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华山。
峡谷,草庵,流水,飞泉。
随着杜先生的讲述,人们长久地沉浸在如烟故事中,唏嘘不已。
一点选择了把生的希望留给别人,陈阁老和馒头选择了国家、民族利益高于一切,他们都无愧于英雄的人生。
袁梅悄悄地擦拭眼睛:先生说完了?
杜先生点点头:嗯。仿佛还没有完全从回忆中解脱出来。
那位杜杨先生是不是你?是的。
先生讲这个故事,没有说出这张刺绣是何时被人补绣了呢?
我正要说,杜先生说:刚才我给你们讲到飞花落雪的时候,说到了她的家乡。
江南?袁梅忽然眼睛一亮:如天堂一样的地方?
嗯。江南有几个历史非常悠久的家族,她就是其中一个家族的一个重要人物。杜先生停顿了一下:飞花落雪是家族中唯一的女继承人。她就是当时五口会的会长!
啊?小秋和袁梅均大吃一惊。
这么说,飞花落雪应当知道一点去暗杀她啊!袁梅不解。
她当然知道。杜先生说:因为这个命令就是她亲自下达的。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她想知道,二十年之后,一点对她的情感究竟有多深。杜先生说:她故意将一点遇到绝境,就是想看一点是如何选择的。
他叹了一口气:可是后来的结果让她非常的后悔,后悔选择了这样一种方式。
袁梅痛痴地发起了呆,不知在想什么心事。
后来,她独自一人来到这里,发现三华山非常贫瘠。要想改变贫困的面貌,非下一番大功夫不可。通过仔细研究,她发现这里很适合种茶,于是她买来茶树,请来茶人教山民种茶。杜先生说:过了几年,村民渐渐富了起来,她又秉承一点的做法,办起了这座学校。
他说:请跟我来。
众人抬着杜先生,进了庵后的一处山洞。行不多远,却豁然开朗,别有洞天,洞后竟是一处很大的村落,一群小孩子正在草地上、树丛中追逐嬉戏。如果不是身临其境,怎么能想到居然是一处桃花源?
来到一棵桃树下一个不大不小的坟墓前,杜先生指着说:这就是一点的坟茔。
众人一看,墓碑上面只有一句话:一点之墓。
小秋和袁梅对着墓碑拜了一拜。
世事无常,人物全非啊。杜先生感慨地继续说:几年以后,政局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奸臣当道、宦官乱政,陈阁老也未能幸免,遭人陷害,被迫辞去首辅一职,提前返乡。馒头也敏感地察觉到了时局的危险,毅然解败了驿信,以避猜疑。
袁梅出身官场之家,对于朝政黑暗也深存了解,忍不住叹了一气:此二人能够全身而退,也算是功德圆满,很了不起了。
全身而退?这么容易?他们的政敌是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杜先生摇摇头:害人者的罪恶越大,恐惧就越深;恐惧越深,对受害者的仇恨就越强烈。这是亘古不变的。
袁梅说:他们一个没有了权力,一个没有了驿信,不是要束手就擒吗?怎么这么傻?
其实,他们早有准备。杜先生微笑着说:一方面为了自保,一方面为了积蓄力量,重树浩然正气,他们秘密成立了一个组织,叫做风。
风?小秋吃了一惊这个组织不是没有首领吗?
杜先生说:也难怪你在这个组织中也不知道。为了保密,风表面上没有首领,没有场所,甚至没有固定的成员。只是为了一个目标聚在一起,完成了这个目标之后又马上散开,直到下次有了新的目标再聚在一起,忽分忽聚,就像一阵风。所以,外人很难知道其虚实。
小秋嘘了一口气:原来如此。
风这个组织替天行道、除暴安良、不计回报。在江湖上赢得了极高的声誉。朝廷一再追查,却毫无线索,拿其没有办法。杜先生笑道:这才是陈阁老和馒头最高明的地方。
小秋拍手称妙,仰慕不已。
很多人都看到了青龙镇和怡和钱庄的强大,却忽视了风的实力。以我观察,风是能与其鼎足而三的力量,也是能够扭转局面、重振江湖正气与和平的力置。杜先生眼中充满了希望:一旦时机成熟,风一出手,江湖纷争的结束就指日可待了。他拍了拍小秋的肩膀:有一天,你们会成为江湖楝梁的。
谢谢先生。小秋豪气领生。
杜先生说:而五口会不一样。它就像一条蔓藤,只能攀附在一棵大树上才能生长。江湖争斗越多,越有适合其生长的土壤,这也是我刚才答应柳慕永与钱庄暂时结盟的原因。
他说:草原上有一种犀牛,是最不能让人侵犯的动物,然而,它却整天驮着一群小鸟,这是为什么?
小秋不知道。
杜先生说:犀牛之所以容忍小鸟,是因为小鸟可以为它清理身上的寄生虫,而小鸟则由此获得食物,彼此的依存关系是生存的需要。杀手这门人类最古老的职业能够存在延续,当然有它的理由。五口会之所以能够生存,就是因为它有用。杜先生说:五口会与其他势力的关系,就像犀牛与小鸟,彼此利用,彼此需要,相辅相成。
以先生之见,目前谁能够最后笑傲江湖呢?小秋说:是钱庄,还是五口会?或者是风,以及其他势力?
杜先生不以为然地说:你的这个问题问得很幼稚。
小秋脸上一红,有点挂不住:为什么?
第一,我不知道。第二,即便知道了,也没有意义。杜先生说:当今天下,无论谁最后一统江湖,迟早也会被别的势力所取代。
正所谓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小秋也不由叹了一口气,不知该为自己,还是为江湖。
袁梅忽然娇声说:先生还没有说出这张刺绣是何时被人补绣的呢?
我当然要说。别急。杜先生说:这张刺绣是飞花落雪送给一点的礼物,一点会不会一直珍藏在身边?
当然会,换了谁也会这么做。
问题是,飞花落雪在一点身上没有发现这张刺绣,杜先生说:就是找遍了三华山也没有找到。
袁梅睁大了眼睛:这怎么可能?
不要说你,就是当时的飞花落雪也想不通。杜先生说:可是,联系到另一样东西,你就想通了。
什么东西?针!
小秋和袁梅的瞳孔都几乎收缩,不约而同地问:真的有针?
在昆仑的时候,我的眼不瞎,睛不残。杜先生脸上显出说不出的悲哀,深吸了一口冷气:这些都是后来出山之后,拜针所赐!
袁梅说:先生看到针了?
准确地说,是先看到了这张刺绣。杜先生说:在昆仑山的时候,我与一点是同窗,也是好友,分手的时候大家互赠礼物,看到过这件东西,当时忙着伤感去了,没有很在意。
嗯。年轻时,我曾经有很多身分,其中一个身分就是怡和钱庄的客卿。前任老庄主对我非常重视,在临终前秘密召见了我,交给了我这件东西。并告诉,这张刺绣里藏着一个秘密。杜先生说:这个秘密就是破解针的一种方法。
袁梅深思说:这次你见到的时候,是不是已经是一幅完整的刺绣了?
是的。也就是说,有人补绣了?是的。这个秘密破解出来了吗?
没有。杜先生说:我一直在参详,却一直不得其解。前任庄主去世之后,有一天我在房间里悄悄研究这张刺绣时,突然见到了针。
针是什么样子?我只见到了一片耀眼的光芒,然后就失去了双眼和双腿。什么也有见到?是的。这张刺绣就失去了?是的。
袁梅倒吸了一口冷气:你怎么知道这就是针?因为它在成长。成长?
是的。杜先生慢慢说:针也是这样渐渐成长的。卞三剑在铸造此剑成功之时,就成了此剑成长的果腹之物。
原来卞三剑是这样死的。袁梅说:那么,它为什么又要弄瞎你和神眼的眼睛,还有你的双腿呢?
杜先生没有直接回答,却说:你们注意到森林里的大树了吗?在树苗还小的时候,它们伸开宽阔的树荫,为不能经风雨吹打的小树苗遮风挡雨;等到小树苗成长得比较粗壮的时候,大树的一些枝叶会悄悄枯萎,就是为了替这些小树让出地方,让出阳光!而落叶和枯枝落在地上,又成了小树继续成长的养料。
我明白了。袁梅叫了起来:先生的意思是说,你们受伤致残,仅是针成长过程中的一段必由历程?它将因此获得更大的力量?
杜先生无语。
沉默了一会,杜先生将刺绣还给袁梅:你拿回去吧,要查找针的下落,还是应当到钱庄去查。
嗯。袁梅小心接过,晚: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们从终点又回到了起点。不过,我们的收获也是很大的,至少知道针是怎么成长的啦。
杜先生忽然露出一种无奈与悲哀,叹了一口气:当针完全成长之后,恐怕就没有人能制得住了。
袁梅点点头:所以,我们要尽快参透这张刺绣的秘密,不过在此之前,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希望先生能答应。
什么要求?袁梅深深一礼:请先生教我们瀚源剑法!
刚才你们已经见识过了,小秋也领教了,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杜先生说:学来做甚?
这两个替身只学到了皮毛,并不是真正的瀚源剑法!袁梅说: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此剑法与飞花落雪和一点前辈有关。
是的,你很聪明。杜先生说:瀚为一点之名,源为飞花落雪之姓,真正的瀚源剑法是由此而来。
姓?有姓源的?当然有,因为飞花落雪的母亲就是东瀛人,在那里有一部《源氏物语》讲到,源是贵族的姓,一般都是皇族。
一旁的僧忽然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说:善哉!女施主通晓佛事,为有心之人;专程前来,其心已诚;又带来了一件重要的信物,已是有缘,先生就答应了吧。
大师所言极是。道接口说:我们已是风烛残年,说不定哪一天就要随风而去,总不能把一身绝学都带入坟墓里去吧?
杜先生想了想,叹了一气:好吧,我就尽其所知,与二位一起商讨吧。
袁梅和小秋大喜,忙行大礼。
真正的剑法,不是教授你技巧。在授课之前,杜先生严肃地说。
那是什么?是一种境界。
杜先生说:这种境界只可领悟,难以言传,要靠你们的悟性了。他又说:剑法还需要生活的阅历、知识的积累、认真的思考,所以,能不能最终学得精髓,老师只能起到引导的作用,最终的成就全在你们个人。
小秋和袁梅在这个桃花源一样的地方住了七天。每天,杜先生讲一个茶事,说一招剑法,是为禅茶七日,也是瀚源七剑,依次为:一期一会、吃茶去、浊坐观念、逢佛杀佛,渔夫生涯竹一竿、泥中莲花、见色明心。
有时,一僧一道从旁补充,从佛学说到茶道,从茶道说到剑道。说佛理,妙语如珠;斗禅锋,机趣百出;叙道法,老庄诸子;论茶道,清志明理;讲剑术,由表入里,直听得小秋和袁梅如痴如醉,浑然忘了时日。
有时,由小秋示剑,袁梅观摩,杜先生等一一指点,到兴处,一僧一道与小秋交手比剑,一来一往,均感心情畅快,最终相互把臂大笑,泯灭了心中所有界限,如同相识多年的老友。
小秋的武功三分之来自实战,三分之一来自天赋,三分之一来自感悟,这样系统地由大师讲解,还是平生第一次。袁梅呢?一直没有动手,看似不会武功,可是,为什么又将剑术领悟得如此透彻呢?
转眼时间已过,在杜先生的要求下,两人与众人依依惜别,袁梅双眼含泪,步步回头,不忍分手。
出得洞,来到峡谷草庵,杜先生问顾夫人:那些忍者是不是越聚越多了?
是的。顾夫人说:在你们讲学的这几天,几乎所有的都来了,只是不知我们虚实,不敢贸然进入,只在一旁窥探。
好。杜先生说:请诸位捂上双耳,该清场了。
众人依言而做。杜先生示意:那就开始吧。
话音一落,一僧一道开始仰天长啸。啸声激起阵阵声涛,在山谷回荡。忽然杜先生一声狮吼,如天空一声轰雷,震得捂耳众人也心惊如裂,但见许多忍者闻声从壁中纷纷下坠,惨叫着坠入雾气腾腾的谷底。
难道这就是传说已久的狮子吼?
啸声良久方止。小秋、袁梅告辞,被顾夫人蒙上眼睛,带入了一间草庵。深一脚浅一脚,由顾夫人牵着,慢慢而行,水声渐响,脚下渐平,茶香渐淡。大约走了半时辰,顾夫人为两人解开蒙巾,看时却已到谷底。
一条小舟,泊靠在岸边。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就送到这里吧。顾夫人强颜欢笑:顺着这条溪,一路下漂,你们就会出山了。
小秋说:这条溪通向哪里?
后山。顾夫人说:几十里之后,就有市镇,你们买马坐轿,很快就可以到家了。
袁梅与顾夫人相拥话别。小秋与袁梅上得舟,放缆而行。水流湍急,舟行似箭,很快顾夫人挥手的身影就变成了一个小点,一会就看不到了。
水道弯弯,行到一盏茶工夫,溪面越来越宽,两岸越来越平坦。雾散、云开、日出,岸边显出田园风光,显然已到山外。
小秋奋力划桨,再行约一个时辰,终于见到了一个小小的市集。两人靠岸,先到饭馆吃了一点东西,然后小秋买马,袁梅雇畅,直往钱庄迤逦而去。