学院和白水潭之间的种种趣闻,不动声色地拉近着他和自己之间的距离,然后一面表达着对曹友闻在此事上的遭遇的不平,一面又委婉地抱怨经营钱庄的困难与委屈,间杂着还不忘和李绾、吕彰讨论几句钱庄法的得失。 周应芳似乎很会拉近他和别人之间的距离。曹友闻虽然心里明明知道他这样必有目的,但却也忍不住觉得周应芳的确称得上是个坦率、亲切的人,而他们弃儒从商这一相似的背景,也的确让他们之间有比别人更多的共同语言,两人在很多地方遇到麻烦、困扰甚至快乐,都是如此的相近,曹友闻由开始的警惕、排斥、不耐烦,不知不觉间,便变得放松、亲近,甚至是有点喜欢和周应芳谈话了。 便在这个时候,周应芳话锋一转,丝毫不露痕迹地将话题带回到了他的主题。他以朋友的立场,暗示曹友闻,他愿意出头替曹友闻协调此事,和所有涉及此起债务纠葛的钱庄交涉,替曹友闻努力争取回一到二成的让步。当然,他也同样有想请曹友闻帮忙的事情,那就是希望曹友闻能将界身巷罚没给他的保证金在富贵钱庄多存两个月,并且很诚恳地希望曹友闻能够再存入富贵钱庄十万贯缗钱,他愿意提供最高的利息额,而且时间也只要两个月就足够。 但是,至少在言语之中,周应芳并没有将这两件事联系起来,他没有将这两件事说成是一件交易。甚至,为了表示诚意,周应芳还主动向曹友闻透露,他是为了和唐家争夺在即将成立的大宋钱庄总社知事局的主导权,而在短期内需要筹集大量的硬通货。自然,聪明如曹友闻,不用提醒也会想到,若帮助周应芳如愿,对他们曹家将来的生意,好处也是不言而喻的。从周应芳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表情,便可以知道这应当是一个叫曹友闻难以拒绝的建议。 不过,周应芳心中其实并非如以往那样的自信。 短短一两天内,汴京几乎所有的商人都知道了大宋钱庄总社的事情,而围绕知事局十九个席位的竞争,也几乎白热化。台面上的,台面下的,各种交易传闻层出不穷地传出来。 以周家与唐家的势力,要拿到一个席位当然不是难事,可要占据知事局主导权,就相当于还要争取九席知事的支持,这却是无论周家与唐家都没有绝对把握的。为了占得先机,周家与唐家一方面要比别家出更多的救急金,另一方面,也要尽可能地帮助更多与自己关系好的钱庄进入知事局。毕竟,要争取独立知事与小钱庄席位的支持可能更加复杂与微妙,在此之前,余下八席大钱庄席位的争夺,就成了周家与唐家真正能够把握住的东西了。 如今的周应芳,最缺的便是金银铜钱。周应芳比起唐家来说,更容易赢得小钱庄的支持;但在大钱庄这一块,周家却要略逊于唐家。周应芳必须用一切办法,争取一切支持,每多争得一席大钱庄的席位,都是胜利。 在周应芳心里,曹友闻并不是多么重要,他对曹家的底细所知到底还是有限,但周应芳做事的原则是,不轻易放弃任何微小的帮助,积少可以成多。可即使是这样,曹友闻未必便会投向他这边。不错,所有的海商,即使是十八家内部,都会对唐家有或多或少的抱怨与不满,但这却正意味着唐家巨大的影响力。这些人背后会诅咒唐甘南的祖宗十八代,但当面却会比波斯猫还乖巧。更不用提去得罪唐家了。 他事先已经有所了解,曹家在海商中,是与唐家关系较为疏远的。 但疏远与对立是两回事。 不过,如果曹友闻最终不肯接受他的开价,对周应芳来说,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挫折,他不会太放在心上。所以,他还能坦然地望着曹友闻,等待对方的答覆。 曹友闻的回答,令周应芳大吃一惊。连李绾与吕彰都张大了嘴巴。 汴京东南陈州门附近,玉仙观内,虽然下着小雪,但前来观赏观内那三块万年松花石和两段龙牙石的游人依然络绎不绝。与往常不同的是,虽然观外不乏宝马雕车,但所谓的肩舆和轿子,却几乎见不着了。汴京士林私下里所谓的三公执政以后,因为王、马、石对坐轿这种行为都深恶痛绝,因此政事堂颁布了一道严厉的敕令,凡宗室、官员、贡生,年七十以下、无重病而乘轿者,御史随时举劾,宗室降爵一等、罚铜十斤,官员责贬一级、罚铜三斤、十年内不得任亲民官,贡生十年内不许应考。敕令一下,上有所恶,下必甚焉,汴京城内,休说宗室、官员、士子,连商贾都不乐乘轿,原本就不多的各种肩舆越来越少,而各种马车、牛车、骡车,却越发的兴盛起来了。当然,也并非每个人都会支持这道敕令,汴京的好事士子,便编出来诸如不管交子,却管轿子之类的口号,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尽管汴京的官员与士子本来并不流行坐轿,但这句口号却迅速地流行开来。人们可能并不在乎轿子的问题,但却很愿意借着这句口号,表达对执政三公迟迟无法解决交钞危机的失望与不满。 不过,曹友闻对这句口号,显然是不以为然的。他与执政三公一样痛恨坐轿的行为,而且,他对交钞也没有切肤之痛,指望南海诸夷轻易接受交钞,那显然是不可能的。休说南海,即使是高丽国的商人,也不会接受交钞,但也因为这个原因,使得曹家的财产中,交钞只占到较小的部分,所以,若从他们曹家的利害关系来说,交钞废除与否,真的是无关紧要。倘若从短期来看,废除交钞曹家甚至可能获益更大。 但曹友闻从来都不是一个只看眼前的人。 而他也没有赌错周应芳的野心与能力,尽管周应芳骨子里有一点自大。但这无关紧要,真正有能力的人,谁骨子里没点自大? 所以,曹友闻与周应芳,的确是天生的盟友。 周应芳一心想取代唐家,坐上大宋钱庄业的第一把交椅;而曹友闻同样野心勃勃,这次回京,本来不过为了游说朝廷,树立曹家在南海海商中的地位,但没有想到,无意中竟让曹友闻发现了一个可以让曹家有朝一日能与唐家分庭抗礼的机会。 这个想法完完全全只是因为灵光一现。 本来曹友闻只不过是想能不能找一个妥善办法,帮助朝廷缓解交钞的危机,以此赢得石越的信任和好感而曹友闻首先想到的,就是动员南海的大海商们收购大量交钞。 南海地区,哪怕是在凌牙门和归义城,钱庄远不如本土发达,否则也不需要薛奕亲自出资来办钱庄;而相应的,交钞也极少流通。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尽管在凌牙门与归义城这样的大宋领地,交钞也是法定货币,但海外贸易要么以物易物,要么以金银或铜钱结算,兼之又缺少发达的钱庄体系,交钞自然不易流通起来。 所以,从理想状态来说,南海地区的确有可能吸纳一大笔交钞。既使这些交钞最后无法在南海地区流通起来,至少朝廷也可以因此得到一大笔金银铜钱储备。不可能寄望南海海商们替朝廷解决所有问题,但至少它能成为一大臂助。 不过这个想法马上被曹友闻否决了。 因为它在操作上是不可行的。 朝廷固守钞钱一比一的比价,决心无比坚定。这是曹友闻从陈良那里得到的可靠消息。但在目前的情况下,整个大宋,没一个商人有可能无条件的接受这个比价。他们肯以金银铜钱来换交钞,已经是一种巨大的投资了。 倘若要就此与朝廷谈判的话,这可是曹友闻想都不敢想的。 但是,就在曹友闻否决自己这个想法的时候,脑海里充斥着金银铜钱换交钞画面的曹友闻,却突然意识到面前有一个巨大的机会,如果他能够争取到周应芳与朝廷的支持的话。 因为海上航行存在巨大的风险,到目前为止,在南海地区与本土之间,没有一家钱庄会承诺可以通兑。换句话说,如果有人拿着南海的唐家钱庄的存钱票据,在本土唐家的钱庄是取不到钱的,反之亦然。即使唐家这样的大钱庄,也只肯提供交钞的通兑。 所以,海商们必须带着大量的金银铜钱乘船出海、回国。一旦遇到风浪、海盗,就可能血本无归。 所有的钱庄都知道其中存在巨大的机会,这十余年来,也的确有几家钱庄尝试过,但这些钱庄的东家现在全部都跳海自杀了。 但是,曹友闻突然发现,他找到了一条新路子。 这个想法几乎是有点突兀的冒了出来。 若能够与周应芳、交钞局联手,由曹家在凌牙门等地开设钱庄,请交钞局在凌牙门设立衙门,周家在本土东南沿海诸州增设钱庄,曹家用金银铜钱向凌牙门的交钞局购买相应的票据,海商们把金银铜钱存入曹家的钱庄后,就可以拿着这些票据,直接到本土周家的钱庄取钱,周家再用这些票据,到汴京交钞局换成钱钞。如此半年结算一次,金银铜钱的运输风险,全部转由交钞局承担而朝廷不仅可以调动薛奕的海船水军运送,而且有此三家巨大的财力做为后盾,也完全可以自由的选择较好的季节与天气进行运送,风险将远远比民间的钱庄低得多。 在这个体系内,三家可以收取高额的手续费获利曹友闻可以肯定,即使抽取一成的费用,海商们也会趋之若鹜!当然,这还远远不是曹友闻的重点,只要交钞局肯许诺曹家、周家的钱庄为指定钱庄,手续费的九成,都可以全部让给交钞局,曹家与周家各要半成就足够。曹友闻看重的,是这种垄断地位背后带来的利益。在这个基础上,凭借着曹家在海外的势力,曹家完全可能迅速发展成为海外最大的钱庄;而周家能获到的利益,可能更远在曹家之上!倘若周应芳追求垄断地位,富贵钱庄很可能借此在东南形成与唐家分庭抗礼之势;若周应芳大方一点,暗中选择一些钱庄与自己合作,大宋钱庄总社知事局内的局势,就可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背后的利润与深远影响,绝非是几十万贯铜钱可以相提并论的。 当然,这和解决交钞危机几乎已经完全没有关系了,但这又有什么关系?曹友闻又不是当朝宰相,那不是他的责任。 他真正担心的是唐家。 唐家是唯一在本土和海外都有钱庄的,而且,唐家完全有能力整碗端去。尽管曹友闻最先想出这个想法,但他却很担心这不过是为唐家做嫁衣裳。这也是曹友闻不去找唐家的重要理由。唐家一定会把他踢出棋局。而且,如果交钞局不给他们垄断地位的话,即使与周应芳联手,他们也是斗不过唐家的。 怎么样绕过唐家,才是最大的问题。 这也是曹友闻与王六丈最困扰的问题。 看起来没有任何办法能把唐家踢出局。 幸运的是,曹友闻没有找错伙伴。 周应芳的确足够聪明。 曹友闻一提出他的设想,他不仅马上意识到了他面前有多大的一个机会,也马上意识到了唐家的威胁。 而且,最重要的是,周应芳还很快找出了办法。 一个叫曹友闻佩服得五体投地的办法。 李绾和吕彰明确的指出,在曹友闻的方案下,交钞局不可能给他们垄断地位。而周应芳却注意到了交钞局在兑换交钞时的窘状交钞局人手紧缺。 他提出了一个新的修改方案。 曹家将在海外成立的钱庄,将不是一般意义的钱庄,而是一个以结算业务为主的钱庄;相应的,周应芳将私下里拉拢几家大钱庄,连财合本,在汴京、广州、泉州、杭州成立同样四家同样性质的钱庄。并且,曹家与周家也互相入股。 然后,他们将游说交钞局发行万贯、十万贯的大面额票据。而曹家与周家这五家钱庄,将用交钞或者金银铜钱,向交钞局购买这些票据。然后,五家钱庄将在海外联合发行低至一百贯的各种小额票据,用于海外钱庄的流通结算。 海外钱庄可以通过曹家钱庄,来完成金银铜钱与票据的互相兑换。海商则可以在海外任何一家钱庄,将金银铜钱变成票据。若要回国,则可以去钱庄登记,开出汇票,回国之后,凭借银票与汇票,在本土四家结算钱庄及所有指定的钱庄,都可以兑现。 而海外钱庄同时将相应的汇票单送到曹家钱庄,曹家钱庄按时计算回国的票据总额,每隔一定时间,将相应的交钞局发行的大额票据送回国内,与国内四家钱庄对账。国内四家钱庄再拿着交钞局的大额票据,去交钞局兑现。 周应芳的方案,明显比曹友闻的更加完善。他不仅减少了交钞局的工作,而且这样的方案下,既不必那么明显的将唐家排除在外,却也事实上将唐家踢到了边缘。 只要交钞局不昏庸到一定程度,断没有在同一个城市设立两个结算中心的道理。这是一种自然的垄断。这样的话,即便唐家知道消息横插一脚,让周应芳在国内设立四个结算中心的设想破局,即便唐家在国内拿到更多城市的结算权只要曹、周两家能保住凌牙门的结算权,在国内再争取一两个主要海港城市的结算权,在这盘棋局中,唐家依然要看曹、周两家的脸色。 关键便是凌牙门的地理位置。大宋本土有无数的城市可以争可以抢,但在海外,凌牙门无可替代。而曹、周两家联手,在凌牙门结算权的争夺上,无疑就有非常大的优势。 最解气的是,唐家还绝对不敢放弃。他非来看曹、周两家的脸色不可。在钱庄的棋局中,想将唐家完全踢出局,那的确是不可想像的。但是,并非唐家永远可以唱主角。 隔行如隔山这句话果然没有说错,这样的妙招,是曹友闻无论如何都想不出来的。而且,即使曹友闻对钱庄业不太熟悉,也看出来了周应芳的野心勃勃,由钱庄自己联手发行小额票据,这和当年的交子是多少相似啊? 不过,这件事始终还只在曹友闻与周应芳的梦想当中。 交钞局的确可以从中抽取巨额的手续费,而且都是金银铜钱;通过向交钞局购买票据,交钞局也能获得大量的金银铜储备;这个设想如果成真,也的确可以推动海外贸易的发展;南海的商业会更加繁荣,与国内联系也更加紧密,也许还会促使更多的金银铜钱流入本土 看得见的好处,看不见的好处,不可胜数。 但这依然不代表这件事一定可以成功。 因为这不是交钞局可以做主的事情,至少交钞局绝对调动不了薛奕的海船水军。 而且,尽管周应芳的方案已经足够巧妙,尽管唐家绝不可能知道曹、周两家的关系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步,尽管李绾和吕彰答应尽力在司马光面前说好话但对于唐家,依然不可不防。 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希望周应芳能说服李敦敏。 这位海外事务丞,在这件事上,举足轻重。他的态度,很可能影响到石越甚至是司马光的判断。 曹友闻这次回京并不算特别顺利。 他在汴京有不少故交,陈良、范翔、司马梦求、蔡京在他回京之前,他曾经信心十足的相信,凭借这四个人,他在汴京想办点什么事情,不会难到哪里去。但是,回京以后他才发觉,事情远比他想的复杂。他这四位故交都是石越的亲信,但他现在都没进过石府的大门,甚至他连司马梦求的面都没见着。范翔建议他去游说桑充国与白水潭,当时他觉得桑充国的门不会那么难进,但到此时,他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寻常人想与桑充国会面,倘若不提前两个月送札子去预约,桑府的仆人,连通报都省了!白水潭的学生成千上万,人人都要和他会面细谈,桑充国哪里见得过来?而在白水潭,他当年的同窗,早就各奔东西,在偌大一个白水潭,他只觉处处熟悉又处处陌生,竟是连个认识的人都找不着。 到现在为止,旁人不觉得,曹友闻自己却只觉处处碰壁,想办的大事,竟是连一点头绪都没有。他绝非是遇到挫折就轻言放弃的人,但也不免有点志气消磨。这次福至心灵,竟然发现有如此良机,一贯冷静从容、从不信命的曹友闻,听到曹五郎们说起玉仙观灵验,竟也忍不住前来拜起神来。 只不过,人若心中牵绊太多,即使在神佛面前表现得再虔诚,心里也很难真正平静下来。 上过香后,曹友闻不愿凑热闹去看那什么万年松花石、龙牙石,他来时已看见观后有一片梅林,这时便信步行去,踏雪赏梅。不料这玉仙观原就香火极盛,这时节又是国家多事之时,求神拜佛的百姓更盛往前,虽天上不断有小雪飘下,可这梅林里上香后来游玩的香客竟也不少,曹友闻只欲往幽静处去,这时只管寻着人少的地方去,在梅林里七绕八拐,不料这玉仙观也不是很大,没走多久,便到了玉仙观的后墙。他正欲寻路离开,却听到墙那边有人说道:姑姑,我们真的还去那里么?清清脆脆的,却是一个少年的声音。 接着,便听一个女子不耐烦的训斥道:你们三个是想学点花拳绣腿,还是想学能在战场上杀敌的剑术?过了一会,又听那女子说道:六哥、七哥,休要这般没志气,才被人揍了一次怕什么?便被人揍个十次八次,也没什打紧,打落牙和血吞,谁也不许叫苦叫痛的,要不回去知道了,非被打死不可。你们俩个要学环哥儿的,每被人揍一次,便当是学一次乖,迟早揍回来。上回环哥儿那一招就很好 又听先前那少年解释道:我是怕被姐姐知道了。 有什么好怕的?那小环不学好,倒和十一娘一个样了。那女子声音中显得什是恼怒。曹友闻知道小环是汴京人对未嫁女子的一种称呼,他本不欲听人私隐,可听墙那边那女子的语调声态,再从这话中的意思揣度,已知这女子甚泼辣。他听这女子竟说别人不顺她意便是不学好,亦不觉暗暗好笑。 墙外边那几个少年显是对这女子甚是敬畏,过了好一阵,又听另一个少年嚅嚅道:姑姑,我听杨将军说,本朝第一剑客是张忠定公,是真的么? 什么张忠定公张假定公的,没听说过。那女子越发不耐烦起来。 张忠定公就是张乖崖,听说一个少年轻声说道。 却听那女子怒道:你们要觉得他本事,去找他学好了。什么狗屁第一剑客,谁封的? 他们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远,曹友闻无意中听到这番妙答,在这边实在忍耐不住,几乎笑得打跌。这张咏张乖崖乃是大宋朝第一奇人,太宗朝的一代名臣,年轻时以飞剑和剑术名震河朔,是有名的侠客,其后入朝为官,真宗时益州大乱,张咏入蜀治之,被苏轼比之为诸葛亮。他精通治术谋略,上马治军下马治民,甚得军心民心,留下的判状至今都是大宋地方官员的典范;难得的是,他居然还很有文采,诗词文章学问在大宋也排得上号,这样的人,休说整个大宋朝就只出过一个,就是上溯汉唐,也是极为罕见的。可以说,大宋朝的读书人,要是连张乖崖张忠定公都没听说过,那也真是不学无术到了一定地步了。曹友闻听外面那女子居然连张乖崖都不知道,已觉好笑,听她对答,更是笑得肚痛。 此时墙外连马蹄声也听不见了,他知墙外之人已远去,一面在心里边揣测着墙外说话的女子和少年的模样,一面又心不在焉地在玉仙观里绕了一圈,终觉没什意思,便辞了观中的道士出来。 这时将近正午,曹友闻出了玉仙观后,抬头望了望天色,见雪一点也没有停的迹象,因想着还要去白水潭,忙叫随从牵了马,戴了伞笠,驱马朝南薰门方向去。 没跑得多远,便见雪越下越大,还刮起风来。风卷着雪,雪夹着风,打在身上、脸上,叫人连眼睛都睁不开来。曹友闻这些年多在婆罗洲,对这风雪已颇不习惯,没半刻钟的时间,便勒马下来,只牵马前行,又走得一会,连走路也觉得艰难,心里边后悔没坐马车出来,一面去看到路边这里因是汴京城的东南角,到处都是朝廷的仓库,偶有几家店铺,因为最近的交钞危机,又赶上大雪天,都是大门紧闭,竟是连个避雪的地方都找不到。又走了一会,好不容易才看到路边有座宅院的小门开了道缝,曹友闻连忙叫了随从去问,原来那家主人姓沉,似乎也是官宦人家。不过那沈家看起来也不甚富裕,连个正儿八经的管家都没有,就是一个老仆看着这院子。这老仆倒极和气,请了曹友闻和他的随从进来,把马拴在院内的走廊内,三人便一道围在门房内烤火,一面说些家常闲话。 那老仆显是什是寂寞,虽有点耳背,却极是健谈。没多久,曹友闻便知道这家主人叫沉归田,在三司胄案、军器监、兵器研究院都当过小官,据这老仆所说,这位沈大人倒是好人,对下人极随和,但就是一张臭嘴巴,走到哪里得罪到哪里,虽然有贵人提携,可当了几十年官,起起落落,永远都是八品。这老仆显是没说假话,曹家做的生意原本就和军器监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军器监的人事上上下下,曹友闻都了若指掌,但曹友闻居然从没听说过沉归田的名字,显见这沉归田混得实在不怎么样。 三人约莫着坐了两刻钟的光景,忽听到外面有男子笑道:老沈,方才李敦敏找你做甚? 曹友闻陡然间听到李敦敏的名字,下意识地竖起了耳朵,却听一个男子回道:还能做什么?薛奕保荐几个海商在婆罗洲造纸甲,以便于海船水军日后采购方便,两府已经准了,可军器监的关节没打通,层层拖延,一年多了,上头的批文还在军器监压着 又听先前那男子笑道:我没记错的话,你如今还不是军器监主簿吧? 那老沈笑道:俺也这么说来着。 先前那男子又笑道:看来传闻没错了,李敦敏和石相是布衣之交,你又要升官了。说到最后一句,戏谑之意,连曹友闻都听出来了。 那可太难得了。却听那老沈嘿嘿笑道:俺在胄案、军器监、兵研院当二三十年的八品官,什么情弊不晓得,军器监那些泼皮没好日子过了。不过曹友闻听到那老沈似是嘿嘿笑了两声,又听先前那男子问道:不过什么? 俺却奇怪呢,你段子介应当是立了大功的,怎么非但没升官,反从在京房调到了沿海制置司? 那边简单一点,适合我。段子介半开玩笑的回道,我去了那边,薛奕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二人的声音越来越近,到了宅子前,也不见敲门,便推了门进来,那老仆这才听到声响,停止唠叨,起身笑道:二位,是我家大人回来了。曹友闻主仆连忙跟着起身相迎。 那沉归田和段子介进了门后,再没料到竟然还有外人,不由得都吃一惊。沉归田打量着曹友闻,一面朝问老仆道:这两位是? 这位曹官人是来避雪的。那老仆笑着回道,一面接过沉归田和段子介的斗笠、雨衣,自顾自地往里屋走去。 曹友闻看沉归田和段子介神色,竟毫无见怪之意,显得已习以为常,心中暗暗称奇,他虽不知沉归田之名,却也听说过段子介,因笑着揖道:在下杭州曹友闻,因避风雪,叨扰贤主人了。 曹友闻?沉归田和段子介不由得对视了一眼。可是犀光斋的曹员外? 不敢,正是区区。 沉归田和段子介又是相互望了一眼,不由得齐声哈哈大笑。 曹友闻被他们笑得莫名其妙,尴尬的望着二人,却见沉归田指着段子介笑道:他可正要你呢。 啊?曹友闻吃惊地张大嘴巴,望着段子介。 却听段子介笑道:曹员外可是与范仲麟是旧识? 我们是布衣之交。 那就对了。段子介笑道:我听范仲麟说,曹员外想做笔大买卖 曹友闻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按 “键盘左键←” 返回上一章  按 “键盘右键→” 进入下一章  按 “空格键” 向下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